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乘风问:“孙兄弟,我们初入栖霞谷,便发现谷内花如湖海,依我看来,谷内繁花明显不同于外界寻常花卉,似乎都带有些许毒性。花禅婆婆莫不是在这栖霞谷中遍养毒物?”
孙笛答道:“不错。花禅婆婆修炼的法门十分奇特,虽是仙家脉息,却似乎依赖毒物精进修为。我们栖霞谷中有毒木七十二种,毒草一百二十四种,另有毒虫异禽四十八种。那百瘴岭毒是够毒了,不过毒物性子单一,哪能与我们栖霞谷相比?”
柳浊清问:“可是阳魔和悬空道人即便从上官龙那里知晓了解毒之法,他们又如何找到这里来呢?”
孙笛说:“个中细节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说,是冰姑在谷外发现了悬空道人,将他捕入谷中的。本来花禅婆婆要取他的元神繁殖一种叫作虎脉结香的毒花,后听悬空道人自称是阳魔弟子,遍寻五色金枝梅已一年有余。花禅婆婆便与他做了交易,他每月进贡魔界毒物,则一季换得金枝梅果两颗。阳魔和悬空道人体内剧毒得金枝梅暂时镇压,他们至少不必受钻心之苦了。”
孙笛话音刚落,众人忽听一把粗重的嗓音,时左时右,时上时下:“婆婆好心收容你,你竟如此回报她?”
孙笛大惊,对众人道:“糟糕,是独眼白龙。”
一道玄光闪过,三个一模一样的幻影登时浮现在众人所处的冰囊之上。此人左目失明,须发尽白,偏生得眉清目秀,形容端丽。孙笛道:“这位顾侠士于我有恩,我……”
独眼白龙厉声喝道:“于你有恩?难道婆婆对你的恩情,你便忘得一干二净?”
孙笛此刻别无选择,若乖乖认错投降,花禅婆婆即便不杀他,恐怕也不会让他好过,至于顾乘风一众,再要逃出谷去,绝无半点希望了;若奋力一搏,兴许还有转机。如此琢磨着,他不动声色间,已在左手凝一股阴阳和合的真元,猛打向独眼白龙一面幻影,又对顾乘风等人道:“把他幻影打散,逼他现出真身。”
独眼白龙既低估了孙笛救人的执着劲儿,又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才被迫现出真身,欲借阵局逃遁,便发现两个出口已被顾乘风和常朝云所堵。无奈之下,独眼白龙只好另辟蹊径,先钻入别的冰囊,摆脱顾乘风一众再说。他化出分身、动作极快,瞒得过外人的眼睛,却骗不过孙笛。结果一群人在孙笛的指挥下对独眼白龙紧追不舍,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禁制了独眼白龙。
独眼白龙睨着孙笛,道:“你有种便杀了我,如若不然,纵使婆婆饶你不死,我袁若愚追遍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的。”
孙笛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待我将他们送出谷去,我定回谷受婆婆处置。”
为确保独眼白龙不能逃脱,顾乘风以晴天朗日符划一方符笼,暂时令独眼白龙三华凝滞,无以作法。孙笛这便带领众人,在独眼白龙的骂咧声中离去了。为防意外,孙笛加快了步伐,每到一处冰囊,只略作观察,这便计算出下一步该走的方向。常朝云起初默不作声,直到看见顾乘风右手淌血,这才拉起他的手,问道:“你怎么受了伤?”
柳浊清听了,凑上来左右瞧瞧,说:“定是方才师兄不慎叫那个独眼龙给伤了。”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顾乘风这样说着,嘴角却扬起来,迟疑片刻,又道,“大家没事便好。”
柳浊清睄一眼常朝云,低声道:“也不知是谁非要跑来这鬼地方。”
常朝云道:“我要去哪里,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是你们自己要跟来,现下又怪起我来了。”
柳浊清道:“我怎么敢怪你?”
左仪忙说:“我们当务之急是赶快逃出这栖霞谷。斗嘴争舌又有什么用处?”
常朝云并不作声,她也不太担心自己逃不出栖霞谷去,因为她在跟踪寒掌冰姑的路上早留了记号,只是那记号太过隐蔽,乃以奇香精炼,尽脱其味而成,连顾乘风也未察觉罢了。常府江河湖海四大护卫中,两人径直追寻常朝云的记号,早候在栖霞谷附近,另二人则回府召来二十余众妖怪,飞抵栖霞谷外。这许多妖怪出动,阵仗实在不小,才刚入西梁国境,便叫玉衡道长一行人发现了。
本来玉衡、天璇二道、李冬寻、许燕飞和赤眉药仙五人带着三山弟子十余人齐下丹霞山目的有二:一是飞往天姥山突袭付千钧和上官龙,二是为玄牝真人找寻虎脉结香,保住他的仙躯。当日玄牝真人为冥火金尊所伤,本已仙躯不稳,此后半月,为救天枢、天玑等仙道,他更是元气两损,透支了仙躯灵宝之气。待他为众道祛尽业火煞炁,他仙躯已有凋敝之兆,看上去虽无异样,实则内里虚空,不出一个月光景,便有仙躯枯萎之险。
欲保玄牝真人仙躯,依赤眉药仙的说法,必须找到虎脉结香。虎脉结香乃天山百瘴岭特产,虽然白泽观祖训有云:“百瘴岭凶险非常,本门弟子,若非修为中上且道行两百年者禁入此岭。更不得引领它山别派弟子入岭,后世掌门有违此训者,山中弟子可罢之,另选贤才”,不过李冬寻毕竟是得玄牝真人相救才免遭业火煞炁荼毒,为玄牝真人破例一次,纵然遭山中弟子罢黜,做不了掌门人,她也并不在乎。何况今时今日,白泽观门庭凋落,山中弟子罢黜了李冬寻,又哪有贤才可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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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抵达百瘴岭,李冬寻便将岭中危险说与众人。许燕飞道:“这百瘴岭我早有耳闻,不过听李掌门所言,若修为道行平平者入内,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李冬寻道:“正是此理。说来惭愧,我身为掌门,又承继了师公的道行,自然可以入山。可惜我这掌门之位坐得太急,有关百瘴岭的秘密钻研不深,所以虎脉结香究竟是何模样,我竟不知。”李冬寻看向赤眉药仙,接着说:“药仙通晓天下药理,恐怕,还需药仙与我一同入山,才可采到虎脉结香。”
赤眉药仙道:“其实百瘴岭中的毒物,我虽知道些以毒攻毒的圣品,实在说不上精通。我夫家有一本上古奇书,记载过虎脉结香,说它有雌雄二体。雌株开花黄瓣赤蕊,雄株开花赤瓣黄蕊,夜间花瓣自有荧光闪耀,形似血脉,天生一股异香;每年花期两月有余,花期一过,雌雄株体便难以辨别,仅在叶脉稍有不同。此花虽有结香之名,与寻常结香茎叶根皆大相径庭,仅花型近似罢了。若此刻它不在花期,我只担心我也认不出来。”
李冬寻笑道:“药仙只管尽力便好。这百瘴岭方圆不过两三里,岭中树木虽多,我竟不信找不到虎脉结香。”
李冬寻、赤眉药仙和玉衡道长是这日未初一刻入岭的,直到翌日黄昏还未出来。李冬寻和玉衡道长各有护体之法,在百瘴岭纵横穿梭,只要不去莽撞行事,倒足以自保。赤眉药仙道行不比另两位,全靠李冬寻的灵波剑和紫霞风雷印双宝合体化作一道金色气罩,才护她不被毒物伤害。
在百瘴岭外候了一天一夜,天璇道长急不过,对许燕飞道:“许师妹,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万一我师兄他们在岭中遇险,我们却浑然不知,久拖下去,岂不误了大事?”
许燕飞道:“李掌门既然嘱咐我们守在岭外接应,一定有她的道理。再说我与你修为平平,你先前的伤才好了,此刻若贸然闯入这百瘴岭,莫说救别人了,恐怕自顾不暇,兴许还弄巧成拙,帮了倒忙。”
天璇道长思忖片刻,深感许燕飞言之有理,这才作罢,又将话头扯向别处。天枢道长等人虽煞炁尽除,到底因玄牝真人仙躯受损拖了些时日,短时间内,天枢、天玑、瑶光三道都需清修静养。所以当下玄鹤宫仅有开阳道长和张松年镇守,天璇道长总不放心。
许燕飞听罢,浅笑道:“贺师兄真真是爱操心。开阳道长受仙根所限,修为中人稍上,但他毕竟有好几百年道行,对付寻常妖怪还是不在话下的。松年嘛,仙资平庸了些,不过贵在根底扎实,又非心浮气躁之人,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更何况,有夏侯姊妹为天枢道长他们护法,万一有强敌袭击丹霞山,抵御半日也断不会有问题。”
“话是这么说,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不安生。这半年来,我们三派各有折损,实在不是好征兆呀。再过三个月,星劫再临,我总担心,这次我们仙界会有大麻烦。”
许燕飞道:“玄鹤宫现在有《虹贯九霄》剑谱,虽戾气未除,得力些的弟子一人练个一招半式,总能……”
天璇道长摇头道:“师妹有所不知,《虹贯九霄》仅有灵化梵辅天、高虚清明天、无想无结无爱天这上三天共十二式剑法可独当一面。中三天的十二式剑法若能多人配合,倒也有难得的威力。然而下三天的十二式剑法,单独施用威力尚可,只是法门破绽太多,极易防守,需多式剑法交替施用,才可弥补破绽。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下三天的剑法,若一人独施一式,纵使用来布阵,也未必能困住强敌。我们玄鹤宫册外弟子,大半只能练通下三天的剑法,而且强些的也仅可练个两三式,说起来只是聊胜于无罢了。我若仙根未损,兴许可以练通无想无结无爱天中的剑法,然而我拼尽了全力,也只练通了高虚清明天和灵化梵辅天中各一式剑法。若要发挥我们玄鹤宫《虹贯九霄》剑谱的威力,恐怕还是要与你们重明观的仙阵结合才行。”
许燕飞道:“其实我师姐也有这个意思。我们重明观以阵法为长,可惜许多阵法眼下都难以成型,就算勉强布阵,威力也难于发挥。若能将我们重明观阵法与《虹贯九霄》结合起来,互为表里,长短相补,也许可以让我们正道平安度过三个月后的星劫。”
天璇道长点头赞同,与许燕飞又言语几句,忽将话题转到黄玉笙,问道:“许师妹,前几日黄掌门说到,上回是悬空道人向贵派通风报信,我们才得以提前知晓魔界的计划。本来悬空道人出身仙界,有心帮助我们仙界也不算稀奇。可是那两日,魔界应对之策却多有变数,究竟是悬空道人真假参半故意为之,还是他们临时变通,倒难说哩。”
许燕飞听出他言外之意,笑道:“悬空道人如果要害我们,也不必等到那时候了。我听风儿说,他此前差点为群魔所害,还是得悬空道人的五净烟虹瘴提醒才得以全身而退。风儿是我们重明观五代大弟子,肩负着仙门重任,他信得过悬空道人,我师姐都不质疑,我这做师叔的,更不会有半点疑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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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璇道人道:“你莫要误会,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我实在觉得奇怪,绝没有质疑谁的意思。好比说前几日,黄掌门提前离开丹霞山,待我们去天姥山找那付千钧和上官龙算账,许师妹难道不奇怪,付千钧也好,上官龙也罢,似乎早有准备?”
“何以见得?”
“我起初并未察觉,只是后来回头细想,才发现其中蹊跷。按理说,付千钧是用阵的高手。自从他私通南淮事发,为西梁朝廷通缉,他便销声匿迹数月。玉衡师弟多次以十方晷算他方位,都只能算出大概,就算他得权贵庇护,也足见他布阵功夫之高深。可是这次他在天姥山所布阵法却毫无隐匿之威,就算他为茑萝仙子所伤,依我们那日与他斗法的情形看,他修为总该有六七成才是。聪明人做起糊涂事,多半是有意为之,素日里精于布阵之人突然在藏身的阵法上潦草起来,难道不是刻意节省修为法力之举?”天璇道人说到此处,自嘲道,“我为人一向冲动,也非细心之人,不过老实说,在天姥山一看到那魑邪童子,我便觉着奇怪。若付千钧、上官龙与冥火金尊结了盟,为何他们不借终南山养伤,却在天姥山候着我们?其实我当时便该猜到,他们早知我们不会与其纠斗,只要应付一阵便是了,左右是要逃走的,何必把火往老巢里引?其实来天山的路上,玉衡道长对我说,他猜测这段时日冥火金尊定是为琐事拖扯,才叫魑邪童子留守天姥山。既如此,付千钧和上官龙无论躲在何处,总不免与我们交战,付千钧现下伤情未愈,又不知为何失了贵胄庇佑,自然不能完全依靠阵法藏身。所以,与其耗费力气布个无以匿身的阵法,倒不如引我们进洞。那日我才发功,便有万千飞蛇反袭,恐怕是他们一早设下的陷阱。好在我们人多势众,大家都只受了轻伤。”
许燕飞反问:“天璇道长,请恕我愚钝,我竟不知,你方才一番揣测,究竟是要说什么?”
天璇道长说:“本来我也没有真凭实据,不该说这些。只是这件事确有几处疑点,那付千钧和上官龙都是比兔子还精的人。尤其是上官龙,在仙界耕耘颇深,事先得到我们要奇袭他的消息,一点也不稀奇。”
许燕飞道:“我还以为你怀疑我师姐里通外敌呐。”
天璇道长尴尬地笑着,说:“师妹想到哪儿去了。黄掌门心系仙门福祉,怎么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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