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聆听红拂之语,感慨道:“不曾想庵主竟有如此际遇。今日想来,果然红文姐......姑姑面貌有些不似中原之处。”
红拂又吐了一口血,血色渐渐正常,但是她既开了口,便要将往事仔细告知徐良。
她心底存了要拼死救回红文之意,若救不回红文,她便与那恶僧殊死一拼,也不愿独活于世。
这时红拂想起往事,面上竟现出儿女之态,竟有些羞赧的说道:“那日,我从跳落崖下,之所以扭伤脚腕,就是因为在落地之际,借力想要跳起,竟踩在了蛮子的背上。那贼蛮子本来跌落崖底,陷入枯叶之中,乍时我并未看到。在我踩踏之际,那贼蛮子痛哼了一声。我才发现脚下竟有个活人,慌乱之际扭了脚踝。”
徐良看着红拂脸上的笑容,心中不解:“庵主说起那红文生父,分明是欢喜,为何却张嘴闭嘴的贼蛮子!实属搞不懂大人的心思!”
红拂此时竟如小女孩一般笑了出来:“咯咯,我当时将蛮子从枯叶中刨出来,他正趴在木叶之中。发现他竟然上身赤裸,浑身赤铜之色,仅一条牛筋系过前胸后背,紧固着后背的箭篓。哦,对了,右臂上还箍了一条金环。当时真是羞煞人!哪知我将其翻过身来,他竟是双眼圆整,紧盯着我看。真是无礼之极!我急忙丢开了他,他竟然说:‘我在这儿睡的好好的,你这女子为何踹我一脚,吵我好觉?’他说的是汉话,只不过有些生硬罢了。我当时不知他是善是恶,惊惧之下,用剑指着他道:‘崖上有不好蛮人互相争斗,却又几人意欲诛杀于我,看你装束,多半与那些恶蛮是一伙儿。我便就此杀了你!’”
徐良插科道:“那定是没杀!不然哪来的我红文姑姑,嘻嘻!”
红拂被徐良调笑的面色一红,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我当然是没杀他。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从未杀过人!那日我只想将其刺伤,我好寻路逃命。这时他偏起身,用胸膛抵在我的剑尖之前。我倒反而不敢刺出那一剑。不过,他自己倒是突然呻吟一声,叫道:‘好痛!’我仔细看时,原来是他想起身,却发现两条腿胫骨皆断。他此时反倒坦言道:‘我方才也是从崖上被迫下来,初始我只以为我晕死过去,现在清醒了,两条腿断处竟是如此之痛!’”
徐良诧异:“哪有两条腿断了半天,却不知痛的?这蛮子分明骗人!”
红拂用手指点了一下徐良额头,笑道:“不错!当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的。他却说......却说:‘我方才见到姑娘绝世容颜,忘记了疼痛。您俯身之时,在我翻身过来之际,仰天上望,正看到姑娘您背后便是朗日,日光照耀你背,分明便是菩萨仙女带着佛光仙气,我连我是谁都忘了,哪还记得疼痛!’”
徐良哈哈一笑:“哈哈,大人的话呢,我是不懂的。不过他夸奶奶您这几句,我敢担保,绝无丝毫谬误之处!他”
红拂轻轻打了一下徐良:“呸!你个小滑头!不多说给你了!后来我竟对他丝毫没了戒心,还帮他正了骨,又扯下他身上的牛筋,将树枝捆在他腿上。用剑砍一两根树枝,让其做拐杖之用。我竟稀里糊涂的跟着他逃出崖底,去了他那部族---阿旺于矢部。”
徐良贫嘴的劲儿上来,定是不饶人的:“那期间他定是说了不少夸赞奶奶的话!”
红拂故意眉头一簇:“你这小鬼头,这么多年怎地就没个正形?那时在黔岭大山之中,若没有那蛮子,我还真无法走出崖底。他熟稔地形,一路走去,往往径直往那断无可能之处走,偏偏能找到一条路来。西南的气象不比碧霞宫,那季节里日日下雨,夜雨三场。我和他一起走了三天功夫,才到了于矢部必罗笼城。这三天当中,微雨不停。雨稍大时分,他总是能找到一处狭窄的山洞,仅能容下二三人蜷缩避雨。”
徐良鬼心思转了一转,道:“莫不是他故意要与奶奶您亲近,偏不找那大山洞吧。既然他如此熟知地理,大山之中,找几个山洞还不是老虎吃蚂蚱---小菜一碟嘛。”
红拂叹了口气道:“哎!还真被你说中了!只不过,当时我抬眼处尽是百万大山掩映在雨雾之中,觉得一个人之于天地果真是太过渺小!若果真独自一人,处于其时其间,属实有些恐惧。后来怀了红文的时候,有次下雨,我和德施蛮子聊起来昔日崖底避雨之事。他竟哈哈大笑道:‘我本就是只带着你往那小洞里去,便是为了多闻一闻你身上的香气!’你说这蛮子虽是个粗人,却当时他就对我存了坏心思!哼!”
徐良贫气道:“你俩在山洞避雨,都聊些啥?”
红拂用慈爱的语气斥责道:“好小子!三侠五义的后人,竟是个贫嘴老儿!下次见到你爹钻山鼠徐庆和你二位师父谷云飞和梅良祖,看我如何贬损他等!”
徐良挑了下眼角,吐了吐舌头,继续听红拂说话:“有些事就不便对你这孩童说了!那德施蛮子言道,罗殿部意欲侵吞于矢部,于矢部齐力抵抗。他名唤德施罗,乃是于矢部的武士,自当奋于前,耻于后。当日他杀了七名罗殿鬼主亲卫后,被十余人合围,逼退至崖边,而摔下崖去。他双腿皆断,倒是果真坚毅,双手撑着树枝,无论行路还是爬山,竟不让我扶他一下。好不容易,终于在第四天到了必罗笼城,有人望见,便急忙喊了不少人出来迎接,将我俩带进了一处山堡。随即便有一些身着不齐的女子过来,为其擦洗全身,拆掉木棍,在其腿上用上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治疗。而我见不得那些女子为其擦洗裸体,则由两名女子将我安置在一处靠河的居处。虽比碧霞宫简陋甚多,但是却是干净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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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良道:“嘻嘻,你怕不是进了蛮子窝了!”
红拂也笑应道:“可不是进了蛮子窝了么?我见风俗异常,十分的不自在,便让一名使女告知其领主,请求给我指明路径,我要去赵宋之地。那德施蛮子腿上刚敷好伤药,听说我要离开,便急急得光着上身,由两名使女架着来寻我。当时我不甚明了乌蛮风俗,厌恶两名使女衣着曝露,便嘲讽道:‘德施将军回来便入了安乐窝么?’德施蛮子领会我的意思后,竟将两名使女推开,径直自己站直,向我行礼,答谢我救他之恩。可是刚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既摔倒。那两条腿吃力,竟又从断处折倒。德施蛮子摔倒在地,使女便要扶他。他呵斥道:‘从今以后,你们不许再触碰我身,搀扶于我,更要将肌肤尽皆用衣衫罩住!’又转向我激切说道:‘红文姑娘,能否在寨中多住些时日?不明路径之人,甚难走出这茫茫大山!况这黔岭之地,瘴气蛇虫甚多。待我腿上痊愈,我亲自护送你到宋地,以谢你对我崖底救命之恩。’我见他意愿极是诚恳,而此时为了我有些厌恶当地风俗,竟又断腿一次,心下也是过意不去,便答应等他伤好了再作北上之行。”
说到此,红拂又是叹了口气:“哎!谁知这一住竟是三年四个月又十七天。待我重新踏入中原之时,云飞扬早已命丧武当山,普渡大哥也和于和、雪竹莲,分割千里,各占一方。哎,果真是冤孽早定,半点不由人!”
此时的红拂似乎已痴入当年之情景,一边沉浸在回忆里,一边述道:“乌蛮的伤药倒也真是奇特,况且德施蛮子体格甚壮,过了不到二个月,德施蛮子便已可自由行走无碍。在这一个多月里,他无一日不来见我。每日里只要我起床来,便见他拄杖立于阶前,向我问安。而使女们则远远待命。待我说话之后,使女方才捧着洗漱之物过来。怕我吃不惯乌蛮菜食,也不知德施蛮子从哪里请来一名南诏厨师,日日花样新番的捧送过来。我见他腿上已好,提出要北上寻师,他又哄骗我说:‘他四处打听消息,北面来的马贩子言说,雪竹莲受了奇异内伤,燥热欲胀。云飞扬等已去了北极岛,用极北苦寒之气,方能压制住雪竹莲的内伤,再用稀奇药物方能治愈。’又过了三四个月,我又提出哪怕是冰山北极岛也好,我也要去寻师父。不然,我便回碧霞宫去。”
红拂吁了口气,似乎在自剖心事:“其实我晓得那德施蛮子的心事,我又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之所以我第二次提出要走,实在是怕自己陷入德施蛮子的无微不至的体贴中。我那时一看到他清澈而温情的眼眸,我便有些意乱。逐渐我才知晓,他岂止是一名武士?德施蛮子的父亲,乃是于矢部的一个大鬼主。德施蛮子寻常对待手下极为严厉,他眼中似乎有刀剑一般,属众都惧怕看他的眼睛。”
徐良叹道:“想必那德施鬼主定是还不放你走的。”
红拂反而道:“其实我自己当时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要离开,只知道我要提出离开,否则我心神再难安宁。那德施蛮子哄我说,再过三日便是于矢部的大节气,届时会非常热闹,求我节气之后再走。我竟没有反驳。过了三天,果真是好热闹的景象!这几个月来我时常难以入眠,晨起甚晚。那一日等我被外面的喧嚣吵醒,走出门外,早已使女过来给我挂上项圈,拉着我奔赴会场。只见必罗笼城中,五颜六色,鼓响角鸣,数千人众跳起舞来。白日里,在会场中心竟燃起大大的篝火。不时还放出冲天的烟花。乌蛮放的是白日里的烟花,果然有些稀奇。那烟花,冲天而起,带着鸣镝之声,升出十余丈之高,至高处炸裂,并未放出奇彩异光,而是炸出一团黑雾。此时四周数里之外的山上,也随即升起同样的烟花。显然,他们在同庆节日。”
说话之际,徐良感觉红拂语声愈发笑了,不过他正在红拂身前,听的倒也是清晰:“众人跳了许久,接连几声号响,四下即刻安静。数十名傩师,带着各色面具,跃入会场,为于矢部祈福。四下里又突然欢呼起来,相怜之人手挽着手,并舞动双手,齐刷刷的围着傩师,跟诵一些我听不懂的咒语。我侧转身时,竟发现我握着德施蛮子的手。他竟不知何时走近了我身旁,并拉住了我的手。此时,有数十人各持长香,只在最靠里的一圈人中转了几转。我仔细辨别,发现最靠里的这些人全是一色的年轻男女。我问了那香气,有些意乱神迷。有些年青男子或女子,便径直像心仪的对象走去,牵起对方的手,围着篝火舞蹈。我见他们衣着较少,形态亲昵,有些羞臊,便想离开。德施蛮子牵着我离开会场,我竟没甩开的手,任由他握着。他兜兜转转,带我来到一个小山洞。”
徐良道:“莫不又是仅容得下二三人的洞子么?”
红拂此时羞赧起来,却突然又咳了口血道:“自那天起,便怀了红文。”
她还想往下细说德施蛮子的事,可是却接连咳嗽起来,渐渐的无力,声音渐渐微弱,竟靠着徐良和椅背的支撑,缓缓昏睡过去。
此时杜家庄方向突然发出鸣镝之声,一支烟花腾空而起,至最高处炸裂,毫无光彩之感,反倒是炸成一团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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