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眉药仙回头看看身后一众仙道,对花禅婆婆说:“玄牝真人仙躯所以受损,实乃中宫不满所致。外邪趁虚而入,内邪方得以滋长,仙躯中宫气泄,终于累及其余八宫格位。凡人凡胎之伤反而好治,散仙受此大创,唯有以邪攻邪,以毒攻毒才行得通。”
花禅婆婆笑道:“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以邪攻邪,以毒攻毒法哩?”
赤眉药仙道:“虎脉结香毒性诡异,专攻仙道弱处,阴阳合和、亦寒亦烈,根果五行俱全,茎杆花叶偏又五行俱缺。我读过几本上古流传至今的岐黄药典,勉强认得虎脉结香,可是如何采摘,书中并无记载。结果……”
不等赤眉药仙言毕,花禅婆婆已笑出来,说:“结果虎脉结香一经采摘,登时叶落花枯,单剩一把根须,是不是?”
天璇道长说:“前辈既是行家,可否告诉晚辈,其中玄机究竟在何处?”
花禅婆婆与两位弟子相视一笑,对赤眉药仙说:“你药典读得不少,能说出虎脉结香根果五行俱全,茎杆花叶却不在五行,已属不易。不过可惜,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毒物,与虎脉结香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便是它根果五行俱缺,茎杆花叶五行俱全。”
赤眉药仙喃喃自语:“竟有这样的事。”
“那毒物叫作凤尾结香,只因其毒性孱弱,药性也聊胜于无,天山自白泽观立派以来,从未有过拿这凤尾结香入药的先例,所以流入凡间的岐黄药典上自然是一笔也不会留的。”花禅婆婆有些得意,嗤笑道,“真正的虎脉结香,百瘴岭上一棵也无了,全在我这里呢。”
众人诧异不已,花禅婆婆又道:“不止虎脉结香。百瘴岭中七十二种特产,二十八种现在都是我栖霞谷的特产了。我自得藏法神秀亲传,修身百年,终于废去一身白泽观法门,练成神秀他老人家的净空四方大法。可是要将净空四方大法练至上乘境界,既仰赖自身天资,又要毒物相助。我自问天资仅在中人之上,受狄樱毒手所害,仙根又有些微折损,只好以毒物弥补了。”
许燕飞道:“百瘴岭毒物繁多,你又何必把那许多特产全数盗走?”
寒掌冰姑讥笑道:“好没见识。你当那些旷世奇株是那么容易养活的?”
花禅婆婆道:“但凡有毒的仙草,毒性越大越难养活。更不必说像虎脉结香这等稀罕的,雌雄双株往往同生共死,我不从百瘴岭上多弄些出来,如何保证将它们养好?”
赤眉药仙说:“既然虎脉结香正在谷内,还请前辈赐我们一株。”
花禅婆婆道:“我可以给你们虎脉结香,不过,就怕你们没本事将它带出谷去。”众道面面相觑,花禅婆婆继续说:“你们可知,虎脉结香靠什么养活?”
柳浊清嘀咕道:“一株仙葩而已,总不至于吃人吧。”
花禅婆婆朝柳浊清看去,笑道:“虎脉结香不止食肉,它还偏偏喜好邪毒之物。百瘴岭中有一种青芒地龙,浑身剧毒,以毒草根须为食。虎脉结香根茎天生异臭,青芒地龙每每叫虎脉结香异味吸引,一旦爬到附近,虎脉结香便以根须将其缠捕,吸其精元。”
天璇道长说:“那么想来,前辈谷中一定也有青芒地龙咯?”
花禅婆婆摇头道:“那青芒地龙一旦离开百瘴岭,便会迅速退化,在我这谷里如何养得活?我两个徒弟每月出谷抓些道行不深的小妖怪,或蛇妖或蝎精,喂饱谷中那十来株虎脉结香,倒也绰绰有余。当初我将虎脉结香带出百瘴岭,便是拿几个天生剧毒的妖怪为饵的。虎脉结香与凤尾结香毒性迥异,脾气却相通,一旦遭人强行移栽,凤尾结香只余根须,虎脉结香则根叶尽脱,只剩一把枯茎,再无毒效了。你们要带走虎脉结香,需将毒物的血肉之躯半身埋在虎脉结香附近,待虎脉结香自个儿扎了根,与那毒物连作一体,再将那血肉之躯挖出,如此才不至白忙一场。”
仙众听得此言,无不瞠目,许燕飞叹道:“天底下竟有这等奇花,也不怪它竟可医治散仙了。”
天璇道长说:“看来现下当务之急,是寻一个毒物以作诱饵了。”
花禅婆婆说:“你以为,你们有了虎脉结香,便可以轻轻松松医治玄牝真人?虎脉结香毒性诡谲,你们可得当心救人不成,反叫自己中了毒。那虎脉结香是迷心乱性之毒,一旦受其侵害,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况且,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虎脉结香乃攻心凝气之物,需以大泄之物冲其毒性方可施用。我素日练功,凡使到虎脉结香的,定要配一只金环雪蛛。这雪蛛通体纯白,只在放毒之际闪烁金色环纹,本也是剧毒之物,然应用得当,却可消减虎脉结香的余毒,令其正效大增,反效锐减。不过话说回来,若只是暂时压制玄牝真人的伤情,何须如此麻烦?”
赤眉药仙道:“请前辈赐教。”
花禅婆婆笑道:“你们跟我来便是。”
仙众随花禅婆婆飞出数里,气温渐次寒冷,地上树木,阔叶的越来越少,松柏却多了。及至眼前白茫茫一片,花禅婆婆落在雪地,对仙众道:“我谷中毒物,小半都在寒地生长,除了我从百瘴岭带走的品类,还有两种毒藻一种毒虫,乃北极特产。那毒虫成年后以毒藻为食,叫作绿尾角蛉,寿命极短,仅有三到五日,幼虫却可活足一个月。也仅在幼虫时期,它才有毒性。不过其毒性质温和,虽是至阴至烈之毒,却难于致人死地。我现下破冰入水,捉一只雌虫赠予尔等,再授你们一阙心咒和投用之法,自然可以保那位玄牝真人仙躯稳固,不至于伤情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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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禅婆婆言毕,飞身钻入水下。
天璇道长道:“在这小小一方谷中竟以奇门术数化就不同气候,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寒掌冰姑嗤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婆婆的毒阵才真真是天下一绝。都说重明观长于阵法,可是单论毒阵,恐怕重明观也要甘拜下风吧。”
这时,花禅婆婆破冰而出,轻轻落在仙众跟前。只见她双手合十,再行慈尊印,化出一枚蓝盈盈的水珠。水珠内凝一只躯干长达两寸的水虱,拖一条短绿尾,顶着尖锐的犄角,形容凶悍。花禅婆婆将这水珠推向赤眉药仙,说:“你擅长岐黄之术,我便把绿尾角蛉交给你。你出谷以后需以真元化一股寒气,护着绿尾角蛉。回去以后立即将这绿尾角蛉放在那位散仙掌心,待角蛉产卵完毕,它便化作一滩绿水。此后你便以心咒配合指诀,将其卵运至那散仙颅顶、胸窝。这一步至关重要,你可记好了?”
天璇道长问:“前辈,绿尾角蛉在玄牝真人体内产卵,会不会太危险了?”
花禅婆婆道:“你又懂什么?绿尾角蛉的幼虫只可借体生长,在此期间,它散发毒素,麻痹宿主,使宿主机体休眠,昏睡不醒。历时一个月,幼虫成熟便以头顶犄角戳穿宿主皮肉逃出。宿主若侥幸未死,此后并不会有大碍。玄牝真人仙躯所以瓦解,是因他元气不定,仙躯经不住日日消耗,只要绿尾角蛉的幼虫寄生在他体内,不断以毒素抑制他的仙躯,使其几近昏死之态,仙躯的损伤也就不会持续恶化,成虫脱体之前,他不会有事的。”言及此,花禅婆婆又对赤眉药仙说:“我现在授你心咒,你听好了。六丁七星,邪魔分形;敢有当我,北帝不停。百谷入胃,与神合气;飞登金阙,长生天地。急急如律令!此咒既出,可保角蛉幼虫来日不至于四处游走,一个月后,绿尾角蛉破体而出,他仙躯之损才会继续恶化。你们只要尽快杀了狄樱,到时候我自会亲自出马,医治玄牝真人。”
仙众随花禅婆婆飞至栖霞谷入口附近,花禅婆婆正要吩咐寒掌冰姑领众人出谷,许燕飞却上前一步道:“前辈,我有几句话要与你私下谈谈。”
花禅婆婆猜出她所为何事,笑道:“真是巧了,我也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二人来到一片竹林,许燕飞也不与花禅婆婆废话,道:“当年太和山外我大师姐和丁莫一、蒋善之为魔瘴所困,我听风儿说,你当时竟在太和山附近,而且亲眼目睹了他们三人在瘴内所作所为。前辈所言,可当真?”
花禅婆婆道:“我若非亲眼所见,又如何猜出你那位师侄便是冷惊鸿生下的孽种?”
许燕飞迟疑片刻,说:“这件事关系着我们重明观的千年声誉,前辈既然还是仙门中人,何必拿这件事威胁风儿?你威胁风儿便是威胁我们重明观,莫非前辈想与重明观为敌?”
花禅婆婆冷笑道:“我当真要威胁你们,何必等到今时今日?我自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去做违背道义之事。我要拉你们仙山下场帮我杀狄樱,手上不握几枚绝杀的棋子,你们又怎肯尽心尽力?”
“你……”许燕飞气得不知所以,道,“你也不必如此虚伪,口口声声说什么道义。你为了报一己私仇,不惜将我们仙山置于险地,你也配谈道义?”
花禅婆婆说:“废话少说,你们替我杀了狄樱,这个秘密我绝不外泄他人。我说到做到。”
许燕飞道:“我凭什么信你?”
花禅婆婆盯着她的眉眼,笑道:“你信不信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们重明观有得选吗?要不然,你回去同你们掌门商量一番,她若不在乎重明观千年美誉,我绝不勉强。想当年沃若云仙与丁贤梓私定终身,闹得沸沸扬扬,连我这世外之人也有所耳闻,真真是好戏一出。不过细想来,沃若云仙与姓丁的也算情投意合,只可惜姓丁的自私自利,她才落得那般境地。然而冷惊鸿同那两个男子颠鸾倒凤,所行之事污秽不堪。我倒想知道,你那位师侄,生父究竟是谁?冷惊鸿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吧。”
许燕飞虽气恼不已,可是花禅婆婆言之凿凿,她又担心太得罪人家,当真撕破脸,自己收不了场,只好压着怒火,说:“我要你发毒誓,只要狄樱身死,这件事你不许传给他人,就连你谷中弟子也不例外。若有违背,你便遭万蛇撕咬而亡。”
花禅婆婆举三指发誓,随后又道:“你们仙家三派合力对付狄樱,我竟不信,她还有半点活路。其实除掉狄樱,于你们仙山也大有好处的。有些事我不便明言,不过我向你保证,狄樱不死,你们便后患无穷。我惧怕狄樱,这是事实;我想除掉狄樱,也是事实。可是你要明白,狄樱不除,于我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我虽仙根平平,却在这四百多年以毒物勤修苦练,已将净空四方大法练至化境,再过百来年便有仙体得成之望。我在这栖霞谷躲了三百年,再躲一百年又有何难?不过你们仙门三派最近几百年江河日下,东海却声势勃发,一日强过一日,总有一天会危及仙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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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燕飞冷笑道:“我们仙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今日屈服于你,不是因为我怕你。我只望你牢记今日立下的毒誓,莫要与我们重明观为敌才好。如若不然,我定叫你死无全尸。”
仙众才将离谷,花禅婆婆突然瘀血上涌,呕了一地。独眼白龙见状,忙扶她坐下。花禅婆婆调息运气,稍好了些,对独眼白龙道:“不碍事的。定是刚才我下冰河捕捞绿尾角蛉,不慎叫毒藻所伤了。”
独眼白龙道:“婆婆,你这次放了他们,他们会不会食言?昨夜有那许多机会下毒,婆婆却不准,我实在想不明白。”
“当年我纳你入门,跟你说过的话,你莫非忘了?”
独眼白龙道:“怎么会呢?婆婆所言,关系着我们栖霞谷的生死存亡,我岂敢忘记?”
花禅婆婆叹道:“当年藏法神秀所以救我,又授我银波、芙蓉双玦和十二道法门要义,正是因为他算到四百年后仙门有难,而我正是应劫之人。他不肯收我为徒,却叫我自立门户,也是因为我肩负着应劫的重任;一旦成功,我便可顺利修得仙位,一旦失败,我便死无全尸。可惜他老人家只告诉我四百年后,仙门之祸伏于东海,个中细节,连他也算不出来。他飞遁之际再三嘱咐我,凡事莫要强求,仙门劫难既然避无可避,只需顺应天道,依势而为。我现在逼他们仙山对付狄樱,已经是逆势而为,若再用毒,恐遭天谴。况且你也太低估仙山中人了!我若以毒物制衡他们,恐怕他们非但不会听我驱使,倒有齐心攻我们栖霞谷的可能。这么多年,我有那许多机会挟持他们,为何一直隐而不发?我出身仙山,太了解他们了。仙山中人最看重名誉,所谓言不正名不顺。那几个弟子我也放了,玄牝真人的命脉又在我手里,他们乖乖听话还好,若不然,休怪我把他们的丑事捅出来。我若下毒,岂不正好给他们攻打栖霞谷的由头?再说现在仙山实力大不如前,你以为他们救玄牝真人当真是知恩图报?玄牝真人若非散仙之躯,修为法力可以一敌众,他们才懒得大费周章去救他呢。我出身仙山,他们所思所想,我还能猜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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