(11) 风,停了。 鼓声,起。 在这个良辰吉日,没有风沙,没有战乱,四面八方的贵族领袖,各门各派的大天师、大法师,众人齐聚于大齐皇帝麾下,只待祭天的钟声开始响起。 与此同时,在某个不知名的荒野,白蛇剑客正自踽踽独行。 他本以为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每向前走一步,内心便愈发沉重起来。 迷失的孩子曾被迷茫和绝望击倒,他站直了身体。 ——是记忆中你的笑靥,为我指引方向。 癫狂的贵族曾为空虚和寂寞苦恼,他抬头看星空。 ——愿今夜月色替我传情,为你的眼泪落下注解。 现在,他不是贵族,更不再是孩子。 白凤,拔剑出鞘。 “噔……” 等候在门外已久的白凤迎着祭天的钟声,叩响太平塔外门。 “谁啊?”前来应门的弟子刚一开门,稍纵即逝的机会,白凤当即破门而入! “啊!!!” 一声惨叫之后,人首分离,白凤赫然出现在太平塔之中。 “来人啊,有人闯进来啦!” “稳住阵脚,别让他过去。” “弓箭手,准备~” 话音未落,白凤业已提剑杀至,他竟直接跳进人堆里浴血拼杀,丝毫没有与人周旋的意思。 一边投掷飞刀追击、一边横剑砍杀。 凄惨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途经之地,遍布短肢残臂。 不一会儿,灰白的衣裳已经被血污点缀成半红。 眼见外面一队守卒全被歼灭,那剑客犹如一支自由自在的飞矢,你越跑,他越追,无人阻挡,他便继续向前,于是剩下在外面的人只能赶紧退守太平塔内。 他的终点,显然不在这里。 “白蛇降世,祸星降临。你们谁要成仙,先斩断我这条白蛇!”白凤举剑面对着塔内的守卫:“怎么,没人敢来?” 太平道众听闻是“白蛇”,马上知道对方就是白蛇剑客,由此更加恐惧了。他们堵在太平塔各个出入口,以大门作掩,不敢吱声。 少顷,一个声音从塔的三楼传来,只道:“白蛇剑客,你敢直接找到这里来,不要命了?” 白凤见对方鹤发童颜,正是玉璇子本人,便即回道:“你知道我要找什么,玉璇子。” “白凤?”玉璇子额上青筋四起,气恼道:“你小子,有胆量。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闯上来,太平塔高九层,每一层都卫戍众多,你真的能活着走到巫女面前吗?” “哈哈哈!”白凤仰天大笑道:“在下特意选在这天光临贵地,就是知道你们不会有后援,而我,不止是一个人。” ——不信,你们听…… 咚隆、咚隆、咚隆。 “什么声音?” “打雷?下雨?” “不,不对!!!” 须臾,有小厮从南墙赶来通报,说:“师叔,南面有一大群人,在推我们的围墙,有一个独臂剑客已经杀进来了,我们难以抵挡!” 未待玉璇子应承,一枚飞刀破风而至! “小心!”一个男人推开玉璇子,单掌接下飞刀。 “李克用!”玉璇子略显关怀地过去为李克用简单治疗伤口,随后便道:“李克用,你拿着这颗药丹,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服用,去,杀了白蛇剑客。太平道众听令,随我去防御南墙,千万不能被突破!” 李克用拱手敬道:“弟子领命。” 说罢,李克用从三楼一跃而下,亮出雌雄双剑对敌。 白凤二话不说,以快制敌,如狂风般的快剑逼得李克用接连败退,还未过招三回便已负伤。 李克用没有多想,偷偷服下丹药。 “李克用,别再挡我的路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白凤一步一步走向太平塔,见对方负伤后没有反应,稍有松懈。 岂料,李克用突然怒吼一声,丢掉雌雄双剑,接着朝白凤冲来,像巨熊般挥出一掌,居然直接将白凤从太平塔门口拍到了数丈之外。 “这是何等怪力!” 白凤观李克用神态奇异,双眼中居然不见瞳仁,只有眼白,形似“发疯”。 未几,李克用又像牛一样直接冲来,白凤避之不及,被顶了起来,顺势压倒在地,任由白凤如何用剑砍、用剑刺,李克用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继续压制着。 “没法……没法,看见要害!”白凤感到自己身上断了几根骨头,有些喘不上气:“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就在生死一线之际,浩浩荡荡的支援声如同及时雨般传来。 “白公子,我们来了!” “白蛇剑客!” “咿呀!!!” ——是大理寺,尉迟真释放了囚犯。 七八个大汉围在李克用身边,硬生生把他抬了起来,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个发疯的野牛一样不断纠缠着,最后一共缠上七、八根绳索才把他绑好, “你们……”白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多谢。” 白凤与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大都面黄肌瘦,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即战力,但是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既如此。 “跟我进去,救回你们的家人!” 白蛇剑客一声呼唤,百般应答。 太平塔内关押着上百名人牲,全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上等货”,太平道众根据天赋不一、品相不一等等,又把这些人分成九等,每一个等级的人受到的待遇天差地别。 其中最次等的人在塔底,终日忍受皮肉之苦和肢解的酷刑,从他们身上取下来的心肝脾胃,全都会成为祭祀的材料。 侥幸活下来的,大都被折磨得不似人形。 越往上走,能看见的人也越不一样。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越上层的人生活得越富庶,往往更有可能变成真正的太平道众,虽然实际上他们也全都是随时可以被奉献的人牲而已。 慕容嫣,就在第九层最高的水牢里。 ——明明才被迫分开一年,却总感觉度过了好几个春秋。 白凤望着螺旋向上的阶梯,心情复杂。 他在想等等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应该要怎样做才能让对方感觉到 ——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 走到塔顶,他才发现一切考虑都是徒劳。 这个地方是特殊的,困住慕容嫣的牢笼悬在半空,有八尺高的深水环绕四周,水面没有可以着陆的地方,如果没有外人操作机关,她绝对逃不出去。 白凤抓了一个活口过来让他来开闸放水,降下牢笼,然后毫不犹豫夺了他性命。 ——身上一阵血腥味。 慕容嫣被困在笼子里,双手缚于铁索之上高举过头,是一个看着就很累的姿势。 ——她每天每夜都是这样过去的吗? 白凤走进牢笼内,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嫣儿,我来接你回去了。” ——没有回应。 “你在这里,你一直在这里?”白凤哽咽了。 慕容嫣没穿冬衣,也没有洗漱的痕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甚至还有一股呆在潮湿地方久了后的独特气味,是比血腥味还要重的腥臭,她手腕上的勒痕也已经变成伤疤了。 ——不对,从前的她无论受过什么伤都不会留下伤疤才是? “我这就救你出去!”白凤挥剑砍断铁索,顺势接住慕容嫣的身体,再轻轻呼唤道:“嫣儿,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白凤的手不自觉地碰到了慕容嫣的伤疤,衣袖裹不住她瘦削的手臂,顺着落了下去,更为骇人的一幕出现在白凤眼前。 “嫣儿,这是……这是怎么了?!你的手,全是疤痕!” 规律的疤痕每隔几寸出现在慕容嫣的手臂上,定睛一看,身体的其它部位也全都是类似的疤痕! “嫣儿……”白凤悲愤交加:“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这时,慕容嫣戚戚地讲了一句话。 “孩子。”她指了一个方向:“孩子。”不断重复一句话。 白凤往这个方向去,只有一个屋子,里面藏了一个婴儿,不过几个月大。 他不多犹豫,马上把婴儿绑在自己胸前,然后回去背起慕容嫣,一步一步走下太平塔。 “嫣儿,很快我们会离开这个地方。” “嫣儿,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我一定一定会让在你身体留下伤疤的人,血债血偿!” “嫣儿,我一直都在想你,很想……” 他们回到大地。 天空,真是令人不适。 时隔半年,慕容嫣第一次见到阳光,她一时禁不住这样的暖阳,无意中把整张脸都埋到白凤身上。 然而,白凤却在此时忽然止住脚步。 “司……司马荼!”白蛇剑客与太平道天师隔空对峙。 “白公子,你好像不知道贫道设置了暗哨,只要狼烟一起,我就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司马荼轻掸拂尘,身后一众小厮马上住了手:“还是说,白公子明明知道贫道会回来却依然要逆天而行?” 白凤默然不语。 “贫道可以放你们走,只需要尔等放下兵器,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全都可以走。”司马荼阴柔地笑了笑,恰似事先布好了陷阱,续道:“包括白公子和你的妻子。” 白凤恍然大悟,回道:“这是毒蛇的玩笑。放下兵器,人、命皆失;举起兵器,人、命皆存!诸位,你们当真要放弃吗?” “已经把家人救回来了,还图什么呢?” “天师大人大发善心,我们得了便宜,赶紧撤吧!” “不对,白蛇剑客杀了这么多坏人,我们临阵脱逃,岂不是恩将仇报?” 人群中有胆怯者、有激进者,不乏各种声音,直至司马荼的下一句话。 “贫道对此深以为意,只不过,难道各位还没发觉,这位白蛇剑客其实只是在利用你们救自己的妻子?” 符文涛此时从南墙赶来,站在白凤身边助阵,回道:“妖道,你血口喷人!” 然而司马荼的话确实动摇了大部分人的心思。 渐渐的,部分百姓们放下兵器,各自散讫,仍拿着兵器作战的人们也被重整旗鼓的太平道众击溃。 不过半晌,太平塔前只剩下白凤与符文涛两人拥有一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