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清秋将范夜拖到了后院的书房里。
整间书房古色古香,梁木陈旧,铺设极简,只是打扫的极为干净。
自门口而入,左侧是一张算不得大的长桌。
桌上文房四宝,一字而列,砚台里的墨迹未化,毛笔搭在砚台上。
右侧则是一排以楠木雕成的书架。
架上藏书上都以红布覆盖其上。
有些书许是长年不曾有人翻动,红布之上已经落了不少灰尘。
书架上则是贴着一副对联,与其遗子金银满匮,不如一经。
朝清秋坐在书桌之后,手里拿着一本随意从书桌上拿起来的书。
范夜坐在他对面,满脸怒意的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教书先生。
朝清秋随意翻了几页,“范公子,你为何不愿读书?”
范夜翘起二郎腿,皱着脸,眉眼之间带着怒气。
只是这副气急败坏的神情放在他这张胖脸上,反倒是带着一种另类的喜感。
“读书有啥用,为当官?当官就要寄人篱下,受制于人。最好了不过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说到底还是要在一人之下。哪里有我在山阳镇做个首富来的逍遥自在?”
“为发财,我经商就能赚来银子,又何必去冒着风险,担着骂名去费这个功夫?”
朝清秋点了点头,觉的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范公子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听范老爷子的意思,范家一直都想让家族之中出个读书人,范公子就没有想法。”
范夜把脚搭在桌子上,笑道:“想法?啥想法?我就是个有些经商天赋的寻常人,哪里有什么读书人的天赋。”
“可我听说,当初范老爷子曾经把公子送到冯先生那里读书,只是没过一月就被冯先生送了回来。”
“当时冯先生给的理由是,不是同路之人,难以同行。按理说范老爷子如此精明的人,应当不会略过此事,想来是灯下黑了。范公子,我且问你,冯先生所说的不同路,是什么路。”
他坐直身子,笑意玩味。
范夜收敛起脸上的怒意,脸上神情逐渐平静。
一瞬之间,判若两人。
“先生值得我信任?”
朝清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到桌上。
是范家的家传之物。
“先生到底是何人?我爹竟然会将此物给你。”
朝清秋笑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如今是关键公子是个什么人。”
有风自门外吹来,将桌上摊放的白纸轻轻卷起。
范夜脸上神色不定,“你把你的猜测都和我老子说了?”
朝清秋摇了摇头,“我自然是想要先听听公子的隐情。”
对面座位上的小胖子使劲揉了揉脸上的肥肉,一张胖脸上没了原本的憨厚,倒是带上了几分杀气。
“既然我老爹如此信任先生,想来朝先生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先生猜的其实对也不对。我其实确实是不喜欢读书。这个倒不是假话。”
朝清秋点了点头。
范夜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可我不喜欢读书固然只是一方面,可我只要想读,凭着我的聪明才智,自然也能读书来个金榜题名。
“只是如今的山阳镇,容不下一个能文能武,读书经商皆两成的范家家主。”
这些年范老爷子退居幕后,虽说老人头上还顶着个范家家主的名头,可如今的实际掌权之人其实已经早早的换成了范夜。
朝清秋又是点了点头。
范夜长长的吸了口气,他实在想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读书人想要做些什么事。
山阳镇不大,可也不小,加上如今的山阳县衙落座于此。他范家公子见过的读书人也算是多不胜数。
只是不论见过再多的读书人,他始终觉的红炉私塾的冯先生最让他佩服,是真正可以托付心事的读书人。
可眼前这个读书人,他看不透,能够凭着自家老爹一句话去猜测自己的心性,如今却又沉默不言。
朝清秋忽然道:“公子说的有道理,佯装做愚,确实也算的上是一个自保之道,只是公子难道只想要自保不成?”
“看着如今山阳镇里黑衣官衣相对峙的局面,公子心中真的没有存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心思?”
范夜咧嘴而笑,“年轻人嘛,自然要有些志气,我老爹总说我心无大志,只知道守着我家商贾这一亩三分地,我自然是想要做出些事来给他看看的,莫非先生以为不妥?”
他看到对面那个读书人把手中的书摊放在桌子上,脸上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老爷子,你都听到了,我就说范公子不是寻常人物,如今看来果然是个胸怀大志的。”
那一排书架之后,有老人咳嗽了几声。
范夜立刻站起身来,想要夺门而去。
朝清秋笑着挥了挥衣袖,罡气凛冽,迎门而去。
小胖子被罡气吹动,倒退几步,跌倒在地。
罡气轰在门上,两扇木门轰然之间自行关门。
范夜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平日里出行都有高手保护的范大公子哪里亲身与武夫对过阵,被这罡气一卷之下,倒是真有了几分心悸。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那个便宜先生,“朝先生真是一身好功夫,方才练拳之时原来还收敛了几分,我这个弟子当的不冤。”
朝清秋笑而不语。
此时范老爷子已经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
他用手中的碧绿拐杖重重击地,“孽子,还不起来。”
“就你这般心性还想在黑衣教和县衙之间浑水摸鱼,我看你是想要我范家家破人亡。”
范夜挣扎着站起身来。
日光透过门上的纱窗照进屋来,带着些昏黄的日晕,使遮在书架上的红布越发猩红。
范夜低声道:“爹,从小到大,你就是看不起我,哪怕我做的再好,在你眼里我都比不过那个云澜,比不过那个吴非。”
老人苦涩一笑,“哪里有看不起自家孩子的父亲,只是知子莫若父,你当真以为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老子我一点都不知道不成?自然不是,我只是有朝一日,你能够自行收束。”
“我不是觉的你斗不过他们,我范家的后辈自然是出类拔萃的,只是咱们范家人传下的祖训你难道忘了不成。”
范夜摇了摇头,“祖训不敢忘。凡我辈范家子弟,做事不可求全,贵在知足。”
老人点了点头“祖训倒是记得挺好,只是做起来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昨夜我与朝先生饮酒,朝先生打开了我的心结,我也就与你说个清楚。要你装傻充愣,这些年着实是苦了你了。”
范夜以袖遮面,大哭出声。
心中积攒了多年的委屈,一朝发泄而出。
佯装做愚,他心中的苦又何曾少了。
老人蹲下身去,将自家这个哭的如孩童的傻小子揽入怀中。
日光遮掩下,老人同样泪流满面。
朝清秋站在长桌之后,望着那对年龄相加已经超过百岁的父子。
他抬手揉了揉眼角。
今日的日光,有些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