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伫立西湖畔,夜色朦胧,灯影寥寥,只觉今日眼前的西湖美景,胜过往昔任何时候。
西湖之景,四季昼夜,各有千秋。风景可影响人的心境,心境也能改变一个人对风景的看法。拥有好的心境,面对任何风景都能看出她的美妙怡人之处。
王守仁登门交涉,费尽心力,终得到张永首肯。困扰多日的难题随之破解,心头大石落地,好不轻松畅快。兴致大起,捧酒壶,提灯笼,夜游西湖。
“何以解赏西湖好,佳景无时。”王守仁一边饮酒,一边吟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行走在白沙铺面的白堤,两侧碧桃、垂柳,整齐划一,虽过佳时,少了几分春夏时节的葱葱生意。在王守仁看来多出的那几分金秋佳节的悠然洒脱,反而更合他意,酒劲发起,不由笑道:“白公修白堤铺白沙,倒也有趣。”白乐天任杭州刺史时,有人在钱塘门外的石涵桥附近修建了一条白公堤,后世误以为这条湖底是诗王修筑。
不知不觉间来到十景之一的“平湖秋月”,但见高阁凌波,绮窗俯水,意境之妙,一如往昔。
王守仁祖籍在浙江余姚,距西湖不远,少年时代,多次畅游此间。与刀仁、剑成便相识于此,一见如故,谈古论今,饮酒习武,何等快意人生。
“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王守仁对空唱吟,好似挚友便在近前,“今日独我,亦可开怀尽兴,一醉到天明!”
王守仁睁眼抬头,天边泛白,竟在酒桌上趴睡了一晚,暗暗自责太过得意忘形,运转真气驱散酒劲,顿觉神清气爽。
一应事宜处置妥当,王守仁率队返程,未免招摇,士卒卸下兵甲,换上便服,昼行夜宿,沿途倒也顺畅。这日来到安徽境内青阳县,遥见九华山雄峙天地间。
九华山,佛家四大名山之一,是“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终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大愿地藏王菩萨道场。此山以峰为主,山势嶙峋嵯峨,另有盆地峡谷,淙淙溪流。山间古刹林立,寺庙众多,香烟缭绕,古木参天,灵秀幽静,素有“莲花佛国”之美称。
王守仁为峰奇庙隐、林翠雾绕之景有感而发,随口吟道:“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
王家宁眼见家主难事得了、胸怀舒畅,一同跟着高兴,笑道:“要事暂了,先生可要上山游玩几日?”
“我看是你小子想游玩吧,还打出我的旗号!”王守仁一声笑骂,随即正色道,“此间之事虽了,江西那边仍有诸多政务待我处置。今日天色不早,便在这青阳城中寻间客栈落脚歇息,明日再行赶路。”
王家宁确有游玩之心,倒也并非全是私心,被人识破,也不反驳,略有失望。
进到青阳城中,寻了家名为“如归”的普通客栈入住。客栈不大,胜在朴实整洁,店主是对中年夫妇,老实巴交的,待人殷勤实在,确有宾至如归之感。王守仁一行数十人入住,顿显人满为患。
一路行来,王守仁行事谨慎,要犯交接,仍不掉以轻心。每到一处必先细查一番,确认无有不妥,方才招呼众人各行其是。
夜幕初降,饭菜上桌,王守仁尚未出席,无人动箸。王家宁照例先以银针试毒,不见有异,再取些许食物,捉了只野猫喂食,确定无疑,才招呼众人放心吃食。未免店主见到尴尬、心生不满,王家宁行事隐蔽,不至他人察觉。
饭菜上桌多时,却不见众人动筷,客栈店主心有不解,小心询问道:“各位客官,饭菜不合口味吗?”
如此状况途遇多次,早已习以为常,同行中的一名青年男子当即笑着作答:“掌柜的误会了,只是东家未到,我等下人岂可先行动筷?”言辞合理,店主毫无怀疑,安心退开。王守仁并非有意摆谱迟来,不过是制造出一个予人合理解释的由头罢了。
王家宁检查完毕,王守仁恰到好处上桌,招呼众人开动。
同行之中,不乏好酒之人,肚中酒虫泛滥,相互挤眉弄眼,最后方才出言解释的青年男子极不情愿地起身,对王守仁道:“先生,小的们有好些天没有吃酒了,肚子里头的酒虫早就不安分了,要是再不对它们安抚安抚,怕是要聚众造反了呐!”未待王守仁开口,忙又补充道:“先生请放心,小的们绝对不会吃酒吃过头的,一定做到适可而止!”话音未落,多人积极表态附和。
王守仁驭下有方,宽紧有度,随行众人对其无不由衷敬服,自然言听计从。王守仁笑骂道:“想吃酒就直说,何必拿肚中酒虫作借口?记住自己说得话,要是过头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好酒之人,人人欢呼,引得旁人侧目。有酒解馋,有食充饥,人人知足,有人叹道:“酒足饭饱,要是还能搂着自家娘们好好快活快活,那才是赛神仙的日子!”
一人立马接过话茬:“岂止是赛神仙,天上的神仙要是知道了咱们的快活日子,说不定连神仙都不想当了,直接从天上跳了下来,投胎做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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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附和,自也有人不屑:“得了吧孟大头,说得好像你真当过神仙一样!”
“就是!这个孟大头有三大绝技,你们可知道是哪三大绝技吗?”
“这哪能不知道,营里的弟兄都知道,不就是吃酒吹牛睡娘们吗!”
“哈哈哈……!”
“放屁!老子何止三绝,老子还有第四绝呢!老子的第四绝就是生儿子,你看我家那俩小子个个身子壮实,那都是我老孟生得好!你们这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哪懂这道理?等尝过娘们的滋味,再来跟老子掰饬这些大人才懂的道理!”
行伍之人,大多是穷苦出身,言行粗犷,识不得几个字,更没念过书,嬉闹之中,难免夹杂些许淫秽、粗俗的言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调侃,时有面红耳赤、暴跳如雷,也都不是真的生气,场面好不热闹。
王守仁莞尔摇头,只要不过分,也不多加干预,作些叮嘱,便回到房中,挑灯翻阅公文。王家宁奉上清茶,关切提醒道:“先生莫要看得太晚,明日还要赶路。”王守仁点头道:“赶了一天的路,你也累了,别陪着我熬夜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王家宁恭身离开,他深知王守仁脾性,若无他督促提醒,彻夜阅卷也是常事。也不急着回房,顾自来到院中,习练王守仁教授的拳法武功,消磨时光。
笃响三下,更夫唱声道:“三更半夜,闭门关窗;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王守仁阅尽最后一道公文,舒展筋骨,这才想起久不见王家宁,一反常态,喃喃自语:“这小子今天倒还真听话!许是连日赶路,真的累了。”起身出门,夜风习习,很是提人心神。草木随风摇曳,沙沙声响,如泣如诉。
小院四角各有一盏昏黄孤灯,足可视物,店家为使来客起夜方便,不至摸黑磕碰,特点此灯。
王守仁心系王家宁等随行众人,想趁睡前到各房查看是否安睡。借着昏黄灯光,隐约见到院中躺着一人,心生纳罕,走近细看,竟是王家宁。只见他面笼黑气,七孔黑血潺潺,甚是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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