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道长,你倒是豁达,如果服部兵乙追究此事,我们在这城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墨林:“本来就不是永恒之地,何必贪图短暂的安宁,将军府暂时别回去了,那里已空无一人,你又不是梅岭状元,不必拘泥于形式,还是陪我饮酒,这才是生活之重。”
“道长,我一直有个疑问,我们俩势单力薄,外有西梁大军,内有服部兵乙,你似乎毫不畏惧,可你只是一介平民,为何不怕?”
宁远凝视着墨林,墨林回以淡笑:“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无所畏惧。”
桌上菜肴尚温,窗外一枝红梅傲立,枝干苍劲,天空挂着半轮残月,月光洒在老梅树上,地上留下一片斑驳的月影,时不时被一团黑影扫过,显得凄凉而宁静。
那是服部兵乙穿过树下的身影。
宁远面色微醺,眼神迷离,但心头的烦忧依然挥之不去。
墨林:“酒后沉思已成了我的常态,金墉城的谜团如今已有线索。接下来的日子,你需遵从我的指示行动。”
道士满意地打着嗝,话语间透着满足。
“城中的居民平日深居简出,他们的生计何来?我留意数日,发现服部兵乙定期送菜,他们自备甘泉,衣食无忧。除此之外,他们是否还有其他不出门的日子,你可了解详情?”
宁远回答:“确实有一个,每年的三月初四。”
墨林轻轻一惊,宁远接着说:“据说是位道士,在那天于城中布道。我也是听人转述,毕竟我驻守此处的时间尚短。我对此同样充满好奇,究竟是何等道士,能掌控这般与众不同的民众。不过此事确凿,我亲眼目睹过两次。”
“既然如此,我们无法等待明年的三月初四。这位道士现在何处,我要与他会面。”
提到道士,墨林的眼角微妙地抽动,虽然微不可见,却被宁远敏锐地捕捉到。然而,宁远听到这话,脸上掠过一丝苦涩,随即摇头。
“此事犹如登天之难。那道士确实在城中,只是安居于金门师爷府。如今我们与服部兵乙关系紧张,他是师爷的心腹,你觉得我们能轻易进入吗?”
“想不想进去是我的事,能不能进去则是你的事。总之,我信赖你的判断,你觉得呢?”墨林笑容如桃花绽放,他的意图昭然若揭。宁远闻言,无奈一笑:“那么,眠唯有尽全力一试,不敢推辞!”
次日正午,烈日当空,宁远独自闯入金门师爷府。
服部兵乙在府中并不多留,宁远挥舞红缨枪开道,墨林手抱白猫,步履悠闲,从容不迫。
金门师爷惶恐不安,宁远不愿多生枝节,直接命他引领去见那位布道的道士。师爷唯唯诺诺,将二人引至一座雅致的园林中。
园内枫叶如火,一方池塘波光粼粼,锦鲤跃动,远观如同热烈的红油火锅。
“二位,请看那边亭子里的人就是。”
墨林看着猫,目光转向亭中,见一位中年道士,他超凡脱俗的气质竟比墨林更胜一筹。道士眉目清秀,面色微醺,胡须垂至颈间,坐在石凳上品酒喂鱼,池塘中的红鱼成群,酒香袅袅升腾,犹如热气蒸腾的烟雾。
墨林毫无顾忌,上前拉过一张石凳坐下,道士微微一笑,毫不介意。
“早听说城中来了位青年道士,手腕不凡,也有些荒唐之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并未抬头看墨林,而墨林则一直注视着他:“小打小闹,不足挂齿,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司马种道!”
“在下墨林。”
二人交换姓名之后,司马种问道:“此行前来,莫非是为了月初四的讲坛之事?”墨林回应:“阁下欲讲述何事,我想与阁下一较高下。”
司马种的目光始终未曾落在他身上,保持着一种优越而悠然的姿态。
毕竟对司马种而言,他是历经沧桑的前辈,墨林则是初出茅庐的后生。作为前辈,必须懂得轻视晚辈,否则同辈中人会嗤之以鼻。而老一辈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便是他们数十年的生活智慧,归根结底不过是四个大字——威严庄重。
“你年纪轻轻,又能谈论些什么呢?”
墨林素来不拘小节,他卷起衣袖,露出臂上的痕迹,司马种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抖了抖衣袖,淡然道:“这有什么可争论的?得到它的人终究难逃一死,又何必在意?”
墨林挺直腰板,声音坚定:“为何民众纷纷闭门不出?又为何哀事竟如庆典般热闹?”
司马种面无表情,就连池中的鱼也似乎因他的冷漠而更加躁动:“这与贫道何干?”
墨林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他只相信自己推理出的答案,以及跛脚老马引领的方向。即使师父葛行间有所请求,他也需权衡利弊。于是他坚持己见:“司马道长,您还是直言吧,在我面前无法伪装下去。”
青衫道士微微眯眼,笑容犹如岁月静好的白猫。
然而司马种的手却停下了,他首次抬起眼看向墨林,脸色逐渐冰冷。墨林与他交谈从未有过敬意,道教中讲究尊卑有序,不知是墨林这山野小子不懂规矩,还是故意挑衅这位前辈:“你为何确信是因我布道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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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颠倒,山河逆流,悲喜交错,人情凋敝。唯有邪魔歪道能造成如今的局面!我初入门时还心存疑惑,但现在看到前辈的态度,我已经找到了答案。你种你的道,我走我的路!”
说完,墨林大步离去,留下司马种,眼神中怒意隐现,沉默片刻后,他一脚踢翻酒壶,热酒倾泻,扰乱了一池红鲤。
不久,金门师爷狼狈地走进来,不明所以,拱手行礼:“道长。”
司马种:“此人不可留,知道城中秘密的,理论上只有你我二人。等那人再次进城,我就进京去找温大人。这里的事情必须处理好,北戎州已经让我失望过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金门师爷闻言惶恐,连连点头:“属下明白!”
与此同时,宁远与墨林汇合,二人回到晓行夜宿,没有前往烛阴楼。
只因烛阴楼已被服部兵乙的重兵牢牢守住,两人的通缉画像也瞬间遍布全城。然而,身处晓行夜宿的二人,依旧未受任何打扰。
墨林的屋内,宁远步履不停。
“当前的局面对我们愈发不利,我无法抵挡如此多的服部兵乙,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别急,晓行夜宿,白日行,夜晚宿,你熟知这里的规则,却未曾深思为何有此规则。现在我们反其道而行,夜晚行动,白天休息,服部兵乙绝不会在白天闯入这里。”
墨林的话语一如既往地坚定:“白天行,按照常理,这里从不滞留人影,也就是说,服部兵乙也不会打破这条规则。在我看来,这所谓的狗屁规则,不过是换了个形式的囚笼。我们在无形的牢笼中安然无恙,那些人自然放心。”
墨林大笑一声,推开窗户,指向对面的烛阴楼。
宁远望去,只见烛阴楼上坐满了服部兵乙,一片火红,他们的眼睛冷酷如冰,静静地凝视着房间内的两人。
墨林镇定自若,与他们对视片刻,突然皱眉说:“有点不对劲!”
“你说什么?”宁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墨林再次指向对面:“烛阴楼二楼左栏第四位服部兵乙,他有些异常。”
宁远立刻警觉,但观察良久,仍未发现端倪。
青衫道士了解他的迟钝,没有责怪,耐心地提示:“看他的眼神,与其他人的不同。”
绣花将军揉揉眼睛,再三审视,依旧模糊不清。
每当宁远无法理解时,他便习惯性地夸赞并自贬:“道长您眼力过人,我这脑袋不开窍,看不出什么。”
“拿纸笔来,我要给他写封信!”墨林没时间听恭维,宁远虽不明所以,但仍去柜台取了文房四宝。墨林铺开纸张,宁远磨墨,不一会儿已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张宣纸。
看完信,宁远惊叹不已:“真是篇妙笔生花的文章,只是我是个武夫,不懂其中深意。”墨林笑着看他:“那将军为何始终随身携带毛笔呢?”
他指的是宁远腰间的笔形武器,宁远闻言大笑道:“这是判官笔,魁门的暗器,蘸的是血,不是墨。”
这是宁远首次提及魁门的存在。墨林早就在下山前熟读了师父留下的三千道藏,尤其是《古弥丘纪要》这本道书,他翻阅了无数次。书里记载了世间万象,但大多数写道藏的道士都是云游四方,不涉及朝廷之事。
江湖中充斥着无数的阴谋诡计,魁门正是其中声名赫赫的一派。然而宁远并不多言,墨林也未深究,毕竟他本不属于这片腥风血雨,除了心头挂念的寥寥几事,其余皆与他无关。“在我看来,无甚差别。你握剑不斩人,我挥毫能杀人于无形!”
“如此看来,血与墨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了。”宁远附和道。墨林手指胸前:“血与墨看似两条平行线,实则端赖人心。恶人执笔亦可伤人,善者握刀也能书写和平!”
宁远点头称是,墨林收起信函,放入信封,封蜡密封。他走向窗边,唤来那位服部兵乙:“过来,没错,就是你!快点,我有东西交给你。”
服部兵乙闻言,眼神闪烁不定,显露出畏惧之色。然而周围的同伴无动于衷,让他稍稍宽心,他稳住心神,走下楼,穿过街头,来到晓行夜宿的楼下。抬头望去,眼中充满惶恐,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他犹豫地望向墨林的脸庞。
墨林将信递给宁远,宁远取来乌黑的大弓,将信固定在箭羽末端,张弓搭箭,箭矢疾射而出,正中服部兵乙脚边,箭头深深插入地面,破碎了方圆一尺的青砖。
服部兵乙盯着颤动的箭羽看了半晌,回头瞥了一眼烛阴楼的同伴,似乎下了决心,目光坚定,抓起信封,拔腿狂奔,瞬间消失在视线之外。
宁远轻蔑一笑:“道士,你这信差点把人吓跑了,没什么大用啊!那些执法者白天不敢进来,可到了夜晚就会肆无忌惮,到时候我们该如何应对?”
墨林依旧平静:“别急,坐下品茶,刚煮好的。将军若不希望他们进来,那就阻止他们。如果一切按我的预料发展,他们最后都会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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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仍是半信半疑,双手环抱膝盖,坐在床边赏画:“你这是开玩笑吧,他们古怪异常,哪有什么亲人?我在这里这么久,从没听说服部兵乙有家室。”
“有是有,毕竟像我这样的异类世间罕见。他们不提并不代表心中无家,就像你,虽然从未提起,但家乡始终在你心中。”提到家世,墨林的眼神也黯淡了些许。
绣花将军似乎也被触动,他望向京都的方向:“我的家乡在南方。”墨林品茶,微笑道:“但流浪的脚步却在北方。”
两人似乎都触及了心中的痛处,眼眶微湿,含泪而笑,咸咸的泪水在口中回荡。
“你我其实同病相怜,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不过这样也好,我身为僧侣,师父就是我的家,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即使我再怎么不愿面对,他不在了,我也会去找他。”
提到葛行间之后,他的思绪转到了墨旋身上:“尽管我与师弟关系不睦,但我们同是孤儿出身,加上留在山上的小道童,我们三个都是师父收留的弃儿。所以,你尽情哭泣,我不会嘲笑你。”
宁远听到这话,心中一阵酸楚。他凝视着道士那单薄的青色道袍,注视着他半睁的清澈双眸,不禁对他生出一丝同情:“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找不到葛行间,该怎么办呢?”
“我从不考虑无法实现的事情。”墨林咧嘴笑得坦率。
“你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宁远颇为实际,毕竟在十九个国家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墨林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然后难得地瞪大了眼睛,逗笑了宁远。他望向窗外那红衣执法者,心情稍有缓和。
片刻后,他笑得倦了,对着墨林感慨:“你真是个奇特的道士。”
“这还算不上什么,我的梦想是娶到厚土中国的第一美人,成为史上最离经叛道的道士!”墨林越说越兴奋,宁远闻言大笑:“道长,你更叛逆了!不过我这个将军倒是很欣赏,就让你尽情叛逆吧!”
两人举杯共饮,换上了大碗品茶,反而越喝越精神。
天色渐暗,宁远内心并不宽广,对面的服部兵乙愈发警惕,晓行夜宿的门口也聚集了更多人。
宁远说:“道长,一旦夜幕降临,他们就会闯进来抓我们。你真的不怕吗?我并不惧怕死亡,只是我还得去找太子凉。所以我认为我们应先逃走,留在这里只有束手待毙。我知道有几条秘道可走,我们先避开风头也好。”
墨林静坐在床上调息,对宁远的话无动于衷:“这里有床有茶,安逸自在,外面却是怪事连连,战马兵戈,你怎么如此悲观?去拿你的枪吧,我在等人。”
虽然这么说,但当宁远提及秘道时,墨林握笔的手明显一顿,显然想到了什么,却不动声色地继续写字。宁远性格豁达,没察觉道士的异样,只是静静地看着桌子,发现墨林在品茶间隙又写了好几个信封。
道士不愿多言,宁远也不再说话,爬到窗边盯着对面的服部兵乙,举起红缨枪默默擦拭,每擦一次就大口哈气。对面的服部兵乙也举起了镰刀,冷眼对峙着他。
宁远擦完枪,指向一个服部兵乙,又指了指自己枪穗,轻轻拔下一根,放在枪刃上轻轻吹气,瞬间割成了两半的红色穗子!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又过去了两个时辰,天色已近黄昏。服部兵乙全体从烛阴楼涌出,将晓行夜宿围得水泄不通。
绣花将军再也无法静坐,袒露胸膛,握枪疾冲下楼,立于门内,摆出威猛的架势,双方在静默中展开力量悬殊的较量。那道高耸的门槛仿佛天堑,仿佛烈日西沉,万丈红衣恶灵即将跨越生死之门!
墨林楼上已不再品茗,疯狂地挥毫泼墨,信纸如雪,满室皆是,蜡烛滴落的痕迹布满各处。外界的黄昏愈发深红,倾泻在服部兵乙的红袍上,将晓行夜宿的身影映照得诡异而生动。
“来吧,来吧,来吧!”宁远眼中燃烧着战火,突然,他双目圆睁,朝人群大声呼叫:“道士,那个人回来了!”
墨林闻言欣喜若狂,疾步奔向窗边,果然瞥见了那个熟悉的服部兵乙。此刻的他依然独特,仿佛察觉到墨林的视线,他也抬头凝视,墨林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确认了一个事实——他刚哭过!
墨林毫不犹豫,抱起满屋的信件,疯狂地向外抛洒。刹那间,红衣的服部兵乙与白色的信纸在金黄的夕阳下交织成一幅奇特的画面。
宁远在楼下高呼:“道士,像极了番茄炒蛋!”墨林继续撒信:“菜肴虽美,但不知这白盐是否放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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