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厌产后虚弱不堪,由靳玄野抱着,而甫出生的婴孩则由谢君川抱着,接着一道就近寻了间干净的客栈住下了。
三人全数伤痕累累,日日一同喝药。
鉴于三人都不会带孩子,且陆厌没有母乳,只得请了一名乳娘。
十日之后,陆厌的伤业已好了大半,正要将靳玄野怀中的孩子接过来,被靳玄野瞪了一眼:“不许。”
靳玄野将孩子哄睡后,放到摇篮里,后又行至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盯着陆厌道:“娘子且安心坐月子罢,孩子由我与乳娘照看足矣。”
至于师父,伤稍微好了一些,便被他赶回九霄门了。
即使确信娘子与师父并无私情,但师父终究太过碍眼了。
陆厌拒绝道:“无妨,我又不是女子,无需坐月子。”
靳玄野不容置喙地道:“娘子虽不是女子,不过亦得坐月子。”
“好罢。”对于来自靳玄野的关心,陆厌自是受用,遂不与靳玄野争辩。
待陆厌出了月子,俩人的伤亦好透了,商量后,去拜会了靳玄野的父母。
陆厌面对自己的旧友及其夫人无地自容,脑中再再浮现出自己怀抱着堪堪满月的靳玄野的画面。
他低首望向自己与当时的靳玄野一般大的亲生骨肉,歉疚丛生。
假设他是靳玄野的父母,决计会口出恶言,将带坏儿子的恶徒赶出去,而不是如此克制。
他想诚恳地向对方致歉,但致歉何用,弥补不了分毫,只会显得惺惺作态,更何况他并不打算同靳玄野分开。
下一息,他突地被靳玄野揽住了后腰,又听得靳玄野道:“此乃儿子心爱之人,望爹娘成全。”
被靳玄野坚定地选择了,陆厌心口暖烘烘的,抬眼见靳玄野大有爹娘不成全便断绝父母关系的架势,情不自禁地笑了。
靳玄野见陆厌笑,自己亦笑了,还当着爹娘的面,美滋滋地亲了陆厌一口。
陆厌顿觉不妥,像是在向对方示威,遂正色道:“我心中有愧,但泥足深陷,不可回头,对不住。”
见爹娘俱是一言不发,靳玄野不管不顾地道:“你们成全也好,不成全也罢,反正我认定陆厌了。”
半晌,娘亲开口道:“我们目前尚且接受不了,给我们些时日罢。”
“那我们先回九霄门了,等你们接受得了了,我再带娘子与儿子回家。”靳玄野转身要走,被娘亲唤住了:“你说陆厌抱的这孩子是你们的骨肉?”
“对,陆厌生的。”靳玄野问道,“娘亲,你要抱抱么?”
娘亲的手要伸不伸,靳玄野抱过儿子,送到了娘亲怀中。
再硬的心肠都抵不过稚嫩的孙儿,加之她曾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孙儿了,这个孙儿更是意外之喜。
靳母侧首对丈夫道:“看这小子长得多像咱们儿子。”
靳父不答话,眼神却忍不住往孙儿那瞄。
做父母的当然不希望儿子断子绝孙,有了孙儿,儿子断袖一事变得好接受一些了。
靳玄野趁机道:“我们想住上几日,可好?”
见俩老都没拒绝,夫夫二人便带着儿子、乳娘住了下来。
这一住便从数九寒天住到了春寒料峭,纵然靳父、靳母面上皆对陆厌不冷不热,对孙儿却颇为上心。
又是一年二月十五——陆厌的生辰,亦是俩人破了童子之身的日子。
靳玄野亲手为陆厌做了长寿面,用过后,俩人眼神相触,便心领神会地上了床榻,扯下床帘,去解对方的衣衫。
待得云收雨歇,靳玄野跪于床笫之上,向陆厌剖白道:“我曾杀死过娘子一回。”
——他害怕陆厌怪罪,乃至于弃他而去,本是不打算告诉陆厌的。
不过他日日愧疚难当,终是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附于皮肉之上的由于激烈的欢.爱而沁出的热汗霎时冰寒彻骨,他不敢看陆厌,磕了个头,恬不知耻地道:“望娘子大人大量,宽恕于我。”
迟迟得不到陆厌的回应,他慌张地道:“就算娘子要杀了我,我亦不会放娘子走。”
却原来,靳玄野亦重活了一回。
陆厌瞧着靳玄野瑟瑟发抖的模样,抬手覆上靳玄野的后脑勺道:“不,不是你杀死了我,而是我借你的力,得偿所愿地断了气。”
靳玄野猛地抬起首来:“娘子记得?”
“嗯,记得。”陆厌直言道,“我很小的时候,便不想活了,并不是被你折辱了才不想活,我觉得活着无甚趣味……”
见靳玄野面色发白,他赶忙道:“有你有儿子,我现下想活,不想死了。”
靳玄野小心翼翼地勾住陆厌右手尾指:“当真?”
“当真,我骗你做甚么?”陆厌将靳玄野掀翻,坐于靳玄野腰身之上,垂下首去,发丝当即洒了靳玄野一身。
而后,他迤迤然地亲吻着靳玄野的眉眼道:“所以我是自尽而亡,与你无干。”
靳玄野怔住了:陆厌亲我了?
良久后,他掐住陆厌的腰身,索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娘子宽恕于我了?”
“我从未怪罪过你,谈何宽恕?”陆厌好奇地道,“你既一早便知我约你来,是为了给你下情毒,为何要来?”
靳玄野松了口气,据实答道:“我想以牙还牙,看娘子被情毒折磨的惨状。”
“那你看着便是,何必心软地帮我解情毒?”陆厌以自己的唇磨蹭着靳玄野的唇道。
靳玄野与陆厌吐息交织,定了定神,才道:“其实是我让自己与娘子重活一回的,其实我早就心悦于娘子了,竟误以为是娘子死得太痛快,我尚未报完仇,才会日日惦念娘子。娘子中了情毒后,分明是我自己把持不住,我却对自己说是为了更好地报仇。直至幻阵之中,喜榻之上,我方才认清自己对娘子的心意。仇恨是真的,心悦亦做不了假。后来,我知晓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他吸了口气:“若非我这个师侄作祟,娘子而今依旧是不染凡尘的‘九霄仙子’。”
“我原本不通情爱,可算不染凡尘,一旦尝过肌肤之亲,便沉沦其中,如何当得了‘九霄仙子’?”陆厌将腰身抬高了些,吐息微乱,“再者说,我本也不想当‘九霄仙子’……嗯……我啊……归根结……底就是个俗不可耐的俗人……喜欢这热闹的人……人间烟火……尤其……”
肚子彻底鼓起来后,他伏于靳玄野身上,待喘匀了气,才续道:“尤其喜欢——不,不止是喜欢——该当是沉溺,我沉溺于你,做不到断情绝爱。”
“那我们便日日交.欢罢。”靳玄野是做好了被陆厌责难的准备的,至少陆厌会冷淡他几日,岂料,陆厌居然主动至斯,他自是欣喜若狂。
陆厌没听说过让死人重活一回的法子,遂抚摸着靳玄野的面颊道:“辛……苦……”
他颠簸得说不出话来,一个时辰后,才将话说全:“辛苦你了。”
靳玄野明知陆厌口中的辛苦指的是甚么,却故意道:“不辛苦,我最爱同娘子交.欢了。”
“好,日日交.欢。”陆厌顺着靳玄野的话茬道。
话音未及落地,猝然感觉到体内的异动,他红着眼尾劝道:“你该当节制些。”
“我才不要节制,我被娘子赶下九霄门,少做了许多回,须得补上才是。”靳玄野面上委屈巴巴的,霍然坐起身来,转而将陆厌压于身下,并用双手掐住了陆厌的一双足踝。
陆厌不好意思起来,半闭着眼,默不作声,而身体本能地迎合着。
这个较他年幼一千三百岁的孩子正赋予他人间至欢。
明明是单调且重复的行为,何以能再再牵动他的心神?
明明是伤痕纵横交错的无用皮囊,何以能获得靳玄野的垂青?
他情难自己地抬起手来,覆上靳玄野汗湿的面颊,正欲启唇,竟见靳玄野双目泛红,于是又疑惑又心疼地道:“出何事了?”
“即便娘子杀了那老东西,娘子的两根肋骨却是长不回来了;即便娘子顺利产下了儿子,娘子撕裂之处的伤痕亦平复不了了。”靳玄野泫然欲泣,自责不已,“是我没能保护好娘子。”
陆厌不由笑道:“傻孩子,我没事,你别多想。”
“我不是孩子,我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靳玄野低下.身去,吻上了陆厌的唇瓣。
双膝被压到了眼前,陆厌并不觉得难受,接过吻后,他勾着靳玄野的后颈问道:“想好我们儿子的名字了么?”
靳玄野不答,反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娘子,可以告诉我你原本的名字么?”
“陆琼,琼楼玉宇的‘琼’。”陆厌回道。
“所以娘子改名为‘厌’,是因为‘厌世厌己’么?”靳玄野见陆厌颔首,好生亲吻了陆厌一番,又将陆厌作弄得出了一回,才低首舔.吻着粘腻之物道,“娘子改回本名可好?”
入目的靳玄野唇色、舌色发红,其上星星点点地沾染着白色,色.情得不得了,陆厌没忍住,不小心弄脏了靳玄野的面孔,继而困窘地道:“对不住。”
“无妨,娘子委实客气。”靳玄野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接着一面舔.舐着自己的手,一面赞叹道,“当真是好滋味。”
陆厌并不知晓滋味好在何处,但他知晓靳玄野此言发自肺腑,做不得假。
靳玄野吃尽后,抚过陆厌余下的二十二根肋骨,末了,指尖停留于陆厌下.体狰狞的伤痕之上,再度问道:“娘子改回本名可好?”
陆厌端详着靳玄野的双目,颔了颔首:“嗯,好。”
“琼”是娘亲取的,蕴含着娘亲的祝福,若非了无生志,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琼”字,陆厌——不,陆琼是决计不会改名的。
他眼下既不厌世,亦不厌己,改回去有何不可?
“琼儿。”靳玄野唤了一声,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心上人。
“嗯。”陆琼应了一声,曾经娘亲亦是这般唤他的,而今他独占了这般唤他的靳玄野,真好。
同靳玄野温存了许久后,他推了推靳玄野:“出去罢,太多回了,该歇息了。”
“不够。”靳玄野扣着陆琼的大腿根不放。
“你……”须臾,陆琼便拒绝不得了。
被靳玄野不知疲倦地索求着,教陆琼既舒服且安心。
又一回后,陆琼窝于靳玄野怀中,提醒道:“仔细精尽人亡。”
靳玄野亲吻着陆琼的鬓发道:“才不会,我修炼得可刻苦了。”
陆琼失笑道:“你刻苦修炼,便是为了床笫之事?”
“对呀。”靳玄野露出一副天经地义的神情,后又摩挲着陆琼的唇角道,“琼儿已会真情实感地笑了。”
“多亏了你与儿子。”陆琼催促道,“你这当父亲的尚未想好名字么?”
“想不出来。”靳玄野挠了挠脑袋,“琼儿一道想罢。”
陆琼为难地道:“我亦想不出来。”
“琼……”靳玄野脑中灵光一现,“‘玖’,出自‘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琼玖’泛指‘美玉’,喻‘贤才’、‘冰雪’。儿子跟琼儿姓,便唤作‘陆玖’。”
“跟我姓,你爹娘怕是不会同意。”陆琼对于儿子跟谁姓不甚在意,“不若还是跟你姓罢。”
靳玄野反对道:“管他们作甚,小玖儿乃是琼儿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产下的,自当跟琼儿姓。”
“听你的。”陆琼起身,发出一声黏糊的“啵”后,忍着陡生的空虚,穿上衣衫,行至不远处的摇篮前,轻声细语道,“宝宝,你今日起便唤作‘陆玖’,这可是爹爹取的名字,喜欢么?”
软软糯糯的婴孩不知是真听到且听懂了,抑或梦见了甚么好事,露出了笑来。
靳玄野环抱住陆琼,耳语道:“小玖儿喜欢这名字。”
陆琼侧首亲了靳玄野一口:“我们去沐浴罢。”
沐浴中,陆琼背靠着靳玄野,又抓了靳玄野的手,放于自己肚子上:“玄野……”
靳玄野不满地道:“唤我‘夫君’。”
陆琼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夫君,我想再生个孩子,跟你姓。”
靳玄野蹙眉道:“我不要。”
陆琼回过首去,端详着靳玄野道:“我想要多一个亲人。”
“不要。”靳玄野坚决不松口。
陆琼含笑道:“夫君每日都给我这许多,总有一日会怀上的。”
以防陆琼再次受孕,靳玄野其实一直在悄悄地服避子药,闻言,自信满满地道:“绝不可能。”
然而,在俩人带着小玖儿与乳娘回到九霄门,在俩人结为道侣的半年后,陆琼如愿地第二次怀上了靳玄野的骨肉。
靳玄野不明所以,内疚地道:“对不住。”
“是我该说对不住。”陆琼坦言道,“我换了夫君的避子药。”
“娘子真是诡计多端。”靳玄野说罢,吸了吸鼻子,“我会陪着娘子的。”
这一次,靳玄野亲眼见证陆琼的肚子一点点鼓起来,孕吐、恶心、辗转难眠。
——由于陆琼仍在辟谷,只能吐出些酸水来。
他亦听到了胎动,被宝宝隔着肚皮踢了好多回。
数月后,陆琼顺利地诞下了他与靳玄野的女儿。
他汗水淋漓地抬眼去看靳玄野,只见靳玄野哭得一塌糊涂,像个孩子。
是以,他拍了拍靳玄野的手:“你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坚强些。”
“哇……”靳玄野却是抱着陆琼哭了个昏天暗地,好一会儿,才抹着眼泪道,“娘子,不生了,我们再也不生了。”
“好。”陆琼看看靳玄野,又看看女儿,有气无力地道,“我如今儿女双全了,两儿一女。”
靳玄野皱了皱鼻子:“娘子竟敢嘲笑为夫。”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陆琼困倦地阖上双目,嘱咐道,“大儿子要好好照顾小女儿。”
待一双儿女都牙牙学语了,陆琼陡然想起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已有好久不曾犯过了。
不知是除了孕期日日与靳玄野春宵的缘故,抑或生了一双儿女的缘故。
是日,料峭春寒散尽,春光明媚。
陆琼同靳玄野在院子里与孩子们一道玩泥巴。
上一世,他身死于这院子,当时他认为自己终于解脱了,满脑子的可喜可贺。
现如今,他觉得有夫有子有女才是真的可喜可贺。
“夫君,小玖儿,小瑶儿,能拥有你们,我何其有幸。”
当着儿女的面,靳玄野顿生害臊:“我亦然。”
一双儿女随之口齿不清地学舌道:“我亦然,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