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wering服装品牌这一季秋装的主题是“倦”。
周望川见过杂志封面,也见过商场里的大幅宣传图。宣传图中的商暮身着白衬衣和浅棕绒衫,正抬头向灯火明处望去,夜里的路灯照不亮他整张脸,于是半明半暗,情绪掩藏。他眉目生得清冷矜贵,在摩肩接踵的人流和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周身遍布着游子的倦意。
商暮是flowering服装品牌的设计师和御用模特,他太懂如何展示衣物和身材,穿着自己设计的秋装,寥寥几个镜头,秋意扑面而来。
这期杂志发行后,有娱乐公司联系商暮,想让他去拍电影,原因是觉得他演技很好。但周望川很清楚,这跟演技没有关系,那股倦意,是商暮身上与生俱来的东西。
——比如现在。
商暮说完那句话后,就垂下手臂,随意地往地上掸了掸烟灰:“来得挺准时。”
周望川走到床边坐下,从他手中拿过薄荷香烟,在烟缸里按灭:“有经验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自嘲,商暮皱了皱眉道:“你答应过的,不会干涉我的爱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望川放柔了声音,握住他冰凉的手给他暖着,“还难受么?回家给你熬粥喝。”
“唔……”商暮眨了眨眼睛,放松了脊背,像刺猬收敛了尖刺,“你赶过来不累么?坐着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话音轻飘虚软,周望川知他仍难受着,便伸出手,隔着衬衣覆在他腹部,问:“今天怎么虐的?”
“先是吃了两颗芥末胶囊,后来用了冰块,最后打了一会儿。我喜欢内疼外疼一起来。”
周望川皱了皱眉:“我给你触诊一下。”
他先在上腹按了按:“疼么?”
“疼。”
他又按了另外的地方:“这里呢?”
“疼疼疼。”
“这里呢?”
“疼疼疼疼疼!”
周望川又按了几个地方,观察着商暮的神情,见他虽然连声喊疼,但神情却很平静,便知没有大碍。但仍是放心不下:“找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次,平时玩玩可以,要是伤到内脏就不好了。”
商暮瞬间冷下脸来,烦躁道:“你知道我最讨厌医院!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周望川平静道:“我只希望你身体健康。”
“你如果爱我,就应该尊重我的选择和喜好,而不是以关心我的名义来斥责我。”
这话一出,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这个问题已经争论过太多次,从来没有结果。
周望川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与他争辩,只倾身过去,为他扣好衬衣的扣子,指节曲起温柔地抚了抚他的侧脸和脖颈,安抚似的道:“好了。”
衬衣的衣摆折起了一角,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腹,以及击打留下的红痕。
周望川的手指一顿,随即帮他拉好衣服,问:“好些了么?”
商暮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你知道的,只有你可以不戴手套就碰我的肚子。”
周望川当然知道,床头正放着一双用过的棉质薄手套,显然是之前离开的实践对象留下的。商暮有洁癖,每次实践都会要求对方戴上手套。
“但你却不愿意虐我。”商暮说,“所以我才要在外面找人实践。”
他越说越激动:“事情明明很简单的——明明在家里的床上就能实现,明明可以不戴手套,可你不愿意,所以我现在必须到处找人、必须在酒店开房,必须戴那该死的手套,手套那么粗糙,你没看到我肚子都被磨破了么——都怪你!”
周望川听他发泄,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和腰身把人扶起来:“乖,好了。”
商暮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气,他本就是冷白的肤色,此时冷汗涔涔地往下滴,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
他赌气地推开周望川,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却撑住墙壁弯下腰,手握成拳压着腹部,喉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
周望川忙过去半扶半抱地搂住他,摸到他后背完全被冷汗浸湿,迅速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先回家。”
上车后,商暮双手环胸靠在副驾的椅背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正是晚高峰,车子在路上走走停停,隔着车窗也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闹声,更衬得车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中途商暮睁眼,发现不是熟悉的回家的路,立刻道:“我说过,不去医院!”
周望川开着车,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去医院。”
商暮沉默了一下,继续和他找茬:“你是不是很委屈?每次都要率先低头认错?觉得我在和你无理取闹?”
周望川说:“没有。”他瞥了一眼左后视镜,在绿灯的最后一秒左转过街。
商暮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忍辱负重?我知道,你早就受不了我了。”
周望川索性不说话了。
商暮愈发烦躁,疼痛让他理智尽失,他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大堆伤人的话。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末了,他赌气地问。
车刚好停在路边,周望川松开安全带,单膝压在中控驾驶台,倾身过去按住商暮的后颈,用唇堵住他的话语。
“小学弟。”周望川只浅吻了一下便松开他,指了指车外,“转头看看。”
“听竹鲜花甜品店”,灯箱明亮,卡通字流光溢彩,门口立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牛油果千层蛋糕。
商暮爱吃甜品,特别是每次实践过后,难受得什么也吃不下,却唯爱这家的甜品。
“哪里带你去医院了,嗯?”周望川用指尖蹭了蹭他的侧脸,“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商暮眨了眨眼睛,满心的戾气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想吃什么?我去买,这儿不能多停。”周望川推开车门。
“唔。”商暮想了想,“草莓厚乳千层。”
周望川下了车,单手扶着车门,又道:“你还可以选一枝花。”
“玫瑰。”商暮不假思索。
车子停得正对着鲜花甜品店的大门,商暮透过车窗,看着周望川的身影进入店门,而后他拿起托盘,选着蛋糕。
商暮很轻很慢地松开捏着安全带的手指——方才单方面和周望川吵架时,他的手指一直紧紧地握着安全带,时间太久、动作太用力,以至于松开时,手指在神经质地痉挛,骨节已经发青。
此时他远远望着店里的身影,很轻很轻地舒出一口气。
回到家后,商暮顺手把玫瑰花插在玄关的花瓶里,周望川在厨房盛粥时,他就听着电视,窝在沙发上吃草莓千层蛋糕。
两人都绝口不提那些争吵。
在一起六年,今天这样的争吵是家常便饭,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次。两人都习惯了。
睡觉前,周望川给商暮塞了两颗药,又给他按揉肚子。医生的手温暖又有力,商暮被按摩得很舒服。烈酒喝多了,也需清茶来调剂,经过了下午的暴虐实践,此时的温柔照顾像雪中送炭,熨帖不已。他渐渐地沉入了睡梦。
凌晨一点,周望川看着怀里人安静的睡颜,轻轻拿开环在腰上的手臂,动作很轻地去了阳台。
秋季的夜风已经很凉,他站在风里,点了一根烟。漆黑的夜里,只有这一点橘红的火光在明明灭灭。
他很少抽烟,只有压力非常大时,才偶尔抽一根。
脚边落了三个烟头时,身后的阳台门被推开了,商暮那带着困意的声音传来:“怎么不睡觉?”
周望川转过身来:“没什么,你怎么起来了?我吵醒你了么?”
商暮的目光从地上的烟头扫过,又落在周望川的脸上。随即,他撩起睡衣下摆,露出腰腹上的红痕:“还在想这个?”
他的腰腹很漂亮,有着一层不明显的薄薄肌肉,人鱼线和马甲线随着走动若隐若现。他皮肤冷白,小腹上的红痕便格外明显。
周望川的目光一顿,而后移开。
那些击打留下的红痕,是另一个男人在他爱人身上留下的痕迹。
两人在一起六年,对彼此都太过熟悉。所以周望川并不否认,因为否认并没有用。
他只道:“衣服放下去,别着凉了。”
商暮走到他身边,拿下他手指间的香烟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你嫉妒么?”
“我说过了,这个问题明明很好解决,只是你不愿意罢了。”商暮说,“既然这样,就不要再纠结于此了。”
周望川沉默不语。
商暮偏头看他:“只要你答应虐我,这些事情以后都不会发生。”
周望川说:“我是个医生。”
他声音有些沙哑地又说:“我从大学起接受的教育,就是为病人祛除病痛,这是天性。我做不到去施与疼痛,何况你是我的爱人,我希望你身体健康。”
商暮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你嫉妒,那你就来虐我。你又想不嫉妒,又想不付出,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商暮冷冷地说完,把烟扔在地上踩灭,转身离开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