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长宁军驻扎在河东路正北方金山林,与那燕云之地的朔州神武隔境相望,两地不足五十里。
赵正立顺着晨光登上营地一处山丘眺望,预先看了沙盘地形图,金山林左右处在吕梁山跟太行山之间,后有芦芽山掩护,前方地形直挺契丹朔州神武县,此地可攻可守。
美中不足的是西侧有处岢岚山,是长宁军与岢岚军接壤之地,也是贯穿神武池五寨县的山脉。
地势不开阔,导致边境作乱不休,最近更在祸事频出,近两日契丹暗探南下入境也只是数年来的小插曲而已。
赵正立本想欣赏一番边塞风景,不料掌管五百兵卒的小都统何瘟大清早造访。
在营帐外便瞧见腰粗身矮的何瘟与一名挺拔俊秀男子。
正是葛霄锦,不过今日他甲胄傍身,腰间挂着河东路独有的暗黑蝴蝶花纹腰刀,手里正捧着河东路统帅子母虎调令。
所谓“子母虎”,乃一大一小可合璧的铜虎帅印,统帅掌管“大虎”,“小虎”用作调令,故而见印如见帅。
那身段不高却壮硕的何瘟对葛霄锦极其示好的弯腰陪笑。
然而葛霄锦对他置若罔闻,直到与赵正立对视才挤出一抹冷淡笑容“父帅有令,调遣赵都尉加急入岢岚山追剿契丹暗探。”
军政问题赵正立不能违背帅令,弯腰恭敬领了帅意,他余光从葛霄锦脸上看到一丝戏弄,显然这家伙属于阴狠之辈。
当葛霄锦余光扫向背后碧玉时眼神一呆,也不知是前几日专注赶路,还是提防姚扞北安插背后数十里的随从,竟然忽略此等美人。
何瘟瞧了眼自然领会意思,赵正立岂会惯着,你葛霄锦我暂时不能动,教训你身边的“狗”总可以吧。
“噗噗!”
大袖中两道极速真气指力击在何瘟双膝之上,他那覆甲壮硕身躯不受控制噗通跪地,他只感觉双膝红肿生疼,却不见流血。
远处几个兵卒赶忙上前搀扶小都统大人,葛霄锦也是一脸震惊。
不用想便知是赵正立所为,他冷冷的看了眼素衫青年,丢下一句“请赵都尉即刻启程。”
冷哼一声甩袖而去,他并非容忍之辈,只是那赵正立道行高深,不敢轻易动手,因为当日在青州知军府见证了他恐怖战力,如此对手需使些手段才有把握,不然当初见面便手刃这位在大名县扬言只配为他提鞋的家伙。
何瘟见葛霄锦都如此,他也只能干咽这口恶气愤愤离开。
营地只剩下赵都尉跟碧玉,她喏喏道“道长,咱们是不是彻底得罪葛霄锦啦?河东路统帅是他父亲,咱们往后会不会没好日子过啦?”
赵正立笑了笑“礼貌用在恶人身上只会得寸进尺,不对路早晚要撕破脸皮,在乎做甚?”
“可咱们现在……”
“放心,擦屁股的事儿自然有姚扞北做,咱们要的是尽快笼络人心,树立让兵卒的仰慕,若是畏首畏尾太慢,所以咱们大胆的狂,掌握分寸就是,不然姚扞北岂不是闲得慌。”
碧玉嫣然一笑,一扫紧张担忧神色。
如今赵都尉贵为正四品官,可在军营依旧需听统帅调令,故而他当天中午便起身朝岢岚山赶去。
不知是葛霄锦的意思,还是何瘟自作主张,给赵正立安排了十五人的小队,且大部分都是负伤兵卒,年岁大的已有五十出头,小的也在三十左右。
显然是被筛选遗弃兵卒,在场人似乎都有所感,一路气氛尤为沉闷。
那花甲半百的老兵叹了口气“老朽从十国纷争摸爬滚打近四十年,没想到最后落得这般田地。”
随即长舒一口气又道“如此也好,战场才是我最后归宿,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年轻的娃哦!”
他那双老眸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人群中马背上的素衫青年身上,那青年也正巧望向他,老卒开口“想必您就是最近军营吵的火热的赵都尉吧?”
赵正立微微欠身低头“正是晚辈!”
他放低身段的理由是敬重老人戎马一生的职涯,能在十国乱世存活至今定有独到生存手段。
那老卒没想到这位细皮嫩肉的年轻都尉能当众放低姿态,吃惊些许灿灿一笑,露出熙攘大黄牙“都尉大人如此谦逊本该是好事,可这里不是勾心斗角的庙堂,跟我们这些大字不识两个的粗人来文人那套礼仪,可行不通啊。”
赵正立来了兴趣问道“哦?那要怎样才行得通?”
老卒带着追忆回答“能带我们这些粗人打胜仗,体恤关心下属,背后妻儿老母有所依托,即便赴死那也慷慨。”
赵正立反问“那老先生此次出征是否“慷慨”?”
到了这步田地他也没什么顾及,轻微摇动花白脑袋,语气倍感惋惜“十国纷争以为跟对了主子,奈何天下平定一半便知足现状,却不知那燕云之地的子民任然在契丹爪牙之下,当朝又先拿守国门的武人开刀,这不是自断其臂吗?老朽倍感痛惜,如今国力不足,外敌骚扰不乱,党争不休,国尚且难平,家如何能安?痛心啦痛心!怎么能慷慨?”
赵正立呆愣良久,老卒这才想起眼前之人是朝廷官封的四品爵,定然会向着当今朝廷,他生死看淡的凄凄一笑“若是触怒都尉大人,大可一剑砍了老朽解气。”
谁知那年轻都尉大人眼神极为柔和“我一定带你们打下这场胜仗。”
素衫又豪气道“若侥幸不死,咱们再一道收复燕云之地。”
赵正立本想说“侥幸不死,灭了那宋家老儿。”如今这话说出口肯定是大逆不道,故而改口收复燕云之地!
然而在场人除了碧玉回应,其余十多兵卒皆是面如死灰,他们都清楚混乱局势。
老卒叹道“都尉大人有此心意我等领了,便是活下来也只会拖后腿,等进了岢岚山,我等率先冲锋,为都尉扑出一条血路来。”
赵正立无声摆了摆手,他心中自然晓得无需他们献身捐躯,后面他主动找众人闲聊放松紧绷气氛。
经此,队伍这才活跃几分。
金山林到岢岚山二十里不到,岢岚军有三队兵卒从西侧入山,长宁军也分三队从东侧入山。
其中东侧以赵都尉率领的十五骑残兵老卒做前锋探路,后面两队分别间隔百米开外,如此即能支援,又避免团灭。
若说的直白些,赵都尉十五人就是那马前卒,探路鬼,在敌暗我明的山地,其实半条命已经系在裤腰带上。
西北的岢岚山低矮灌木遍布山野,没蜀地险峻,也没太行难攀,厚厚黄土高坡如膨胀的藜麦馒头堆簇在天地之间。
赵正立一马当先骑在前列,碧玉紧跟其后,十五骑在黄土山坡长驱直入十多里,人未疲,马先累。
年岁大的老卒残兵被颠的稍微气喘如牛,紧跟后方两队精兵强马自然刚提起兴趣。
老卒不由想起当初从军的自己,感叹“年轻真好!”
彼时那年轻都尉回头看了眼险些在马背颠散架的老卒,待两人并肩之后,他伸手在老卒后背轻拍两下,老卒顿感一股清凉入体,神清气爽,疲惫疼痛一扫而光,他万分诧异望着朝自己微笑的青年,心生一惑“莫不是神仙?”
年轻都尉灿灿一笑,露出洁白牙齿“不是什么神仙,但一定保证带你们全部回营。”
赵正立在余下十四骑逐一拍肩鼓励,以真气驱赶疲乏,那些残兵们眼神在这一刻似乎有了光。
对面的山头有两骑身穿交叉兽袄,腰系布带的粗犷男子,胯下马匹异常健硕,挂着羊皮水壶与弯刀,还有弓与箭。
赵正立洞察气机扫了眼便看得一清二楚,下时刻碧玉也察觉到,只是她没掩饰目光,眼神与对方隔空对上。
赵正立粗略估计了番,两山头相隔百里开外,若是奔袭过去也需跨过两山之间的凹地,如此跨度空间,除了踏空而行的大宗师,余下几乎非人力所能及。
除非拉来攻城拔寨的床弩,投石器等重型远攻武器,显然这些不切实际。
对方也丈量到这一点,故而有恃无恐的隔山对望,老卒残兵见赵都尉跟碧小姐同望一处,齐齐朝山对岸望去。
霎时间十余人瞳孔一震“契丹蛮子!”
赵正立没说话,伸手在马背取下弓箭,搭弓上箭拉到满弧吱吱作响。
老卒残兵们只感觉四周有无形之力朝青年都尉聚集,这一刻甲胄傍身的青年无比伟岸。
兵卒们莫名坚信都尉大人这一箭能射百里开外,即便他们清楚这想法天荒夜谭。
要知道六人合力操作的攻城床弩也才勉强破百丈距离,更何况都尉大人用的只是单弓,寻常能射八十步,拉满最多近百步。
然而单弓预射百丈山,连他们都不知信心来自何处。
山对岸的两骑契丹蛮子跟后方间隔百米的两队精兵无一不认为搭弓射箭的家伙疯了。
那年轻都尉大人拉弓蓄势圆满,寻常的单弓焕发出嗡鸣声,那声音如蛰伏深渊的猛兽。
箭身通体气流涌动,好似附着一层层透明天威,敬意肃然。
“嗖咻!”
箭身脱弓,如彗星破空,速度近乎肉眼不可见,只大抵看清一条长长虚影横跨百丈距离。
在场人无不惊呆,脑袋跟不上眼睛的速度。
“嘭!”
百丈之远的山对岸如遭受彗星撞击,出现硕大陨坑,那两骑契丹人更是当场炸裂,尸骨无存。
刹那间一片寂静,箭如陨石,这需何等神威?
“嗖嗖”
然而下一刻,那山头背面袭射而来两道赤茫,赵正立与碧玉两位宗师高手果断抽剑,隔空斩出剑气击溃赤茫。
与此同时有数十契丹兵马登上山头,为首青年手持长戟,英姿飒爽。
与他并肩的是个肌肉纵横汉子,裸露古铜色的臂膀,脸上光洁无毛,一手提缰绳,一手拎着杆长矛,正与持长戟的青年一同对视山这头几人。
赵正立瞳孔微缩,那青年与契丹第一国师耶律啸七分相像,趁手兵器又是大戟,种种细节都无限贴近“契丹双龙”的耶律鹤。
那健硕大汉赵正立在剑拔弩张的乌鹭圣殿见过,正是契丹三大统帅之一的大贺罗汗。
让赵正立更诧异的是他们如此规模怎会悄然入境岢岚山?
如何顺利通过前方三层巡防边军,以及层层烽火台哨兵?
一个大胆想法浮现他脑海,有人假借契丹之手灭掉自己,见他们气定神闲的模样,应该提前恭候多时。
这是一场早有蓄谋的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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