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看着一排排熟悉的房屋并没有太多变化,他的思绪恍如回到了十三年前经常跑到这里玩耍的情形,自己时常从家里厨房拿些肉食,带到这里送给一些无助的老人吃,偶尔跟这里同龄孩子戏耍、摸鱼、抓野鸡,每次回到家里都弄得跟泥猴似的,母亲责怪他是个野孩子……
能被母亲责怪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林枫的眼睛突然温润了……
领到粮食的人们脸上洋溢着不加掩饰的笑容,家里人口多的分到的粮自然就多,推车的力气也大了不少,彼此间打着招呼不停地说笑。
坐在门前的老爷子,看着推车拉粮回来的儿子一脸兴奋的表情,问道:“三娃子,是谁给咱们分的粮?”
中年男子愣了愣,道:“不晓得,他们没说。”
老爷子道:“那要怎么个分法?”
中年男子道:“我说我是张三娃,那人看了看册子本,说我们家七口人,就给了七袋,爹,整整七百斤啊,省着点吃够我们家吃一年的。”
张老爷子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张三娃和媳妇把一袋袋粮食搬回屋里,等张三娃搬完粮,拿了个木头墩子坐在他旁边时,老爷子又问道:“他们知道我们家七口人?”
张三娃道:“他们拿着册子本,每家的人数都有。爹,分粮时,他们不仅没给赵二狗粮食,还把他好一顿大耳光,让他滚出青木镇。”
张老爷子道:“那是为个啥子哩?”
张三娃道:“赵二狗嘴头贱,说是粮分的少了不够吃,结果让那个分粮的小伙子好顿揍。”
张老爷子道:“二狗子游手好闲,给他分了粮还不知道感恩,揍他也不多余。三娃子,分粮总有个善主,他们没说是谁吗?”
张三娃道:“就听分粮的小伙子说是他们家公子,不知道到底是哪家个公子。二狗子多嘴刚挨完揍,他不说,大伙也不敢多嘴去问。”
张老爷子皱着眉头,道:“做这么大的善事,没有不说善主的道理,回头你再问问乡里,打听打听是谁施的善,我们吃了人家的粮,不能不念人家的好,做人得有良心啊!”
张三娃憨厚地笑了笑,道:“知道了爹,吃了晌饭我就去镇里转转,一准有知道的。”
林枫云飞二人走过老爷子家门前时,林枫看着头发苍白、身躯瘦弱有些佝偻的老爷子,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便朝老爷子走去,道:“老人家,走渴了讨碗水喝,方便吗?”
张老爷子见林枫一身粗布儒服,手里拿着个鹿皮袋子,一副书生模样,长得也是清朗俊秀,说话又和气,便顿生好感,可他看到林枫身后的云飞,长着域外人的样子,腰插长剑,冰冷冷地神情让人心底发寒。
张老爷子道:“吃些水有啥子的,三娃子,快给两位公子舀些水来。”
张三娃应声便起身进屋,没一会便端出两碗水,递给林枫和云飞。
林枫道了谢,喝了几口水,便坐在老爷子对面,道:“老人家,您在镇子里住多久了?”
张老爷子道:“二十多年了,逃荒过来的,媳妇半道病死了,那时候三娃子才十几岁,我们爷俩逃到青木镇,林老爷给分了田地,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了,一直住到现在。”
林枫道:“老人家,日子过得还好吗?”
张老爷子瞅了瞅林枫,道:“刚过来的时候还好,种的是林老爷家的地,地租交的少,十五抽一啊,世上就没有这么薄的租子,人头税还不用我们交,附近几个州府过不下去的人听说了,都偷着往青木镇跑,那时候的青木镇有几千人,可比现在大多了,好生热闹。我种了十多亩田,娃子当个帮手,还能开些荒地,每年吃穿不用愁,还能剩下些余粮,打点零工还能攒些碎银子,几年功夫给娃子娶上了一房媳妇,真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唉,可惜啊,好景不长……”
张老爷子长长一声叹息,接着说道:“十三年前,林家被一伙劫匪全杀了,林园里全是血、全是死人啊,这伙天杀的劫匪,把林家的人全害死了!”
林枫看到,老爷子眼中含着盈盈的泪花,混浊的泪珠还是淌了下来,老爷子抹了抹眼角,道:“林家遭了殃,青木镇也就没人管了。林家的地被收了回去,连我们自己开的荒地也收走了,想要种地,地租十抽七,剩下一点粮还要卖了交人头税,一年能喝粥活下来就不错了。家里劳力少的只得离开青木镇,到别处去逃生,几千人啊,现在只剩下不到七百人,前年旱灾,生生有三百多人没挺到秋收,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唉……”
张三娃道:“爹,别唠这些了,我们现在有粮了,省着吃存下些,这两年都有的吃。爹,我听到些风声,说这里的土地好像换了主人,可能还要调租子,说不定新主子慈悲,能少收一成租子呢!”
张老爷子赶忙问道:“娃子,你听谁说的?”
张三娃道:“镇子里都传开了,就是不知道能收几成租子,只要少收个一两成,我们交五成租子也行,我今年再多种几亩地,一家人总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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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爷子沉默了片晌,道:“唉,怕只怕加租子啊!谁又肯平白无故减租子哟?难道还怕银子咬手不成?天底下哪里还有林老爷那种善心的活菩萨?”
林枫见张老爷子愁眉不展,便说道:“这位大哥说的是,或许换了新主子减租也说不定,天底下善心人虽少,毕竟还是有的。”
张老爷子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林家人当菩萨,却满门被杀,谁还肯做这种事?新主子就算不加租,四个娃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能吃,也养不活啊!”
张三娃本来脸上还带着兴奋和希冀,被老爷子一番话说得渐渐面色沉重,眼中露了痛苦之色,看得林枫心里阵阵发酸。
林枫道:“老爷子放宽心,一定会减租的,青木镇的百姓也一定会生活得越来越好。”
张老爷子见林枫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看向林枫,只见老爷子的双眼似乎盯在了林枫脸上挪不开了。
张老爷子站起身,佝偻着身子走向林枫,颤微微地拉起林枫的右手,在手背上看了个仔仔细细,接着,扑通一声跪在林枫面前,边哭边说道:“三公子、三公子,原来真的是你啊!老天长眼啊,三公子你还活着……”
林枫愣住了,他没想到老人家竟然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怪不得刚才看老爷子的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林枫将老爷子扶起身,道:“老人家,你是……”
张老爷子握着林枫的手不肯放开,边哭边说道:“我是给林园送菜的张五斤啊!三公子,那时候你还小,有时看到我赶车送菜,还跳到车上问我这些菜的菜名,说是读书人不能五谷不分、六畜不识,你右手上的胎记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公子还赏了我一只烧鸡,三娃子吃了烧鸡,在镇子里显摆了几个月……”
林枫终于还是想起来了,旧人,原来是昔日的旧人!
只不过十三年前的张五斤很壮实,没有这么瘦,没有这么老,头发没有这么白,身躯也不佝偻。十三年过去了,已经物是人非,要不是老爷子自己说出来,还真的认不出他是昔日送菜的张五斤。看来他这十三年过得实在很艰难,穷苦的生活不仅加速了他的衰老,甚至让他连对生活都不敢抱有希望了。
林枫道:“老人家,我想起来了,你每天很早就赶着牛车到林园送菜,难为你还认得我。”
张老爷子道:“林家是我的恩人,是整个青木镇的恩人,青木镇的人都记得林家。三公子,您还活着,您活着我们就有盼头了。”
林枫道:“日子终究会好起来的。”
张老爷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三公子,你的坟还埋在老爷旁边,我现在就去找镇子里的人,把那个坟启出来……”
林枫连忙道:“老人家,你暂时不要跟别人说出我的身份,那座坟也不要动,坟里的孩子是替我死的,就让他埋在那里,作为林家的三公子吧!”
张老爷子诺诺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不说,一定不说,一个字也不说。”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也在旁边,便连忙喊道:“三娃子,快来见过三公子,给三公子磕头。”
张三娃跪在地上就给林枫磕头,却被林枫给拉了起来,道:“三娃,你会赶车吗?”
张三娃点了点头,道:“以前跟我爹赶过两年牛车,后来牛车被收走了,就再没赶过。”
林枫道:“过几天我让人给你送个牛车过来,林园已经开始修缮了,你以后就赶车给林园送菜。”
张三娃乐得不知所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憨憨地笑,接着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三个头,这次,林枫没有阻拦他。
赶车送菜对于三娃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美差,不仅不累,每天起点早的话,只消半天时间就能把活干完,赚的钱要比种地多,更主要的是还能有半天时间去地里种田,这样算起来,相当于一个人得了两份钱,他当然乐不可支,张老爷子激动得也在一旁连声道谢。
最底层的百姓其实要求并不高,也很纯朴,有时候只要给他一点点的好处和希望,他们就会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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