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三分钟后。
凌拙重新出现在湖水边。
他一点不想懂什么叫纸糊的身体!
他们下水后, 手上的小纸人到底只是一张普通纸,很快就湿漉漉了, 大约是借助于水的作用,他们很快就逐渐失去对自身躯体的感知,又在眨眼不及的时间里恢复了感知,只是这次,他们感知到的,就是纸人感知的了, 他们会在水里待上非常短暂的几秒钟时间,似乎是让他们适应自身躯体,当能够完全控制躯体时,他们就重新出现在了地面之上。
天地间尽是一片血红,像是能随时燃烧起来。
好在修为还在,他们能够轻易控制着身体飞起来,他紧跟在道兄身后, 飞身而起——
只是……
薄薄一张纸实在太容易被周围环境影响了,身体变轻了, 飞行确实变简单了,但他们得分出更多灵力来保护身体, 一个不小心马上就被风把身体撕破了……
尤其, 脚下的平原看似平坦,可轻易就能看见隐藏在期中的危机,平原上不时兴起一阵血雾, 携带着浓浓的煞气,轻易就能化消碰到的东西, 他们俩修为本就不高,再加上纸片小人实在太脆弱了, 哪怕他明明躲开没被血雾碰到,可血雾朝他们过来时携带的气场一般的力量也能轻易让他们灰飞烟灭……
凌拙首次充电,寄。
等他回到湖边,任务已完成一次,他已经充了百分之五的电了。
他算是明白什么叫毫无体验感了。
而这位指引他的道兄,大概是有经验了,才看见那雾气时,就已经不管不顾直接朝着雾气发动了攻击,所以充了百分之十的电。
凌拙观察了一下,不少修者其实打的主意和这位道兄差不多,都是匆匆来匆匆去做任务又匆匆死亡出来,不消一会就充满电离开了,但凌拙毕竟凌天宗出身,爹娘也是凌天宗中赫赫有名的修者,他受不了这委屈,见道兄又要再来一次后,他和新认识的道兄互道名姓(在天机上使用的虚拟名字)后,他飞速离开充电池,又去淘宝上方家的店铺里挑了个自己买得起的躯体,重新进入了充电池,再次前往战场。
*
另一边。
方觉带着侯灵也来到了此地,当然,方觉用的是自己买来的体子,而他也“免费”给侯灵送了一个体子,并给侯灵解释此处运行的流程。
“只要有血液存在,血魔无孔不入,所以给大家默认使用的躯体是纸人,纸张的原料是草木,并不包含血液,不用担心会因为送人头,咳咳,不用担心大家一次次前往会无意中增强了血魔的修为,而且,一个人的力量微弱,那千千万万的天方人呢?”
“只要使用天机,电量就总会消耗,没了电,就必须前往此地充电,而充电的方式是攻打血魔,当然,进入此地的人不知道他们打的是血魔,也免去了大家知晓血魔现世会引发的恐慌——”
“且经过长时间与血魔作战,我们也能从一次次的作战中更能了解血魔,也许就能发现真正将他消灭的方法。”
侯灵秒懂了方觉的意思——
蚁多咬死象。
进来的大多数修者其实都没什么真正接触到血魔的机会,但人多了,总会有那么几个突破血污平原最外层,随着进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会愈发深入,这些修者对付的并非血魔,而是血魔宗那一个个小喽啰。
这些人虽微不足道,但他们修为提高,若是被血魔吸收了,不也等于变相增强了血魔么,将一个个小喽啰杀死,算变相阻断了一条血魔提升修为的路。
而真正能够起作用的,反而是修为高深、也极具探索精神的修者们,当然,主力主要来自各大宗门,各大宗门持续让宗门弟子进入挑战血魔,以和血魔战斗的方式历练自身,同时尽可能地削弱血魔力量。
为了借到山海图,方觉会借助天海阁宗主的口,将血魔即将重现的事情告知各大宗门上层——
说到底血魔什么的,其实是天方的事情,总不能一堆人什么都不做,让方觉一个人静悄悄把boss刷了,刷完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boss吧。
别说,方觉还真这么想过,谁让他这人有那么虚伪的英雄主义呢,但可惜,蓝星人底子太差了,一个个都没修炼过,除非他给每一个召唤来的玩家都花大价钱购买系统出品的高阶修为躯体,否则……
人海战术对血魔这样修为的修者一点用处没有,人挥一挥衣袖就带走一片了,且耗损的修为,可能还没人一口呼吸吸入的多,所以引入电量体系实属无可奈何。
这是唯一一个能让天方的修者们参与进来的方法,毕竟手机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电(其实天机并不需要使用电,甚至还偷偷吸取微弱的使用者的灵力补充给了方觉)。
如此运作下,只要天机还在使用的一天,就有源源不断的修者不得不去进攻血污平原,他们即便不能消灭血魔,但也能保证血魔不会变强,甚至可能在无穷无尽的攻击之下修为倒跌,这样下来,血魔其实也不可怕了。
这就是方觉想到的方法,他也用这个法子暂时说服了星宗众人——
具体能不能成功,还得看看实战效果,若真有效果,星宗会加强血污平原上存在的封禁,阻止血魔离开血污平原,只要能永久将血魔困在此地,又未尝不等同于将他消灭呢。
“好了,说这么多,不如我们亲身去看看。”方觉说着,和侯灵一同飞跃那为其他玩家们准备的湖水,直接到达了血污平原上空。
与小纸人不一样,纸人几乎没有五感,所以感知不到这片平原上空的气味,侯灵就不一样了,他使用的躯体是方觉特意“免费”提供的,拥有超强的五感,是以才靠近之际,他们就感知到了浓浓的血煞之气和血液的腥臭味,让人忍不住作呕。
两人立刻封闭了五感,继续往前走去,空中飞着数量庞大的小纸人们,他们大多都在随风飘摇,且为了获得更多的电量,不管能不能打中血雾,大多都会在临死前发出一道攻击。
虽然很多时候这道攻击是打在了其他小纸人身上,但终会有那么一些打在了血雾之上——
这些血雾还没有意识,只有吞噬的本能,还远达不到生命体的程度,只要被打中的次数多了,那点微弱的“灵”就散了,血雾自然而然就会变成落在地上的尘灰。
所以别看电量体系引入还没多久,可那在高阶修者眼里微不足道的最外层的血雾,已经在源源不绝的纸人修者骚扰下,被……踏平了。
到底还是,人多力量大啊!
越往里走,纸人越少,隐约看见的,大多都是与侯灵一般的人形修者了,攻击他们的,也变成了一个个拥有实体,却又被血液裹住的由石头、木头、甚至骨头等在血污平原上比较常见的东西形成的非人生物,这些生物比之最外层的血雾们,多了几分意识,已知道躲避危险了。
相比较外层的血雾,这些非人血物称得上一句死伤惨重,他们一路进来,几乎遍地骸骨枯藤,碎石不绝。
等再深入后,再见之物虽还未有完成人形,但大多出自人身体上的某个部位,譬如手脚、头颅、四肢,这些肢体都饱吸鲜血,染成了深红色,轻易就能刺穿低阶修者躯体。
侯灵还是第一次来到血污平原,也第一次见到这些不成人形的血物,仅是外层,就已经滋养了如此多的秽物。
难怪……难怪会算出天方大劫将至,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之时,血魔已养出这么多帮手了。
且这些东西要养成不难,一点血液就行,一旦血魔脱离血污平原,将会以怎样恐怖的速度吞噬整个天方。
侯灵脸色愈发严肃,方觉也不再说话,只是又前进了大约百里后,便主动停下,对侯灵道:“我修为太高,只能到此了,若再前进,必引起血魔注意,血污平原的封印还待加固,我不宜现身。”
侯灵点点头表示明白,“我再深入看看情况。”
方觉说:“你放心去吧,进入此地后使用的躯体都经过‘他’的特殊处理,表面看不出端倪,但内里并无血液,不受血魔影响,即便不幸殒命,也不会对你本体有影响,与血魔作战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们大可徐徐图之,不用急在一时。”
“我前来,只为确认血魔存在。”侯灵道,“见了此地生物,血魔存在已是不争的事实,但血魔存在,与血魔是否还在此地并非一个意思。我必须靠得更近一些,亲自去确认。”
方觉很想耸耸肩,但想到自己身份,又忍住了,只说:“行,如果确认无误,让许棠给我发消息,你们想订购多少台天机也一并告知。我还得联系凌天宗等大宗,告知他们血魔一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为大家提供‘无伤’刷血魔的法子,那用来激励大家刷boss的奖励,总不能还由我来提供吧。”
侯灵听懂了方觉前半段话,后半段大概听懂了意思,也说:“星宗虽不是天方大宗,宗门中也有些资源,也能拿出一些来做奖励。”
方觉竖起大拇指:“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只不过我得事先说明哈,你现在用的躯体是我免费赠送的,星宗其他弟子若是使用天机,进入此间后与其他天方弟子一般,可没什么特殊待遇!”
侯灵一脸理所应当:“那是当然。”
第182章 第 182 章
方觉又忙碌了好一阵, 血魔的事情不宜宣扬开来,以免人心浮动, 他先后找了天方出名的几个大宗,与他们商议派遣弟子“前往”血污平原消耗血魔一事。
可惜,别说提议了,就连血魔现世的消息都没几个宗门相信。
他们虽因天机一事而与方觉有了关联,可实际上,在他们眼中的方觉实在是太单薄了, 虽然在方子小食中那几个傀儡很有欺骗性,可比之底蕴深厚的大宗门,到底不如。
真要说起来,倒是方觉本人更吸引他们的注意——
此人初见之时,还是个天方默认出门历练修为都达不到的菜鸟,如今不过眨眼的时间里,面前的人摇身一变, 成了大乘期修者……
这事因为太匪夷所思,倒是让大家少了些阴谋论, 只以为一开始方觉就在隐藏修为。
按照这个思路,方子小食中的奇怪之处倒也可以解释了。
好在方觉如今到底是个大乘期修者, 在天方也算是凤毛麟角的人物了, 大家轻易不会选择得罪他,听他说起血魔一事,虽觉得胡扯, 到底还是同意了加强血污平原封印一事。
人不愿意方觉也不勉强,说到底这终究是天方的事情, 他只做自己能做的就成。
且、随着天机开放的功能越来越多,需求的“电量”也只会越来越高, 使用者们不管怎样、总会进入血污平原的。
只要他们进去,方觉就一点不担心了——
一个无限刷新且还机动灵活的“陪练”工具人,哪个大宗门会不觊觎,现如今有些宗门就有这样的陪练傀儡。
这些傀儡平常的养护就不说了,驱动还得用灵石,而且因为没有意识,跟个人工智障似的,只能进行模块化训练。
可活生生的血魔陪练可不是这样,都不说血魔的战斗经验了,就说他可以随机应变甚至还是“成长型”,他不收费已经是大大地良心了好吧。
当然,任凭星宗说得天花乱坠,方觉还是亲自去见了许棠一面,犹豫片刻后,还是没将宁古丰方四个隐世之族的事情告知,只简略说了星罗亭的事情,提及了玄雾印,也询问过他是否愿意待在星宗一段时间。
许棠当然没什么不乐意的,和在沧源城时候不同,星宗中有许多他的同龄人,他被掳走这段时日,与星宗其他弟子一样,除了基础的修炼课程外,星宗还要求弟子锻炼体魄,余下的时间,就挑选喜欢的课程学习就成。
方觉当然给他提供了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资源,但学习这种事情吧,有时候还讲究一个环境,且教学也更为系统、讲述的东西他更容易理解,学习效果比之许棠到天机里去学要好得多。
最最重要的是——
许棠找到了与他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们同样喜欢亮闪闪五颜六色的东西!
当然,这些就不是方觉知道的了。
许棠的事忙完后,方觉又给蓝星那边补了些召唤券,开了一次更大范围的测试,发放头盔数万个,只是这次,方觉并没有把出生点设置在兽人大陆了。
兽人大陆的生机恢复之后,虽然他有让玩家进行干预,但其实生命本身自有其规律,只要人类不过多打扰,它们终也会走向自己的平衡。
但贸然把玩家出生点更换,尤其起步就到天方,对开荒玩家又未免太不公平(主要方觉考虑游戏开服其实还没太长时间),思来想去,方觉最后把玩家的出生点选在了自个的小世界里。
小世界是可生长性的,他最开始绑定系统的时候,小世界等级只到达lv.1,后来随着他召唤的玩家越来越多,自身修为也提升后,小世界也在稳步地升级着,现如今的小世界等级已经来到了三十多,可以使用的区域早已不是最开始时候能够比较的了,他划定了几个区域给新玩家们日常使用后,又给天府学院那边补充了些能够使用的物资——
但这些东西其实治标不治本,阻碍蓝星有大量修者的,其实是蓝星本身的生态,随着科技的发展,大自然在人类面前一步步败退,灵气当然也渐渐消退渐无。
最好的解决方法其实已经有例子了,就是丰岛。
只是,丰家之人本来就来自天方,生活在灵气充裕的地方当然不会有问题,但蓝星人不一样,蓝星人在无数代的进化后,其实已经习惯了没有灵气的世界,就像人离不开氧气,但部分人同时也会醉氧一样,他倒是可以斥巨资给蓝星补几条灵脉,但……
万一人体不适应呢?
而且,虽然他是蓝星人(目前证据显示也许他本来不是,不过方觉精神上认为自己是蓝星人),但也不可能一点报酬不要就直接给蓝星提供几条灵脉,升米恩斗米仇,还是不要太去考验人性了。
步子还是要一步一步迈,不能太急——
普通人能不能接受高浓度灵气不清楚,但天府学院的学子们应该没问题,当然,学校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他不可能免费送学校灵脉,于是乎,他主动联系官家那边一直派来和他联系的人,提及自己可以给学校提供更适宜的修炼环境,作为交换,郭嘉必须派遣相应的人手进入《异界》替他打工,这部分打工的人必须保证每天的在线时长,而且在上班时间不允许轻易离线。
郭嘉那边当然没什么问题,他们最担心的一直是他无所求,现在他有要求,郭嘉方面只会更高兴。
两边达成愉快的合作后,方觉先是在天府学院地底植入了一条一阶下品灵脉,这样的灵脉提供的灵气浓度不高,应该不会给当地生态造成太大影响,居住其中的学生们、尤其已经开始修炼的几人,吸收灵气的速度也会加快一些。
但实际上,灵气浓度的增加并不能直接让普通人有灵根,不过,灵气浓度增加,那在蓝星上种植灵草灵稻将不再是不可能的事情,灵稻长期食用不仅能提高人体免疫力,最重要的是,它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躯体,会提高下一代产生灵根的可能性。
一个人两个人当然不明显,但千千万万、甚至数亿人的基数,哪怕只提高了百分之一,那也相当可观。
想让蓝星修仙,从来不是一代人两代人的事情,方觉只能当那个奠基的引路人,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还得看蓝星自己人。
一阶下品灵脉放置下去后,果真没有引起太大的排异反应,确认此法子有用后,方觉很快把学院所在区域的灵脉换成了一阶中品,然后把这条原先的下品灵脉放置在了学院外的区域,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后,方觉试探出了极限——
蓝星没有灵根的普通人,能承受最大的灵气浓度只能到二阶中品。
事实证明,灵气浓郁度对普通人的影响完全是方觉想多了,确实这个试验是有必要的,但……
好家伙,蓝星地大物博,都不说外国了,就他们自个国家,想让大部分地区都被灵气覆盖那就是做梦,他哪来那么多信仰值买灵脉!
打工!
必须得让更多人给他打工,蓝星人提供的信仰值根本不够花好吧,他得薅天方的羊毛!
正好郭嘉派来这批人也需要工作,他也迫切需要更多人使用天机给他增加信仰值。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许多生活在天方诸城市的居民们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就在一夜之间一样,他们自小生活的城里,突然多了一家名叫方子小食的店铺。
这名字吧……属实上不了台面,但却广为人知。
譬如在沽平城。
城主是个姓钱的修士,这位钱姓修士对待城民挺不错,但有个不太上得了台面的爱好,他喜好各式各样的美人。
修为不错,长得也不赖(真长得丑的修士其实不多),人虽风流了些,但一直以来都讲究个你情我愿,所以府内府外不知有多少红颜知己,当然——
子嗣也多得很。
修士和修士不容易有子嗣,但架不住这钱姓修士不忌讳,只要长得好看,就算是个普通人他也来者不拒,是以,倒也有些凡人为他孕育了子嗣,只是……凡人想要生育修士的子嗣本就千难万难,怀上尚且不易,何况生下来。
正因为这条铁律,有些知道自己走不到大道终途的修士们,会在自己还没成为修士、尤其是高阶修士之前多生几个。
这位钱姓修士就是这样留下了血脉,他自己生了五个孩子,五个孩子又生育了新的孩子,孩子又生孩子,到了他重孙这一辈时,整个钱家人口数量已经达到了百人。
钱多多就是这位钱城主的重孙。
幸运的是,他生在了钱家,不幸的是,大概是清楚曾祖父对钱家家族人丁兴旺的执念,他几个伯公们一个塞一个的能生,尤其他爷爷最夸张,生了足足7个孩子。
以至于到了他爸那一辈,同辈人足有整整20个,到了他这一辈,人就更多了,以至于但凡曾祖父拿出点什么东西,往往都分不到他手里,还在他爸他们那辈就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到了他爸手里了,他又有八个兄弟姐妹……
总而言之。
他还能每月拿到些灵石和丹药,就已经是他曾祖父够厉害了!可惜的是,曾祖父在沽平城有名有姓,可出了沽平,认识他曾祖父的人就不多了,倒是他有个堂兄(他爸的哥哥的孩子)自小聪颖,且还是单灵根,有幸入了天工楼。
堂兄与他年岁相差不大,前段日子说天方有个玄之又玄之物名叫天机,是沧源城方家人做出来的。此物之奇难以用言语轻描,如今各大宗门都在争抢,他有幸得之,给曾祖父送来了。
他那历来好美色的曾祖父自从拿到天机,突然之间便洗心革面,对美人都没什么兴趣了,整日抱着天机不松手,也不知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他自然也对堂哥描绘之物心生好奇,可曾祖父看那东西看得和宝贝似的,从不离身。起初还有别的堂兄能从曾祖父那儿借来看看,架不住他堂兄堂姐堂弟堂妹太多,后来曾祖父就再也不外借了,而他因为开口得晚,正好就是那个没借来看过的。
几个借来玩过的堂兄堂姐们把天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诱惑得他坐都坐不住了。
于是,从未出过远门的钱小少爷下了个决定,他要亲自出一趟远门,上沧源城去买一个天机,哪怕买不了,听堂兄说在沧源城里也可以试用!
而今天,正是我们的小少爷计划中出远门的日子。
“少爷!少爷!咱们沽平城开了个方子小食!就那个!就那个卖天机的方子小食!”
小少爷激动地一把提起了小厮,“真的假的?”
小厮手舞足蹈:“不知道真的假的!但排队的人可多了!我来的时候,整个城的人都往朱雀大街过去了!”
小少爷把小厮往地上一杵,连忙就要出门,又想起什么似的,“本少爷先去排队,你、你把少爷有的灵石……把值钱的都带上,万一灵石不够,把用不上物件都拿去换灵石去!这天机!少爷我势在必得!”
第183章 第 183 章
相似的情况发生在天方绝大多数二三线大城市中, 当然,他们当中的许多远没钱家小少爷这么狼狈。
沽平城在整个天方中, 只能算微不足道的小城,平日里虽也热闹,但修士们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活,没时间总待在城区里,是则城中人口虽众,平日却并不显得拥挤。
而今日——
整条朱雀大街像是在滑坡上撒了几桶黄豆似的, 滚滚不绝。
钱小少爷拉着自个小厮冲出家门,发现何止朱雀大街,险些连他们这个城主府的大门前都是人了!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沽平城有这么多人……
好在在天方,稍微正规一些的小城市都有禁空令,只有特权人士才能从空中飞行,钱小少爷虽因为天赋差不得宠,到底还是钱家血脉, 拥有这份特权,可惜府上能出行的飞行座驾都被他那些更得宠的同辈们骑走了, 他全身上下只剩了一把没什么品阶的灵剑——
这还是他从自个小厮那薅来的、这是府上给下人配的工具,早被用了不知道多少代, 是连认主都做不到、甚至可能不能被称为法宝的法宝。
钱多多也不嫌弃, 当即御剑往朱雀大街那边过去。
飞了没多久,他远远就看见同辈最受宠的堂哥那只巨大的金孔雀坐骑,孔雀的尾羽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尽显尊贵。
同辈中历来以修为高低判尊卑,钱多多的母亲是个普通人, 自己也只是个不能被称为灵根的五灵根,本就不受宠, 修为进境也慢,历来都是诸多堂兄姐妹欺凌的对象,此刻见了几人,他闪躲都来不及,又哪里还会主动凑过去。
可惜,他到底修为比不上几人,他能发现对方之时,对方早就远远看见他了,又怎可能让他有机会离开。
他那同辈中第二出息的堂哥钱枫林远远唤他:“哟!是咱们小二十啊!怎么见了六哥不过来打声招呼,反倒像没看见一样!”
钱多多往肚子里咽了口气,只能回身赔笑:“几位哥哥姐姐好。小二十给大家见礼了。”
钱枫林嗤笑了一声,只说:“怎么,五弟又和你说天机的事了?”说到这里他声音好像突然放小了一点点,像是要和身边几个兄弟姐妹耳语,那音量却又放得刚刚好,正好能让钱多多听见,当然,他们底下地面那一大群人自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五弟怎么想的,我们这辈里,最没出息的得是小二十了吧?看看在他后面出生的几个孩弟弟妹妹,除了没灵根的小二五,余下的哪个不比他有天赋,却偏偏他这蠢货得了五弟的偏爱……”
钱多多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心里翻不起一丝的波澜,他只是朝几个堂兄堂姐们微微躬身行了个礼,说:“我还有事要办,就不打扰哥哥姐姐们了。”
钱枫林身旁一个穿着较为清凉的女子突然道:“站住。”她目光微微扫过地上还没开门的方子小食,又扫过钱多多,说:“小二十怎么到这来了?莫不是也是为了天机?”
钱多多攥紧了拳头,面上却只能说:“十七姐误会了,我来找人。春霖一早上不见人了,我来找他。”
“哼。”被叫做十七姐的人冷哼一声,道:“你最好说的是真的,要是待会我在店里看见你……”
她威胁似的看了一眼钱多多,“后果你知道的对吧?”
钱多多只觉得万分屈辱,却什么都不能说,他渴望地看了一样方子小食的店铺,到底还是回了一句:“……嗯,那多多先退下了。”
一行十几个兄弟姐妹就像没看见般,三三两两还虚伪地说着各自遇上的趣事——
修仙一途本就自私,家里人多,每多一个有天赋的,就多一个分一杯羹,谁也不想多事。
再说了,四哥说的话就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众人心里,他们这辈中,毋庸置疑最有天赋就是老五,那个入了天工楼的天之骄子。
说来也怪,老五那么有天分的一个人,却偏偏对这个干什么什么都不成器的小二十另眼相待,引得老祖宗也对小二十多几分关照,不知引来他们多少的嫉妒,众人不知内中缘由,只能当小二十身上有某种特质才引得老五关注,也因此,大家对小二十格外戒备,基本不会给他漏什么资源,就怕他一朝崛起了,虽不曾明言,可这几乎是他们钱家同辈弟子共同的认知。
钱多多当然不清楚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天分,打从修炼开始就总是慢了兄弟姐妹一大截,明明大家都是一起学习,但他总是最后一名,甚至连那个连路都还走不稳的三十妹妹都学得比他还快,但他从来不气馁。他娘是普通人,他能有灵根已是万中无一了,上天让他有了这份奇迹,未尝不会再给他第二个,只是……
他恋恋不舍地往方子小食方向看了一眼,今天堂兄堂姐们在那边,他应该是没什么机会进去了,可就这样放弃,他心中又有不甘……
他悄悄找了个地从天上落下,给自己做了一番伪装,正要往方子小食方向去,却突然发觉周围有人,他惊觉地叫了一声:“谁?!谁在那里!”
屋檐阴影下走出来一个人,他好像打量物件般看着钱多多,好一会后终于点点头,问:“有人欺侮于你,为何不反抗?”
钱多多张口就想骂你懂个屁,可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他,而且自己也看不透对方深浅,怕是个高阶修士,他只好按捺下心中的愤愤,说:“他们是我的亲人,再说了,大家都是一个家里的,就算闹了矛盾,长辈们也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我娘是凡人,在家里本来就没地位——”
“好了。”对方打断了他,“总之,你有许多不这样做的借口。”
“这不是借口,这是、这是人情世故!”钱多多说。
“我不想听这个。”那人道,“总之,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你还不够强,所以谁都能欺负你。”
这话一出来,钱多多突然不吱声了,好一会后他才说:“您说得对,是我不够强……”
“好了。你是沽平城钱家的人对吧?那从今天开始,你和钱家就没什么关系了,能做到,我就给你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钱多多怀疑地看着他。
“方子小食在沽平城的主管还没着落,只要你与钱家断了联系,沽平城的方家分店,就交给你了。”
钱多多面色很难以言喻,并没有马上答应,甚至问:“你是我哪个哥哥找来的?”
被一再怀疑的分身方觉生无可恋,他也不想的好吗,那么多分店,他哪管得过来,之所以专门来一趟沽平城,还不是为了天海阁中的山海图。
简单说就是,天工楼里有个修士说他见过这山海图,甚至知道这玩意在哪,但有个条件,就是希望方家能给他这个打小疼爱的弟弟一条通天大路,所以他来了。
“你有个好哥哥。”方觉说,“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钱家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没心情在里头折腾,所以要在方家任职,得先和钱家把关系断了。至于你娘,你大可放心,今天她会‘意外暴毙’,明天方子小食里就会多了一个绣娘。至于你,你若想演一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戏码,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安排,要是想省事,你今天也能‘暴毙’,然后成为方家在沽平城的管事。”
钱多多还是不怎么信,他皱着眉问:“你是我五哥的朋友?”
方觉心里吐槽这孩子真是没一点中二精神,换做中二少年们,早相信自己是天选之子了,不过仔细想想这孩子身世,能平安长大没夭折,估摸就是凭着这几分谨慎。
“话我说完了。我就在方家店铺里等你,若是今天……未时吧,未时过去我还没在店里见你,此事便作罢。”方觉话说完,直接原地消失了——
他其实也不敢确认这娃到底会不会来,万一要是不来,那就得给对方换个“天降奇遇”剧本,无论怎么说,都得给这孩子整出一条大道来。
没办法,有“妈”的孩子像块宝。修仙也讲究有没有人罩啊。
钱多多看着对方直接在他面前消失,当即就知道来者并非一般人,只是……这世上真会有这般好事?
堂兄倒也说过自己在沧源城的方家店铺里学习研讨,但却从没提过自己得方家青睐,甚至于想多拿几个天机都有困难,为何突然间能让方家同意让他来当沧源城的管事了?
莫不是……堂哥出事了?他脑袋里删过了无数堂哥牺牲后将自己委托给方家的情节,心中愈发不安,一心只想回家去找老祖宗确认堂兄安危,却突然想起,前日老祖宗似乎有事离开了沽平城,也没对外说是什么原因……
这样一想,他心中愈是不安!
怕不是堂哥真出事了!整个钱家当中,堂哥生父早逝,生母和钱家关系不好,早早从钱家离开了,整个钱家中,堂哥除了与老祖宗联系,余下便只有自己。
他哪里还能有冷静,也管不得其他几个兄妹的威胁了,拔腿就往方家店铺跑,刚冲出小巷,马上撞上来找他的小厮春霖。
春霖急得不得了:“少爷!您怎么还在这,我把所有东西都换成灵石了!咱快去方家的店铺吧!”
钱多多立刻跑在前头,春霖见他直往方家店铺跑,悄悄握拳庆祝了一下。
五少爷早给他来过信,让他一定带少爷去方家店铺呢!想来五少爷早给少爷准备了一个崭新的天机了!
自然,后面顺理成章给这位钱小少爷安排工作的方觉自也不知内中区直,成功完成钱修竹的委托,并走上了寻找山海图的道路。
第184章 第 184 章
据这位钱姓修士所说, 当年他因缘际会得天工楼青睐,从沽平城这样的小城市加入了天工楼, 又得师尊看重,得以带去参加天海阁五十年一度的门派大比。
当然,这个大比是天海阁门内的比赛,本身并不让其他门派的弟子参加,所以,他也只是与师尊一样, 以客人身份留在天海阁观看比赛。
用他师尊的话来说,这种低阶门内弟子的比赛其实没什么看的,就算是天海阁门中那些大能们,基本也不会浪费时间来看这种非常初级的比赛(除非有自己看重的弟子参赛),大家一般都等到最后争十强或者五强三强的时候才会分点目光过来。
因而谁也没想到,当年的那场大赛突然爆了冷门——
而爆冷门的原因,是因为出了一匹黑马。
这弟子平日就沉默寡言, 资质也一般,当年能入天海阁, 其实都有几分运气,修真界从来不排斥运气好的人。
总而言之, 此人一切只能说平平, 虽说门派大比有要求,只让同辈弟子参加且对修为有限制,基本上来说, 算是宗门给那些基本没机会在上层面前露脸的弟子露脸的机会。
当然,这名弟子突然之间一飞冲天, 夺得了门派大比的第一名。
虽然算是爆了冷门,但也算是达成了宗门开办这种大比的初心, 按照规矩,此子能拿到天海阁阁主及几位长老拿出的丹药法宝做奖励。
意外就出在了这,此人拿取其中名为“七宝回元丹”的丹药时,那位炼制丹药的长老突然抓住他的手,心中似乎有什么疑惑,却似乎又有几分不确定,以至于面上带着几分矛盾。
天海阁的阁主当即就发问:“师妹,怎么了?”
那长老最后松了手,可皱着的眉头却并未放下,只是一再看向他,说:“没什么,就是一看到他,就觉得有几分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钱修竹说:“事情要是到这里就结束,兴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徐徐讲道:“天海阁虽是符箓第一大派,可门派资历浅,甚至不如我所在的天工楼,是以每一任宗主继任后,都有几分小心翼翼,他们几乎不参加什么特别有争议的事件,而是一直不声不响地在慢慢发展,积蓄力量。也因此,哪怕兴许只是说话的周长老的错觉,天海阁的阁主也并未轻放,当时在场的弟子众多,宗主并未发作,只若无其事地让那弟子在拿走所有奖励后又说此次大比不同以往,除了各个分部的奖励外,还将开启宗门宝库,让夺冠的弟子可进去自取一件。”
当时无人怀疑,他当然也信了,最后在去取拿这件奖品时,他被宗门中所有高阶修士们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据我师尊说,其实当时天海阁高层并没发现端倪,可是——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进入宝库寻法宝之时,天海阁中又出现了一个他被我师尊遇见了。
他抓着我师尊就说他被害了,有人将他囚禁起来,不想让他参加宗门大比,他不是故意迟到的!
如果没参加的人真是他,那参加的人又是谁?!
我师尊好奇了,我也好奇,于是我们带着这位弟子,去找了天海阁阁主,当然,结果就是这两个他都被抓了起来。
一番审查后发现,此子并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弟子自凡尘家中带入宗门的杂役。
大宗门嘛,你知道的,入门其实难得很,这位弟子能入门都有几分运气,
他带入门这杂役在随他入门之时也简单做了测试,根骨不佳,灵根杂乱,不是修炼的好苗子。
却不知她在进入宗门后发生了什么,只知她突然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修为虽不说一日千里,却也是万中无一的人才,当然,因为她本身只是个杂役(还是归属于私人,并非宗门所有那种),所以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关注她,加上她起步低,就算速度变快了,到底也还是个初初开始修炼的低阶修士,平日也接触不到什么修为高深的人,是以一直没被人发现。
反正神不知鬼不觉的,这名叫红绕的杂役,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代了她主人参加比赛,还赢了——
若非她主人突然蹦出来揭穿了一切,这事说不得还真被她骗过去了。
天海阁爱才心切,本不愿为难这位姑娘,但这姑娘身上却有一个难解之谜——
她究竟是怎样让人看不出她伪装的?
她自是不发一言,就连她主人出来揭穿她,她都一句话没说,甚至一直顶着她主人的容貌,并未变易。
是她主人说,说这人是他仆役,说她身世孤苦,得他家救助后入府为奴,他见对方手脚伶俐,便把人收来自己手下,因着女子做事事事妥帖,后来他得以进入天海阁之时,还忤逆家人亲属所愿,没带自家表弟来宗门当仆役,反而带的红绕。
钱修竹撇了下嘴,说:“那人毕竟是天海阁弟子,所以最后事实是不是真如他所说,至少我们不得而知。也许天海阁的人知道吧……不过重点从来也不是这个,天海阁在意的问题和这名弟子也没太大关系,用我师尊的话来说,那弟子就是个蠢货,什么都不知道,后来那弟子被放回去了。”
“天海阁众人好奇的是,这名叫红绕的女修士,为何突然之间像是换了一副根骨,又到底是用了什么东西瞒过了宗门高层?”
“那位叫红绕的女修从头到尾都没回答,天海阁、额怎么说也算名门正派吧,到底有没有用上不得台面的搜魂一类的手法呢,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总而言之,至少就我所知所看来说,他们即便可能真的搜那什么了,也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方觉听到这里好奇了——
“所以?此事和山海图有关?”
钱修竹狡黠一笑,“我觉得是,但究竟是不是,得方少主亲自去验证了。”
“按你所说,我应该去找这红绕了?”方觉问。
“此事到底有损天海阁名声,知晓此事的人,除了他俩,就只有天海阁大权在握的高层,以及师尊和我。师尊对外总是沉默寡言,天海阁便也不觉得我与师尊会把此事告知外人,所以……”钱修竹比了个你懂的姿势,“后来我就再也没听过这位名叫红绕的女子的声名了,怕是凶多吉少了。”
方觉:“如此说来,就算此事真与山海图有关,那也只能确认此图在天海阁、或是天海阁附近?可自方才开始,你一字不提红绕主人的名字,应也不会告知我有关他的消息,那我又该怎样去找这山海图的踪迹?”
钱修竹神色突然严肃了许多:“接下来我要说的正是此,但在我告知少主前,希望少主能替我做一件事。”
方觉能感觉到钱修竹突然之间的认真,一直以来这位天工楼弟子都有那么几分嬉皮笑脸贱兮兮的样子(就连用山海图消息换自己堂弟飞黄腾达他都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此刻倏然认真,看来这件事对钱修竹来说很重要,他便也严肃了几分,道:“你说,我一定尽力。”
“我与红绕曾有一面之缘,门派大比一事,我总觉得她有难言之隐,我希望方少主能尽己所能查清此事。拜托了。”钱修竹躬身道。
“我不敢承诺你什么,但我会尽己所能。”方觉承诺他。
钱修竹点点头,又恢复那副大家一起吃瓜的样子继续道,“当时因着我和师尊在,天海阁没当场使用太多手段,所以到我们离开的时候,红绕还神智清明。”
“师尊当时就觉得天海阁处理门内糗事,我们不宜在场,所以和天海阁阁主说了一声后我与师尊就要起身离开,当时离开——”
“我回头了。”
“我看见天海阁阁主和几个长老都在目送我和师尊,我还看见……”
“被绑着跪在地上的红绕也在看我和师尊。”
钱修竹扯了一下嘴角:“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为此困惑了许久。起初我以为她是在向我和师尊求助,后来的许多年里,我一直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此事一度成为困扰我修为精进的心魔,因我见死不救,又或者我心中认为此事另有缘由。”
“后来,师尊知我心中内结所在,专为我炼制了一件法器,让我得以一次又一次进入心魔所在,重现当年所见之景。”
方觉心中暗自吐槽:这不就是脱敏治疗么。
“一开始我并没有改变自己认知,我一次又一次进入,始终认为当时她的眼神是在向我和师尊求救,可随着进入次数越来越多,我开始逐渐将自己剥离出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当初那场审问——”
“愈看我愈发现……红绕从见到我、师尊和她主人开始,就一直有一种似乎萦绕不退的恐惧。”
方觉:“是害怕替代一事揭穿后被惩罚?”
钱修竹思考了好一会,说:“是,但也不是。她确实在恐惧,我原本也以为她害怕的是被拆穿,可后来我发现,在她被审问的时候,她从头到尾没看过她主人一眼,也没看过天海阁高层,她一直低着头,甚至没为自己做任何一句辩解,就好像……认命了一样。”
“我后来思考了许久许久,如果认命了,还会不会害怕面对即将到来的刑罚,我认为会。一个人有勇气去做某件事,不代表他就不会害怕。而且我发现,她身上很矛盾,她明明已经认命了,却在害怕,且一直紧绷着身体,像是预防着出什么意外。”
“我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样的意外会比现在的情况还糟糕呢?”钱修竹说,“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她恐惧的不是被人认出身份,也不是奖励被回收,而是怕被人知晓她为什么突然间开窍,又为什么拥有了能够欺瞒住天海阁诸位高阶修士的能力。”
“当我发现这点之后,发现事情很奇怪——以此来说,她可能恐惧死亡但并不怕面对死亡,且从头到尾也只是她主人在说话,她没说过任何一句辩解的话。她并没有想让自己活下来的意愿。那她,会向素不相识的我师尊、以及只有一面之缘的我求救么?”
“我的答案是不可能。”钱修竹长长吁出了一口气,“那事情就更奇怪了。当我一次次站在局外人视角去分析,去查看之后,我发现……或者她当时看我和师尊的眼神并不是在求救,反而像是……一种、一种秘密不会被泄露的松懈。她当时好像脱力一样倒在了地上,只让人以为她是因为失去希望所以倒下去的,可我一次次看过之后发现,她当时的模样,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就好像、就好像在看到我和师尊离开的时候,那一直让她畏惧、紧绷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方觉听到这里脑洞突然开跑:“这事应该和你以及你师尊没关系吧?”
钱修竹险些翻了个白眼,好在他忍住了:“要真有关,我就不让你去查这件事了!我能以自身修为作赌,此事与我、与师尊绝无干系!”
方觉也只是开个玩笑,便继续道:“那那一眼可真就耐人寻味了。”
钱修竹点点头:“是啊。师尊和她在这之前一面都没见过,师尊除了把她主人拎到天海阁阁主面前外,没做过其他事情,所以道理上来说,假如最后那一眼不是求救,那她最后那一眼看的人不是师尊,而是我。”
“她会怕我什么呢?无论怎么想,我都想不出她怕我的原因,思来想去,我只能认为有一个理由——”
“或许她认为我会说出什么她不愿意说出的东西……换言之,她认为我知道些什么”钱修竹一摊手,“当然咯,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那把一切拉回来,她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呢?”钱修竹神色坚定,“归根结底,原因只可能出在我与她有那一面之缘的地方。她所想隐瞒的秘密就在那里。所以她当时看我那一眼,有畏惧,有担忧,有松了一口气的轻松,更有我愿意为她保守秘密的感激……”
方觉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问他:“初见之时,你看见了什么?”
钱修竹摇头:“我不敢确认相关信息到底是什么,那片园子的位置我可以画给你。我当时看到的,除了她拎着除草的工具从一片灵草园中出来外,就只有一只鸟,一只黄色的鸟。”
第185章 第 185 章
和钱修竹一番交谈后, 方觉又找了以凌天宗为首的几个大宗门商量处理血魔事情的后续。
起初大家都不大相信什么血魔的事情,在天机需要充电后, 逐渐就有宗门弟子以及宗门长老们进入,这些大能当然不是一般弟子能比拟的,更别说其中一部分本身就有看守血污平原的职责,对其中之境况比外人熟悉多了!
凌天宗一名长老在通过天机前往血污平原后,很快发现天机中显现的一切竟与现实中的血污平原分毫无差——
他们当然不是坐着等答案的人,在发现血污平原外围差点被一个个纸人还有怪模怪样的灵兽或者似人生物踏平后, 他当即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报与宗主后,他马上离开天机,给自己整了个同样怪模怪样的伪装后,前脚出发,后脚让宗主通过天方进入了血污平原。
毫不意外地——
一个在天机里的宗主,和一个在天机之外、现实之中的他, 在同一个血污平原相遇了。
两人心神遭遇了怎样的冲击除他二人外外人难以得知。
到了此时,他们已经难以想象方家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了!若否, 又是怎样达到这种可以让弟子本是进入幻境却突破幻境来到现实,使用的却依旧还是幻境中的躯体, 且在其中丧命之后现实之中的本体竟能毫发无损、且因为神使长时间离体锻炼, 神识还会有所提升。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难以解释。
甚至于……
得知此事的长老和宗主险些道心崩塌,因为这一切完全违背了他们所能认知的范围。
最后, 还是一位年纪比较大、又经历过当年血魔之乱的太上长老出来说:“或者从始至终,方家的出现就是上界对我们的恩赐, 千百年过去了,我们依旧不知如何消灭血魔, 天方不见得还能再经历一次血魔之灾,上神看不下去,终于派了方家来帮助我们,难怪方家出现得突然,且查不到出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方觉知道凌天宗测试血污平原的事情,但并不知凌天宗太上长老对他的猜测,要是知道,他一定会感慨一句——
果然只要够强,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他只知道这群人去血污平原探查过后,突然间沉默了不少,他说啥是啥,还给他送来了不少的灵石与法宝,让他当做修士们积极充电的奖励。
方觉:你们主动得好陌生!
这边事情解决,他自然开始全力查探山海图的事情,托凌天宗对他态度大变的福,他进入天海阁简直不能再轻松了,甚至得了一回贵宾待遇,接待他的人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门内管事长老,而是天海阁的阁主。
方觉受宠若惊,又说明了来意。
天海阁的阁主到底“年轻”,又或是对山海图信心非常,所以听到他要借山海图后,只勉强做了一番好像有为难之处的样子后,就道:“若方少主真能找到山海图并将之带离,我天海阁当然不反对。”
方觉本来想得寸进尺直接问红绕的事情,想了想最后还是没问,要是一问这话,他前脚刚说山海图,后脚问红绕,指不定人家就猜到他知道山海图讯息了。而且也不知道最后红绕一事如何处置、那红绕又是否吐露了其他信息,还是低调些好。
这般想着,方觉也虚伪道:“感谢阁主大义,那我近日大约会在天海阁四处逛逛,当然,阁中禁地我不会踏足,也许我与那山海图有缘,它自己就飞到我手中来了呢。”
天海阁阁主礼貌地笑了一声:“方少主真会开玩笑。”
两人寒暄几句就分开了。
方觉没有一开始就直奔目的地,他倒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在天海阁到处闲逛,倒也发现了一点天海阁与其他宗门的不同之处。
大约因为宗门远居海上,与海兽打交道的日子比较多,所以宗门中人衣着上的装饰多以珍珠珊瑚一类为主,许多弟子手上颈上都挂着珍珠制品,不少弟子就连戒指都是珍珠串成的,除此之外,便是好看的石头与羽毛。
当然——
黄色的鸟很多,要找到符合钱修竹说的那一只,可能真需要些运气,至少方觉花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将近把整个天海阁溜达了一遍都没见到,他也趁着走这一遍的过程中去了一趟钱修竹所说那个灵草园。
甚至根据钱修竹给他画的图,找到了当时他看见红绕、且红绕也遇见他,甚至还朝他行礼问候的位置,还根据身位研究了站在那个角度能看见什么不能看见什么,总而言之……没有任何发现。
就连他开挂的阿金都没提醒他碰到了山海图(起初他问过,阿金说山海图要是到他手里他会知道的),方觉几乎想尽了所有他能想的办法,都没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他甚至给自己出了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回蓝星自家《异界》的官博上发了个问答题,题目就叫:“你有一个宝贝,这宝贝可以变换形态,该变成什么样子才能让人绝对发现不了?”
热心的玩家们脑洞大开,说什么变成锅底灰的、变成一片叶子的、甚至变成蚊子蟑螂、还有什么头发、茅坑里的石头、抽屉背面的字、内裤上的刺绣、还有什么鱼饵之类的,反正……能说上来的东西都说了个遍。
他们是轻松了,把这一切当参考的方觉……
咳咳,总之天海阁不少人都认为这个尊贵的阁主的贵客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
方觉有苦难言——
都这样了,他都没找到山海图到底在哪,他基本已经把天海阁所有的画卷都摸了一遍,不管有主还是没主的,他基本能肯定,山海图不是世人所说那般,是一副画卷。
找了将近两个月后,方觉累觉不爱,他终于摊牌了,找天海阁中管理门中杂事的管事去询问一个名叫红绕的姑娘。
他说自己受一位故人所托,来给这位姑娘送东西。
“这名字在宗门之中确实有记载,是位四灵根的杂役,内门弟子高九乌加入我宗之时一并带入宗门的。这类杂役能力低微,大多都是上了一定年纪后就离开宗门回祖籍去了,她之后应该再无什么作为,宗门这边没有多余的记载了。”
方觉当然知道问不出红绕的消息——
天海阁就算要记载,也不会把红绕的事情记在基本谁都能知道的档案上,他的目的从来都是另一个人,红绕的主人,高九乌。
他做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又说:“红绕她姨母一直挂念着她,从她跟着高少爷离开之后,就再也没见她回去。这不是我手下有个小孩,正好是红绕的表弟,知道我要来天海阁,就让我打探下红绕的消息,顺便给她带点东西,只是前段日子我一直忙自己的事,没想起来这事……”
那位管事对这位的行为早有耳闻,心中暗道您的正事可真正啊!面上却并不显露分毫,只接话道:“也说不准人还活着呢,您不妨问问这高九乌去?指不定红绕还在他那做杂役呢。”
方觉也顺理成章道:“我正有此意。不知这位高九乌现今在何处?”
管事很快翻阅了资料,说:“这弟子说来也奇怪,那年门派大比他明明夺冠了,可之后没多久就好像遇了什么事,一身修为倒跌……咳”
大约看见了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话,那管事含糊道,“反正从那之后,宗门分派给门内弟子的物资他就很少来领了,都是让人帮他代领的。”
方觉一听还能不知道咋回事么,这不就是弟子不受宠且诉苦无门,自己的东西守不住、被人占了么。
方觉也不揭破,只问:“那现在呢?他住哪座岛上?”
管事说:“像这种入了宗门之后许久修为都不精进,也到不了元婴期的,宗门资源会渐渐不再向他们倾斜,他们为了继续修炼,大多会找个地方任职,赚点资源。高九乌没多久就离开内门,到外门任职去了。”说着那管事还拿出张地图,给方觉把地方圈出来了。
方觉得知对方所在后,还不死心地又去那个灵草园溜达了一圈,还去灵兽园也溜达了一圈,甚至去管着内门灵兽资料的管事那边也问了所有黄色的品种、又问了所有鸟类、甚至鸟类的亲戚都没放过……
当然,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方觉不得不前往外门去找高九乌。
实际上不知怎地,方觉不太想来找这人,或许是因为听来的这人似乎有些不那么招人待见。
可仔细一想,这人似乎也没做什么,站在他的角度,他莫名其妙被自家杂役捆了,然后杂役用他的名字和外貌去参加了比赛,还获奖了,当然也一并拿走了奖品(因为红绕一事被揭穿,这些宝贝最后没到他身上)。
他逃出来后兴许本意也不是要揭穿红绕,只是想解释自己没有按时到场比赛一事,谁会想到“他”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参加了比赛还夺冠了,而且正好和另一个“他”撞了个当面。
他为自己辩解本无错,这也是天海阁没有追究他的原因,更别说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比赛,他“夺冠”得罪了其他岛的弟子,他若是真有夺冠的实力倒也还好,可他偏偏没有,他之处境,可以想见。
细细分析,此人竟是个完美受害人(据说他甚至还是红绕的救命恩人)。
但不知为何,方觉就是对此人观感不好,甚至有几分排斥。
等一下。
方觉猛然察觉了不对,如果只是他错误的认知先入为主,在分析过后他不该还对这位完美受害人有排斥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他听完故事后生出来的,而是本来就有的!
找到你了!高九乌!
第186章 第 186 章
天海阁因地理位置因素, 宗门中大多数场所都位于岛上——
当然,岛屿中只有极少数是天然的岛屿, 大多都是修士们以自身书法修为移山填海弄出来的小岛。
这些小岛倒也不一定就差,不过外门的岛屿自是不能与内门相比的。方觉才刚踏入外门范围,就已经明显察觉到空气中灵气浓度的区别了,好在天方确实资源丰富,这点灵气的区别对于绝大多数修士的影响不算太大,灵气的差距至多影响一个修士数年时间(换言之, 除非那个修士实在倒霉到了极致,每次都卡着寿命将至突破,这种就有可能会因为这点灵气差距最终没突破而寿元耗尽)。
外门虽然是一个门派中等级位于最底下的地方,但其实也是人数最多、占地面积也最大的地方,他们需要种植出供应整个宗门的灵食灵果,甚至还有各种常见的药草一类,再加上都修真了, 不可能还让人住大通铺,所以一般来说, 尽管天海阁因为是在海上,土地面积受限, 但门中弟子的福利与其他宗门相比也没什么差别。
哪怕是外门弟子们, 每位弟子也都基本有着自己的独幢别墅,甚至于这些“别墅”基本都自带不大的田地池子,让弟子们可以种植一些灵草灵植, 养些灵兽或者灵物等,待遇极佳。
当然, 相比起只需要一心管自己修炼的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就得承担一定量的杂役, 门内规定弟子每月必须上交一定量的灵稻灵果(种子宗门派发,灵田宗门也提供,基本只有别倒霉催的遇上灵草灵植生病生虫产量大减,基本上随便种种都能完成宗门目标,甚至还能剩下五分之三的量自己使用,要是照料得惊喜些,甚至自己会孕种选种的,上交宗门的量只有自己拿到的五分之一),当然,主动走上修真的弟子们总是勤奋的,不可能满足于这一点点的资源,所以他们大多数也会去接取各种狩猎灵兽的任务,赚取宗门贡献值,贡献值能够去宗门的藏书阁、功法楼一类的地方兑换修炼的功法、特殊的武技等等。
总而言之,虽然是外门,但其实只要不是资质真的太差人又太懒,大多数弟子最终都能成为内门弟子(天方资源实在太丰富了,这到底是个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的世界),所以——
高九乌似乎是天海阁宗门成立以来,唯一一个出生内门,没犯什么错又年纪轻轻(修真界的年轻)却主动来到外门任职的弟子,外门的掌事也好,任职的“仙师”也好,基本都出生外门,经过一定的努力之后他们成为了内门弟子,基本没有内门弟子会想不通来到外门,就连外门的弟子们都想方设法地与内门弟子们搭关系,哪怕只是能进内门去做些杂事都是不错的差事。
大家只能猜测,也许他是修炼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导致修为倒跌且伤了根基,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奔头了,才来到了外门。
修真一途,最是看重实力,若没有实力,就得有个好靠山。巧了,高九乌这俩都没有,他虽然入了内门,但并未得某个岛主看重,也未曾被谁收为亲传,虽然是内门,但其实也是上的内门大班,而不是小班教学,当然,他也就没什么专门指导他的师傅,自也在宗门中没什么靠山,而他出生的高家,也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极微小家族,不然也不至于还指望他能带自家的表弟来宗门当杂役了。
所以,高九乌的境况很不好,加上他夺冠一事又得罪了其他岛,总有些人想讨好那些天之骄子们,就会想办法用欺侮他来做那块踏脚石。
哪怕到了外门——
他担任的也不是什么好活计,每天和他打交道的都是灵兽,而且基本都是品阶不高的灵兽。
没错。他是个灵兽师,负责教导弟子们如何饲养初级的灵兽。
可惜……
天方资源丰富,低阶灵兽基本只是满足修士口腹之欲的东西,与蓝星职位换算一下,高九乌就相当于教人养猪养牛吧。
然而,问题也在这里,天方资源丰富,灵兽遍地都是,饲养灵兽多麻烦,不如直接出去抓一只,甚至还不用管灵兽生病、喂养、清洁等麻烦事,所以,基本也没人愿意学这个。
以至于高九乌基本上相当于到外门来“养猪”来了。
方觉到来之时想过很多与高九乌相见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如现在这般的场景——
满岛灵草遍地,空中飘着与风缱绻的草籽,空气中满是风带来的清香,空中的各种鸟类在天地间盘旋不去,似乎此地有什么足够美好且吸引它们之物,哪怕是地上的灵草们,似乎也比方觉曾见过的所有都多了几分活力。
哪怕不用测试,方觉也能确定地说,高九乌养殖出来的灵兽也好,灵草也罢,品质一定不差。
而他此行目的的高九乌,也并不在做什么高大上的诸如弹琴舞剑也好、吹笛奏箫也罢,更没有登高远眺,他只是像个普通的农民一样,指间用着控水诀在给地上那一望无际的草场灌溉,那一只只飞在空中的灵鸟们眷恋着那好似从高九乌指间飞出的水柱,绕着水柱久久不散。
地上一堆灵兽也绕着高九乌不愿离去,高九乌身处一堆灵物中央,遥遥看向了方觉。
似乎早知道他是谁、又为何到来一样,对方朝着他遥遥一笑,道:“请稍待。”
方觉都磨叽了这么久,也不缺这么点时间,便只到一旁静静等待,看着高九乌将自身修为灌注在水滴里,又喂养给了地上的灵草与天上地下的灵兽们,而且他能轻易察觉到,高九乌的修为并不低——
至少内门管资料的掌事所说的因为修为不足所以来外门当管事,应该只是高九乌离开众人监视的法子。
方觉等了挺长时间,这也是自从他被系统绑定后第一次有这么大段空白的时间,能让他闲下来、什么都不想也不做,只是静静看着天地间自然生灵生长生活的过程,也许他确实没什么天赋,他没感觉到什么天地广阔任我遨游,也没有什么瞬间顿悟,他只是突然觉得,能够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待着挺好的。
风带来清香,带来湿润的水汽和沁人心脾的灵气安抚,方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一直以来他所牵挂的、纠结的事情在这一瞬之间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高九乌就是在这时向他走来的,开口第一句就是:“等了这么久,你终于还是来了。”
方觉问他:“你在等我?”
高九乌没有回答这句话,他只说:“过去的毕竟过去了,纠结于千年前的过往,不如看看此刻的天蓝地青。”
说完他莞尔一笑,道:“你既然来了,我便也履行职责,让你重看数千年前的往事,但出于个人私心,我还是希望你想清楚一个问题,你是为自己而来,还是为天下人而来?”
方觉还没开口,高九乌就打断了他:“你不必回答我,你的答案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这当中的区别,想清楚你真正的答案。”
分明方觉修为比高九乌高得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方觉总觉得自己在高九乌面前,倒像是个心智不全的小孩一样。
确实,其实一直以来,他好像真的从来没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促使他一直在行动的,一开始是想回家,后来发现他的替身能回去,他自己也能借助替身的体子回去,回不回去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后来他开始修行——
可他为什么要修行呢?为了变强?可他真的渴望变强么?没有,变强是因为修真的人追求的是变强,他修行了,所以他应该变强,因为大家都这样。
再后来的开店也好,追寻真相也罢,一切只不过是顺水推舟,需要他这么去做,所以他去了,甚至于,他有那么点英雄主义,但似乎也没有主动去拯救世界的爱好,至少没有佛家那种度一切苦厄的觉悟。
他好像真的,从来未曾停下来问过自己,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也或者,他从来就没什么想要的,只是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粒尘埃,众生往哪,他就往哪。
方觉不免觉得有几分茫然,又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因为就如同高九乌所说一样,不管怎样,他到底已经走到了这里,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他已经来了。
“好了,你跟我来。”高九乌说罢在前面带路,却并没有飞行,只是慢慢地走着。
方觉收回混乱的思绪,想起钱修竹的请托,便主动问:“红绕的事情,能否请前辈告知?”
高九乌停了一下脚步,又笑了起来:“没什么不能说的。真正的高九乌早死了。”
“这是?”方觉疑惑。
“没什么阴谋诡计,只不过是人生在世,一点点渴望罢了。”“高九乌”笑着说,“高九乌生来身体就不好,走上修真虽然治好了他的身体,但因为经脉细窄,注定他在这条路上走不长远。”
“他带红绕进入宗门本是一番好心,可一个凡人见识了仙人的诸般手段,又怎么会不羡慕、不渴望。人只有在得到后才会觉得一切稀松平常,未得到之前,这种渴望只会随着时光的浸染而愈发深深扎根于心底。终于,高九乌的生命终于还是要走到尽头了……”
“高九乌的母亲病危,他为了快速回乡,遇上高阶妖兽,虽侥幸从妖兽手下逃生,却伤了根基,命不久矣,能延续他性命的,只有高阶的丹药。但高九乌不是什么被重视的弟子,也没什么出彩的本事,加上他生性良善,从宗门得来的资源用在自己身上的几乎没有。他当然没机会拥有高阶的丹药。”
“也是机缘巧合,那次门派大比,丹岛拿出了一颗足以给高九乌逆天改命的丹药,就是那颗七宝回元丹。高九乌自不会去觊觎这颗不可能为自己所拥有的丹药,也从来没去惦记过,但红绕不这样想,高九乌是她一生的恩人。”
“她不想自己的恩人此生止步于此,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若是高九乌就此死去,她就再也不能留在天海阁了。”
“后来的事情你既问起,大约也都知道了。红绕一辈子都是低下的小丫鬟,一辈子从来没被人看见过,她想拿到那颗丹药的唯一方法,只有赢下比赛,但她本是四灵根,若无奇遇,注定只能淹没在万千生灵之中,她想拿到丹药,她想被人看到——”
“所以她求到我面前,我借她力量,帮她完成了心愿。”
方觉沉默了好一会,才问:“高九乌没吃那颗丹药么?”
“他生性良善。”
第187章 第 187 章
两人一直走到了岛上唯一一幢房子里。
这房子看起来并不豪华, 且意外得显得很舒适,普通人生活该有的小物件一样不少, 且充满着勃勃的生机——
有一株灵植葡萄藤爬满了大半的屋子,却只伸出一两根枝丫在窗前做点缀,并不影响屋内采光,晶亮的葡萄不分四季,晶莹饱饱满地或躺或挂在藤上,那葡萄藤见自家主人回来, 欢快地伸出枝丫来找主人贴贴。
“高九乌”朝葡萄藤送一抹精纯的灵气,葡萄藤透露出欢欣的样子,蹭了蹭“高九乌”的手之后,到一旁角落里抖落身上那一串串饱满的葡萄,自个折腾着酿酒去了。
进屋时,方觉正看见葡萄藤操控着扫帚把屋里清扫干净,又给进来的他俩备上了灵茶, 桌上放着还沾着水珠的葡萄和其他的灵果。
“高九乌”看见他的目光,嘴角弯了弯, 道:“小紫是我的大管家,院子里的所有事情都是他操办的。”
大概是出听出他的夸奖, 正要撤退的葡萄藤抖擞了几下, 显得更骄傲了。
不知怎地,方觉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大概是他已经许久没这么放松了。
两人在桌前落座, 方觉端起那杯由葡萄藤张罗的灵茶,大约是心绪作怪, 他甚至感觉这灵茶都比其他地方的香些,捧场地多喝了些。
“高九乌”说:“这灵茶从种下到长成都是小紫在照料的, 我这里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过来,这茶叶也喝不完,你要喜欢,离开的时候带些走就是了。”
方觉感谢了对方。
“高九乌”也自如地端起茶抿了一口,随后便随意地从画缸里抽出一卷画,将画卷展开铺在桌上,看向方觉:“这便是山海图了。”
方觉……方觉目瞪口呆。
这确实是一幅画卷,只不过画上什么都没有,硬要说的话,只能算装裱好的一张白纸。
方觉取出一方砚台,又划破手指,往砚台内滴了不少的鲜血,随后又摸出了一枚不大的小印章——
然后他就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星宗的古丹深说,以方家之人的鲜血在山海图上作画,之后以玄雾印落印,便能重现当年当年真相。
但……
画什么、怎么画对方是一字没说啊!
方觉也没什么画画天赋,总不能手指头沾血胡乱在上面乱画一通吧!
而且他总觉得,面前的“高九乌”应该也是解开所谓封印的重要一环,就说一幅画要画出来,画纸有了,墨(他的血)有了,印章也有了(从许棠那借来的玄雾印),那不还缺画画的笔和人么。
方觉正要开口,他对面的人便好似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他起身端起砚台,状似随意地将整方砚台中的红色血液往画上一泼——
血液落在纸上,在雪白的画纸上烙上了浓稠的、化不开的一道痕迹,周遭又溅了不少的血滴。
“高九乌”像是完成任务般,将砚台一放,好似完事了一样。
方觉:“……”
坦白说,除了现代的艺术画,他没见过这么随意的画。
好在似乎是他想多了,就在方觉以为完事正要把玄雾印递给对方的时候,“高九乌”指间再次冒出了一道浅浅的灵气,那灵气与空气中的灵气并不相似,好似有着一种奇妙的力量般,他指间靠近画卷表面后,画卷上那鲜红的血液像有了生命,被他指间的力量牵引着散往四周。
很快,画卷上便呈现出了一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方觉看了好一会,也意会了好一会,依旧不知道这上头到底画的是个啥。
心里甚至想吐槽:这还不如直接泼上去的那一片呢!
为了给“高九乌”面子,他到底没说,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
“高九乌”沉浸地画了好一会,才终于朝方觉伸手要玄雾印,先是蘸了下方觉的血在角落印上了印章上的字(那字方觉琢磨了许久,都没琢磨出来到底是什么字,连古丹深都和他一起研究了好一会,最终只能确认这并不是任何天方已知的字体,最后两人只能猜测,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字,而正是封印本体),将印章还给方觉后,“高九乌”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方砚台,砚台中装的正是最常见的黑色墨汁,“高九乌”这次取出了笔,又继续在上头作画,这一次的每一笔他都落得谨慎,好一会后,他终于直起身子,仔细地看了一眼整个画面,最后将笔放在笔搁上,道:“好了,这便是完整的山海图了。”
方觉一看,原先那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最后竟然成了或深或浅的山石,而黑色墨水落下的,竟是浅浅几笔勾勒出来的人影,此人迎风而立,将红色山石踩在脚下,有几分怪异,又奇怪的很和谐,而在山石的另一边,便是茫茫无尽的海面,海面同样的用方觉的血所画,因而也是一片的血红。
方觉不懂画,但实事求是地说,这幅画除了色彩比较怪之外,实在算不上什么珍奇的东西,不过他本也不是为了赏画来的,便只疑惑:“那真相?”
“将山海图拿入手中,你自会见到真相。”“高九乌”清洗完砚台毛笔,便主动离开了屋子,还关上了屋门,将整个书房都留给了方觉。
方觉觉得很怪异,查看了一番周围没什么危险后,终于还是拿起了这幅兴许藏有所有他想知道真相的血色山海图。
画卷一入手,他便感觉到一股酥酥麻麻的像是微弱的电流一样的东西顺着手流入了他体内,紧接着他整个人颤栗了一下,须臾,便只见画上那几笔勾勒成的人从画纸游出,落在了他身前不远处。
许许墨意晕染开来,一道人影渐渐展露在他面前。
尽管方觉有认知以来从没见过他,但还是在看见他若有似无的身影那一瞬间将人认了出来——
这是、方乐生。
那位方家的先人,似也是、方家的罪人。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墨色衣袍,生得很是俊秀,一双眼睛并未全睁开,有几分懒洋洋的意味,嘴角和眼尾却全是笑意。
“你到底还是来了。”他似乎有几分窘迫,“这丢脸的事本不想再让旁人知道,不过说来,当你看到我时,我早已化为尘土,一切也无所谓了。”
方觉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问些什么,他嘴唇动了好几下,最后还是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血魔……怎样才能真正消灭血魔?”
方乐生却笑了:“还以为你会问些别的问题,若只是血魔、那便亲自去看吧。”
说罢他一挥手,方觉便只感觉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往前去,他回头,只见方乐生遥遥看着他,满脸笑意,身影无声无息化成看不清的光点,他只听见对方那有几分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几分眷恋:“后会无期了,我唯一的……亲人。”
许是血脉作祟,方觉突然感觉喉咙哽得厉害,泪水一下子挤在了眼眶里,险些要落了下来。而他也在无法抗拒的力量中一路下落,直到落身在一片山崖之上。
崖上狂风冽冽,崖前却只两人。一人半靠在崖前枯树上,望着崖下皎皎云雾,可嘴角却不住有血液溢出,像是有什么力量作祟,让血液只想从他身体里出逃,但他的眼睛却格外地亮,眼珠虽然很黑,却莹着光,不会让人觉得恐怖,分明此刻他应该痛苦不已,可他还是笑眯眯的,好似一点都没感觉到自身不适一样。
“真美啊。”他嘴里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一直默默站在他身旁那人神色淡漠,却突然蹲下了身,朝着他伸出了手。
他却比身旁的人动作更快,在对方碰上他手腕之前抓住了他的手,嘴角的笑容没有变化,却坚定地朝着对方摇了摇头。
对方却似乎依旧坚持,因为他想深伸出的手一直没放下,直到靠坐在树旁的人突然开口说:“我这一生你见了大半,死,是上苍对我的馈赠。小石头,你明白的。”
那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
听见这句话,虽然又吐出好几口血,他却满眼都盈满了笑,惊喜地看着蹲在他身旁的人,“小石头,我很高兴,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第一次说‘不’。”
蹲在他身旁的人却只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要死了。”他把目光重新看向了茫茫云海,脸上的笑突然有了几分嘲讽的意味,他松开了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样,说,“小石头,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你看,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依然还是虚伪,我嘴上说喜欢你学会说‘不’,但到了死的时候,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他重新看向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笑着问他:“你会答应我的,对吧?”
“我……”他似是说不出话来。
“我方家三千七百四十三人,尽灭我手,我可真该死啊。”他看了一眼被叫做“小石头”的人,“我得谢谢你,小石头,谢谢你保住方家血脉不绝,我死之后,希望你能帮我照料他,哈”方乐生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嘲笑自己的贪得无厌,“罢了,他活着,我方家还能有血脉留下便已经足够了。”
“我答应你。”小石头抓住了他的手,源源不绝的力量从小石头身上不断涌入他体内。
方乐生抗拒着这些力量的进入,猛地反手握住小石头的手,整个身体从贴着的枯树上起来,紧紧盯着他说,“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哪怕我死了,你也定有办法让我死而复生。但我要你答应我,我死后,你不会用任何方法复活我。”
小石头没有吭声。
方乐生攥他的手攥得更紧了,又说了一声,“答应我,小石头。”
他对面的人终于还是在他强硬的坚持下,点了头。
方乐生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一样,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新倒回了枯树上靠着,他嘴角又挂上了笑,看着茫茫的云海,看着这世间最广阔的天地,说出了最后一个愿望:“小石头,从今往后,做自己去吧,不要再答应别人的请求了,你自由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只黄色小鸟落在他手上,他轻轻扬手,让鸟儿飞得更高,也道:“你也自由了。”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终于累了一样,眨眼的速度变得很慢很慢,好似每一次睁开眼都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血也像是找到了所有出口一样,从眼里、耳朵里、鼻孔中溢出来,他微微仰着头,看向天,眼神光渐渐散开了:“好美啊。”
他合上了眼,再也没睁开。
小黄鸟在崖边盘旋不去,发出了凄厉的啸叫。
“嗒”一声,方觉听见水滴在石头上的声音,那一直蹲在方乐生身旁不动的人,却原来已泪流满面,泪滑落脸颊,滴在了石头上。
天地间像是感应到了这场伤悲,倏然间风云涌动、电闪雷鸣,雨水瓢泼而下,却唯独避开了整个悬崖。
崖前一直保持晴空烈日、滚滚云海,须臾间、枯木逢春,崖前的枯树抽出了绿芽,又生出花苞,开出了灼灼绚烂的桃花。
他听见了那声方乐生没能听见的回答:“我答应你。方乐生,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时间静静过去了许久,静得天地间好像都一起停在了这一刻。
许久许久,那叫小石头的人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方觉身上,说:“这一场灾难,自始而终,都由我而起。”
方觉终于才看清了他的模样,惊愕道:“顾嘉石?!”
第188章 第 188 章
顾嘉石没有回答他的话, 方觉脑海中却滚起万丈的浪花。
如果这一切都与顾嘉石有关,那他无意外就是——
系统背后的主系统。
再加上方乐生临死前那些话, 他好像拼凑出了一些真相。
假如他在兽人大陆星核前的幻境中看见的一切不是假的,那么,顾嘉石离开家里后,应该走出了一条属于他自己的道。
而这条道……似乎将他性格中的某一部分无限放大了,他似乎无法拒绝别人的请求?
方觉回忆起自己几次和主系统的对话,似乎也一直遵循着这条背后的逻辑, 但凡他有所问,只要不涉及请求他的其他人,他似乎从来不做隐瞒。
所以顾嘉石走的道,是一条满足他人请求的道?就好像庙里的神明,满足众人向他许下的愿望,从而获得所谓香火,也就是所谓的信仰之力么?
方觉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方乐生死后呢?顾嘉石又怎么会成为了系统的主脑?
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 为什么说灾难是由他开始的?
方觉还待再问,顾嘉石却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只不过一挥衣袖,方觉就被从崖上送走了。
这次, 他来到一座山间的小屋旁。
红衣小男孩愤愤不平地将满园的花草拔了个底朝天, 还气愤地将狠狠踩了几脚泄愤。
屋内窗前有个人见他所为,却并不说什么,只一挥手, 花草重新回到了土里,一切又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
这举动显然激怒了小孩, 他朝着窗前的人吼道:“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凭什么天方的人就能享受这么多的资源,而我们小世界却只能成为天方的养分!”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因为师傅是天方的人, 所以你就偏爱天方!”
窗前之人正是顾嘉石,他对小孩的质问恍若未闻,只是耐心地在给窗前放置的那盆花草剪枝。
场景乍变,一身红衣的人满脸阴鸷,他本是跪在顾嘉石面前,却陡然抓住了顾嘉石的衣襟,将对方扯了下来,两张脸险凑到了一起,他眼睛里闪着一种让人恐惧的兴奋到极致的光——
整个人像一条阴邪的毒蛇:“顾嘉石,我发现了!我发现了!哈哈哈!师傅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对不对?!因为师傅让你一直跟在他身边保护他,所以你永远只能跟着他了!因为你没办法拒绝别人的请求!”
“而现在,只要我求你!只要我求你,你就只能听我的!”红衣人说,“现在我要你答应我,你不能告知师傅我练了吸血功!成仙成神的事我不求你,你能走出自己的道,我未必不行。就算这条路一路枯骨又如何?他们这些人不也是吸着我们小世界人的血修炼的么?这是他们本就该偿还的!”
“我知道,只要师傅还活着,你总是站在他那边的,所以我要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和师傅真的走向对立,你也决不能动手帮他。”红衣人松开了顾嘉石的衣襟,像是得了狂躁症一样,他不停地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来到了顾嘉石面前,说:“不,我不相信你,即便你不出手,也一定有其他帮助师傅的方法!我得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对!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紧接着,场景再次变化了。
方觉看着顾嘉石在红衣人的请求下,神情淡漠地布下了数个如同在兽人大陆那般的法阵,也终于,方觉借助这似是回忆的景象,知道了这些大阵真正的作用,也知道了血魔不灭的真相——
血魔当然可以杀死。
一场场在方觉面前上演的画面中,红衣人就死了好几次,早在方乐生发现那个被他收养的、一直以来伪装得再乖巧不过的小徒儿就是未来的血魔之时,他就已经痛下杀手亲自葬送了血魔的性命。
只是……
没多久,血魔便复生了。
与此同时,一个大阵同样生了效用,一个世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那世界中的万千生灵,也静静地湮灭了。
彼时的方乐生自是不清楚这当中缘由,只是疑惑为何血魔会复生,他将一切的缘由归类于血魔修炼的功法。
他翻遍了所有的典籍,都没找到相关的记载,那时的血魔还不是方乐生对手,方乐生又杀了他一次,可结果仍然同样,没有多少年,血魔再次复生了。
只是这一次,方乐生发现了不对。
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天谴——
这是天道对辖下生灵的一种保护,一旦有人犯下了万劫不复的罪孽,譬如毁灭了一方世界中所有的生灵,那万千生灵被灭的罪便会成为一道天谴,降临在实施罪孽之人的身上。
按方觉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天谴怎么都不该来到方乐生身上,大约天谴也是欺善怕恶,大阵将万千生灵之命系于血魔身上,血魔就是万千生灵之一,得到了那方天道的庇护,分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可天道不会惩罚于他,至于顾嘉石,方觉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可能轻轻容易将这些小世界玩弄于掌间,不用想都知道这人惹不起,所以最终,承担天谴的竟然是方乐生这个要灭魔的人。
顾嘉石确实按照血魔的请求,并未告知方乐生事实,他就像一个旁观者,静静看着一切发生,只要方乐生不开口向他请求,他就像一个安静的好似不存在的石头一样,主打一个陪伴。
方乐生一次又一次承受着天谴的火灼之刑,一夜一夜痛苦得恨不能死去,每天天亮之后却只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与所有人一起研究该怎么消灭血魔、怎么阻止血魔之灾。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许多许多年,方觉见了一年又一年的花开花落,看着方乐生几乎走遍了整个天方大大小小的地方,用无数的灵草试炼丹药,却始终没找到能救受血魔功法影响的方法。
终于那天,向来情绪稳定至极的方乐生终于在身体心理压力的重压下,放肆了一回——
他偷懒了。
他带着顾嘉石偷偷溜上屋顶,看着天上的圆月,静静喝完了一壶酒,在他把手伸向第二壶时,一直沉默陪在他身边的顾嘉石拉住他,给他演示了一个阵法。
方乐生放下了酒壶,什么都没说,静静看了一夜的月亮。
从那天起,他不再想着消灭血魔,转而开始研究怎么封印血魔,常规的方法对血魔无用,想要克制以血为生的血魔,只能从血液入手。
在一次次的尝试过后,方乐生终于找到了以血克血的法子——
他先后杀死血魔三次,以自身躯体强吃天谴之罚,天罚之火在他体内焚烧不灭,为了让这股力量更为强大,能够与彼时已远超于他的血魔相抗衡,他欺骗了方家、宁家和丰家。
以方家故土为基,建了一个顾嘉石为血魔布置了不知多少个的阵法,将方家、宁家之人全数哄骗到此,并哄骗丰家之人朝着此方天道立下了一个誓言,一个代代守护于此的誓言,作为报答,他教给了丰家之人一道特殊的术法,也就是后来的冰封之术,这也是丰家后来能有幸存者的原因。
可惜,在生命弥留的最后时刻,方家和宁家的人发现自己受骗、一身修为尽丧,只能以血脉之力诅咒于他——
诅咒再次汇聚在他身上后,方乐生禁不住反噬险些丧命,还好有顾嘉石存在,这才险险保住了他的性命。
后来的事,就如记载所说那般,血魔飞升。
可方觉却从这段似乎是顾嘉石的回忆中看出了端倪——
血魔修炼的功法本是能飞升的,可血魔为了无数次复生的机会,将自己绑在了无数的小世界身上,他身上的气息太驳杂了,此方天道绝无可能放这样的人飞升,换言之,血魔想要飞升,只有一个法子,灭杀此方世界的天道。
但血魔显然没有那个天赋,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假装飞升。
让天方无数修者去修习他的功法,成为他的傀儡,这样其他人修炼出来的力量就能被他轻轻吸收,他很快就能战胜此方天道,成功飞升。
这便是后来方乐生为何会在自己飞升之际突然灭杀了所有疑似或者想要修习血魔功法的人,他将所有有关血魔的一切都毁灭了,又以自身为引,将血魔彻底封印——
但方乐生很清楚,终有一日,封印在一日日的磨损中只会越来越弱,血魔终究会再次回来 ,所以他给方家留下了一条血脉,又让顾嘉石答应他保方家血脉不绝。
方家血脉不绝,方家、宁家人对方乐生的诅咒将永远生效,诅咒之火永不熄灭,血魔的本体会永远被封印在那里,逃出来的,不过是一缕薄弱的血魔之魂,这样的魂魄被灭,既不会伤及血魔本体,以至其他世界生灵毁灭,又同样阻止了血魔的复出。
哪怕血魔想以死要挟,却也不过是一桩笑话,血魔每一次死亡,方乐生所受的天谴之力只会越强,而这股力量反而会成为加强封印的力量。
方乐生以自己一身血肉,并方家宁家全族,将血魔永远困死在了“丰岛”,保住了天方,保住了无数小世界。
而罪魁祸首……
方觉目光看向了漫漫空中,“原来这就是天道无情啊。”
一切景象在眼前消退,方觉重新出现在小屋之中,此刻再看那幅画,他突然有了新的感触,血海指的就是血魔、血色构成的山石,大概就是顾嘉石了,他成了山,托举起方乐生,可他本就一身血色,那汇入海中的溪水,未尝没有他的手笔。
他看着这幅画许久,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笑得眼泪不停,笑出了哭声,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方家人哭、为宁家人哭、又或者为方乐生哭,或者,为自己而哭。
方觉不是个会沉溺在悲伤中的人,一场大哭之后,他反而觉得自己轻松得多了——
说起来,其实什么好处都被他占了不是,他有什么好哭的,因为他那伟大而又罪恶的先人,虽然他的生命只是一场算计,但他有了一个永不倒塌的靠山,躺着也能成为人生赢家。
他抚摸自己心脏的位置,倏然间就明白为什么会有所谓系统存在,又为什么会顾嘉石成了主脑。
一切都不过是顾嘉石在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赎罪罢了。
血魔不会死,是因为一个又一个个绑定的小世界,那如果釜底抽薪,小世界换绑了呢?
方觉将山海图重新放回桌上,最后看了一眼画上那寥寥几笔的人,毫不眷恋地离开了天海阁。
阳光灿烂,一切皆好。
从今天起,他也要做自己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