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窸窸窣窣。
外面有绣鞋轻踏浅草的声音。
“如意小姐她真是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谁啊!”
“就是那个……不能随意提起的人。”
她端坐在盥洗盆前,像人偶一样动作迟钝,把花瓣一片一片放进盆中,然后用丝绢沾上有花瓣香气的“圣水”,轻轻擦拭自己的身体。
——如意、如意。
是生母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奇怪,为什么要称作生母?”她心想:“大概是因为她于我只有生育之恩,并无养育之责吧。”
在偌大的佛堂内,她赤裸身躯,跟着声音走到一个铜镜前,身旁就是一尊颇具威严的金塑佛像。
——如意啊,待会儿要见的天师大人你可千万要记得回话!
“老太婆,你真啰嗦。”她的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让我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就是你吧?明明我的爹娘都是汉人,我却长成这副模样?还偏偏与那逃离符家已久的人如此相似!”
异族面庞的妇人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跪在地上。
——如意小姐,新衣裳准备好了。
方才在外面讨论是非的小厮走来。
她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突然发难!将新衣弃之若敝屣,将铜镜踩个粉碎,旋即像疯了般狂奔出门。
“看清楚了吧!你们都看清楚了吧!”
“我不是她,永远都不是!”
“你们看看我吧……”
无论是谁看见她都立马作鸟兽散,不敢靠近,唯有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道人纹丝不动。
——很讨厌现在的样子吗?
——贫道可以教你如何变成其他人的模样。
——来吧,加入太平道。
瘦小的手掌被轻轻握住,道人为她披上外衣。
“你是谁?”
——贫道道号无垢,你也可以称呼贫道的俗名,司马荼。
在语句的末尾,萧瑟秋风重又迎面吹来,她感到自己的双手正被绳索捆绑,一步一步走在原野上。
“义兄,她清醒过来了!”
“方才一直在自言自语,难道是生病?”
“喂,花如意……”
花如意抬起双眸,面前羁押自己的人正是那夜想要揭开自己面具的姑娘,她不禁笑道:“到底走了多远的路,贫道的身子骨可没这么好,你们干脆把我累死吧。”
“少说几句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苏青牵着马从花如意身边路过,马匹上坐着一位落寞的贵妇人,她的手指残缺了一根,但是异常纤细。
花如意问:“到底要带贫道去哪里?还有,你等为何不对贫道下杀手?”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白凤回头说了一句:“去沧州,暂且休整。”
“至于为什么不杀你,全都是因为慕容姑娘的一句话。”宇文轩接着附和说:“她长相与我实在相似,其中定有难言之隐。”
花如意恶狠狠地盯着马背上的慕容嫣,轻佻地骂了一句:“谁让你同情了,自作主张!贫道劝你们千万不要为我松绑,不然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你还是想想下次说梦话的时候怎么别被人听见吧。”俞珂扯了扯绳索,故意为难花如意走快几步:“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几人加快步伐,翌日来到沧州玉满堂停驻,这是苏青的地盘,基本上杜绝了太平道众的袭扰。虽然如此,但这里实在称不上是个清净之地。
苏青安置好湘夫人,随后与诸位好友举杯共饮,酒过三旬后才让小厮去给花如意送饭,白凤不放心,加上自己滴酒未沾,决定和慕容嫣一起去见花如意。
是时,花如意被囚禁在玉满堂的酒窖内,由专人轮流看管,她还穿着那身红衣,所有妆容都在学慕容嫣。
“吃吧。”白凤把饭食递过去,边看边说:“不想吃,那就别想离开这里。”
花如意桀骜如初,拒不进食。
慕容嫣把饭食喂到花如意嘴边,问道:“妹妹,你还记得我吧?”
“你!”花如意登时就想反驳,可一看见白凤不怒自威的姿态,未敢造次,尽力压抑自己的气焰,讲道:“就是你,毁了我身边的一切,怎么敢忘记?”
“我不否认你的说法。”慕容嫣平静地笑道:“可是如果不吃饭的话,你连恨我都没有力气了。”
花如意道:“哼,谁需要你的同情。”
“放心,你和嫣儿之间真正的关系只有我们三人知晓,不用害怕被人知道什么。”白凤用剑柄碰了碰饭碗:“真正让你失去一切的是太平道,你可以迁怒别人,但嫣儿已经尽量避免符家受到牵连,更何况她都出走这么多年了?!如果没有她,你已经命丧于我的剑下。”
花如意思量半晌,倏然悲戚道:“姐姐,难道是贫道错怪你了吗?”
“你不曾知道我,只能依靠符家人的道听途说将自己装扮成‘慕容嫣’,其实你这副装扮更像是我的娘亲,只是样子更接近我的模样。”慕容嫣像是在给孩子讲故事一样耐心,偶尔还露出古怪的表情,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出奇的事情:“我才知道原来你长大后的模样跟我如此相似!如意,能跟我说说这些年都发生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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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是贫道不愿意和你讲,只是女儿家私事,旁边有个男人总不好吧?”花如意谄媚地看向白凤。
白凤道:“要么当面说,要么就永远都别说了。”
讲罢,他故意亮出宝剑,打算吓花如意一跳,怎料到对方毫不在意。
“这句话你要是刚抓到贫道的时候说,贫道也许真的会觉得心里没底,可是现在嘛……”花如意做作的腔调像是在故意惹人恼怒,然而白凤和慕容嫣都不想跟她怄气。
“你说!”慕容嫣看上去还相当感兴趣。
花如意举起被捆绑的双手,分明一副束手待毙的姿态却口出狂言:“现在,是你们自身难保了!”
——一阵空灵的口哨声响起。
“獒爷,贫道已经呆够了,你快来救救人家~”花如意话音未落,一只半人高的巨犬忽然撞破墙壁出现在三人之间。
巨犬张开血盆大口,样貌骇人,拦在花如意和白凤、慕容嫣之间。
“嫣儿闪开!”白凤拔剑出鞘,正欲制服恶犬,没想到破裂的墙壁后又有另一只巨犬闯进来,白凤转瞬之间变得腹背受敌。
“汪!嗷呜……”
跟在巨犬背后的是一个非常瘦小的男人,他蓬头垢面,头发和胡须遮住了他的脸使人无法辨认。
“獒爷,你若是成功把贫道救出去了,今晚贫道就允许你亲吻我的脚指头!”花如意把脚伸了过去,獒爷果真拼了命似的想要为她解开束缚。
两只巨犬将白凤和慕容嫣逼退到酒窖外面,几番怪异的叫吼声把玉满堂其他人也吸引了过来,面对能够驾驭“怪物”的敌人,白凤没有分毫胜算,只能且战且退。
“你们都给贫道听好了!”花如意扶着獒爷站了起来:“贫道假意败退就是为了潜入你们中间,然后了解你们每一个人的外貌、行为、讲话的语气……贫道现在已经能够轻易变化成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事情终于变得有趣起来。”
花如意再次露出了她的疯狂一面,她无疑就是在铜雀台的尸山火海中化为青烟的那个人,而方才在慕容嫣面前的示弱则全都是计策的一部分:“你们将在无穷无尽的彼此怀疑中慢慢被我逐个杀掉!特别是你,慕容嫣!哈哈哈……”
他们从酒窖的破洞里逃掉了,两只巨犬随后也听从哨声指示破墙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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