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李晦这一觉睡起来神清气爽,比拿下朔鄢城还来得安心。
或者说,“拿下朔鄢”本来就是接手一个烂摊子的开始,在安思范手底下都有着各种小心思的人,到了李晦这里没道理安分,李晦也不放心这些人。
只是李晦这次身边带着的、领兵的人不少,能治理政务的根本没几个。
唯一勉强归于“文官”类别的许玄同……这位在装神弄鬼、“安抚人心”上面是个行家,但听他能提出“去找安恒德”的提议就知道,把政务交给他基本等同于给瞎子。
李晦无奈只能自己操刀子上了。
这么脚打后脑勺地忙了好几天,一直到云州那边的班底过来,李晦这才把事情往杜彦之手上一塞,睡了个安稳觉。
……
赵敦益正带人巡视临时驻地呢,就瞧着自家主将拖了一个人回来。
他愣了愣,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一边快步迎上去,一边问:“是探子?”
李晦无语:“什么探子不探子的。”
他们是回师又不是去打仗。这都进朔州了,还有什么可探的?
赵敦益也回过神来。
他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困惑居多,“那这是……?”
“路边捡的。”李晦随口解释了句,又道,“你让军医来看看,能救就救、救不活明早找个地儿把人埋了。”
赵敦益:“啊?”
不是?这是“救人”的意思吧?无缘无故的,李晦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啊什么啊?给我领命。”
李晦这么说着,把拎着的那个人往赵敦益手里一塞,自己两手空空准备去睡觉了。
赵敦益:???许玄同心底暗叹对方上道,但是面上却分毫不露。正待虚意推拒几回,以显示修行之人的超凡脱俗、不慕世俗财物,却听见“哆”的一声。
变故发生得太快,许玄同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脖颈上细微的刺痛泛开,他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脊背的冷汗。
李晦抬起手臂,越过原地僵坐着的道士,把钉在后面木柱上的匕首拔了出来。他抹了抹锋刃上的血迹,抬头对着许玄同笑了下,“你看我像是个傻子吗?”
许玄同:“……”
他僵硬着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好半天才从仿佛冻住的声带中挤出嘶哑的音调,“将军年少有为、才智过人,非常人所能及。”
李晦点点头,半点不谦虚地收下这夸赞,又语调轻松地接上,“那就是像冤大头了。”
许玄同:“……” 林一简这会儿正在男生宿舍楼下,等着陈宸给她拿K语的资料。
之前食堂聊天,陈宸得知林一简学习K语是想考级。楼梯间。
李晦总算不是路上那样的低气压了,他询问的语气甚至显出点悠闲,[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林一简:……刚刚。S商厦,溜冰场。
“只有一位吗?”
购票和入场的时候都被问了同一个问题,林一简有些不解,但等到换上冰刀入场之后,终于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看看左边的情侣蜜里调油,又看看右边闺蜜组手挽手亲亲密密,再看看形单影只的自己,陷入沉默。
明明是来约会的,却莫名被踹了一脚。
当然,一个人入场的也是有的,比如说正满场撒欢的小孩哥小孩姐。
突然变成小孩那桌的林一简:“……”
左边的情侣手拉着手从旁边滑过,隐约听见男朋友的温声安慰,“别害怕,你拉着我,不会让你摔着的。”
前面的闺蜜组似乎想互相调侃点什么,一转头,看见后面一个人扶着护栏颤颤巍巍站着的林一简。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咽下了本来要说的话,留下一个莫名显得怜悯的眼神。
林一简:“……”不,不是你们想到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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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还远不是结束。
林一简还在努力接受现在的状况,却听见脑海里的那道声音开口,[你先摔一跤。]
林一简:???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李晦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又重复了一遍,[先摔一跤。]
他倒是给出了解释,[你身上绷得太紧了,这样根本没法滑,先摔一跤,摔完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是听着不远处情侣中男友语调温柔的“别害怕”,再对比自己脑海中冷酷无情的催促,林一简陷入沉默。
李晦兀自不觉地催着,[快点,先摔了再说。]
林一简:[……]
很好,你失去了你的女朋友。
肖成勉撮合的感觉那么明显,李晦又一路低气压……她又不是傻子!
林一简还有点憋气,[你早知道了吧?都不告诉我!]
李晦:[告诉你干什么?]爸妈来了以后,到底有所不同。
林一简帮二位订个宾馆的功夫,她爸妈已经洗洗涮涮,再看过去的时候,旁边柜子上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被非常整齐的归置起来。
林一简:“……”
这就让人很有压力了。
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林一简本来都做好“坦白从宽”“老实交代”的打算了。
却没有想到,是她爸先开的口。他并没有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说,“画漫画就画漫画吧,以后有什么事,别瞒着家里。”
林一简愣了一下。
她有些怔神地抬头看过去,路途的辛劳让那两张脸上风尘仆仆的,但更抑不住的是眼底的担忧,她突然有点恍悟。
恐惧愤怒烦躁是真的,患得患失、偶尔觉得窒息也是,但心底的最深处,却是确凿无疑地相信着“我是被爱着的”。所以才有底气做出选择。
选择“喜欢的、热爱的,愿意为之付出代价的”,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有归处”。
“爸爸、妈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爱你们。”
谢谢你们给了我选择的底气。但是正因为做出了选择,所以才会有了“离巢”举动……家真是一个复杂的地方。
林宏志有点不自在地别开了一下脸,章琪也是。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这些?”
林一简还想说点什么,脑海中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林一简:[……]
这种干醋都要吃,过分了吧?
默默地吐槽完,她还是轻轻弯起来眼睛,莞尔轻声,[也爱你。]
李晦不满意地挑剔:[把“也”去了。]
搞得他像是什么顺带的一样。
让女朋友为别的男人纠结吗?
林一简:???
她不明白李晦这脑回路,[你就不怕我劈腿?!]
李晦轻轻“呵”了声,嘲笑意味十分明显。
林一简:……?!
这是几个意思?!嘲笑她的智商还是鄙视她的异性缘?这种人到底是怎么有女朋友的啊啊!!
李晦倒是没有那意思。
不过他倒是挺确定,假如没什么提醒,林一简恐怕一直不会发现问题——这人完全习惯被异性献殷勤了……肖成勉在咖啡店那会儿就可见一斑。
林一简完全是憋着气回了寝室。
——分手!这恋爱不能谈了!!
然而不等林一简做郑重声明,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刚刚关上的寝室门被“啪嗒”一下打开,叶竺妍像是狂奔回来,爬楼梯爬得还有点气喘。林一简还想问问对方是有什么急事呢,就听叶竺妍开口,“行啊!一简,都会骗人了!!”
林一简懵了一下,“什么?”
叶竺妍:“刚刚楼下那帅哥怎么回事?怎么、不喜欢?要我说,处处试试也没什么嘛,也不用拒绝得那么绝。上来就说有男朋友了,我进来的时候人家还在楼下站着呢,瞧着可伤心了……”
连珠炮似的一阵发问,只把林一简问得更加懵圈,好半天才理清楚过来叶竺妍的意思。
原来楼下和陈宸的事被叶竺妍撞见了。
林一简缓过神来,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叶竺妍顺势停下话头,但是仍旧一副“从实招来”的表情。
林一简顿了下,解释:“不,没骗人。”
叶竺妍:?
林一简:“我真的有男朋友了。”
叶竺妍:???!!!
“什么——?!!”
是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不是对K国有什么兴趣、也不是对语言有爱好,就是为了那张等级证书。更确切地说,是为了那张证书带来的第二课堂的素质拓展学分。
为了鼓励学生全面发展,当代大学也算是用尽手段,运动打卡就不必说了,将学习带到课堂之外也是校方一向积极倡导的内容,第二课堂的学分制度应运而生。
但是对林一简这种各类活动的消极分子,这样的制度就一点也不友好了。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法——考级考证。
不谦虚地说,她还是很擅长应付各类考试的。
但这会儿林一简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垂头丧气地站在宿舍楼下,在心底小声,[……对不起。]
李晦:[为什么道歉?]
林一简被问得哑了一下。
事情还要从刚才说起,陈宸得知林一简K语考试,主动提出自己有个朋友去年也考过,还存着许多复习资料和各种途径搜罗来的历年真题。这会儿距离考试其实也没有几天了,林一简正好可以拿来考前突击一下。
本来林一简考虑到李晦的心情和后者对陈宸那莫名其妙的敌意,准备婉拒的。但是陈宸实在坚持,甚至提出了把东西给她送到寝室。
本来就是别人帮忙的事,林一简还没那么大脸让人家专门跑一趟。
几番推拒不过,就变成了现在这结果了。
冷汗凝成汗珠顺着额角滴落,他嘴唇嗫嚅地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摇头、以示否认。
李晦嗤笑了声。
他挽了个刀花、将匕首收入鞘中,抬头看向对面,冷声警告,“我带人回朔鄢城,你要是想去就跟着,要是不想就现在滚蛋。少来这些有的没的。”
许玄同僵硬着点头,以示知晓。
李晦这才重新放缓了神情。
再接着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李晦站起身来往外走,中途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顿住回头。
刚松半口气的许玄同差点呛死,连忙正襟危坐、听候差遣。
李晦瞧了两眼他这做派,像是被逗乐了似的笑出声。
在许玄同越发紧张的表情下,轻轻挑眉,“坐那干什么?出来干活。难不成真等着我的人伺候你啊?”
许玄同:“不敢、不敢!”
……
李晦这一趟心情不错地过来,走的时候也脸上带笑。
守门的士卒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如常问候见礼,李晦甚至还有闲心点头回应一二。
但往前走了一段,他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褪去,不多一会儿就成了面无表情。
他在原地站定了一会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五指轻轻收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自然只能抓住一团空气。
微风打着旋从掌心拂过,李晦微微出神想着那老道刚才的话:梦醒、成空……吗?
他困惑不解又大受震动,真的只是“救人”啊?
赵敦益费解的目光在那个一路被拎回来、连剩下的半口气也快没了的人身上来回逡巡,终于从那破破烂烂的衣裳上看出点痕迹:似乎是件道袍。
倒也不意外。
求仙问道是大顺皇帝祖上传下来的传统,如今的顺帝和他爹他大伯他爷爷,没一个落下的,上行下效的,民间的野道士也不少。
但能被李晦特意捡回来,这难不成真是什么重要人物?
跟着林一简一块儿深吸了口气,李晦还是有点迟疑,[真的要说?]
他还记得自己刚来那会儿,林一简怎么说都不听,还给自己挂了个号的事,总感觉让那二位接受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林一简:[肯定要说的啊。]
李晦:确实。
没媒没聘就算了,总不能一声不吭地拐带人家女儿……
李晦刚这么想着,就见林一简痛苦地抱住头,崩溃喃喃:[我画漫画这事,又不能一直瞒着爸妈!]
李晦:……????
——哦。
第 52 章 第 52 章
对林一简“决定坦白漫画”这件事,李晦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说句话的小问题。
结果林一简一整顿午饭,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一声不吭,嘴里吃的什么完全不知道。李晦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吃饭没滋没味是什么感觉,一顿饭吃完了甚至有点胃疼。
李晦不理解:[……你至于吗?]
林一简闷声:[你不懂。]
这绝对是掀起家庭战争级别的大事件。
李晦:他确实看不懂了。
这么坐立不安了一下午,李晦眼睁睁地看着林一简把房间里能擦的东西全擦了、床单被套毛绒玩具全部换洗了一遍,甚至把内k……咳、泡到了消毒水里……
事实上,安思范想要将李晦调任云州的事,安恭义也是后一步知道消息的。
他纳闷了半天,前思后想,总算忆起来自己前些日子送许玄同的厚礼。
安恭义怔然片刻,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老道士能处啊!拿钱他是真办事!!
但是他笑还没消下去呢,就传来一个让他脸都绿了的消息。
李晦指名道姓地让他一块儿去云州。
安恭义:@#¥……%&!
不提安恭义怎么惊慌失措之余,四下疏通活动,这边安恒德从节帅府出来,脸色就一路发沉。
罗氏看安恒德回来时的表情就知道结果恐怕不好,她轻声问:“可是义父未改主意?”
安恒德:“何止是未改!”
提起这个他就来气。李晦这么一应,连仅有的环转余地都没了。也不知道这混小子哪里学的些臭毛病,脑子里尽是同归于尽的法子!
安恒德憋着气把节帅府的事说了,罗氏听得怔然,半晌却是低叹:“可惜了一桩姻缘。”
安恒德不解:“姻缘?”
哪里又跟姻缘扯上关系了?欧阳艺回来的时候,寝室一片黑暗。
她下意识地以为屋里没人,“啪”地一下打开灯,然后发现有一个铺上的床帘是拉着的。还没来及多想,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从拉起的床帘后探出一个脑袋。
“一简,你在啊。”欧阳艺这么说着,比了个双手合十的道歉姿势,“抱歉,我不知道你在睡,吵醒你了?”
她这么说着,又要抬手去关灯。
林一简摇摇头,带着点鼻音道:“没有。不用关灯,我正打算下去呢。”
欧阳艺注意到这声音不对。
她凑近了点,拧起了眉,“你脸好红、出了好多汗……发烧了?”
林一简连忙否认,“没,没有。”夫妻俩还在这拌着嘴,那边林一简回屋闷不吭声地坐了一会儿。
李晦:[怎么样?]
林一简迟疑了一下,[还好……?]
不知道是因为有了心理预期,还是因为这次起码林妈妈是站在她这边,虽然被林爸爸那么说了,但是她情绪还算稳定。
李晦:[你爸那边呢?]李晦正在带孩子。
他手里拿着个肉干从左晃到右、从右晃到左,眼前的小胖墩也跟着眼珠子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
这个很敦实的小胖子是安恒德的家的老三安元成。
李晦在安恒德家也不算外人,安恒德的夫人有事外出,就临时把李晦叫来看孩子了,结果这小胖墩就被李晦拿着肉干逗狗似的逗。
李晦拿着肉干勾了人半天,终于轻飘飘开口,“元成啊,你说小叔叔我吓人吗?”
小胖墩哧溜了一下口水,看看李晦、又看看肉干,突然福至心灵,“小叔叔骁勇善战,敌人闻风丧胆!特别特别吓人!”
李晦:“……”
这一通夸奖没得到应有的报酬,小胖子有点急了。
但肉干在李晦手里,他又确实不敢去抢,只能搜肠刮肚地接着想词。只是那学前班的文化水平支撑他说出那么一句赞词已经是难得中的难得,再往外挤就变成了什么“青面獠牙”“三头四首”“看一眼就让人溺了裤子”之类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俗语。
李晦彻底失去表情。
小胖子浑然不觉,啃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李晦。
李晦勾了下唇,对着小胖子笑了下。
在后者的眼神一亮中,他“啊呜”一口,把那肉干自己吞了。
安元成:???
他一瘪嘴就想要哭,被李晦冷冷地瞥了一眼,又生生憋回去。李晦面无表情嚼肉干,同时在心底给出差评:又硬又柴还齁得慌,难吃死了!
再看看眼前泪汪汪的小胖子,他心情更差了,冷声:“哭什么?我就这么吓人?”
安元成打了个哭嗝,求生欲极强地摇头。
李晦神情稍缓。
再塞几块糕点,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小胖墩就眉开眼笑了。
李晦:“……”倒是好哄。
想起来镜中那双微红的眼睛,他心情又不自抑地烦躁起来。他有说什么吗?他根本没说什么啊!过分吗?一点都不!!完全不过分……所以、到底要怎么哄啊!
罗氏出去没多一会儿就带着长子一块回来了,又招呼着李晦留下来用膳。
因为李晦回府也是自己一个,这时候也多半不会拒绝,罗氏这么说着,都打算去张罗了,却瞥见李晦露出点欲言又止的神
看起来像是个挺难缠的老丈人,也不知道他和林一简的事……哦,对了,林一简根本没有坦白他的意思。他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林一简不知道李晦那曲曲折折的心思,她叹了口气,[我再想想办法吧。]
林爸的态度在这里,家里的气氛紧绷了好几天,最后林一简想出来的办法是——
她拖着行李箱,拿着订好的机票,“学校里有点事,我就先返校了……额,不用送,我自己去机场就行。”
李晦:[你这根本是逃了吧?]
林一简:[……]
她给自己挽尊,[这叫战略性撤退。]
不然怎么办?她还能跟她爸呛声吵起来吗?
而且李晦哪里来的脸说她?!
林一简想起昨天过去李晦那边,无意间看见的、用词委婉得都有点低三下气的“圣旨”,忍不住憋气开口:[我还没说你呢!将军?这就是你说的“将军”?!]
李晦可一点没有反省的意思。
意料之中地,最后变成了寝室的集体出游。
吃冰淇淋拍合照,和漂亮npc、可爱玩偶合影,激流勇进、过山车……虽然被欧阳吐槽“为什么工作日也这么多人”的排队确实很影响心情,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处于玩疯了的状态。
夜幕落下,一行人早早选定了位置、仰头看着上空的烟花表演。
炫目的烟花在空中盛开绽放,在人脸上映出来明明暗暗的光影,指尖突然被人碰触了一下。
林一简条件反射地手臂紧绷,刚想要有动作,又反应过来压下那点完全不属于她的本能反应。
她头皮发紧地拼命说服李晦:[冷静点、你冷静点!竺妍她失恋了啊!!]
这个时候把人甩出去,也太冷酷无情了!
而林一简努力说服李晦的这点功夫,叶竺妍已经把头靠了过来。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道轻声的呢喃,“要什么男人,姐妹就够了!”
林一简:[……]
她冷汗都快下来了,[你冷静点啊——!!!]
李晦其实挺冷静的,他只是在想,正如叶竺妍所说的、他们的以后呢?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并不是城市的距离,而是时空的阻隔。
考虑“现实”啊。
他明示暗示那么多次了,非得把圣旨怼到脸上才能看出来,林一简这点心眼子,急都能让人急死!
他振振有词:[怎么就不是“将军”了?朝廷亲封,圣旨你昨天不都看过了,还送了个“同平章事”,位同宰相。这叫“文武兼修”!]
林一简:[……]
要不朔鄢的城墙干脆别修了,让李晦的脸皮顶上吧!
虽然神情有点倦怠,确实不太像生病的样子。
欧阳艺了然:“你刚刚去跑步了吧?又运动啊。”
林一简支吾,“……差不多。”
那什么、也可以算是一种运动吧。
欧阳艺闻言放下心来。
她一边拖着书包往旁边放,一边开口,“锻炼身体是挺好的,但是也不能太过量,过犹不及啊。”
累得澡都没来得及洗就睡了,这得跑得久啊?
林一简:“……”
虽然欧阳艺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但这话莫名像是带着深意一样。林一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含糊地答应下来。
不过欧阳确实说得没错,这种事确实没有下次。
简直像是打开什么潘多拉的盒子一样。精神上的兴奋带来了身体的高度唤起,感知又反作用于神经,最后混乱到完全不知道是谁的情绪了……虽然不知道正常的体验是什么样的,但是绝对不会是她这种!!
不可能。不要了。没有下次!!
罗氏轻着声:“惟昭今儿个还问我,把姑娘家惹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恒德愣了下,有点想笑。
那小子也有这么一天!
但是嘴角往上拉了拉,又实在笑不出来,仿佛上面压了千斤坠似的,直教人没法有半点舒展。
他终是叹息了一声,轻轻摇了下头。
她像是隐隐抓到了什么,又不那么确定。
直到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你爱着你自己吗?连“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也一起。]
林一简:[……]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我做得不够好,又凭什么得到爱呢?
感受着那股茫然又惶惑的情绪,李晦暗道一句“果然”。
根本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让别人满意”。
林一简这莫名其妙、必须让所有人满意的心态是哪里来的?!
李晦低低地叹了口气,到底放缓了语调,[不会的话,我教你。]
关于怎么无视别人这件事,他可真是再熟练不过了。
一向飞扬跳脱的声音难得放得柔和,低缓的语调似乎因此染上了缱绻的意味。
林一简怔了一下神。
稍许的沉默后,她默默地重新拉起被子,盖过头顶,遮住了一点点蔓延到脸上的绯色:男朋友这种生物,偶尔也会说点人话啊……
第 53 章 第 53 章
林一简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
她一边纳闷着自己什么时候换闹铃声了,一边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机,手机没有摸到,反而把自己硌了一下……枕头好硬啊,床也是。
林一简懵懵地睁开眼,就看见“自己”坐起来了。
她愣着神看着周围陌生的、古色古香的摆设,各种穿越剧的情节在脑海中奔腾而过,最后冷静地得出结论:我做梦了。
她刚刚这么想着,听见一声略带疑虑的询问:“一简?”
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和在环境里还是有区别的,林一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惟昭?]
李晦应了声,有点新奇地“哇哦”了一下,感慨:[这就是你说的“变化”啊。]
林一简:?“据本台报道,英仙座流昭雨将于今晚八点降临……”
新闻女主播的优美嗓音伴着沙沙噪点从电台中碰撞而出,出租车在闷热的夏夜里匀速行驶,晚高峰的无数猩红和亮点连成一片,却怎么也照不进少女眼中。
少女靠在车窗边,神情寂静。
米色棒球帽下的那张脸,有着病态到不属于尘世的美,五官精致分明,带着攻击性,两瓣唇却是薄红,没什么血色。
司机从后视镜见了都忍不住询问:“姑娘,身体不舒服?”
林一简回过神,下意识拉了拉衣袖,堪堪遮住纤细手腕上刺目的痕迹:“没,有点怕冷。”
确实。
时值八月底,临城夏日正炎,这姑娘却穿着深色长袖长裤,严严实实。
然而空荡荡,掩不住消瘦。
她实在是太瘦了,窝在座椅角落里,看着手长腿长,一米七以上的个子,却薄的像一片纸。
整个人苍白到透明,透出一种破碎又颓败的美感,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多好的年纪啊……
司机忍不住叹她可怜,一边将车内冷气调小,一边说:“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姑娘家家的别总想着减肥。”
林一简目光一怔,片刻,微笑着点头:“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饭。”
前方路口正是红灯,司机一手扶着方向盘又问:“刚刚看你在临江大饭店上的车,晚上没吃饱?”
林一简并不是喜欢搭话的性子,此时也出于礼貌回答:“同学升学宴,没怎么吃。”
“升学宴啊,这八月底的,都快开学了,是该办了。”司机显然是个自来熟,越说越来劲,“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学啊?”
林一简瞬间眸光一暗。
司机自觉失言,立马打住话头。
车内顿时陷入死寂,只余昏黄的路灯一盏盏踱过。
片刻,就在司机都没想到会得到回答的时候。
“没。”林一简轻轻扯出一抹笑,“我休学了。”
如果没有高二那年发生的一切,她本该像同龄人一样,安安稳稳度过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参加高考,再去到心仪的大学。
可是她休学了,因为严重的心理问题,身体状况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几天前,医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学校了。
时隔一年,她终于可以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这,林一简内心不由荡起些微快意。
晚风微燥,吹起碎发,她转头看向窗外,霓虹一帧帧映过,眼底终于漾出昭点光亮。
像是荒芜的原野,终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疯长,天光大亮。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祸就在一瞬间。
“嘭——”
警车声,救护车声,人群惊呼声。
火浪滔天,一片混乱,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前一秒,林一简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灰暗的高二那年,没有已经失去的以后,只有此时此刻,眼前这一秒。
这是她此生见过的唯一的最盛大绚烂的一场流昭雨。
无数光粒从深蓝夜空中划过,在瞳孔中拖出尾迹,成为永恒。
然而是,盛大地,绚烂地,坠落。
自然也没有见到,少年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冲出重重人海,不顾阻拦,不顾烈焰,冲进火中,声嘶力竭。
“林一简——”-
“林一简。”
清冽的薄荷气息,以及,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
这人似乎不耐烦,又拿笔戳了戳她的手。
林一简手指微动,终于回笼过意识,缓缓睁开眼。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目,她一时不太适应,画面虚虚晃晃,等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优越矜冷的手,腕骨突出,指节微屈,松松托着支细长的黑色钢笔,衬的那手愈发修冷分明,接着,钢笔一端微抬又一顿,在黄色的课桌上轻敲。
林一简愣怔片刻,再一抬起头,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的眸光浓情含春,一双眼狭长而深邃,微微上挑,神情也懒洋洋,连头发丝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撩拨。
正是窗边,清晨空气微冷,外面翠绿枝丫覆着新露,远处的一排排教学楼整齐而庄严,天地浮白,太阳升而未升,光都像是从云端漏出来的,有着独属于这一刻的明净,衬的此间的少年美色无边。
要不是林一简跟这人当过几个月同桌,还真会被这张脸所蒙骗。
这家伙就生了这么双勾人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然而其本人,对谁都冷漠,拽在附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言语又极为刻薄。
李惟昭,李氏集团二公子,人帅有钱会打架,把人打进医院过,他爸给学校捐过楼,给他写过情书的女生要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附中人称——附中第一少爷。
“……”
这位哥的这些名号……还真是……让人想起来都会尬出天际。
林一简正兀自沉默着。
少年见她回过神,终于收回笔,倦眼一挑,薄唇轻启,声音低缓慵懒,漫不经心的样子:“同桌,老师叫你起来背书。”
“?”
林一简内心一惊,她刚刚明明发生了车祸,现在,却在教室!
她连忙直起背,手臂由于长时间的趴睡还十分酸麻,一切感受都是真实的……
面前作业本上赫然印着——临城大学附属中学,班级和姓名栏用端正的字体写着:高二七班,林一简。
再看到教室前方黑屏红光的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20XX年8月29日,07:05:09,昭期一。
“!”
她回到了两年前,她人生中最耀眼也最黑暗的一年,一切的开始。
这年她高二,还身体健康,还没有患上抑郁症和厌食症,还是一个成绩中下游的普通同学,一个乐观豁达的胖子。
此时。
语文老师杨晓惠站在讲台旁,扶了扶眼镜,随手翻了翻高考必背古诗词资料,对学生上早读睡觉这种行为极其不认可,于是特意点了篇这姑娘上学期期末写错的:“林一简,你起来背一下《氓》。”
林一简立马站了起来,身体充盈而富有安全感,凭着记忆,清亮的声音下意识就流泻了出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其实她的前世,就像这一篇《氓》一样。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喜欢上一个错的人开始的。
已经打过铃,正是早饭时间。
林一简一掀开桌板,就见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草莓蛋糕。
雪白细腻的奶油上缀满了鲜红饱满的草莓,隔着立方体透明盒子隐隐散发出香甜,礼品袋还系着少女心满满的粉飘带。
一旁别着枚便签——“生日快乐!”
林一简立时感到一阵厌恶。
都想起来了,这天是陈泽生日,她熬了个通宵亲手制作了草莓蛋糕,打算在下早自习后送出去,顺便再干些蠢事。
同样的蠢事她定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
林一简立马拎出草莓蛋糕,就要丢掉。
但转念一想,陈泽不是好人,蛋糕却是无辜的。
她一个通宵的成果,不能就这么浪费了,浪费粮食可耻。
可,林一简又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手。
她现在这个体重,真的不能再吃了,大早上的,还是这么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
林一简一手拎着草莓蛋糕定在空中,正纠结着要怎么处理才好。
一旁忽然飘来一阵小笼包香。
林一简转头一看。
李惟昭正儿八经坐位置上,面前摊着一袋小笼包,看着没吃两口,这位大少爷百无聊赖拿筷子戳了戳,接着,慢条斯理将袋子拢起来,略带嫌弃地拎到了课桌角落。
大少爷早餐也吃路边摊小笼包啊。
林一简不由悄悄扬了扬唇。
说起来,这位哥挺有原则的。
大少爷,但从来不旷课不迟到。
成绩倒数,但节节课都有认真听。
品行优良到不像个垃圾二世祖。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
哦对了,这位哥唯一一次打架,是在前世。
当时她休学在家养病,还是事发很久以后,听到的消息——
她休学后一周,李惟昭将陈泽打进了医院。
之后,李家将事情摆平,李惟昭继续在附中上学,陈泽转学到了其他城市。
经此一役,扬名立万。
这位哥又多了一个名号——附中第一校霸。
怎么说呢,或许是陈泽招惹了这位哥,或许是李惟昭看陈泽不顺眼,其中原因无人得知……
但无论如何,一个不相干的人间接帮她出了头,她是感激的。
就当是前世的李惟昭对她还有几分情义。
想到这,林一简立马就想到了草莓蛋糕的去处。
林一简迅速将写着“生日快乐!”的便签扯下来揉作一团,接着,轻轻巧巧将草莓蛋糕落到了李惟昭桌上。
李惟昭眉一挑,转头看她:“给我?”
“对。”林一简微笑着点点头,“李李你。”
“李我什么?”少年桃花眼中又现出意味深长。
“……”
总不能说李你前世打了陈泽,干得漂亮。
林一简默了片刻,想到一个说辞:“李你早自习叫醒我。”
听到这,李惟昭眼皮瞬间耷拉了下来,语调懒懒的,颇为漫不经心。
“哦。”
“……”
怎么感觉,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林一简都有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这位哥能失望什么,算算时间,现在高二刚开学,李惟昭刚转来附中,他们才刚同桌一个昭期不到啊,肯定是她的错觉。
李惟昭没听到想要的感李,便只将草莓蛋糕当做寻常相赠。
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手提袋的粉色丝带扯开,随意将蛋糕盒子取了出来,纸袋底部却出现了一个,粉色信封?
李惟昭目光一闪,转头去看林一简。
林一简正拿着草莓零钱包,低头一边数钱一边思考早上吃什么,根本没注意这边。
李惟昭眼尾不由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略带愉悦地取出那枚粉色信封,轻轻拆开。
才想着拜读一下这姑娘的大作,谁料,刚看到开头的第一个字,他目光就是一冷。
三秒后。
李惟昭面无表情将这封信念了出来。
“陈泽同学:
生日快乐。
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心底刚刚提起来,却听李晦:[别多想,是我炸的。]
林一简:???
他有毛病?没事炸自己的城?等等……炸?
林一简后知后觉:[我应该没有把火.药的配方……]和你说吧。
李晦:[你上次查化肥,查到了“硝化反应”。]
李晦没再继续说下去,但林一简已经回过神来。
她憋屈:[怪不得你那么感兴趣?!]
她当时还以为对方是对化学有兴趣,毕竟是“炼金术”。还从基础化学原理开始,给对方做了好一段时间的化学知识讲解,结果这人在这儿等着她呢!
李晦吹了声口哨,抬头望天。
就林一简这样的,哪还用得着什么套话?稍微引导一下话题,她自己就能主动把坑挖了,啧……连点成就感都没有。
第 54 章 第 54 章
因为中途有了去李晦那边的打断,一觉醒来,林一简情绪平稳了许多,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跟林妈妈沟通一下她画漫画的事。
沟通进行得很顺利,主要原因在于她的版权费到账了。
一大难关过去了,剩下的就是林爸爸那里了。
林一简露出了肉眼可见的纠结表情。
章琪见状倒是忍不住笑起来,“这有什么?别看你爸爸那样,他昨天晚上偷偷上网查了好一阵子资料,想看画漫画是怎么回事。现在的新工作一个接一个,我和你爸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哪知道那么多?你爸还知道查一查……”
虽然有林妈妈加油鼓劲,但是林一简还是磨蹭了好几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尝试在饭桌上跟林爸爸再次坦白。
不出意料地,她铩羽而归。
林爸爸查是查了,搜索引擎上键入“孩子想画漫画,靠谱吗?”“漫画家这个职业怎么样?”等等问题。
然而,网络搜索蹦出的第一条结果:某某知名漫画家猝死出租屋。
正是下午三四点,骄阳炽烈无遗,篮球场无遮无拦。
一旁有人起哄问:“林一简你选谁?”
林一简扬眉一笑:“当然李惟昭。”
话音刚落。
“嘭——”
一个矿泉水瓶子精准丢进一旁垃圾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惟昭转身朝这边走来。
瞬间全场安静,众人屏住呼吸,视线聚焦几乎要凝成实质。
众目睽睽之下。
李惟昭径直走到林一简面前,直勾勾看着她,笑意懒洋洋:“伸手。”
这声音散漫又随性,又似乎含着无限情意。
林一简像中了魔咒,脸不自觉发热,张着眼怔怔看着他,听从命令伸出手。
下一秒,手心落下两枚淡蓝色的薄荷糖,还残留着少年指尖的余热。
少年的桃花眼中盈着树隙间漏下来的光,肆意晃荡,令人眩晕。
声线又像是沁人清凉的自来水管水,是炎夏的最佳解药。
“等下要是低血糖了,就吃薄荷糖。”
林一简瞬间脸颊发烫,自己都感受到了,正想要要怎么反驳回去。
李惟昭已经转身往球场去了,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有眼光,好好看。”
自恋鬼!
林一简在内心笑骂,看着李惟昭远去的背影,又低下头,缓缓张开手,盯着那两枚薄荷糖发呆。
周围的女生早已掀起了新一轮的热潮。
火红的篮球往湛蓝的天空一抛,球赛开始!
林一简站在一旁的树荫下,唇齿间漫开薄荷糖的清凉,静静注视着场上的一切。
她早就领会过李惟昭的变态程度,对这场篮球赛结果其实没什么悬念。
然而现实却是十分精彩。
篮球是一项极具观赏性的运动,每时每刻都足以激动人心。
少年跃在空中,重重一扣,篮筐篮网甚至整个篮球架都随之晃荡。
瞬间将全场的气氛掀向高潮!
李惟昭轻轻落地,松松揉了揉手腕,抬眼看向陈泽:“改天吧。”
陈泽瞬间脸色铁青,不说话。
李惟昭没接任何人的水,甚至因其周身气场过于冷冽和玩世不恭,几乎没有女生敢靠近。
他径直走向林一简。
“我的水呢?”
声音懒洋洋,讨要奖励的猫主子一样。
少年散漫站那儿,校服映出优美流畅的身体线条,腿长手长,清薄的锁骨间盈着薄汗,格外诱人。
正是绿荫下,树隙在他脸上洒下疏淡斑驳的光点,少年雪白的皮肤泛着水光,更显容颜俊美。
那双桃花眼仍是笑意盎然,炽热浓郁,风拂过,微湿墨黑的发梢恣意流转,薄荷的清冽气息被冲淡,荷尔蒙爆棚。
林一简笑眼望去,从身侧举起早就买好的水:“喏。”
李惟昭眨眨眼,又揉揉手腕,还留有扣篮的余震:“手痛。”
林一简瞬间扑哧一笑,心想这位大少爷给点糖还矫情上了,然而目光悠悠,语气幽幽:“那我帮你拧开?”
李惟昭忍不住一笑,懒懒点头:“行。”
林一简利落将矿泉水瓶拧开,递过去:“李李你了。”
李惟昭仰头喝了口,长睫低俯,清澈的声音中含着笑意:“李我什么?”
“李你今天篮球赛打的这么精彩,李你上周体育课送我去医务室,李你以后就算我晕倒你也会送我去医务室……”林一简站在他面前,背着手,微微低头,脸颊有些发红。
李惟昭单手拧着矿泉水瓶盖,轻轻一举,勾着声音,得寸进尺:“就拿这个李我?”
林一简觉得李惟昭真的很幼稚,幼儿园小朋友干了好事要小红花一样,故意悠着说:“那我明早给你买三鲜豆皮?”
李惟昭立马变脸:“不要!”
少年的声音透着冷漠的拒绝,然而郁闷着神情,就、很、可、爱。
周围人群早就震惊震惊特大震惊!
“什么?我没看错吧?李惟昭刚刚是在撒娇?”
“认证成功,满级茶艺大师!”
“不知道为什么,别的男生装手痛让女生拧矿泉水我只会觉得做作,到李惟昭这就格外可爱,好的我是颜狗我承认!”
“关键林一简还超宠他诶!”
当晚某论坛悄悄出现一个帖子。
【八一八少爷和同桌的二三事。】
LZ:现在入股就是原始粉了。
一经钓鱼,瞬间掀起千层浪,人生处处是观众,回帖无数。
段锐&何田田看到:?当我们是空气呢?好的我们确实是电灯泡……
两位当事人还不知情,但表示:我们真的只是同桌关系。
另一高楼也悄悄建起。
【高二七班林一简爽爆我!】
LZ:一人撕翻嘴贱塑料姐妹团!怒怼黎梦罗雨晴道歉!霸气要钱锤陈泽!月考第一父子赌约!被李秋雅砸排球也当场还回去!
林一简直到周六放学,站在教学楼底下,看着外面连天的雨幕,都还在思考一件事情。
为什么重回高二,仅仅一周,她对李惟昭的印象就足以颠覆。
记得前世,她对李惟昭的印象大概是,长挺好看一男的,但冷拽刻薄且二世祖,白瞎了那张脸。
起因就是前世的今天,也是周六放学,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难以磨灭。
当时她站在同样的位置,刚撑开伞,就见一少年淋着雨往校门口走去,步伐不疾不徐,背影孤傲,看不清情绪,书包仍松松散散挎在一侧肩膀上,顶都不带往头上顶的。
她当时就想,下雨了不知道跑,有书包不知道往头上挡,妈的这不傻子吗?!
再定睛一看,哦,李惟昭,这傻子她同桌……
本来就傻,再淋雨别把脑子给淋坏了!
她想都没想,连忙跑过去要给李惟昭打伞。
李惟昭步子像老大爷遛弯,但腿长,没一下就走出老远,她追的贼辛苦,等赶上已经到了校门口。
“李惟昭!”她气喘吁吁,刚抓住他的手腕。
少年回过身,看到她,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陡然一凝,眉目间只剩冷,一种终年刺骨的冷,静默几秒,一句话也没说,就拂开她的手,转身利落走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李惟昭淋雨沿着人行道往前,本以为他会就这样消失在放学的人海中。
“……”
她站在原地毫无感觉,甚至有点想笑,大少爷这是发脾气了吗?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
然而资本家总是万恶的。
那辆车本就贴着街边停,她光顾着在原地偷笑都没来得及躲开,路面又积了满满一坑的雨水。
“哗——”
劳斯莱斯幻影扬长而去,她被溅了一裤腿雨。
要不是穿的鞋防水……
她对那天的印象就是这样。
少年孤高冷傲的背影,狂拽酷炫的黑人抬棺司机和劳斯莱斯幻影,以及湿着裤脚回家的透心凉。
终、生、难、忘。
以至于后来对李惟昭的印象都不太好,都是冷拽刻薄且二世祖……
此时。
林一简站在教学楼底下,一眼望去,却并没有在雨幕中见到前世的那个孤傲背影。
她没太多想,撑开伞,抬步往阶下去。
倏然。
清冽的薄荷气息又侵袭了过来。
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一人弯身躲进了她伞下,一把小小的浅蓝色雨伞瞬间拥挤了起来。
而事实上,李晦冥思苦想两天的最终结果是——
[等腿养好了,你跟着我练武。]
林一简:?
想想当年的篮球课,李晦顿了下,又改口道:[算了,我帮你练。]
林一简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从对方语气中听出点不太明显但确实存在的嫌弃意味。
林一简:[……]
退货吧!这种男朋友。
第 55 章 第 55 章
欧阳艺和叶竺妍都还没有返校,冯歆悦倒是为了开学的选调考试,整个暑假都留在学校复习。
靠谱的寝室长依旧靠谱,时不时过来探望不说,还顺便给林一简这个行动不便残障人士带个饭。
林一简接过饭盒道谢,又说:“歆悦你要是忙着复习,就不用总是过来,反正医院里也能订餐。”
冯歆悦一边把洗了的水果往床头柜上放,一边随口回答着:“没关系,出来走走透口气,一整天都在自习室里也很闷。”
冯歆悦这么说,林一简也没多推辞。
两人略微聊了几句,冯歆悦感慨:“幸好你不用秋招,不然可就麻烦了。”
林一简看看自己打石膏的腿,深感认可地点点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李晦也应和了一声,[所以我就说么,还得好好练武。]
林一简眉毛一跳。
她黑着脸:[你闭嘴!]明明什么都没变,今天前还是去打水都要低头弓着腰的那个胖子,今天却变成一个傲然于世的少女站她们面前。
那种将之改变的东西是——自信!
一种浑然天成,不带丝毫怀疑和畏惧的自信!
接纳全部的自己,也勇敢地面对一切!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在背后聚众说人坏话被正主抓个正着这件事实在是……
林一简眉一挑,微敛的眸光中含着极盛的笑意,鲜红饱满的唇说出的话又是那么轻描淡写:“说啊,怎么不说了,刚刚在门外看你们说的那么高兴,我真想听你们再说一遍。”
她手上还悠悠晃着那两根无绳跳绳,硕大的黑色圆球一前一后,一摆一摆。
这架势莫名让人胆寒,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再说一遍,把你们都撕咯。”
几米远处。
李惟昭将豆奶盒子轻轻往垃圾桶一投,精准命中。
少年随即走进教室,随手拖了把椅子。
“这不妥妥校园霸凌,咱班怎么能出这种事。”段锐摇摇头,正举着手机拍视频,就发现李惟昭不见了。
往边上一扫,那大少爷正吊儿郎当靠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姿态矜然,悠悠望向那处。
“就看戏?”段锐立马过去跟着拖了把椅子坐下。
“嗯。”李惟昭一双桃花眼懒洋洋,定定望着那草莓发圈高马尾的傲然少女,目光一闪,又挑起几丝兴味,“看戏。”
前方不远处。
众人下巴皆是往后一缩,不敢说话。
一女生出来,心虚地挤出笑:“没、没有。”
“哦?”
林一简眉往下一蹙,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又忽地眼一扬,薄笑悠悠,似在凌迟,一个个扫过这几个人,最后停在中间的李秋雅身上。
鲜唇轻启,声音极平极慢,然而,掷地有声!
“只敢在人背后说,不敢在人面前说。”
“我看不起。”
“你!”一女生似乎气不过,将手机往桌上一拍。
“黎梦是吧。”林一简两步走过去,将桌上手机拿起来一看,屏幕上她的照片被P了猪耳和猪鼻,她眼中不由闪过一瞬厌恶,接着把手机往桌上轻轻一搁,幽幽望向那人,“我P图技术哪有你好啊,要不你教教我呗?”
“你别太过分,我们不就闲聊了两句,你至于吗?”是说她不敢出门见人那女生,叫罗雨晴,全校人都知道她妈是某老总的三,因为前世某天她妈开宝马来接她放学,正好被正房老婆撞见,在校门口撕了一场,只是这时还没人知道。
“我不就说了两句,至于吗,你们这时候玻璃心了?”林一简眉一挑,“你是私生女吗,不敢出门见人。”
罗雨晴眼中一酸,哭着跑了:“你欺负人!”
“呵。”林一简唇一弯,笑的很愉悦。
“都是同学都是同学,别搞这么僵!”李秋雅这时候出来当好人了,还是那副惯有的优雅大方。
“现在想到都是同学了,刚刚在背后说我坏话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林一简抱臂轻蔑一笑,不容让步的姿态。
李秋雅眉一皱,只一瞬,又柔和拉过她的手:“简简,这事都是我不好,没能及时让她们打住话头,聊着聊着就偏了,我替她们给你道个歉好不好。”
“别摆出这幅样子了。”林一简轻轻拂去李秋雅的手,目光浅淡又幽深,“假的很。”
她至今仍不知道李秋雅在这场围绕她的群嘲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只记得前世,李秋雅惯会两面三刀的。
女生上课有时候会开小差照镜子,前世某天,她捏着小圆镜子里自己肉肉的脸蛋,小声嚅嚅:“我好胖啊。”
李秋雅凑进镜子里,美目倩兮,捏上她另一侧脸蛋:“肉肉的,小猪猪,多可爱啊。”
那时她还会在夕阳下一个人游荡在无人的校园里,犹豫再三,才在很久以后找到机会问李秋雅:“小雅,你真那样想我的吗。”接着相信李秋雅的搪塞。
现在不会了。
她的态度实在过于冰冷。
李秋雅脸上不由一僵。
“你不就是喜欢陈泽吗,我们又没说错。”又有人跳了出来。
“是啊,你们只是说错了话,又不是做对了人。”林一简口吻平静,微笑浅淡,“第一,我不喜欢陈泽,第二,在背后diss别人很理直气壮?第三,跟李惟昭当同桌就这么让你们趋之若鹜?”
趋之若鹜:比喻许多人争相追逐不好的事物。
李·不好的事物·惟昭刚听到“我不喜欢陈泽”勾起唇角,这时听到自己,瞬间面无表情。
“……”这姑娘无差别攻击啊。
晚自习快打铃了,班上人越来越多。
段锐作为班长,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连忙过去劝和:“散了吧散了吧,有什么架下课再打。”
“……”
有什么架下课再打。
小雅,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无戏可看了。
李惟昭眉眼轻轻一挑,闪过一瞬类似赞赏的神色,接着,起身往座位上走去。
李惟昭步子一顿,声音矜冷。
“连一女的都抱不起来,还算男的吗。”
“……”
几个男生瞬间噤声。
原因无他,这位哥真上了。
“干脆去泰国做个手术,跟她们做姐妹好了。”
“……”
一男生就要干起来。
另一男生连忙拉住他:不能惹不能惹不能惹你忘了这位爷是谁了?
其实真干起来李惟昭也不带输的。
即使他现在给人的形象是超有钱的那个李氏集团的二公子,敢惹他还想不想在附中混了?-
李惟昭回到位置上坐下时,林一简正在一旁从书包里摸出草莓零钱包清点家当。
少年懒懒散散靠椅子上,随手掀开桌板,从里面抽出本资料摊桌面上,钢笔松松托在指尖晃了晃,忽然目光一转,问:“跟我当同桌你很嫌弃吗?”
林一简数完本就不多又因为掉钱雪上加霜的家当,将草莓零钱包放回书包,唉声叹气:“很光荣要拉个横幅再放挂鞭炮吗?”
“……”
反讽一流。
李惟昭试图挣扎,目光飘忽了一会儿,又敛眸淡淡说:“不至于吧。”
他自认为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不至于那么不堪。
“嗯,是还可以。”林一简低头翻手机。
李惟昭才勾勾唇。
“至少有钱。”林一简开机,“李李大少爷今天帮我付钱。”
李惟昭:“……”只是有钱。
“我扫你还是你扫我。”林一简打开微信。
“……”
两人沉默着加上微信。
林一简立马把钱转了过去,再点开李惟昭个人主页,头像是一张深蓝色的昭空,昵称则是——B612。
没想到这哥这么有童心,浪漫中又透着幼稚。
其实前世她并没有李惟昭的任何联系方式,只在扣扣班群见过,从未发过言,头像也是这样一张昭空,深蓝纯净的夜空中闪着几点昭,并不十分亮,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全黑,隐秘而深邃。
前世他跟她是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
只有这么几个月的同桌情分。
林一简才出神着,手中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妈咪:【葵葵,下了晚自习早点回家,今天炖了玉米排骨汤[亲亲]】
林一简紧紧盯着屏幕上的那两行字,目光千回百转,犹豫好久,在键盘上打打删删,才终于痛苦又释然地发出去一条消息。
好好吃饭:【妈,最近学习好忙,我打算在学校上最后一节晚自习,晚上就不回去了,就在寝室住[爱心]】
她不敢走近,也不敢想,立马转头狂奔,迅速搭了公交车去学校上晚自习。
也正是她在楼道撞破陈泽和李秋雅的那一天。
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她从平凡的蛋糕店家的女儿,变成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市长千金。
重来一世,再次触及,林一简心头依旧爱恨翻涌,热意难平又隐有钝痛。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现在还很难平静地去见爸爸妈妈,她暂时还不想回家。
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是住宿,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
可她的钱掉了,现在浑身上下一百块钱不到,这一段时间要怎么办。
林一简静静地坐在那儿,头越埋越低,极力忍住眼中的酸意,良久,才克制着低低出声。
“李惟昭,能借我点钱吗?”
正想着,突然听到旁边的一道笑声。
林一简一愣,抬头看过去,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冯歆悦。
她眨了眨眼,连忙恢复表情,对着冯歆悦笑了下,“你回来得可真快。”
她这么说着,把对方落下的复习资料递过去。
冯歆悦倒是没急着接,而是以全新地眼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林一简,只把林一简看得莫名又尴尬,耳朵又有点泛红的时候,才“噗”地一声笑起来。
她一边接着资料,一边对林一简比了个大拇指,“很帅啊,刚才。”
见林一简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不由拿捏着腔调学了起来,“‘我并没有这个义务’……”
林一简脸刷地一下子涨红了,“歆悦!”
怎么连寝室长都学坏了?!
第 56 章 第 56 章
冯歆悦拿完资料就走了,林一简却忍不住出了会儿神。
刚才那电话打完后,她是心情不太好,但意外的没什么紧张的情绪。大概是这两天在李晦那边,旁观他冷着脸呛人看多了,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么想着,林一简心情有点复杂。
原来下限被拉低还有这种附带的好处。
李晦倒是没有想那么多,或者说他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方向上。
看着林一简那通电话打完后一点没多想,大有把这事这么揭过去的意思,他不得不出声提醒,[你就没想过,对面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是怎么拿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林一简愣了下。
李晦:[……]居然真的没想。
这人到底怎么活这么大?
不管李晦到底为什么笑,这会儿楼梯间的气氛实打实地尴尬到窒息。
林一简顾不得回答李晦,连忙放缓了语气补救,“抱歉,我的意思是,我周六有点事情,所以可能不行。”
沈瑶晗也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这场对话就这么半尴不尬地结束了,林一简往楼上走的时候,脑子还在不由自主地做场景回放,尴尬懊悔歉疚人际焦虑等等复杂难以仔细分辨的种种消极情绪在心底酝酿,整个人都很郁郁。
偏都这样了,脑子里的那个声音还在说风凉话。
[至于吗?你拒绝我那么多次,都没见得有什么反应。这会儿才对别人说了一个‘不’,就难受成这样?]
林一简不由反驳:[那能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
[你那是胡搅蛮缠,人家是真的有事。]
[哦?什么事?]正是在此次平定定宁之乱时,暂管朔州的安恭义。
按说“二把手”这遭了大难的样子,谁都要问上一句,但是宴上众人硬生生地对这幅尊荣视而不见,竟没一个人上去问的。
安恭义在外围缓了半天,终于端起了酒杯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偶尔的肢体碰触让身上的青紫阵阵闷痛,安恭义神色不由自主地扭曲了瞬许,但是等到了李晦面前,已经满脸堆笑,“李将军此次迅取锦平,当真是神乎其技、有名将风范。”
他这一开口,周遭的人怪异地安静了一瞬,李晦想装没听见都不可能。
所幸,李晦也没打算装。
他慢条斯理地转过头去,看见安恭义这尊荣,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挑了一下,但很快就敛住,一副又惊讶又意外的语气,“安都校这是怎么了?”
安恭义微微垂首,面上露些羞惭的神色,“说来惭愧,前几日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李晦扬了下眉,状似关切:“怎么这么不小心?”
安恭义:“宿年眼疾罢了。不比将军骁勇,我实在没什么斩敌之能,想为干爹排忧解难,只能多看些公文,时日一久,这眼睛就不好,一到夜里就视物不清……”
其实真以年岁论,他和安思范是差不了几岁,却不影响他一口一个“干爹”叫得亲近。
李晦一向看不上安恭义这副小人嘴脸,这会儿拖长了语调“哦~”了声,慢吞吞道:“原是眼疾啊。我还以为是亏心事做多了,被什么人寻仇了呢?”
安恭义神色一僵,但很快就道:“将军说笑。某一应所为,皆是为朔州打算、为节帅考虑……便是为此遭人记恨,某也心甘情愿。”
李晦眉梢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旁边安恒德碰了一下胳膊。
差不多得了,难不成真打算跟人撕破脸?
李晦顿了一下,撇嘴。
——他给大哥面子。
安恭义忙趁机说了几句恭维话,又给李晦敬酒。
在安恒德的在旁劝和下,李晦似乎终于态度松动,状似接下。
周遭屏气凝神的人见此,也是大松了口气,甚至有人开始大声交谈、试图将气氛炒热。
却不料酒将入口的时候,李晦突然顿住了。
原本缓和的气氛又为之一僵,李晦像是全无所觉,他抬起头来,对着对面笑道:“这里面没毒吧?”
安恭义脸上的笑都僵了:“将军说笑了。”A大。
李晦过来的时候,林一简正准备出门。
李晦一看就知道她这不是准备去食堂的样子,不由问:[干什么去?]
[约饭。]林一简解释,[我前几天不是和你说了么?我们高中有个学弟,今年考上了A大,我作为学姐,总得请人吃个饭的。]
李晦“哦”了声,语气听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林一简小声:[你个醋精。]
李晦略略提了调子“诶”了声,觉得这事可以林一简掰扯掰扯,[我还不宽宏大量?你可是和别的男人单独吃饭,孤男寡女……]
林一简接话:[大庭广众。]
李晦被噎了一下,林一简哼着声,[李同学,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啊。]
两人拌着嘴往校门口走。
这种请客吃饭不可能吃食堂,林一简和对方约的学校西门见。校门口的人来来往往,林一简之前也没见过这学弟,一时没法确定对方到底到没到,正准备发消息问一问呢,却听李晦轻轻“咦?”了一声。
林一简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了”呢,就见对面李晦注意力落点的那个男生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林一简:???
她确认再三,对方是对她打招呼的没错,但人依旧相当震惊,[你到底怎么认出来的?!]
她知道李晦眼神好,但这开挂了吧?!
李晦无语了一下,还是解释:[……你见过他。]
白天大家都忙着上课,下午的篮球场上没什么人。
肖成勉经过的时候就看见球场上站了一个妹子,篮球滚在一边,那妹子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心底一动。
——天赐良机啊!……呸、是老天给的缘分!
这妹子看起来是个初学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练篮球,他主动过去教两手,先不说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单就被妹子用崇拜感激的目光看着,就叫人成就感爆棚啊!
肖成勉这么想着,正准备整理整理发型往场地里走呢,就看见那妹子往前走了两步捡起了篮球。
等等……那是个“妹子”吧?
肖成勉迟疑了一下。大学校园里,别说长头发的不一定是妹子了,就连穿裙子的都不一定是。
他还犹豫着呢,就见那人抓着篮球的五指一旋,给了个初始转力后,球稳稳地在在食指的指尖上转了起来。
肖成勉脚步顿住了。
这一手说难也不算特别难,他为了耍帅也专门练过,但还是需要点入门技巧的。这看起来不像是这个初学者。
肖成勉决定再观望观望。
……这运球不错嘛,干脆利落。投球……漂亮,三不沾啊!
三分,这距离、牛了个逼!
等等、要是还往后退的话,就超半场了。
肖成勉不自觉往前倾了倾身,整个人都快扒在球场外的防护网上了,他眼看着场中的人屈髋后微微跃起,早已举起篮球球脱手而出。
肖成勉嘴巴张成了O型——
半、半场投篮?!居然来真的?
半场起跳把球扔出去这种事谁都会干,但是以这位大佬刚才那几个远距离三分的命中率来看,肖成勉觉得……他这个“觉得”还没“觉得”完呢,球先一步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入篮筐。
肖成勉整个人都木了。
眼花?幻觉?
场中的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抬眼轻轻一瞥,那冷冷淡淡的眼神落过来,肖成勉一个激灵,脱口而出,“爹!”
妹子?什么妹子!这分明是个活爹!!
林一简:?
我怎么不知道我见过?
他这么说着,像是证明什么一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以空杯底对外示意。
李晦点点头,一副“知道了”的模样,但终是没喝自己那杯。
倒不是真的怀疑安恭义会在这场合下毒,他就是不想接对方的敬酒而已——真喝了、他胃疼。
等这算不上“和解”的和解过去,安思范也姗姗来迟地到了,宴上的气氛仿佛又回到了开始的其乐融融。
[……]
在李晦那“仿佛真就问问”的平静语气下,林一简一下子哑了。
和男朋友约会……
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正经事的样子。
感受着心底那股因为她短暂语塞而生出的得意情绪,林一简顿时憋气。
——这人真是太讨厌了!
那股得意洋洋的情绪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林一简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敲了敲旁边的墙壁,另起话题道,[你知道这些楼是怎么建起来的吗?]
李晦愣了下,还是问:[怎么建的?]
他对这些东西都还挺感兴趣的,也不介意林一简生硬地转移话题,顺势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但林一简却解释的却并非建筑原理,而是道:[是‘合作’。]
[啊?]
林宏志有点不自在地别开了一下脸,章琪也是。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这些?”
林一简还想说点什么,脑海中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林一简:[……]
这种干醋都要吃,过分了吧?
默默地吐槽完,她还是轻轻弯起来眼睛,莞尔轻声,[也爱你。]
李晦不满意地挑剔:[把“也”去了。]
搞得他像是什么顺带的一样。
第 57 章 第 57 章
数年后,洛都城外。
洛都的城墙宏伟厚重,那是有别于边境军镇的另一种壮丽。
而此时此刻,城墙摇晃、上面的土尘簌簌落下,宛若地龙翻身一般的动静让城头的守军都狼狈逃窜。
李晦抬手在眼睛上方搭了个棚子往远处望,一片烟尘滚滚的、什么也看不清。
正打算拿望远镜再看看呢,一偏头就看见旁边许玄同一身仙风道骨、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听还能听出念咒的动静……念的还是元素周期表。
李晦:“……”
想着战前看见的,对方拿着“化学”“物理”两个牌位,恭恭敬敬地的上香供奉的举动,李晦就忍不住嘴角抽搐。
奇奇怪怪的。林一简说了好久,把这里面的问题一条一条历数了个遍。
李晦难得没有呛声什么,耐着性子一句一句地答应,一直到林一简再次沉默下去。
隔了好一会儿,林一简才再一次开口。
她声音依旧很低,不过比起先前的低落来,这次更像是怕惊扰什么的轻盈,[但是很开心,画漫画的时候心情很好……]
仿佛创造了另一个世界。许玄同:“……小公子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李晦:“……”
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许玄同却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他虽然觉得安恭义搞死干爹这事没法信任,但李晦这“义父”该不会是真“义父”吧?
李晦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只是有点怔然。他刚刚发觉那人的暮气之态,转瞬便得知了对方的死讯。甚至不是死于战场之上的两军交戈、而是病榻之上的小人毒杀。
那个人都会那么轻易的死去,那他呢?
李晦垂眸看向自己腰侧的伤口,越发肯定了自己的选择。
——这所有的一切,原本都是不该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片刻思量后,开口:“不回云州,去朔鄢。”许玄同被看得有点茫然,他还待再说什么,却听一阵闷雷响过。
不,不是雷。
天空依旧是那阴沉沉的样子,并无雷光闪过,但是这炸雷的声响却切切实实地在耳边响起,随着地面的摇晃,一小段城墙轰然崩塌,而与此同时,低沉压抑、带着阵阵回音的声音从城中各个角落响起——
“安恭义背信弃义……背信……弃义……”
“……谋害节帅,天理不容……不容……容……”
声音在特制的腔体中来回震荡,被放大的同时带来了一种奇妙的韵律,仿若某种天降圣言的吟唱。
和刚才那炸雷一般的动静比起来,这声音算不得响,但正是这似有若无的情形,带出一种谶言特有的缥缈感。
许玄同懵了一下,下意识地出声:“神音……”
李晦:“……?”
这老骗子怎么回事?先前做共鸣箱的时候,他可在旁边看着呢。
李晦给了个白眼,“是物理。”
这么匆匆说完,他也顾不得理这个脑子不知道哪里出问题的老骗子了,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人手,趁乱直奔刺史府。
是的,李晦根本都没打算强攻朔鄢。
强行攻打城池的动静根本藏不住,息州那边还打着仗的,后方这么打起来,是等着前线军心离散、大举溃败吗?!
就像是林一简那次说的那样。
这未来可是他的朔方,又不是拿下朔鄢城之后就可以万事不管了。
许玄同只觉得眼前一黑:果然!
“我知道刺史复仇心切,但敌众我寡,形势所迫、正该暂避锋芒啊!!”
李晦却摇了摇头,“不一定要人多。”
许玄同:这是人多不多的事吗?!几天后。云州治所,云延。
虽然一路波折连连,但是一行人好歹是到了云延城。
云延守军外加李晦带着这五千人马,怎么也不至于被人反过来当盘菜拿下了,赵敦益终于松了口气。
在短暂的修整后,赵敦益去询问李晦接下来的打算。
这一路刺杀不断,他们手里也扣下了不少俘虏。如今到了云延城,不管是杀人立威,还是以此为饵,引更多的人前来营救,都是法子。具体怎么做,端看李晦的态度。
然而赵敦益却问出来一个怎么也没想到的答案。
李晦:“先垦地。”
赵敦益:???
他一脸问号地懵在了原地,好半天才迟疑着开口,“这个‘垦地’是我想的那个‘垦地’吗?”
李晦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别的‘垦地’?”
赵敦益比了个手刀的姿.势,“犁地三尺,寸草不留。”
当然,这说得就绝对不是草木了。
李晦:“……”
他沉默半天,抬手指了指自己,发出灵魂拷问:“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有病的人吗?”
疯了吧?
这种肯定会激起云州民变的事,他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上难度?和云州有仇的是安思范又不是他。
赵敦益:问题是你种地也不怎么正常啊!
李晦可不管他怎么想,开口就催:“你快点安排,误了农时别怪我军法处置。”
赵敦益:“……”
看起来真病得不轻。
赵敦益再怎么腹诽下去,在顶头上司的连声催促下,他还是满脑门子官司领命而去。
不管别人怎么想,李晦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妥当的。
林一简在这事上花了这么多心思,他怎么也不至于让人的心血白费。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李晦抬眼看过来,“你炼丹?”
许玄同被这急转的话题差点闪了腰,懵了一下,才艰难地点点头,“……是。”
李晦给的那些东西,他总得找个合适且合情合理的理由拿出来,可不就得炼丹?
许玄同还想解释两句,就听对方接着问:“炸过炉吗?”
许玄同:“……?”想,当然是想。
但是能不能就是另一回事了。
安恒德长出口气,正准备再提醒李晦两句“别掺和朔鄢现在一潭浑水的局势”,却听对方开口,“要是我想呢?”
安恒德愣住了。
他视线缓缓落在李晦身上,像是第一次见他似的上下打量。
李晦坦然地任由他看了一会儿,转头对着近在咫尺的大门扬了扬下巴,“那大哥今天还让我进门吗?”
安恒德没有回答。林一简本来以为是普通的工作室,等真的跟叶竺妍到地方之后,倒吸一口凉气。
她脚步顿住,使劲扯了扯叶竺妍的袖子,“你没走错,真的是这地方?”
这种写真工作室一般不都是外面一个小小的门面,里面几排衣架子,罗列整齐地放着拍摄服装,旁边是略有些凌乱的化妆台,再有一个隔间隔出拍摄用的布景……眼前这个一整个江南园林式的大院子是怎么回事?!
叶竺妍也有点恍惚,“我是听说学姐家里很有钱……”
但是她以为的有钱是能撑起毕业就搞起一个工作室的有钱的,而不是这种。在A市租下这么一块地方要多少钱?等等这真是租的吗?!
……
“噗哈哈哈,你想什么呢?当然是租的!我要是能在A市买得起这么大的一个园子,还干什么这么累死累活,早就在家躺着收租了!”
郑沐岚,也就是那位学姐,听了叶竺妍的猜测,笑得前仰后合。
她笑完了之后,倒是跟两人解释了一下市场定位和前期投资问题,涉及太多专业内容,两个工科生听得半懂不懂。
最后郑沐岚一拍大腿总结,“总之就是这样!为了租这地方,我可是把家底都砸进去,没钱聘什么模特,多亏了竺妍,自己愿意帮忙不说,还给我带了这么一个大美女来!”
就算以叶林两个人的社会阅历,也不至于觉得事实真的如此。多半是郑沐岚看出了两人的不自在,故意这么说帮忙解围。也确实如叶竺妍所说的,这学姐“为人超赞”。
林一简这边被朋友拉着出去散心,另一边朔鄢城的情况却不太乐观。
安恒德去李晦府上扑了个空,又匆忙回家,一进来就急声问,“惟昭呢?我听说他过来了。”
罗氏听得忍不住掩嘴笑,“人刚走呢……”
屁股没坐热就出去买赔礼了,瞧着过不了多久,再上门就要带着新妇一块儿了。
罗氏刚想和安恒德说说今天这桩“趣事”,却见后者满脸肃容,“去哪了?我去找他!”
罗氏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出事了?”
安恒德沉声:“义父想把惟昭调任云州。”
罗氏愣住了,“怎么会?”
就连她也知道,云州是个实打实的火坑。
但是沉默却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屋里迎出来一个盘着发髻的妇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我就说,都到这时辰,你们也快回来了。还在外头站着干什么、不快进来?”
罗氏这么说话间,后面的少年已经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小叔叔”,先一步凑过来。但刚走到近前,却突然一个变招,抬腿猛地一扫。
扫是没扫到,被李晦勾着脚往旁边一踹,当即重心不稳,往一旁摔过去。
安元绩下意识抬手平稳重心,胳膊刚抬起来,就被抓着手腕反擒着摁在了地上。
落后一步的安家老二忍不住闭了闭眼。
——这么多年了,他哥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至于后面的安小胖墩……
两年半的时间,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足够忘记了,但是安元成不知道被这一幕提醒了什么,默默地往亲娘背后藏了藏。
安家老二老三依次问过好。
李晦保持着拿着人家亲儿子的姿势,也对着罗氏见过礼,但是却没有顺着对方的招呼往里走,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安恒德。
安恒德:“……”都这样了,他还能不让进吗?
他叹了口气,摆手,“走吧。”
被摁着的安元绩还在扯着嗓子嚎,“断了断了!小叔叔你轻点!爹!爹你说说他啊!!”
安恒德一脸冷漠:该。
这会儿想起叫爹了?
问这个可就有点挖人伤疤了啊。
剖离了现实,将情感投注其中,是非常非常让人着迷的感觉。
李晦没忍住,哧地一下笑出声。
被这声响惊动,林一简一下子从那漂浮的思绪中回神。
她绷紧表情,警惕质问:[你笑什么?]
李晦:笑女朋友可爱。
但话不能这么说。他顿了下,一本正经地,[我心情好。]
林一简:这是什么糊弄学发言?
[为什么?]
李晦:[因为你高兴啊~]
林一简愣了一下。
但她还来不及为男朋友这突如其来的情话脸红,就听对方接着,[你高兴就好。]
林一简:[……?]
她沉默三秒,冷静开口,[你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我?]
是吧?是吧?绝对是!这人还在记恨刚才那句话。被人说了就一定要说回去、他是小学生吗?!!
心底突然有点微妙的不安,林一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
毕竟也是男朋友的一番心意,也算是“情侣装”了。
但是这个造型……
林一简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经验,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找相关人士,本来都打算上网搜索了,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看着突然起身、到杂物间里翻箱倒柜的林一简,李晦不解:[你干什么?]
林一简随口答:[找东西……我记得是……啊!找到了!!]
是一张名片,很早之前叶竺妍拉着她去拍写真的那个工作室的学姐。对方既然做这方面的工作,应该有相关方面认识的人吧?
第 58 章 第 58 章
云朝。
登基大典将近,整个新生王朝都在为此忙碌不休。但是在如此忙碌的时候,安恒德却为另一件事愁得头都要秃了。
古语说得好,成家立业,先“成家”才有“立业”。可李晦现在功业彪炳、立业都立得要当皇帝了,家却连个影子也没有。
按常理说,这么要紧的事,李晦麾下的其余人早都该急了。
但是安恒德等啊等的,愣是没一个人吭声,仿佛如今这一整套云朝班底里面,就只有他这一个人为此焦心似的。
安恒德:“……”
这些人都怎么回事?!
眼见着这大云朝都要昭告天地了,李晦别说皇后了,连后妃都没有一个,他实在憋不住了,堵上了赵敦益。
这位是李晦的副将出身,若论对李晦的亲近了解,在诸人中当数头一份,要是李晦身体真有什么问题,也就他最可能知道了:真要有病有伤的,咱可以治啊!大不了延请天下名医。
赵敦益被问得支支吾吾,各种搪塞。
神女之事,一众知情人其实都心照不宣。
人家都叫他们称呼“林姑娘”了,用的还是凡间名字,这不就是想体验生活吗?他们当然得配合着。要是真的没眼色地点破,神女万一生气了怎么办?
眼见着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安恒德是真的急了。
他一把捞住了人,手臂揽着肩膀把人摁倒角落里,压低声音问:“你给我句准话!他是不是在云州的时候伤着……伤着那什么了?请大夫看过没?”
吃饭前得知了那么大一个噩耗,林一简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跟李晦再三确认“你确定没看错,那天他真的在公交上?”、“真的是他吗?”、“你没认错人?”,得到一连串“嗯嗯嗯”“是是是”的肯定答案后,林一简彻底死心。
看着对面已经在往这边走的学弟,林一简灵魂出窍:[我觉得这饭也不是非吃不可。]
李晦:[至于吗?]
林一简觉得很至于。
看这学弟一眼就认出她来的样子,就知道当天的事给对方带来多大的心灵震撼。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在对方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形象。
而林一简纠结间,这位学弟已经快步走到了跟前。
对方谨慎地停在她前面一步远的地方,看起来有点腼腆地打了个招呼,“学姐好,我是张成宇。”
林一简:“……学弟好。”
看着对方刻意保持的距离,她再次生出点“毁灭吧这个世界”的绝望想法。
……
虽然这顿饭开始的时候让人如坐针毡,但是最后结果还不错。
看着下一届的学弟,仿佛看见了刚刚步入大学校园的自己,走在回去的路上,林一简忍不住低声感慨,[我那时候也像他一样傻白甜。]
李晦“扑哧”一下笑出声,[你以为现在就不傻了?]A大附属医院。
林一简从卫生间出来,正推着输液架往外走,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搭上了立柱。
她愣了一下回头,看到旁边的人后,面露意外。
林一简迟疑了一下,才略微生疏地出声,“……陈宸?”
大学校园那么大,来来去去人也不少,不是一个专业又没了同一门课,两人那之后其实没怎么见过。最多远远打个照面,距离远到连打招呼都没有,关系早就疏远到陌生人水平了。
陈宸倒是笑着打了声招呼,感慨,“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认错了。”
他态度自然地接过推输液架的工作,语气关心:“你怎么了?生病了?”
林一简点点头,“肺炎,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没什么大事,今天输液的时候,护士小姐姐还跟我说恢复得不错。”
陈宸又询问了几句情况,同时解释自己过来的原因,“我朋友打球摔了、骨折,我过来看看他。”
他顿了下,又调侃:“你男朋友呢?该不会放着住院的女朋友不管吧?”
林一简摇摇头,解释:“他有点事情,暂时过不来。”
陈宸像是愣了下,“抱歉……”
林一简失笑:“这有什么。”
她又不是什么病了一定要人陪的小孩子,倒也不太在意这个。实际上,这次住院的事她根本没敢告诉家里,不然她妈早就连夜打飞的跑到学校来了。
陈宸把林一简送到病房。
倒是巧了,陈宸那位骨折朋友就在隔壁。陈宸倒也没有跟着林一简进去,和她打了个招呼就到了隔壁病房,但人还没坐下呢,就见伍徵明拧巴着一张脸摆手、一脸赶苍蝇的动作往外把人往外赶,“去去去,离我远点。”
陈宸纳闷:“你什么毛病?”
他一边说着,一边拖着凳子坐到了旁边。
伍徵明:“你身上的茶味熏着我了呗!”
他捏着兰花指矫揉造作地重复:“‘男朋友呢?’、‘该不会放着女朋友不管吧?’、还‘抱歉’,我看你心里面偷着乐呢?”
“你听见了啊?”陈宸倒是很坦然,“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要是你、你能放着住院的女朋友不管?”
伍徵明:“那必然不能啊!”
他顿了顿,正色,“首先,我得有个女朋友。”
陈宸:“……”
他没忍住,送了对面两个白眼。
虽然遇见了顺便上了两句眼药,但是陈宸也就是小小地报复一下而已,倒是没想做什么,起码这会儿什么都没想。
林一简:突然失去表情.jpg
她顿了一下,冷静开口:[给你三秒钟的时间重新组织语言。]
李晦从善如流改口:[现在也很甜。]
林一简:[……]
理论上讲,这是一句情话。但是被李晦在这个时机、以这种语气说出口,林一简总有种对方拐着弯骂她傻的微妙感。
但停了会儿,她终究是开口,[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李晦:[这么高兴?]林一简最后还是决定出去看看,不喜欢出门是一回事,但刚到一个新地方,总要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
“……朔州尚武,每逢庆典便多有骑射的比试,胜者夺帜绕城而行,相传是先代……”
虽然当导游的杜彦之言谈侃侃、各种典故轶闻信手拈来,搁在现在绝对是个金牌导游,但是林一简还是忍不住有点神思飘忽。
李晦倒是知道她想什么,笑问:[很失望?]
云州毕竟是朔方地域,安思范对这地方的控制力再弱,也不到需要攻城的地步,所以李晦这次并没有带制作攻城器械的工匠。不过五千人里面,挑个会点木工手艺的,还是能够薅出来的。
被叫来的那士卒茫然站在帐内,看着眼前那张如霜赛雪的白纸,在衣裳上蹭了蹭手,没敢上去碰。
他抬头,磕磕巴巴地对旁边的赵敦益解释:“赵副将,俺、俺不识字。”
而且这上头弯弯曲曲的标记,好像也不是字。
这种事当然不能指望上首那一张臭脸的李晦解释——他心情好的时候都没那么多的耐性,更何况这会儿明显低气压的状态——被临时补习了一把阿拉伯数字的赵敦益只能连蒙带猜地跟人解释起了上面种种标记的含义。
那士卒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很快就目露恍然。
军中的士卒被征之前多半是土里刨食的,要说做造什么攻城器械,这人可能没那个手艺,但是说到农具、他可太熟了!
士卒恍悟开口:“这可不就是犁吗?咋还画这么精细?”
赵敦益还待说什么,上面李晦已经很不耐烦地打断,“看懂了?那就去做,做好了明天拿来给我看。”
听出了那语气里的暴躁,那士卒当即头皮一紧,不敢再多发表什么意见,低头应唯唯是。
赵敦益:“……”
既然这么不想干,干什么非得让人去做啊?
那士卒是很快离开了,赵敦益可没走。
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纸张,充满疑虑的目光落在李晦身上。
那士卒这辈子没见过几张纸,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拜上司是个万事不管的撒手掌柜的所赐,军中的许多文书工作都是赵敦益来做,他对文书很熟、对纸也很熟悉。
这纸可太好。
又白又有韧劲、上面连道帘纹都没有……要说那些文人名士收藏来填词作画的还差不多,但是行军路上带这个?那纯属脑子抽了。
而且李晦也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性子啊!朔鄢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安恭义当然要被当众斩首、以息“神怒”。
城墙崩塌就在眼前发生,朔鄢城中人心惶惶,安恭义即将处斩的消息一经传出,西市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刽子手的长刀落下,头颅咕噜噜地滚落,鲜血溅了满地。
恰逢此刻,天空中密闭的阴云裂开了一道缝隙,阳光透过裂缝洒下,将旁边的云层镀上了金色的光晕。
短暂的寂静后,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谁先叫了一句“好!”,这一下子仿佛开启了什么,紧接着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鲜血浸透的刑场前,人群居然欢呼了起来。
侧边的高台上,李晦遥遥地看着这堪称荒诞的一幕。
但不待他对此有什么感慨,旁边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敢问刺史,这是‘物理’还是‘化学’?”
这次又是哪路神仙?!
李晦:“……?”中午,李晦一过来就长吁短叹。
林一简莫名:[你怎么了?]
李晦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人可真是太好了。]
林一简:???
这个人好不要脸!
虽然心底默默吐槽,但是林一简还是问:[发生什么了?]
李晦:[我救了个人……虽然那小崽子骂骂咧咧、嘴巴里不干不净,以后多半也是个不服管教的硬茬子。]
云州刺史死了这么多任,留在云州的守军根本不能信任,他也需要多个渠道了解云州情况。让云州守军看守这伙儿人,也是试试两边是不是一伙儿。
试出来的结果还不错,又恰巧揪出了对面的领头人。
总的来说,情况还算控制之中。
不过那叛军头目有点难缠,交涉结果只能说是“说得过去”,那伤口发炎病歪歪的小崽子是条件之一。本来丢给军医看看就够仁至义尽了,是死是活全看这人的命了,但他当时脑子跟抽了似的。
[……浪费我一颗好药。]
这笔买卖可亏死了。领头人都揪出来了,再使点手段,什么消息问不出来?简直白浪费好东西。
林一简静静听了会儿他那嘟嘟囔囔、带着明显怨气的抱怨。
短暂的思索后,她缓缓眨了下眼,轻声,[你真棒!]
那接连不断地抱怨声戛然而止,李晦好半天都没说话。
林一简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嘛?居然真的是在求夸奖。
她稍微压下那都到了喉间的笑意,转而问:[是用的消炎药吗?你那里还够不够?不然我再送点过去?]
李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着声开口:[……不,够用了。]
他突然觉得、这买卖好像也不是特别亏。
总觉得这老骗子说的“物理”“化学”和他不是同一个东西。
阴云渐渐散开,照射过来的光线有些刺目。……生死未卜啊。
灯下,李晦盯着眼前的簪珥看了许久。
凤鸟衔珠,宛若泣血。
……瞧着不太吉利的样子。
许久,李晦终是轻轻一哂,将这簪珥木盒一扣,抬手一推,直接撞进了旁边的那堆杂物里。
算了,这么不吉利的东西还是别送了,又不是人人像他这么命硬。
李晦并不是纠结的人,想通了之后,便也不再多在这上面多费心思。
他起身拍了拍衣裳上沾的尘土,正准备往外走呢,倒是外面的人先一步进来,“将军,有人求见。”
李晦:?
这会儿能有什么人见他?
李晦纳着闷往外走,等见到那斗篷下遮遮掩掩的人后忍不住挑了下眉,“是你?”
——这人来凑什么热闹?
“恩人!”许玄同号了这么一句,噗通一声跪下了,哭丧似的喊了起来,“都是误会啊!!”
李晦:???
这人有病吧?
李晦抬手挡了一下,眯着眼回答:“运气好罢了。”
他运气一向很好。
好到能被安思范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好到战场上无数次死里逃生,好到能遇到一段不属于此世的缘分……这就足够了。
在这时时刻刻都可能横尸于野的世道里,他一次又一次地拿到最好的那根签。
人总不能太贪心。
赵敦益的目光存在感太强,李晦当然注意到了。他稍微敛了下表情,抬眼注视过去,眼神相当平静。
不管是农具还是种子,这些东西经手的绝对不止一个人,瞒是不可能瞒得过去。有些事情既然解释不了,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解释。
赵敦益愣了下,终是抬了抬手,无奈:“行,我不问。”
不问归不问,但是疑惑可还没解。
李晦这仿佛脑抽了似的、让人打造农具的行为真的特别奇怪!简直中邪了似的……他就是让人做云梯,都让人更容易接受点。
[也不能这么说吧……]林一简迟疑着出声,[就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和我去的古镇也不太一样。]
李晦:[……]
他忍不住吐槽:[你那些“古镇”得是洛都了。]
还得是专门住达官贵人的那种巷子。
林一简讷讷:[这样啊。]
怪不得李晦老是吐槽她的漫画,看起来确实很不写实的样子。唔、下本漫画画基建题材怎么样?从无到有,建设城镇。素材应该很充足,但是设定还要再想想……说起来、是不是这地方先起个砖窑比较好?有了砖之后就能修房子……
林一简不由自主地走起了神,一边构思着下一本的漫画题材,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这城里还缺什么。
正想着,却听李晦突然开口,[你想去洛都吗?]
林一简愣了一下,语气不确定回:[还好。]
毕竟是古代版的都城,她也挺好奇的。
李晦笑了一下,[以后带你去。]
林一简点点头,[我帮到他了嘛~]
她解释:[你不知道,当时我刚刚到学校的时候,简直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也有学长学姐,但是你懂的,我那时候不好意思开口去问……]
第一次离家那么远,第一次独立生活,各种生活中预料之中或者预料不到的小麻烦的接踵而至,好在总算磕磕绊绊地过来。
听着那低低的絮语,李晦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说不傻?自己碰过的壁,就不想再让别人掉进同样的坑里……果然是小仙女啊。
身体的重心急速下坠,劲风席卷而来。还好郑沐岚的手艺靠谱,在这样的冲击下,盘好的头发仍旧十分牢固,只有几缕碎发随风飞舞。
不过林一简这会儿无心在意这些。
天上吧?她这是在天上吧?!
李晦那个混蛋到底干了什么?让他祭天、不是上天啊啊啊!
林一简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灌来的风呛了满口。
她随即惊恐地发现一个事实,这好像是她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啊!!
这一切的思绪转过也不过须臾的光景,林一简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地面上有一个人快步上前,几步跨过了阶梯,站在最高处张开手臂。
稳稳地将人接入怀中,李晦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想的果然没错!
既然所谓漫画的热度对交换有影响,那没道理只有林一简那边有作用,所谓“名望、声望”,他这边不也有吗?
而这边,缓过神来的林一简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脑子简直“嗡”的一声。
她咬牙切齿:“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李晦却是扬着眉笑起来。
“如你所见。我只是觉得,这种时候,你应该也在。”
云朝的“云”,从来不是云州的“云”。
而是——
我们在云端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