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网小说 > 都市小说 > 纵火 > 70-77
    第71章 Chapter 71

    从神女峰峰顶往山下走的路上,程菲和同行的几名登山爱好者闲聊了起来。

    “哈厝这地方,小小一个,也不是什么文化古都,但是却专门修了一个机场,还挺奇怪的。”

    说话的人约莫四十来岁,穿一身专业冲锋衣,戴护目镜、持登山杖,姓杨,是云城大学的一名女教师,听说哈厝神女峰的雪景人间罕见,便特意趁着淡季过来旅游。

    听完女教师的话,旁边的一名中年大叔笑呵呵地开了口,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哈厝虽然偏远,但是挨着的那片无人区,是国防重地,每年都有部队要往这儿运输军备,有个机场,军警们出差也方便得多啊。”

    “原来是这样啊。”程菲点点头,笑起来,“我之前也和杨姐有一样的疑惑,江叔你这么一解释,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所以啊,这地方和人都是一样的,你表面上看到的是一回事,实际上的是另一回事。”江叔也笑,“每年,都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在看不到地方发生,也有很多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人,在看不到的地方,倾尽所有,燃烧生命和青春。”

    这番话,江叔的音量并不大,却被雪域高原的风带进了所有人的耳。

    杨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打趣儿道:“老江,你这话说得还蛮有哲理啊,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哲学家。”

    另一个桐市来的青年也哈哈大笑,接话说:“我看啊,江叔可不是什么哲学家,江叔对咱们的国防事业这么了解,怕不是哪个涉密单位退休的老将军!”

    江叔摆手,面上的笑意浅淡而温和,回道:“都别开我玩笑了,我就一国企单位退下来的办公室主任,什么老将军啊。平时对军事感兴趣,多看了点新闻而已。”

    一起下山的一行人,七嘴八舌又聊起了别的。

    一片欢声笑语中,只有程菲安静下来,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怔愣片刻,接着便握紧手里的登山仗,一步一步,认真地往前走,防水雪地靴踩着皑皑白雪,留下深浅不一的足印。

    是啊。

    有太多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故事,在看不到的地方发生。

    有太多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人,在看不到的地方,倾尽所有,燃烧生命和青春。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好走,没那么累人,也比上山的路难走,因为积雪太多,容易打滑。

    程菲每一步都走得慢而稳。

    随着海拔降低,沿途开始出现了绿植的影子,积雪也随之变薄,逐渐只剩下零星半点的雪纱,显露出了泥土本来的颜色。

    快到山脚了,一行人里有人提出想歇歇脚,休息一下。

    大家伙便原地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喝水的喝水,吸氧的吸氧,还有几个小年轻拿出了手机,和家里人发视频聊天,炫耀自己看到的日光雪色。

    程菲也在发消息。

    她将早上在神女峰拍到的日出,拼成了几张画质清晰的长图,发给了微信上那个夜空头像。

    然后配上文字:【拍照技术有限,绝美】

    然而消息发出去,犹如石沉大海,并没有人回复。

    程菲又切入通讯录,给那个备注名为“周清南”的号码打去电话。

    “抱歉,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程菲抿了抿唇,缓慢将举着手机的手垂下。

    视线重新回到聊天对话框。

    对面最后一次跟她联系,是在昨天的傍晚。

    她吃到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份面旗子,兴奋地拍了个照,给他发过去。

    周清南……不,是余烈。

    余烈回给她一句:【多吃点。今晚比较忙,提前跟你说晚安。】

    这条消息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她消息,也没有接过她电话。

    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从世界上蒸发。

    隐隐约约,一股不祥的预感从程菲的心头升上来。

    一股雪风裹着寒霜吹来。

    程菲觉得冷,抬手将脖子上的羊毛围巾系得更紧,接着便闭上眼,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这时,大家伙也都休息够了,一个个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重新上路。

    杨姐离程菲不远,笑着走过来,打趣儿道:“妹子,之前忘了问你,怎么想到一个人来哈厝旅游啊?男朋友不陪你?”

    “他工作比较忙。”程菲眉眼温婉,“我理解。”

    杨姐诧异,竖起个大拇指:“一个人吸着氧爬雪山,小妹妹厉害,又懂事又坚强。”

    程菲被杨姐的举动逗笑,正要说话,刚放进衣兜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嗡嗡嗡,嗡嗡嗡。

    程菲看眼来电显示。

    是个陌生号码。

    她随手接起来,“喂。”

    对面好几秒都没人说话,只有沙沙电流声。

    程菲以为是骚扰电话,蹙眉,正准备挂断,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从听筒内传出,压抑而沙哑,像是在拼尽全力忍住哽咽,道:“嫂子,我是丁琦。”

    *

    当天下午,程菲便飞回了滨港。

    丁琦在电话里和程菲约定的见面地点,在尹华道468号,余烈之前的居所。

    在丁琦打出那通电话之前,温舒唯特意叮嘱过,说程菲目前一个人在西北旅行,身边没有任何陪同者。怕程菲承受不住打击出现意外,丁琦并没有在电话里就把话说明,只是隐晦而悲痛地告诉她,要她尽快赶回滨港处理一些事情。

    飞机落地滨港机场已经是傍晚。

    程菲一秒钟都不敢耽误,连托运的行李都顾不上取,便打了个车直奔金湾CBD。

    夜幕笼下,天边紫红色的晚霞也随着太阳落山而消散。

    下了出租,程菲每一步都用跑。

    等程菲冲上21层,走进那间熟悉的居所时,昏暗的客厅内已有三个人在等她,丁琦,沈寂,还有陆岩。

    程菲有一刹的失神。

    她目光逐一扫过三个男人的面孔:丁琦双眸红肿,沈寂面色沉重,陆岩手里夹着一根烧透的烟,头埋得很低,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双肩隐隐抽动,不知在笑还是哭。

    看着这些悲恸难当的脸庞,程菲转过头,环绕了一下四周,然后便问几人:“他呢?”

    客厅内一片死寂,没有人答话。

    “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吗?”程菲又问。

    一旁,丁琦再也忍不住,哽咽地抽泣起来。他不敢看程菲的脸,只是低着眸沉声道:“嫂子,对不起,我们没能把烈哥带回来。”

    听见这句话,程菲睫毛很细微地颤动了下,面上的所有表情全都消失。

    过了大约三秒钟,程菲才像是醒过来般,怔怔点了下头:“哦。”

    其实,沈寂和丁琦这次找到程菲,主要目的,是交还余烈的遗物。

    余烈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在世,身边最亲近的人,除了程菲,就只有一个陆岩。

    丁琦告诉程菲,陆岩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滨港市公安局安插在余烈身边的警员。

    因为暗礁计划是由国安部亲自筹谋实施,密级极高,普通市局没有权限参与,因此,陆岩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监视了多年的梅氏集团头马周清南,原来是国安局少年营的特勤。

    一切真相全都大白。

    程菲坐在沙发上听丁琦和沈寂说着,面上的神情很平静。

    沈寂将桌上的一个纸箱子,轻轻推到了程菲面前,哑声道:“弟妹,这是余烈的一些东西,你帮他收好。”

    “谢谢。”程菲抱起纸箱子,客气地说。

    片刻,程菲再次开口,淡淡地问:“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抱歉嫂子。”丁琦赤红着眼苦笑了下,“烈哥身上的密级太高,脱密期要整整五年。”

    程菲看了眼丁琦:“意思是,我只有等到他去世满了五年,才能知道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

    丁琦点头。

    程菲:“知道了。”

    沈寂看向程菲平静的面容,心情沉痛而复杂。他试图帮她转移注意力:“你刚下飞机就赶过来,应该还没有吃饭吧?我叫上唯唯,咱们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程菲温和地说,“这段时间你们也很累,如果没有其他事要跟我说,就都回去休息吧。”

    丁琦:“那我们先送你回家。”

    程菲:“我想再在这里坐会儿。”

    “程小姐……”陆岩抬起通红的眼,眉心紧蹙,“你自己待着可以吗?”

    程菲挤出一个笑:“当然。我多坚强一个人。”

    三个红着眼的大男人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先离去。

    脚步声远离至消失。

    程菲又呆坐了会儿,随后便看向了那个装着余烈遗物的纸箱。

    她将盖子打开。

    里头装着一套崭新的全套国安警服,藏蓝色,肩章的标致纹样是银色横杠和两颗银色四角星花,二级警司警衔。

    一件染了血的黑色西装外套,几本手绘涂鸦画册,还有一个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

    程菲伸出手,指尖依次抚过箱子里的各类物品,然后拿出画册和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看。

    余烈的这几本画册,都已经绘满,涂鸦内容没什么规律,仿佛每一笔每一幅都是随心所欲,想到什么画什么。

    她一页一页翻过去,在某一页上,忽然停顿。

    程菲眸光轻闪。

    这一页的涂鸦,是画的一个女孩。一个穿婚纱的女孩。

    女孩有小巧的脸庞,浓密的卷发,一袭简洁的洁白婚纱,拎着裙摆,行走在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

    纸张左上角还有一轮太阳。

    她整个人沐浴在灿烂的日光下,余烈甚至还给她画出了围绕在周围的光芒。

    “……”程菲无声弯了弯唇。

    翻完画册,她又打开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上写了很多程菲看不懂的字符,她往后不停翻,终于,在最后一页纸上,看到了一行钢笔写下的字,字迹很潦草,银钩铁划,和那些涂鸦给人的感觉差不多,也像是几句懒漫写下的随笔。

    “没有开始的故事,不算故事。

    但,我亲爱的姑娘。

    如果有一天,我从你的生命退场,请你大步向前,将我遗忘。

    惟愿东风入律,海晏河清。

    雪峰巍峨,山河记我。

    ——余烈《战前遗书》”

    *

    余烈的遗体一直没有被找到。

    国安局联合各方力量,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海上搜索。但南海实在太大,人类的躯体对于广袤无垠的海洋来说,犹如沧海一粟。

    局里最终悲痛而无奈地选择了放弃,为余烈追追记了一等功,并授予他中国人民警察最高荣誉。

    这名年仅三十一岁的国安警察烈士,成为了最年轻的全国公安系统一级模范英雄。

    神父落网后,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实,还提供了一份红狼组织在世界各地的代理人名单。国安局在集齐所有证据后,将其移交给了联合国国际审判法院。

    梅氏集团被彻底清查。

    丁琦被分配了新的外勤搭档。

    沈寂继续回到亚城驻守。

    陆岩的卧底任务宣告结束,功成身退,回到滨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任职。

    程菲的试用期也渡劫成功。她拿到编制,成为了滨港市电视台的一名正式导演。

    所有人的生活仿佛都回归了正轨,余烈这个名字仿佛一场海上的暴风雨,等到雨过天晴,便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尹华道书桌上那几个落了灰的画册,证明着他曾经存在过。

    事实上,在余烈牺牲后很长的一段时日里,丁琦等人都很担心程菲。他们想着程菲和余烈年少相知,感情那样深,余烈的死讯,势必给程菲造成毁灭式的打击。

    然而,程菲的反应却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她始终很平静。

    平静地工作,平静地生活,平静地替余烈清理遗物,平静地每周固定,去尹华道的房子里坐会儿。

    对此,就连温舒唯都时常跟沈寂感叹,说自己认识了程菲这么多年,从来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姑娘,居然有如此坚强强大的内心。

    至少在余烈离世后的三个月里,温舒唯一直如此认为。

    令温舒唯这一认知被打破的事,发生在九月。

    温舒唯和程菲是至交好友。虽然程菲表面上看上去很淡然,仿佛已经完全让那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翻篇,温舒唯依旧有点担心,便趁着自己休年假,约程菲外出旅游。

    去的地方是程菲定的。

    亚城。

    本来,在得知程菲将“亚城”选为旅行目的地时,温舒唯不想同意。她知道余烈是在亚城南海遇害,怕程菲触景伤情。

    无奈程菲异常坚持,温舒唯没辙,只好随她去。

    九月下旬的一天,两个姑娘乘机抵达亚城。

    沈寂来机场接人。

    他先是将自家媳妇和程菲送去酒店放行李,之后便带俩姑娘去吃了顿海鲜。

    因为第二天还要赶景点,需要早起,吃完饭,沈寂便将温舒唯和程菲送回住处休息。

    两个闺蜜住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她们躺在酒店的床上,天南海北聊了很久,直到凌晨一点半时,才互道晚安睡去。

    半夜两点时,天际一道惊雷乍响。

    温舒唯一下被惊醒过来。发现只是打雷下雨后,她稍稍放心,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一摸身旁,被褥冰凉。

    程菲早已不知去向。

    *

    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连成了串,重重从天空砸落。

    今晚没有月亮。

    深夜时分,天色乌黑,海滨之城绚烂瑰丽的灯景投落在港口处的海面,倒映出斑斓的粼粼波光。

    程菲换了一身洁白的轻纱,坐在岸边的礁石上,静静望着远处雨幕中的海面,发丝和白纱随风飞舞。

    须臾,她脸色淡漠地脱了鞋,起身,赤着足淋着雨,朝海面走去。

    海浪打湿了裙摆。

    感觉到海水的凉意,程菲睫毛微颤,这一瞬,毫无征兆的,无形之中一把利剑穿心而过,灭顶的悲恸铺天盖地袭来。

    数月来,她终于流下了第一滴泪。

    原来,这里的海这么冷……

    刺骨的冷……

    眨眼之间,程菲五内俱焚泪如泉涌,难以形容的绝望和悲伤将她吞噬,她彷徨而无助,喉头似有什么快要破出来,迫使她张开了口。

    一声小兽般的呜咽哀吼淹没进雨声中。

    程菲一步没有停,在海水的阻力中坚定地往前走,不多时,海水便淹没至她腰腹……

    忽地,背后有人将她一把抱住,奋力地往回拉扯。

    “程菲!”温舒唯痛心至极,死命将程菲抱住,哭着道,“你干什么!”

    程菲脸上的泪和雨混作一团,怔怔道:“你知道吗,他牺牲在南海之前,给我买了去北方的机票,他让我,一直向北走,去攀爬那座最高的雪山,去看世界上最美的雪景。”

    温舒唯怔愣住,眼底也跟着模糊一片。

    程菲遥望着这片漫无边际的海域,忽然又极轻地笑出一声,继续道:“你知道吗。我想了好久才明白,他这么做,是想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在最南边的海底,我在最北边的山巅,那样,我就能忘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程菲……”温舒唯哽咽,环抱程菲的双臂更用力地收紧,“别这样,你不要吓我。”

    程菲恍若未闻,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轻声说:“他走以后,所有人都夸我坚强,夸我伟大。可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坚强,我不想当什么伟大的烈士遗孀,我也不想他当什么无名英雄被歌颂被宣扬……我只要我的余烈回家,我只要他回家。”

    “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带回来。”程菲呢喃着说完,便又奋力挣扎起来,要往大海更深处走。

    “他已经不在了!”温舒唯的嘶吼几乎破音,“你清醒一点,他已经不在了!”

    程菲再也克制不住,在海风与雨水的摧折下恸哭失声:“他是烈火啊!我怎么能把他留在海里,留在这片冷冰冰的海水里,我要把他找回来,我要带他回家……”

    温舒唯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缠住她,哭道:“你坚强一点。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叔叔阿姨还需要你,你还有你的人生要过,还有你的路要走……”

    程菲哭着摇头:“可是他好孤独。他从小到大一直是一个人,他只有我。他只有我。”

    “菲菲,我求求你。”温舒唯用力将程菲抱进怀里,哭着说,“余烈也希望你好好的,你要活着,坚强勇敢地活着,替他去看没看过的风景,替他做想做又没做的事。”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程菲。

    程菲轻微皱了下眉,“……替他?”

    “对!”温舒唯握住程菲的手,流着泪沉声道,“你要活下去,成为他的眼、他的手、他的心,替他好好地活下去,替他继续感受这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没有人会忘记余烈。”

    “我们都会牢牢记住他。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寸草木,每一处山川河海,都会牢牢记住他。”

    第72章 Chapter 72

    从亚城回到滨港后,程菲托朋友联系了平谷区福利院的院长,询问院里近期有没有招义工的打算。

    院长在了解完程菲的个人情况后,颇为惊喜。

    平谷区福利院里,收养了许多全市乃至全国各地的孤儿。这些孩子小的只有几个月,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

    他们无父无母、也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亲人,衣食住行以及学习,都靠福利院提供。

    像程菲这样的高学历、高素质人才,正适合在福利院做老师,给孩子们传授知识。

    在友人的牵线下,程菲和福利院院长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之后,双方便约定好,今后的每个周末,程菲去福利院义务教授两天的文化课,周六英语,周日数学。

    从那之后,程菲的日常生活便多出一项重要活动,去平谷区福利院做义工。

    温舒唯得知这件事后,有些惊讶,问过程菲:“怎么忽然想到要去福利院做义工?”

    彼时,程菲拿勺子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只是遥望着天空的最南端,旋即怔忡。

    而后她便很随意地笑了下,回答:“心血来潮。”

    对于这个敷衍又不着调的答案,温舒唯自然不信,但程菲不愿多说,她也没再多问。

    温舒唯只是用一种夹杂着惆怅与心疼的目光看着程菲,柔声说:“好吧。去做义工也好,忙起来,多点事情做,你也就不会胡思乱想。”

    当天从咖啡厅出来后,程菲告别温舒唯,又去办了另一件事。

    她联系了兰贵白杨村的赵逸文,提出要作为资助人,让那名父母双亡、家里还有一个偏瘫外婆的小少年,重回校园,完成学业。

    程菲向赵逸文提出,要帮岑天天请一个护工照顾外婆,每个月请护工的费用以及婆孙俩的生活费,都由她来承担。

    赵逸文对程菲的这一决定有点诧异,又十分敬佩,禁不住在电话里称赞她,道:“程助理真是有大爱的一个人。”

    程菲只是平静地说:“我只是在帮一个人,完成一些他想做、又还没来得及做的事。”

    就这样,程菲成了兰贵少年岑天天的资助人。

    她奔波在电视台和福利院之间,录制节目、教书育人,偶尔会和小赵主任联系,询问岑天天的学业和生活情况。

    同时也保持着每个周六的晚上,去一趟尹华道的习惯。

    有时,她会在主卧的床上睡上一晚,有时,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发呆。

    但程菲每次去尹华道,都会把整间屋子里里外外给打扫一遍。

    所有物品,也都按照余烈生前的习惯放置。

    他的电动剃须刀、牙刷牙杯、洗脸的毛巾、喝水的水杯,牙刷,健身的哑铃,以及入户光厅里的画板,都维持着当初的原样。

    有一次,温舒唯约程菲逛街,顺路陪程菲来了一趟尹华道。

    看见屋里的一应陈设,温舒唯不禁诧异地瞠目,边左右环视,边试探地劝说道:“菲菲,有些东西可以收起来的,不然你每次来都要全部擦一遍洗一遍,多累人。”

    程菲笑着摇摇头,回好友:“没多少活,不累。”

    看着程菲柔和轻淡的笑颜,温舒唯竟倏地愣住。

    温舒唯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也许,直至今日,程菲的内心深处也没有接受余烈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她将尹华道的一切维持着原样,是因为她始终相信,将来的某一天,余烈还会回来。

    *

    生活平静如水,时光悄然流逝。

    一晃便过去了两年。

    这天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周六。

    已经是傍晚六点多,夕阳余晖将滨港的半边天空都染成了暖橘色,流云懒洋洋地散开,又被盛夏的风吹得往里收,聚拢成一团。

    叮咚——

    平谷区福利院的教学楼内,下课铃声打响。

    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内,高年级学生正全神贯注抄板书。

    不多时,讲台上那道纤细柔美的背影回转身来,放下手里的白色粉笔,面朝各位学生,笑着说:“好了。各位同学,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回去之后别忘了认真复习,完成作业。下课。”

    值日生同学听后,立即高呼:“全体起立。”

    话音落地,十几名学生便齐刷刷站起身来,鞠躬道:“谢谢程老师,程老师再见!”

    程菲又朝学生们温柔一笑,随即便拿起桌上的课本资料,从教室离开。

    刚走出福利院大门,兜里的手机便响起。

    程菲接起电话:“喂?”

    “出发没啊菲菲?”听筒里传出温舒唯的声音,笑吟吟地说,“我们都已经到地方了,就差你。”

    “刚下课。”程菲笑着回,“你再把地址发我一下,我直接打车过来。”

    “好嘞,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

    没几秒,程菲就收到了温舒唯发来的微信定位地址:彩池KTV(金湾店)。

    *

    每到周末,市中心一带就堵得很,程菲乘坐的出租车在车流里蜗牛似的挪动,抵达彩池KTV时,已经是晚上的八点。

    下了车,她径自走进KTV大门,报上包间号,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来到门牌号为“999”的豪包门口。

    谢过服务生,程菲推门入内。

    屋子里没有灯光也没有音乐声,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并不像已经有人的样子。

    程菲狐疑,刚拿出手机想再确认一次包间房号,黑暗空间内却忽然响起一束蜡烛的亮光,紧接着便是“砰”一声,五颜六色的彩带从天而降。

    温舒唯捧着一个双层大蛋糕隆重登场,笑着大声喊:“生日快乐!”

    话音落地的刹那,满屋灯光全部点亮,音响里也播放起经典的卓依婷版《生日快乐歌》,包间里的众人将程菲围在中间,有的在挥舞烟花棒,有的在开香槟,有的在拿手机拍照录像,都拍着手跟唱。

    程菲感动不已,抬起眼,目光逐一扫过那一张纸熟悉的面容。

    温舒唯、沈寂、丁琦、陆岩、徐霞曼、苏芝……好些她相熟的友人、高中同学,以及台里关系不错的同事领导。

    “爸妈?槐叔顾姨?”程菲眨了眨眼睛,惊喜地说,“你们怎么也来了?”

    “怎么,你们年轻人开生日趴,不兴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凑热闹?”顾静媛挑了挑眉,伸手一把揽住程菲的肩膀,“我家菲菲丫头的生日,咱们肯定不能缺席啊。”

    “就是。”程国礼也走上前,伸手摸了下程菲的脑袋,“我们的小公主又长大了一岁,我们当然要来祝你生日快乐。”

    烛光与灯光照亮程菲素净的脸,她望着一众至亲和好友,终于笑出声。

    蒋兰静静瞧着这一幕,忍不住抬手抹眼角,过去拉起女儿的手,哽咽道:“我闺女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程菲看着妈妈,忽然泪湿眼眶。

    “两年了,这还是妈妈两年来第一次在你脸上看见这么开心的笑容。”蒋兰轻抚着程菲的鬓角,轻声说,“还记得我家宝以前是个没心没肺的开心果,最爱笑了。”

    陈家槐眼底浮现出一丝极淡的遗憾与痛心,但也只是须臾。

    他很快便调整好心情,转头看向温舒唯,低声提醒:“不是还准备了一件特殊的礼物?”

    “哦对!”温舒唯反应过来。

    她一把抓住程菲的手,将程菲压到沙发上,神神秘秘地含笑说:“寿星公主请入座。我们大家伙一起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请公主殿下,先闭上眼睛。”

    程菲笑,依言,闭上了双眸。

    视野漆黑一片,听觉便变得敏锐。

    不多时,空气里响起乐曲前奏,熟悉,空灵,而又悠远,紧随其后,一阵磁性的男声也传入程菲的耳膜。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听着这句唱腔与歌词,程菲一震,猛一下睁开双眼,眸光不住地颤。

    包间正中,灯光不知何时暗下。

    一个穿流苏西服的男歌手怀抱吉他,坐在一把高脚椅上,双眼微合,指拨琴弦,正全情投入地演唱着。

    “……”程菲眼中的光芒在顷刻间消散,归于一片死水样的静。

    “怎么样菲菲?”温舒唯笑容满面,压低声,“知道你喜欢卢冠廷老师的《一生所爱》,这位可是卢老的关门弟子,大家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他从香港请过来!虽然比不上卢老师,但至少也唱出这首歌的八分精髓了吧!”

    程菲点头:“是的。这位老师唱得很好。”

    男歌手继续演唱。

    屋里众人都被歌声感染,听得入了迷。

    没一会儿,歌唱完了。

    全场都鼓起掌,称赞歌手老师的专业,气氛热闹而喜庆。

    唯有程菲安静坐在沙发正中,眉眼低垂,又一次怔怔出了神。

    距离最近的温舒唯见程菲脸色怅然,轻皱眉头,好奇地问:“菲菲,你想什么呢?”

    程菲回神,朝温舒唯笑着摇了摇头,抿了一口高脚杯里的香槟。

    没什么。

    只是想起很久之前,曾有一个人,也为她唱过这首歌。

    那时她还太年轻,不懂宿命。

    以为一首歌唱出口,一个约定落了地,就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

    *

    程菲的生日在星期天,因此前一晚,大家一直等到凌晨0点,才让寿星吹蜡烛,许下生日心愿。

    27岁的第一日,晨风徐徐,日光温柔。

    程菲照例早起,简单梳洗完,到福利院给孩子们上课。

    拿着教学用品走进教室,一瞧,里头空荡荡,竟然只有一个六七岁的小朋友。

    程菲疑惑,问正在写作业的前排小女生,道:“班长,其他人呢?”

    小班长抬起头来,胸前的红领巾崭新整洁,细声细气地回答道:“程老师,今天警察叔叔来福利院慰问。有个叔叔在教高年级的弹吉他,大家都跑去听了。”

    “已经是上课时间了,听什么吉他。胡闹。”程菲皱了下眉,将课本往讲台上一放,出去抓人。

    教学楼的走廊,两边尽头都是没有玻璃的窗洞,长而明亮。

    阳光投射而入,在一侧墙壁上形成几束错落的光影。

    树影摇曳,光斑点点。

    远处的多功能教室外,围满了好些小小的身影。

    小朋友们有的趴着门框,有的踮着脚望向窗里看,拥挤却安静。

    程菲踏着步子往前走,依稀听见教室里有吉他琴声传出,几个轻缓和弦后,是一道男声,清冷低沉,轻轻地吟唱起来。

    仅仅第一个字音,便让程菲模糊了双眸,十指都开始颤抖。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一生所爱漂泊,在白云外……”

    胸口有滚烫的热流在翻涌,双腿不听使唤,她几乎已无法正常行动。于是抬起胳膊,轻轻扶住了身旁的墙。

    一步,一步,继续往那间教室走。

    “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

    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

    鲜花虽会凋谢,但会再开。

    一生所爱隐约,在白云外。”

    几十米的距离,在此刻显得那样长,那样长。

    程菲咽喉痉挛泪如泉涌,竟像已走过了半世的悲与苦、风与尘。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最后的最后。

    她终于站到了教室门前。

    不远处,是一道修长如画的侧影。

    男人头戴警帽、穿着一件笔挺的深蓝色警服。这个色调实在深,暗得偏黑,为他整个人的气质平添了几丝冷硬,偏偏窗外的日光又柔暖如纱,将他轻盈地笼罩、包裹。

    这一刻,周围种种全都化为黑与白,唯那道身影是鲜活彩色。

    像是一场穿越千年而来的绮梦。

    “……”程菲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捂住嘴,竭力忍住哭声。

    片刻,曲子演示完。

    小朋友们不停拍起小手,兴高采烈地欢呼。

    高大英俊的年轻警官则在喧闹声中放下吉他,站起身,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装与警帽,接着便在小朋友们数道好奇又迷茫的眼神中,径直走向了门口的姑娘。

    而后,站定。清挺如玉。

    “别哭。”

    他语气轻而浅,眼底盈满望不到底的深情,深深凝视着她,抬指拭去她面上几行泪,“过生日的姑娘,应该快乐。”

    看着这张恍如隔世的容颜,真切触摸到这失而复得的体温,程菲终于泣不成声。

    男人眼眶赤红,抬手朝她敬了一个敬礼,继而便走上前,双臂收拢,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哑声道:“程菲小姐,对不起,回来晚了。请允许我向你做一次最正式的自我介绍。”

    “我是国安特勤大队队长,余烈。

    余缘未尽的余。

    永远对你爱意炽烈的烈。”

    第73章 Chapter 73

    微微晨光中,姑娘蜷缩在身着笔挺警服的警官怀中,双臂紧紧搂住他,早已哭到泣不成声。

    泪水疯了般往外狂涌,程菲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却哽咽抽泣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

    生怕自己一眨眼、或者发出丁点声音,他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是他……

    真的是他。

    她全身的每寸皮肤都真切感受到了他的体温,修长而有力的胳膊将她腰肢搂得死紧,连拥抱时霸道又强势的姿态都是她无比熟悉的。

    程菲不禁呜咽着哭出了声。

    失而复得的狂喜、疑惑,还有丝丝难以言说的委屈……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程菲整个人笼罩其中。

    她哭得停不下来,泪水越涌越多,也顾不上这男人的警服有多神圣洁净了,湿漉漉的小脸深深埋进他胸膛,将眼泪鼻涕一股脑都蹭在了他的胸前。

    对面。

    余烈身姿笔挺,端然立于原地,双臂紧紧搂着怀里已经哭成泪人儿的小姑娘,眼眸微合,棱角分明的下颔轻低在她毛茸茸的脑袋顶上。

    只有天晓得,这一幕曾在余烈的梦境中出现过多少次。

    也只有天晓得,为了能回到她身边,为了再一次将这个让他爱逾生命的姑娘拥入怀中,他几乎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死里逃生,从阴曹地府杀回人间。

    两人紧密相拥,好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一旁的小朋友们围在一起,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好奇地打望着,个个都十分迷茫。

    在小朋友的视角里,就看见这个超高超帅的警察叔叔弹着吉他唱完一首歌,他们漂亮可爱的小程老师就忽然开始哭鼻子。

    哭着哭着,又忽然一头扎进了大帅哥警察叔叔的怀里。

    最后,更是胆大包天,直接用警察叔叔的衣服来擦眼泪和鼻涕……

    啊!

    这算袭警吗?

    小程老师很快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吧!

    天真可爱的小朋友们一下就紧张起来。大家伙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要去解救他们亲爱的小程老师。

    没几秒,一个小脸蛋圆嘟嘟、小身子也圆滚滚的小男孩一咬牙一横心,小胖拳头一握,做出了决定——小程老师对他们最好了,不仅每周到福利院给他们上课,每次来还都会给他们带各种各样的小甜品。

    如果小程老师被抓走,以后他们上哪儿去吃那么美味的小蛋糕小面包!

    解救老师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他吧!

    小胖墩儿这么思索着,当即小短腿一跨、迈着英勇无畏六亲不认的步伐便径直走向了他家“赖在警察叔叔怀里蹭鼻涕”的小程老师……

    然而,小胖墩同学人刚走到小程老师背后,胖胖的小手还没够到他小程老师的衣摆,一股大力便蓦然来袭,揪着他的领子把他给提溜了起来,拎走。

    小胖墩一呆,扑腾着小胖手小胖腿挣扎起来,正准备高声呼救,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便从旁边伸出来,毫不留情堵住了他肉嘟嘟的嘴。

    小胖墩瞪大眼,下一秒,视野里便映入另一道穿警服的高大身影。

    丁琦大马金刀半蹲在小胖墩跟前,警帽下的脸庞英秀逼人,懒洋洋地压低声:“小子,想干啥?能有点儿眼力不?”

    小胖墩一双大眼眨巴了两下,认出眼前这人也是来院里搞慰问的警察叔叔之一,瞬间不害怕了。

    他将丁琦的大手掰开,也学丁琦的样子将声音压低,忐忑不安地说:“叔叔,小程老师这算不算袭警啊?她会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小屁孩儿家家的,管这么多干什么?上课去。”丁琦扬手掐了把小胖墩儿的肉肉脸,随后便不顾一众围观萌娃的抗议,将小朋友们从教室里带了出去。

    临出门时,丁琦步子顿了下,回头,往身后看。

    温暖日常灿烂如金,将余烈和程菲的身影笼罩,两人的影子投落在教室的地面上,紧密得合成了一体,仿佛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二者分离。

    一时间,丁琦心头翻涌出感慨万千,眼底淌出一丝欣慰又祝福的笑意,嘴角微勾,抬起手,悄然将这扇教室的门给关上了。

    丁琦带着一群小萌娃走在走廊上。

    忽地,前头一个穿警服的高个儿小年轻疾步而来。

    见到丁琦后,小年轻咧嘴笑,乐呵呵又客气地招呼了声“丁组长”,之后便绕过丁琦径直往前走。

    丁琦见状挑了下眉,出声:“站住。”

    这名年轻小警官名叫张小刚,是才从警校毕业分配进局里的新人,愣头青一个。听见上级领导的命令,他立刻稍息立正,站得比旁边花园里的树还直。

    丁琦把小朋友们交给赶过来的老师,随后便踏着步子走到张小刚身前,问他:“干嘛去?”

    “报告组长!”张小刚一脸严肃地说,“我去找余队!还有一个班的小朋友等着看他的吉他弹唱表演!”

    丁琦:“别去。你余队这会儿忙着呢。”

    张小刚迷茫:“小朋友不是都走了?余队还在教室里忙啥?”

    丁琦不耐烦:“成年人的事少打听。”

    张小刚:“……我也是成年人啊!”

    张小刚回完挠了挠脑袋,又皱眉,续道:“那另一个班的演出怎么办啊丁哥?”

    “什么怎么办,这不还有我吗。”丁琦说。

    张小刚目瞪口呆:“啊?”

    下一秒,张小刚就看见丁琦把警帽一摘,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格外酷炫又拉风的猫王墨镜,慢悠悠地戴在了脸上,平静道:“本人警校那会儿可是拿过校园歌手大赛金奖,不就一群小屁孩儿么。为了我烈哥的幸福,我来替他演出。”

    张小刚:“……”

    *

    教室里。

    程菲仍旧趴在男人怀里呜呜直哭,因为抽泣得太厉害,她纤细的身体时不时还会抽动两下,瞧着格外的娇弱又可怜。

    余烈知道程菲心里难受,手臂环住她腰肢,薄唇轻柔流连在她的黑发和额头之间,抱着她,贴着她,任由她宣泄情绪。

    就在这时,姑娘在抽泣时一口气吸太猛,呛得直接咳嗽起来。

    一双大眼本就又红又肿,像两只大核桃,这一呛,连脸蛋都涨得通红。

    余烈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抬指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又低头亲吻她绯红咸湿的腮,呢喃着轻声哄道:“好了。乖宝贝,不哭了。”

    程菲咳嗽好几声,直到这时才稍微缓过来丁点,一面抽鼻子,一面抬起红肿的大眼睛,望向他。

    泪水糊了视线,看不真切。她抬起手胡乱地揉揉眼睛。

    下一秒,便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眸。

    余烈耷拉着眼皮,居高临下直勾勾注视着她,眼底黑沉沉的,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似乎蕴蓄着一场足以吞没整个世界的海啸。

    程菲泪意止不住,努力睁大眼睛把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憋回去,也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

    她忽然抬手攥拳,在他胸前狠力地打了一下,夹杂着哭腔质问:“这两年你到底去了哪里?音讯全无!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挺过来的!”

    余烈眼底涌起赤潮,捏住她小小的拳头送到唇边,用力吻了吻,红着眼哑声道:“对不起。”

    最初的惊喜与狂欢过后,理智逐渐回归大脑。

    程菲咬紧唇瓣,只觉胸口憋闷得像快要炸开——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当年分明活了下来,却隔了整整两年才重新出现?

    “你回答我。”眼角不停有泪珠冒出来,程菲把拳头从他大掌间抽回,拿手背蹭蹭脸,固执地瞪着他,委屈不已,“这两年你在哪里?”

    余烈深深凝视着她,静默半秒后,略勾唇,轻淡而苦涩地笑了下,说:“两年前,我在收网行动中落海。等我的大脑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一年半之后。”

    听着这些话,程菲只觉有一根尖锐的冰刺,深深扎进她的心窝。

    她痛心又疑惑,轻蹙眉头道:“是谁救了你?”

    余烈薄唇微抿,回答:“不隶属我国的一个特工机构。”

    程菲愣住。

    “当初在梅家的那些年,我常年接受神经毒素的注射,大脑严重受损,对方秘密救起我后,把我送到了太平洋的一个隐秘海岛上治疗。”余烈沉声平静地说,“我昏迷了整整一年半,直到半年之前,才从植物状态醒过来。”

    程菲心疼得不行,眉头的结越皱越紧,道:“所以之后的半年,你一直在复健?但是为什么又一直没有跟国内联系?”

    余烈淡淡地回答:“对方要求我为他们效力。”

    “什么意思?”程菲瞠目,“就因为他们救了你,所以就趁你虚弱限制了你的行动,要你恢复之后加入他们?”

    “那个组织已经暗中考察了我很久,开出了极为丰厚的报酬,许诺下各种条件,要我脱离中国国籍,为他们做事。”余烈说,“当时我因为昏迷太久,身体机能恢复起来很慢,一直无法脱身,直到几天之前,我才联系到了丁琦。”

    “……原来是这样。”程菲迟迟地点头。

    她对他的情感,本就是心疼担忧多余委屈,此时得知所有真相,心里为数不多的那丝困惑和郁闷也随之消散。

    没人比她更清楚他的难。

    程菲沉吟几秒,又视线游移将余烈上下打量一遭,接着便伸出十根纤细的指,轻轻握住了他的双臂,哽咽道:“那、那你现在怎么样了?受的伤都好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余烈笔直盯着她,须臾,低头贴近她些许:“有啊。”

    闻声,程菲刚落下的心脏又悬到了嗓子眼儿,焦心不已:“是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不然还是再做一个全身检查吧……”

    话还没说完,只觉腰上一紧,步子踉跄,又被男人手臂一勾给带进他怀里。

    程菲心尖一阵紧,隐约感知到什么,睫毛颤个不停,白皙的双颊也漫开红晕。

    “心里不舒服。”余烈薄唇轻轻摩挲着她细嫩娇红的耳廓,嗓音沉而哑,性.感得可怕,“痒。”

    程菲脸更红,呼吸一下就乱了。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的脾性,对外冷静自持八风不动,面对她时却完全变个人,永远正经不过三分钟。

    女性本能,让程菲意识到甜蜜的危险在逼近。

    程菲心跳如雷,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心慌意乱间,条件反射般侧了侧脑袋,想要躲开他,支吾道:“……余队今天是过慰问的,还是快去忙自己的事吧,我也要接着去上课。其他还有什么话,我们等各自干完手上的活再继续聊。”

    说着,程菲也不等男人回应,扭着腰肢便想从他怀中逃离。

    这话引得余烈勾了下唇,意味不明。

    他轻嗤一声,非但不松手,还臂弯下劲往内收,直接将人往他抵得更紧,迫使她全身柔美傲人的曲线与他严丝密缝贴合。

    “……喂!”程菲轻呼出声,脸红到滴血,哪料到才重逢,这人就对她这么肆无忌惮,禁不住瞪大眼睛羞斥,“你干什么?这里是教室,光天化日,你别对我乱来。”

    余烈闻言,虎口裹住她滚烫绯红的小脸往上一抬,低眸瞧着她,道:“光天化日不能乱来?”

    程菲心跳的频率愈发快,呼吸急促,根本说不出话。

    余烈眉峰一挑:“行。”

    “?”程菲脸蛋上流露出一丝茫然,心想:行?什么行?

    没等她反应过来,余烈便已扣紧她的腰将她带向了窗台一侧。

    余烈耷拉着眼皮直勾勾盯着她,眼神黯得可怕。一只手勾揽她纤细的小腰,一只手高高抬起,拽住浅蓝色的窗帘一甩。

    只听“唰”一声,铁质挂钩在窗帘盒的轨道里一滑而过,霎时间,窗帘拉严,所有阳光被悉数隔绝阻挡,多媒体教室瞬间形成一个密闭而昏暗的空间。

    眼见最后一缕阳光被隔离,程菲心尖也跟着震颤。

    随后,下巴一紧,被男人估计分明的指捏住,强势掰起来。

    她脸红如火,微张开唇瓣轻喘两下,身上皮肤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又烫又痒。

    余烈掐住她软腰的大手下了力道,几乎要将她生生嵌进他的身体里。他眼眸微合,俯首将颊贴紧她滚烫的脸蛋,轻轻厮磨,呓语似的呢喃,“我的菲菲,我最爱的宝贝……”

    程菲让他磨得头皮都是麻的,指尖轻蜷,小口呼吸,鬼使神差也闭上了眼。

    片刻,感觉到一个吻,落在自己的前额。

    那样的温柔,又那样的虔诚,仿佛在布达拉宫外朝拜天神的信徒。

    “我很想你。恢复意识后的每个日夜,我想你想到心都在痛。”余烈轻吮着她的耳垂,沉哑低声,“你呢。想我了么?”

    “……嗯。”姑娘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对他的思念如浪潮般涌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余烈对这个答案满意,无声地笑了下,依次浅啄吮吻她的耳廓颈项,游走摩挲,好一阵才终于来到她唇瓣。

    程菲身子软绵绵的,脑子都迷糊了。

    全身上下的感受,除了热,就是渴。

    好像想要什么。

    又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她咬住唇瓣睁开眼,渴得厉害了,又忍不住伸出舌,舔了下干涸的唇。

    又粉又嫩的小舌尖,像只促狭的粉色小鱼,在男人眼皮底下一闪即逝。

    余烈眸色骤深,掐住程菲的下巴,将她脸蛋抬更高,在昏暗光线中定定端详她。

    姑娘卷发凌乱满脸红晕,唇微张,一双大眼噙满了春水,湿漉漉的,正有些失神又茫然地望着他。

    一副被他调情调到意乱情迷的娇媚样。

    这娇态媚姿瞧得余烈受不了。

    食指大动。骨血里的欲.望仿佛凶猛的兽,咆哮着想要在疆场上驰骋征伐。

    他眯了下眼,下一瞬,反身一把将她抵在墙壁上,狠狠咬住她饱满红润的唇,在她唇舌间沉声问:“你哪里想我?”

    余烈亲得很凶。程菲被这个蛮横的吻弄得嘤咛出声,脖子肩颈都被蒸成粉色,全身轻轻地抖。

    没有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迷茫地眨了眨眼,“什么?”

    “这里。”他长指轻揉了下她被吻到微肿的唇。

    继而隔着衣物,点了下她左边心口,心脏的位置,“这里。”

    “还是,”大手顺着她衣摆滑进去,漫不经心地,“这里?”

    感觉到男人粗糙的指,程菲用力皱眉,脸蛋涨得愈发红,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不知是想远离那些修长如玉的指尖,还是想贴得更近。

    很突兀的,莓果让他重重一捻。

    “……”

    程菲始料未及,承受不住,绯红的脸蛋仰高,闷哼哭出来。

    紧接着便听见余烈在她耳畔,说,“你刚才让我先忙慰问的事,听得我想笑。”

    “程菲,我迷恋了你半辈子,也苦等了你半辈子。二十年光阴蹉跎如流水,时至今日,对我余烈而言,还有什么事能比爱你更重要?”

    第74章 Chapter 74

    男人最后的这句话嗓音极轻,透着一丝夹杂浓重情潮的沙哑,连同他冷冽的呼吸一道钻进程菲耳膜,直令她不可控制地微颤。

    程菲怕他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慌乱间急中生智,脱口道:“请余警官注意形象,这儿到处都有监控。”

    谁知,听她说完这句话,余烈竟没有半分收敛的意图,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早就跟你说过,永远别在我面前撒谎。为什么学不乖?”

    程菲一滞,眸光里跳出一丝错愕。

    余烈面上神色清绝而冷静,指腹却忽然用力,恶劣地挑她一下,在她求生不得的呜咽中,轻声细语:“平谷区福利院,全院监控摄像头共计四十三枚,整栋教学楼,唯独就漏掉了这一间教室,没有装。”

    程菲:“……”

    “在来找你之前,这些信息我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余烈耐人寻味地扯了下唇,“你骗不过我。”

    程菲:……什么意思?

    提前了解整个福利院的监控设施情况,难道就是为了……

    脑海中浮出一个猜测,程菲顿时更加窘迫,羞恼交织。

    此刻,上午日光晴朗。

    操场上有小朋友在嬉戏,热闹喧哗。

    近数十米只隔的多媒体教室内,窗帘挡去大半阳光,光线昏暗。

    程菲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被他囚禁进了一个完全独立的第三世界。

    看不清楚,听不真切,视觉是模糊的,听觉也是模糊的。

    唯有男人的体温如此真实。

    程菲纤美的肩线轻颤着,眉心紧蹙,脸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乱,想要挣扎逃离,但全身又提不起丁点力。

    被困在这个男人恶劣又要命的指掌之间。

    程菲眼角不停沁出泪珠,脑袋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没几秒便承受不住,小猫似的抽泣起来。

    余烈眸中有深情万千,也有浓重欲色。

    暌违七百多个日与夜,这场重逢他已经等待了太久。

    怜语相慰的温存,不足以疏解这两年时光积攒的相思之苦。他爱她爱到骨髓深处,潜意识里迸射出本能的贪婪,仿佛必须得到更多,才能真切确认她的存在。

    余烈眼帘微垂,视线仔细描摹姑娘娇红欲滴的小耳尖,心念一动,低下头薄唇微张,轻轻地含住。

    “好漂亮。”

    他吻咬她的耳朵,被她妖媚又可爱的反应勾得心底愈发痒,嗓音低哑而懒漫,“两年了,我的宝贝还是美得让人欲罢不能。”

    说话同时,指尖仍在浅蓝色的女士针织衫下肆虐,有一搭没一搭。玩儿似的,漫不经心。

    程菲羞得根本不敢抬眼,全身滚烫四肢发软,两条腿已经有些站不稳,只能蜷在男人怀里,轻轻地哭。

    骨节修劲的指形轮廓,在针织布料下暧昧起伏。

    余烈垂着眸,直勾勾盯着怀里的小姑娘,一只手搂住她的细腰,另一只慢条斯理地轻拢。

    程菲脑子里像搅了浆糊,眼神迷离,迷糊间感觉到原本环在她腰上的那只有力大手,上滑至背心位置。

    隔着针织衫,前面一紧,又全然一松。

    “……”程菲羞窘地瞪大眼,动了动嘴巴,正要出声抗议,巴掌大的脸蛋便被男人给扣紧固定,霸道又强势地掰起来。

    下一秒,她的唇被吞噬。

    余烈重重吻下来。

    像是溺水将死之人终于将头露出水面,他近乎疯魔般,贪婪而暴烈,薄唇深碾着她甜美粉润的唇瓣,放肆汲取着她赐予的氧气。

    这个吻又凶又狠,程菲毕竟两年未经情事,一时间根本招架不住。

    虽然没有对比,但程菲很清楚,这个男人的吻技相当好。然而,这个阔别两年之久的吻,他蛮横得近乎残暴,一来便是狂风暴雨,将她两片唇瓣吮得生疼。

    她心慌得甚至有些被吓到,被这蛮横的索取压得直缩脖子,下意识便往后躲。

    余烈察觉到怀里人躲闪的意图,轻微挑了下眉,吻着她,不说话,大掌却勾过那把纤细的小腰往上一提。姑娘娇呼一声,整个人顿时轻飘飘让他拎起来,树袋熊似的挂在他怀里。

    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她。

    程菲被余烈悬空抱起来,脚尖离地,瞬间心惊肉跳,下意识抬起两只胳膊搂住他脖子,生怕自己会摔下来。

    余烈咬了口她微微红肿的唇瓣,薄唇紧贴着她开合,音色懒倦:“不敢躲了?”

    “……”

    程菲一双眼眸湿漉漉的,又羞又气地瞪他。余光不经意扫过他身上一丝不苟的警服和肩上庄严的肩章,顿时更窘了,压低声斥道:“这位警官,你穿着这身衣服在这里跟我做这种事,合适吗?”

    余烈眉峰轻轻抬了下,说:“程老师要是有特殊要求,我也可以脱了这身衣服再跟你做。”

    程菲被噎住,无语。

    这会儿脑子稍微清醒了些,之前那些远去的五感也随之回归。

    她听见远处操场上传来的嘈杂声响,心一紧,生怕有人会忽然闯进这间教室,两只小手下意识将男人的脖子抱更紧,忐忑不安地催促:“你快把我放下来,万一被人看见就完了!”

    “着什么急。”

    余烈抱着姑娘一侧身,坐在了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将那副软绵绵的纤细身子往大腿上一放,勾起她的下巴,高挺鼻梁轻轻蹭着她挺翘微红的小鼻尖,哑声轻语,“丁琦知道我跟你在这儿,不会让其他人进来。”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程菲脸红到快要滴出血来,又试着挣扎了下,“就算不被撞个正着,让人知道我们俩单独关了大半天,会在背后说闲话。”

    余烈本来就压着一团火,欲.念如潮,想碰她想到要命,忍得格外辛苦。

    谁知这小东西一点不体恤他难处,馨香绵软的身子在他怀里挣扎,细腰一扭再扭,蹭得火愈烧愈旺,仿佛打定主要把他逼疯。

    余烈让这小娇娇激得倒吸一口凉气,眯了下眼,大掌一收掐住那截小腰。

    “给我老实点儿,不准乱动。”他眸中欲海翻涌,盯着她,嗓音极低地威胁,“不然一会儿擦枪走火可别赖我。”

    程菲闻言一怔,眨了眨眼睛。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听出男人的言下之意,脸蛋的温度顿时更高,身子也跟着僵住,当即眼观鼻鼻观心,默念着我们都是木头人。

    一动不敢再动。

    余烈眸色深重,呼吸依旧不稳,见身上的小东西终于消停下来,这才微合了眸,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试图将那股熊熊燃烧的邪火给重新压下。

    那头。

    大佬放话不许她乱动后,程菲当真就学乖了,老实巴交坐在他大腿上,耷拉着脑袋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笔直笔直。

    这么坐了没两秒,腰又有点发酸。

    而且……

    好像坐到他的皮带了。

    硬邦邦的,硌得慌。

    程菲轻微皱了下眉,觉得垫得有点不舒服,于是悄然抬了抬眼皮,往头顶上方瞄了眼。

    这位大佬的警帽不知何时已经摘下来放到了一旁,身上警服笔挺。他眉心拧着一个细微的结,眼眸微合,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落下两圈浅淡阴翳,看上去眉眼如画,似乎在竭力平息什么。

    状态还算平稳。

    见大雄狮貌似进入了平静期,程菲悬着的心稍微放低几分,鼓起腮帮暗自呼出一口气,两只手扶着余烈的肩膀,微动身,试着往他“皮带”的左侧挪了挪。

    谁知,刚有动作,头顶上方便爆出一声粗口低咒。

    程菲一呆,还没等她回过神,下巴便被男人掐住拽过去。

    余烈张口便咬住姑娘的唇瓣,没有任何前奏与预兆,舌尖一来便撬开她两排牙齿,长驱直入,逮住那条还处于状态之外的呆呆小舌,发狠般的吮吻。

    “余……余烈……”程菲想说话,可是所有字音都被男人吞进口中,破碎得难以连贯。

    她人被他锁死在怀里,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想逃逃不掉,只能仰着脖子红着小脸,笨拙又娇弱地迎合。

    男人食髓知味,肆意蹂躏着她的唇舌,很快便不再满足于这个程度的需索。

    他死死搂紧她,狂乱又野性的吻一路游走,从她的脸颊、鼻梁、耳垂、颈项,蔓延到了精致优美的锁骨。

    程菲晕乎乎的,忘记了身在何方,在他如焰的亲吻下软成一汪水,乖顺地扬起脑袋,挺直了腰身。

    针织衫下的内衣,早就松脱开。

    余烈吻咬她雪白的肌理,然后薄唇微张,隔着衣物吃进了送到嘴边的果实……

    只有余烈自己知道,他轻合的双眼早已湿润,赤红噙泪。

    感恩命运眷顾。

    他的一生所爱,终于又一次从他梦里走出,落回了他怀中。

    *

    平谷区程家。

    今天是程菲的生日,蒋兰一大早便去了菜市场,鸡鸭鱼海鲜买了一大堆,准备给自家宝贝女儿做一顿丰盛的生日大餐。

    这头,蒋兰刚把买回来的大龙虾放进大水盆,一阵门铃声便响起来——叮咚,叮咚。

    “来了!”蒋兰高声应了句,两只湿淋淋的手在腰间围裙上随便擦了两把,接着便快步从厨房走出,到玄关处开门。

    咔哒一声响。

    门锁拧开,蒋兰拉开门,两张熟悉带笑的老面孔映入视野。

    “咦?”蒋兰诧异地笑了下,“不是让你们俩来吃晚饭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顾静媛笑,把买好的卤味熟食随手放到桌上,弯腰换鞋,口中道:“那不然直接晚上过来吃现成的啊?今天你要给菲菲丫头做大餐,我们两个当然要过来帮忙啊。”

    “就是。”陈家槐单手扶着鞋柜。视线往地上一扫,见程国礼的拖鞋就摆在旁边,他问都不问,直接把脚套进去,随口又问,“程国礼出去了?”

    “嗯。”蒋兰抬手缕了下垂落在颊畔的发丝,笑着回答,“程国礼听说五兰桥那边新开了一家烧鹅,味道蛮好,菲菲不是喜欢吃鹅吗,他去买一只回来给丫头尝尝。”

    三个老友说说笑笑聊着天,进了厨房忙活。

    就在这时,正在洗菜的顾静媛似乎想到什么,扭头看了身旁的蒋兰一眼,欲言又止。

    蒋兰正在切蒜,察觉到顾静媛的眼神,头都没抬地问:“想说什么就说。”

    顾静媛抿了抿唇瓣,终是叹出一口气,道:“当年菲菲和那个孩子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嗯。”蒋兰语气平静,“她爸都跟我说了。”

    顾静媛神色变得复杂几分,蹙眉:“你没跟菲菲聊过?”

    蒋兰手上动作不停,回道:“人都牺牲两年了,菲菲不主动跟我提,我跟她聊什么?我只盼着,我女儿能早点走出来。”

    两人说着话。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叮铃铃。

    蒋兰和顾静媛同时转过头,看向厨房门口正在抽烟的陈家槐。

    陈家槐脸色沉重,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眼来电显示,不由狐疑地蹙眉,自言自语地说,“温舒唯?这小丫头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说话的同时,陈家槐指尖微动,滑开了接听键。

    “喂,小温丫头。”陈家槐语气温和,“什么事啊?”

    “槐叔!”听筒内,温舒唯的声音激动交织喜悦,甚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我刚接到沈寂的电话,余烈还活着!他还活着!”

    *

    福利院多媒体教室内。

    浅蓝色的修身针织衫,连同糖果色的女士内衣,都散落在一旁的课桌上。

    程菲被欺负得大眼湿润两颊潮红,连手指头都没了力气,软腻腻地蜷缩在余烈怀里,脸颊在他冷硬的警服上轻轻蹭,像只春困未醒的猫。

    余烈一只手轻抚着姑娘滑腻雪白的脊背,另一只手裹住她小巧的下巴,抬高,低眸直勾勾端详她意乱情迷的小脸。

    须臾,他拇指蹭了下她红肿的唇瓣,低头用额头抵住她的,嗓音微哑,轻声问:“舒服么?”

    程菲脸通红,羞得以手掩面,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点点头。

    余烈懒懒勾了勾嘴角,两根修长的指送到她唇边,淡淡地命令:“张嘴。”

    程菲眼眸溟濛,懵懵的,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便乖乖张开嘴巴。

    男人的长指从她唇缝齿关探入,轻捻着藏在最里面的软嫩小舌。

    程菲脸瞬间更烫。

    大白天的,在多媒体教室,她被这个警服如画的男人扒得只剩一条半身裙,强势又蛮横地紧扣在怀里。他的手还在对她的舌头……

    “跟你男人调情的时候还敢分心。”余烈食指挑了下她的舌尖,低声道,“刚才没被伺候够?”

    程菲心尖一紧,红着脸他含糊地抗议:“我要去上课了。”

    余烈轻嗤:“那程老师不好好表现一下?”

    “……”程菲心跳的频率愈发快,虽然羞得想死,但为了早点脱身,还是乖巧地收缩腮帮,轻轻吸吮起男人骨节分明的指。

    余烈直勾勾瞧着她。

    姑娘容色娇艳脸色如火,收缩腮帮的动作使得她粉嘟嘟的脸蛋轻微内凹,唇瓣萦着一层水润的珠光,看上去糜艳又勾人。

    余烈看得眸色更深,指尖捏住她的小舌往外牵了牵,带出几缕晶莹剔透的银丝。

    程菲轻喘了下,没忍住,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柔弱娇媚的轻咛。

    “……”余烈眯眼,下一瞬便将手指从她口中撤出。

    意识到必须停下。

    他的忍耐力已经抵达临界点。再多做一步,他怕自己真会把她就地正法。

    余烈手指掐住程菲的下巴,垂着眸,目光沉郁地盯着她,忽然淡声说了三个字:“就今晚。”

    程菲还有点迷糊,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解:“什么就今晚?”

    “我已经等了你太久太久。”

    余烈咬住她的耳垂,轻噬着那片小巧的粉色软肉,沉声一字一顿道,“程菲,今晚就算是天打雷劈下刀子,我也必须睡了你。”

    程菲:“…………”

    第75章 Chapter 75

    程菲被呛到了,羞恼交织下,忍不住抬手在这男人的脸皮上重重一捏,满脸通红地低斥:“你一消失就是两年,现在好不容易才又回来,就想着那档事?能不能别满脑子黄色废料!”

    余烈注视着她,静默两秒后才语气平静地回道:“我一昏迷就是一年半,醒来后复健的半年里,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甚至只是抬手拿一张纸这样的动作,对我来说都难比登天。”

    程菲闻言,眸光突的一跳。

    余烈说着稍顿了下,倾身,贴她更近:“你知道我是怎么撑过来的?”

    程菲没有答话。

    余烈:“是为了你。”

    余烈眸色深不见底,又沉声道:“我脑子里全是你。白天,我想着你的笑你的泪,你所有样子,晚上,我夜夜梦见你。在那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我就是靠着回忆里的你,才活下来。”

    余烈接着说:“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和你的约定还没有完成。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答应过你,要亲自陪你去一次神女峰。”

    “我这人向来一根筋,认的都是死理。”余烈道,“在我心里,你比我的命重要太多,跟你的约定,永远都是一约既成,万山无阻。”

    “所以那时我想,哪怕这双腿复健不好,我就算只用手爬,也要拼命爬回你身边。”

    说到这里,余烈忽然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微眯眼,整个人一瞬光景便变得匪气冲天。

    他手指下劲儿捏紧程菲的下巴,盯着她,低声续道:“为了这一天,我拼死拼活从鬼门关里闯出来,总算能穿回这身衣服,堂堂正正没有后顾之忧地来爱你。姑娘,你不会以为,我稀罕你稀罕到走火入魔,最后就只想跟你谈段柏拉图恋爱?”

    程菲轻咬唇瓣,眼眶里依稀有泪光在闪烁。

    他的话语句句清晰、字字有力,经由空气飘入她的耳,进了她的心,震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程菲只觉心中百味杂陈,又是心疼心酸,又是苦尽甘来的浓烈甜蜜,好几秒才嗫嚅着挤出一句话:“……我、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没想让你跟我柏拉图。”

    “那你觉得,我一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儿,跟自个儿宝贝老婆待一起,成天看得到吃不到,这一分开又是两年。”余烈将她脸蛋勾得更近,低声,语气沉得危险,“见了面,我不想着睡你,该想什么?”

    “……”好吧。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表示无法反驳。

    程菲面红耳赤,整个人羞窘得快要熟透,又支吾片刻,小声回怼:“两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我愿意,明明是你自己别扭得很,怎么都不碰我。”

    “不是别扭。”余烈纠正她的说法,“那时候情况特殊,真把你办了才是不负责任。”

    程菲听完,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眨了两下,望着他,不解地道:“我们谈的是正经恋爱,男女交往,睡一起不是很正常的吗。有什么不负责任?”

    余烈指背轻刮了下她滑腻滚烫的颊,淡淡地说:“当时我的任务都还没完成,活了今天没明天。要是前脚刚动了你,后脚就死在了南海,岂不是耽误你?”

    “呸。”

    程菲拧紧眉头,一把抬起右手捂住他的唇,神色严肃而惊惶,沉声,“你乱说什么?以后你再也不许提那个字。”

    余烈眼帘垂得很低,深深凝视着怀里的姑娘,没有言声。

    程菲也定定注视着他,道:“余烈我告诉你,在萧山太公顶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亚城那次,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放开你的手。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余烈轻哂,捉住她封住自己嘴唇的纤软小手吻了吻,语气随意而烂漫,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描淡写,“那估计不太好办。你男人毕竟是个国安警察,保不齐哪天,就又有什么大任务落我头上。”

    “还有大任务?”程菲一听,瞬间慌了,“梅家耗了你整整十几年,你差点儿连命都搭进去,还要出大任务?”

    余烈饶有兴味地瞧着她,与其随意:“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要!我不要!”

    程菲彻底乱了心神,扑进他怀里,一双手臂死死抱住他劲瘦的窄腰,用力吸吸鼻子,道,“这七百天多,你很难,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与其再要我经历一次这样的分别,承受一次那样的痛苦,你还不如直接拿把刀杀了我。”

    瞧着小家伙一副全然依赖的姿态腻在自己怀中,娇媚柔弱,楚楚可怜,余烈心头蓦地一柔。

    他眼帘微合,高挺鼻梁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头顶,亲昵得不可思议,柔声道:“对不起,是我来得太迟。”

    程菲眼角又流出泪水。

    这两年经历的所有痛心、委屈,早在他重新回到她生命的那一刻便消散。她将脸深深埋进他胸膛,再开口时声线里带出浓浓的鼻腔音,我见犹怜。

    “不要说对不起。”程菲闭上眼睛,嗓音轻得像一阵风,“只要你回来就好,只要别再有第二次,就好。”

    余烈抬起她脸蛋,薄唇温柔吻去她眼角咸涩的泪珠,眷恋缠绵,耳鬓厮磨。

    程菲安静了会儿,抬手抱住余烈的脖子,仍旧关心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她仰着眸望他,脸蛋红扑扑的,神色间难掩紧张:“你在梅家用‘周清南’这个身份活了十几年,你以后执行任务,不会也一消失……就十年二十年吧?”

    余烈轻咬了口她的唇瓣,平静地说道:“像梅氏这种案子并不多见,加上我现在年龄也大了,再要让我去换个身份卧薪尝胆十几年,可行度不高。”

    听见这些话,程菲眼睛蓦的一亮,欣喜道:“真的?”

    余烈捏着她绯红细嫩的耳垂,勾了勾嘴角:“嗯。”

    程菲抽紧的心脏瞬间放松,破涕为笑,再次收拢双臂,用力地抱紧他。

    余烈低头亲吻她的发丝。

    之后的几分钟,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而亲密地相拥,感受着彼此久违的体温和心跳。

    又过了须臾,余烈微动身,将怀里光着上半身的小姑娘抱起来点儿,一只手环住她雪腻的细腰,一只手从课桌上随意捞起那件数分钟前被他扒下来的浅色内衣,准备给她穿回去。

    “手抬起来。”余烈温柔地命令,道。

    程菲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抬起脑袋。余光瞥见被对方捏在手里的那块布料,反应过来什么,脸蛋耳根蓦地更热。

    两年前,两人交往的时候,程菲就发现了这个男人的某些特质。

    他人前是块冰,疏离冷漠不近人情,人后单独面对她,却是一池熊熊燃烧的烈火。

    程菲知道余烈很喜欢她的身子,尤其那两团雪白的浑圆。

    因为每回亲热,他都会唇齿口舌并用,将她翻来覆去地折腾,爱不释手,野得很。

    好在这位大佬野性归野性,总体还是很绅士。

    每次被他扒下来的衣物,他事后都会细心体贴地亲手为她穿回。

    包括内衣。

    余烈不是第一次帮程菲穿衣服,事实上,两人交往期间这是很常规的一项活动。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程菲却格外不好意思。

    一是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两人分开了这么久,程菲许久未曾经历过这些亲昵暧昧的情事,心理层面有些羞涩。

    二则是因为,男人此刻的装束。

    余烈一袭笔挺板正的警服,整个人的气质冷硬而又威严,比他过去西装革履的模样更具距离感和压迫感,教人望而生畏,不敢亲近。

    而她居然光着上身,像只小白鱼一样趴在他怀里,还要被他命令着抬手、在他的伺候下穿内衣。

    实在是太……

    禁忌了。

    程菲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思索着,莫名口干舌燥,脸蛋温度越来越高,身上的皮肤也越来越烫。

    “我……我自己来。”她清了清嗓子,哑声说。之后便伸出胳膊,试图从余烈手里取回自己的内衣。

    然而,在瓷白的指尖够到内衣带子的前一秒,她下颔一紧,被男人的大手囫囵给裹住。

    余烈耷拉着眼皮,居高临下打量怀里的小东西。

    姑娘浓密的眼睫轻颤着,眼眸湿润,脸颊潮红,一副渴望被他狠狠疼爱的妖媚样。

    余烈拇指微动,带着薄茧的指腹慢条斯理摩挲她的颊,像是把玩一件上好的羊脂玉,来回抚摩。

    “身上这么烫。”余烈耐人寻味地说,“你打算把自己蒸熟?”

    程菲:“……”

    程菲窘迫不已,侧了侧脑袋试图挣开他,含糊解释:“太热了而已。”

    余烈不许她躲。

    他直勾勾盯着她瞧,须臾,察觉到什么,眉峰轻轻一挑,左手五指便顺着她纤细雪白的脊背滑下去。

    程菲猜到他要干什么,涨红着脸羞得惊呼出声,条件反射般挣扎得更厉害。

    余烈指骨下力将她锁得死紧,低笑了声,在她耳畔懒洋洋地道:“乖宝贝儿,别紧张,我只是检查一下。”

    长指挑开,轻滑而过。

    程菲皱着眉轻咬唇瓣,小猫似的溢出一声娇哼。

    余烈大手撤回来,轻捻了下指尖那片滑腻湿润的触感,继而便勾过她的下巴,抬高,咬着她的唇,音色低哑得可怕:“才给你弄干净,几分钟功夫就又水漫金山。这位小姐,你在期待什么?”

    程菲窘得想死,正要张口回话,他的舌却顺势灵活闯入,卷住她的,狠狠一吮。

    程菲整个人都抖了下。

    只觉舌根又痛又痒,三魂七魄都要被他吸食入腹。

    唇舌相亲又缠吻好一会儿。

    直到程菲的呼吸全都被掠夺,缺氧导致她肺部都有点憋痛时,余烈才意犹未尽地松口,舌尖舔了舔她红肿水润的唇瓣。

    他捏住她两条藕段似的胳膊,边从内衣肩带内穿过,边问:“你下午几点忙完?”

    程菲脑子晕乎乎的,听他问话,下意识便老老实实回答:“六点多。”

    轻轻一声“哒”。

    扣带固定。

    余烈替她穿好,一低眸,被那片旖旎的雪色风光惹得心火愈烈,暗咬牙,埋首在她白纤长的颈项上啃了口,哑声道:“好。下午六点半,等我来接你。”

    刚才那番热吻导致的缺氧,让程菲的脑子晕沉沉的。

    她缓了好几秒,才迟钝地抬起一双雾眸,有点胆怯又有点紧张地说:“……可是,我觉得我还没完全做好准备。”

    余烈懒懒地问:“你要做什么准备?”

    “主要是心理方面。”程菲回忆着自己以前看过的各种颜色小网文,嘟囔着试探道,“还有,比如再准备点,漂亮的睡衣?”

    余烈闻言静默半秒,而后道:“睡衣我给你准备。”

    程菲:“……”

    “至于心理方面。”余烈冷静地说,“你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

    程菲:“……”

    程菲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蒙着粉雾的眸瞪他一眼,细指掐他胳膊,羞斥:“拜托,你真的那么急吗?这么突然,我还要想办法找理由说服我爸妈让我在外面过夜!就不能等到明天?”

    余烈:“不能。”

    程菲一时愣怔。

    “再等几个钟头,就是我的极限。”

    “你本来就是我的,从心到身体都只属于我。”余烈深邃的眸沉沉盯着她,强硬不容质疑,“程菲,我要你。必须。”

    *

    上午十一点左右,慰问活动圆满结束。

    院长带着一众福利院的义工老师,将国安局的警官们送到了大门口。

    “余队、丁组长、各位警官同志,我代表滨港市平谷区福利院的所有孩子,向你们表达真诚的感谢!孩子们也给各位同志准备了些小礼物,希望你们不嫌弃。”院长面上洋溢着诚挚的笑容,说到这里稍稍一顿,回头,往身后方向看,笑着唤道,“程老师?”

    程菲站在老师队伍的最末端。

    和某位大佬在多媒体教室鬼混了半天,此刻她腿还有点发软,脸颊也飘着两朵小红云。

    听见院长点到自己的名,程菲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抬手捋了下头发,清清嗓子,拿着手里的一沓画纸走上前。

    国安局派来的警官队伍,整体都很年轻。

    数名穿警服的青年整齐列队,个个身姿笔挺目光冷毅,在阳光下形成一道格外养眼的风景线。

    领队的英俊警司面无表情站在队伍的前方。听完院长的话,他微侧眸,视线落在缓步而来的女老师身上,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目光里漫开兴味。

    这边。

    程菲即使没抬眼,也感觉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露骨直白,肆无忌惮。

    没由来的,她心尖一阵接一阵的发紧,无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过去,在警司身前站定。

    “余警官。”程菲开口,低着脑袋没敢看他,用这辈子最四平八稳无波无澜的语气说,“这是小朋友们给各位警察同志画的画,一点小心意,请你们收下。”

    说完,程菲就把已经装订好的一摞画纸双手递过去。

    余烈伸手接过,神色平静,语气也客气而疏离,回她:“谢谢程老师。”

    “……”程菲滞了下,忍不住悄然掀高眼帘,看了对方一眼。

    余烈低眸看着她,身上的警服笔挺整洁一丝不苟,脸色也冷淡平静,没有多余的表情。

    和之前在昏暗教室里对她胡作非为的狂野雄狮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程菲无语,在心里默默腹诽了这位大佬两句,之后便转身回到教师队伍。

    双方寒暄几句后,国安局的慰问团一行便乘坐警车离去。

    程菲站在福利院大门口,遥望着警车车队远去的方向,无端有些出神。

    风吹叶动,树影斑驳。

    竟让她生出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稍年长些的义工老师察觉到程菲的异常,走过来轻轻碰了下她的肩,关切道:“程老师,你没事吧?发什么呆?”

    “没事。”程菲意味深长地笑,“就是忽然发现,人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失而复得。”

    *

    程菲在福利院的工作并不清闲,课程一堂连着一堂,整个下午几乎是一晃眼便过完。

    快六点时,她整理好教案上了个洗手间,刚洗完手出来,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

    她看眼来电显示。

    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

    程菲茫然地眨了下眼,滑开接听键:“喂你好?”

    下一秒听筒内便传出一道男性嗓音,磁性悦耳,听起来懒洋洋的,很随意地问她:“忙完没?”

    听见这阵熟悉的音色,程菲突的怔住,眼眶又是一阵滚烫的热意。

    电话那头静等须臾,不闻她回音,再出声时语气明显便柔几分。以为她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补了一句:“我是余烈。”

    “……我知道呀。”程菲将泪意憋回去,吸吸鼻子说。

    “那为什么半天不出声。”

    “……走了下神。”程菲弯起唇漾开一抹笑,又问他,“这是你的新号码吗?”

    “嗯。”余烈说,“以后都是这个,你记一下。”

    程菲促狭地甜声地应:“好的余Sir。”

    听筒对面,余烈无声地笑了下,问:“你还在忙?”

    “刚忙完。”程菲说,“怎么?”

    余烈:“我到了,在马路对面。你出大门就能看见。”

    *

    几分钟后,程菲背着挎包走出福利院大门,在夕阳的余晖中抬眸望,果然,看见记忆中那辆黑色越野就停在马路对面。

    无声无息,不染纤尘。

    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懒散靠着车门,深蓝衬衣黑长裤,正在抽烟,侧颜掩藏在升起的淡白色烟雾背后,稍有些模糊,只隐约可见一副棱角凌厉的轮廓。

    不知为什么,在看见那辆车、那个人出现的刹那,程菲紧张了一下午的心情竟奇迹般安稳下来。她只觉心脏像被一团棉花糖似的云朵包裹,轻盈而又甜蜜。

    眼眶亦微微湿润。

    仿佛,他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那七百多个让她痛不欲生的日夜,从未存在过。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注视,车旁的男人侧过头,朝她看来。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两人目光交接。

    余烈眯了下眼,随手掐灭烟头丢进路边的垃圾桶,而后便站直了身子,面朝她,似笑非笑伸出了双臂。

    程菲见状,唇畔的弧度也止不住往上翘,一路小跑,朝男人飞奔过去。

    光影变换,车流穿梭。

    余烈遥望着姑娘朝自己跑来,恍惚间想起了许久之前。

    想起汽修厂那晚,她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有时候不得不信命。

    她和他的缘分像两只断了线的纸鸢,挣脱开所有桎梏与束缚,历经世间万难,浮世变迁,最终还是死死交缠在了一起。

    一晃神的光景,姑娘已经扑进他怀里。

    余烈收拢双臂,用力拥紧她。

    “我以为你刚归队,会比较忙。”小姑娘软乎乎的,脸颊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居然这么早下班?”

    “下午就请假了。”余烈说。

    “……请假?”程菲一呆,“你请假干嘛去了?”

    余烈耷拉着眼皮瞧着她,很自然地回答:“做准备啊。”

    程菲更疑惑:“做什么准备?”

    余烈没吭声,只是顺手拉开后座车门,下巴懒漫地抬了下,示意她自己看。

    程菲茫茫然,顺着扭头一瞧,等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后,她白皙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只见后排座椅上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里面装着好些物件,有几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像是衣物之类。

    礼品盒旁边,五颜六色一大堆,全是尺寸为“特大号”的安全套。

    程菲:“…………”

    第76章 Chapter 76

    看着后排那些堆积如山的彩色小盒子,程菲额头不禁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嘴角也不可控制地抽了抽。

    她手扶着车门,站在原地沉默了足足三秒钟,才满脸黑线地转过脑袋,看向身旁那位英俊又懒漫的人民警察同志。

    程菲瞪着余烈,一根细白的食指几乎是颤抖着抬起来,往后座一指:“……这就是你做的准备?”

    相较程菲的震惊万分,余烈的神色则显得格外平静。

    “嗯。”他字里行间没有丝毫起伏,淡淡地说,“我今天下午提前了一个钟头下班,去买了你要的睡衣,还有一些套子。”

    程菲又看了眼袋子里那堆壮观的盒子小山,由衷好奇:“余队,您这是把哪家小商店的计生用品区给搬空了吧?”

    余烈表情冷静,回答:“刚开始在我单位旁边的便利店买,结果那家各个品牌的套加起来也就十三盒,不太够。所以我又去了一家大超市。”

    “……”?不是。

    他在说什么?

    十三盒还不够?这是正常人类能说出来的话吗?

    程菲被呛到了,不可置信地颤声道:“……所以你最后一共买了多少?”

    余烈回答:“三十盒。”

    听完这个具体的数量词,程菲着实是惊得要吐血。她眼睛瞪得更圆,脸色通红,脱口就怼了句:“不是。你买就买吧,随便买个一两盒不就行了!哪有人买这种东西一次性买三十盒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开了个种马养殖场呢!

    余烈闻声,很随意地瞟了一眼后座那些小盒子,语气懒洋洋的,“这些也就看着多,真用起来快得很,一次性多买点,省时省力。”

    程菲:“……”

    程菲这下直接连耳朵根都红透了。她羞得想打人,一时手痒没忍住,索性攥起拳头打了一下他的胳膊,压低声羞斥:“这位警察同志,你身为一个光辉伟大的人民警察、国安局特勤大队的队长,刚归队不久,不想着勤勤恳恳工作、加班加点为人民服务,专程请假跑去买这个,还跟搞批发似的一买就一大堆,你怎么好意思?”

    余烈闻言,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低头贴近她些许,轻声:“据我所知,安全套这种物品在我国的流通买卖合法且合规。请问,警队哪条纪律条令规定了,人民警察不能买套子?”

    他态度散漫逻辑清晰,说出来的话让人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漏洞。

    程菲被生生噎住,两边脸颊臊得发烫,嘴唇蠕动好几下,硬是一句话都没挤出来。

    “再说了。”余烈声量轻,音色听上去很慵懒,无端端便染上一丝撩人的劲儿。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捋过她耳畔一缕黑发,唇贴向她左耳,“这些本来就都只会用在你身上。”

    程菲:“……”

    “我和我自个儿媳妇关上门在家里用,难不成还要给单位打报告?”

    程菲:“…………”

    程菲脸蛋已经烫得快要失去知觉,生怕再从这狗男人嘴里听见什么尺度更大的骚话,情急之下,索性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涨红着脸低斥:“闭嘴。”

    余烈眼皮微耷,深邃如海的眸直勾勾盯着怀中人,目光含笑,笑意深处尽是难以言说的温柔与深情。

    黄昏已至,夕阳的光为整座城市镀上一层暗金色的薄纱。

    姑娘被笼在光里,不知是恼是羞,原本雪白如玉的脸蛋被晚霞染成艳丽的粉,眼眸黑白分明,清澈灵动,整个人瞧着既娇憨又可爱。

    这副娇滴滴的模样,看得余烈有点儿心痒。

    他心念微动,侧头便在她粉润的唇瓣上落下一个轻吻。

    程菲冷不防被他一亲,脸霎时更红。

    经过两年的发展建设,平谷区这片早就一改之前的混乱老旧,无数摩天高楼拔地而起,附近翻新的创业园区也迎来了许多入驻企业。

    这会儿正是下班晚高峰,街道上车流穿梭人来人往,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年轻上班族。

    程菲不好意思,抬手抵在男人胸前轻轻推搡了下,挣开他,红着脸飞快逃至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坐进去。

    关上门之后似乎还有点紧张,扭动脖子东张西望,确定周围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和面孔,才鼓起腮帮呼出一口气,稍微放下心来。

    这时,驾驶室的车门也让人从外面拉开。

    余烈长腿一跨上了车。

    本就压了一下午的欲念,刚才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哪够解馋。他看眼身侧那副娇媚楚楚的侧颜,反手把门一关,倾身往程菲贴过去,又想吻她。

    下巴被男人勾过去,程菲猜出他意图,两颊温度更烫,扭着脖子往旁边躲了躲,羞窘地抗议:“你收敛点儿呀。这里就在福利院大门口,要是被院里的小朋友或者其他老师看见,不好。”

    余烈眉峰抬高一寸,捏住她下巴的指骨收紧,嗓音低而沉,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怎么。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你男人?”

    程菲呆愣,下一秒,禁不住噗嗤一声。

    她隐约察觉到他夹杂在语气里的不满情绪,觉得又是费解,又格外有意思,壮起胆子竖起两根细白的指,在他薄润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下,眨眨眼,道:“余队,两年不见,你的心眼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芝麻绿豆大点的事,至于不高兴吗。”

    余烈直直盯着她,手臂忽地一收,将她柔软的细腰往怀里勾,箍住搂紧,姿态霸道不容悖逆。

    程菲始料未及,纤细的身子被那股大力带离座椅,囫囵跌坐在他大腿上,被他完全囚禁进一方只属于他的逼仄空间。

    她惊得睁大眼,轻呼出声。

    余烈扣住姑娘的下颌,将那张绯红欲滴的小蛋掰高,目光自上而下锁死她,嗓音低得危险:“我这么爱你、迷恋你,爱到发疯迷恋到走火入魔,恨不得昭告天下,你是我的。可你这小没良心的,成天把我藏着掖着。怎么,嫌老子拿不出手,给你丢人?”

    程菲:“……”

    程菲眼珠子都瞪圆了,瞠目结舌,怎么都没想到这位大佬会生出这么离谱荒诞的猜测。

    她被惊得失笑出声:“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嫌你丢人?”

    余烈注视着她,眸色极深,薄唇微抿,没吭声。

    对上那双沉如暮霭的眼,程菲一滞,短短零点几秒,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竟忽地怔住。

    没等程菲开口说话,男人又有动作。

    他的视线那样暗沉而浓浊,先是在她脸蛋上端详流连了片刻,而后便定住,直勾勾盯着她因急促混乱的呼吸,而略微张开的两片唇瓣。

    姑娘脸蛋仰起的角度,刚好迎着光。

    落日的光芒热烈亲吻着她,光线打亮她莹润饱满的唇,张开的唇缝齿关里,隐约能看见一条小小的浅粉色舌头。

    余烈眸色更浓,勾着姑娘的下巴往身前一带,重重吻住她。

    这辆车的车内空间堪称豪华。

    但男人的体型过于高大,往驾驶席一坐,侵占完大半位置,留给程菲的少之又少。

    她让余烈锁在怀里,两条纤细的长腿分得很开,跨坐在他结实而修长的大腿上,唇舌纠缠,所有呼吸都被他掠夺吞噬,亲得快要窒息。

    忍不住就想往后躲。

    可男人的大手牢牢扶着她的脊背,铜墙铁壁般,将她背后的退路堵死。

    她挣脱不开分毫,只能被那只大掌霸道地往前摁,全身曲线与他贴合,严丝密缝,亲密又糜乱,几乎跟他融为一体。

    “我爱你。”

    “很爱很爱。”

    余烈轻合着眸,在她的唇齿间喃喃低语着,“你永远无法想象我到底有多爱你。”

    这一声一声的低喃,莫名令程菲的鼻头泛起涩意。

    她双臂搂紧他的脖子,哑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爱你,好爱好爱。”

    余烈放开程菲的唇,薄唇沿着她优美的肩颈线游走,轻咬舔吻她的颈项。

    程菲眼眸湿润,指尖轻抚过男人的眉、眼、高挺鼻梁,最后温柔捧住他整张脸,贴上去,额头抵住他的。

    她懂他。

    懂他一路走来的不易,懂他心底对她的眷恋深爱。

    也不知为什么,在刚才与余烈对视的刹那,她忽然就又明白过来一件事。

    程菲吸了吸鼻子,亲昵贴着他,柔声道:“你这么不可一世的人,怎么会以为我嫌弃你。在我心里,你分明美好得像不属于这个人间。”

    余烈闻声,动作稍顿,撩起眼皮看了怀里的姑娘一眼,自嘲似的扯唇:“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程菲,你知道么,跟你相处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我都在害怕。”

    程菲眸光突的一闪,“你害怕什么?”

    “怕我配不上你。”余烈说,“怕你会甩了我。”

    程菲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愣愣望着他,没出声。

    余烈注视着她,手指轻轻描摹过她滑腻的颊,低声道:“二十年前,滨港落雪,小小的你在雪风里回头冲我笑,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跟我,一个是高悬在天上的清月,一个烂在泥地里的腐果,云泥之别。”

    “直至今日,我都觉得像是一场梦。”

    “像我这种人,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得到你的爱。”

    话音落地,车厢内倏然一静。

    程菲静默好几秒,眼眶逐渐泛起潮热。

    须臾,她伸手用力抱紧他,格外认真地道:“胡说。我最爱的余烈,是个堂堂正正的国安警察,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是我程菲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最耀眼的荣光。”

    *

    平谷区程家。

    卧室里,程国礼戴着一副老花镜,点着一盏护眼台灯,正坐在书桌前看报纸。

    就在这时,蒋兰端着一杯刚泡好的新鲜花茶走了进来,将茶杯放到了丈夫手边,懒洋洋地说:“喏,尝一尝。”

    花茶的香味儿窜进鼻腔,程国礼顿时眼睛一亮。

    他放下报纸,伸手把那杯花茶端起来,吹口气,呲溜吸着喝了口,脸上随即便露出个满意笑容,点头称赞道:“这茶不错啊。你新买的?”

    “上个月你闺女不是去洱州出了个差,带了好些特产回来吗。”蒋兰弯腰坐在床沿上,“我刚才把那些东西都整理了一遍,看见这盒花茶,顺手就给你泡了一杯。”

    “嗯,我宝贝女儿就是孝顺。”一提起闺女,程国礼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顿了下又想起什么,微蹙眉,“奇怪。这都快七点了,菲菲怎么还没回来?做义工都那么忙啊?”

    闻言,蒋兰当即眉峰一挑,凉悠悠地说:“回什么呀。人家下午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台里临时有活,要去邻市出个差,估计明天晚上才回得来咯。”

    程国礼听后皱了下眉,嘀咕道:“哪个领导这么不懂事啊,不知道今天是她生日?”

    蒋兰耸耸肩。

    程国礼摆了下手,说:“算了。买了那么多好酒好菜,也不能浪费,今晚咱们吃咱们的。”

    夫妻俩又随口聊了两句。

    不多时,程国礼进厨房端菜去了。

    蒋兰在床沿上坐了会儿,唇微抿,脸色不明。静默几秒后,她莫名轻叹出一口气,伸手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给备注名为“女儿”的卡通头像发了一条消息。

    蒋兰:【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

    尹华道的房子,程菲每周都会去打扫,因此,尽管屋子的主人两年未归,房屋内部也没有丝毫荒废萧瑟的痕迹。

    晚上七点多,浓夜徐徐蔓延开。

    黑色越野驶入地下车库,程菲和余烈一前一后下了车,乘电梯上楼。

    叮。

    随着电梯提示音响起,21层到了。

    余烈牵着程菲走出电梯门。经过入户光厅时,程菲注意到露台上的画板不见踪影,不禁诧异地眨了眨眼,问:“你下午回来过吗?”

    “嗯。”余烈踏着步子往大门方向走,语气淡淡,“回来做了点准备,顺便把屋子拾掇了一下。”

    程菲听完,心里突突一跳:做准备?

    又做什么准备?

    这位大佬不会在家里也准备了三十盒吧……

    她被自己脑海中的猜测给吓到了,脸色一阵青红一阵白,赶紧甩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健康想法都给拍飞。

    沉吟半秒后,程菲又小声试探地问:“这两年我每周都会过来,所以下午你收拾的时候,房子里应该不太脏?”

    余烈闻声,心底深处裂出一丝酸涩的疼。

    他侧眸看向她,抬指轻捏了下她的脸蛋,嘴角很轻地勾起一道弧,低声微哑道:“这两年,辛苦你了。”

    程菲笑,脸颊软软蹭了蹭他的掌心,柔声:“不辛苦,都过去了。”

    开门进屋。

    余烈向来不喜太过明亮的环境,客厅卧室,常年都拉着挡光帘。偌大的空间黑暗而沉静。

    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程菲正要开灯,手腕却一紧,被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住,拦下来。

    她微怔,无端端紧张起来。在黑暗中颤声道:“不开灯吗?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稍等。”余烈的声音从身后上方传来,低沉而柔和,又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哑,“我要给你看一件东西。”

    程菲诧异又困惑,不知道这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感觉右手被温柔地整个包裹住。

    余烈牵起她,在黑暗中前行。

    程菲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见他不说话,她便也沉默。一片浓黑的静谧中,程菲只能听见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一声一声,像雷点打在她的心鼓上。

    就在程菲云里雾里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自己时。她步子不知经过某处,一片微弱的暗金色光芒,忽然亮起。

    程菲愣住,定睛去看,发现是一盏落地星灯,小巧精致,发出的光温暖而明媚。

    “……”程菲惊讶地瞪大眼,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暗光映照下,余烈如画的眉眼沉静柔和,没说话,只是松开她的手,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程菲心头惊疑交织,试着又迈出一步。

    又一盏感应星灯,亮起……

    就这样,一路上温暖的星灯次第亮起,为她引路,驱逐寒夜与黑暗,没一会儿,程菲便穿过客厅、通道、健身区域,来到了余烈的画室。

    在星灯交织的光海中。

    她步子不自觉放缓,乌黑的瞳扩大几分,惊喜得泪湿眼眶,抬手轻轻捂住了嘴。

    偌大的白色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型手绘画。

    画里有东方的日出、漫天的大雪,一座巍峨雄伟的雪峰,和一个穿着登山服手持登山杖的姑娘。

    她在雪峰的山巅灿烂微笑,沐浴暖阳,发丝飞舞,是整个黑白画中唯一的彩色。

    程菲难以置信,怔怔哽咽道:“这是……”

    “这是我在那座岛上画的。”低沉嗓音从她身后传来。

    程菲蓦地回过头。

    余烈高大身躯斜靠在画室的门框上,面上神色平静,眸色深不见底,沉沉注视着她。

    “想你的时候,我就把你画进我的梦。”余烈淡淡地笑了下,“只是起笔的阶段我手还不太灵活,个别细节没处理好,希望程小姐,不嫌弃这份草率的生日礼物。”

    泪水不知第几次夺眶而出,程菲感动到无以复加,说不出半个字。

    余烈瞧了姑娘片刻,轻叹了声,走上前,一把将她裹进怀里。

    “不是跟你说过么。”他眼底的笑意无奈而宠溺,低头,在她唇瓣上惩罚性地轻咬一口,“过生日的姑娘,要快乐。”

    第77章 Chapter 77

    程菲流着泪,没有回答余烈的话,只是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脚,仰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余烈的嘴唇长得很好看,唇形薄而柔润,颜色是淡淡的浅粉,充满了一种健康又干净的生命力。

    亲上去的触感,有点像果冻。

    他在车上时吃过白桃软糖,所以这会儿唇齿间残留着一丝白桃的清香味,一点不浓郁,若有似无,却格外令程菲着迷。

    她喜欢白桃,更喜欢他的唇。

    星灯交织成的暖橙色浅海中,程菲闭上了双眸,手臂收拢,更用力地抱紧余烈,继续加深这个吻。

    两年前,他教过她如何接吻。

    可时间过了这么久,她早就忘得差不多,如今再向他索吻时,她身体里只剩下肌肉的记忆、与本能的反应。

    程菲在沉迷间略怔了下神。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余烈总说他爱她胜过生命,她又何尝不是?她对他的眷恋与深爱,早就刻进了骨髓。

    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都成为了她基因里的记忆。

    思索着,程菲又本能地张开嘴唇,用舌尖轻轻描摹了一遍他的唇瓣,而后稍作迟疑,试探地、带着几分胆怯与羞涩地,撬开了那条紧闭的唇缝。

    那头。

    在姑娘吻上来的那一刻,余烈有片刻的微怔,下意识便合拢十指,将她的腰肢握住,去迎。

    难得遇上她主动一次,他本想将主导权全部交出去,只做配合。然而,这个想法在那条软软的小舌探入他口中、胆大包天勾缠住他的舌尖时,彻底分崩瓦解,塌得粉碎。

    生活中,大事小事,余烈都发自内心地尊重程菲,不舍得强迫她半分。

    然而在这档事上,他骨子里的欲念很难自控。

    每一回跟程菲亲近,余烈脑海中就会莫名响起一个声音,蛊惑他去征伐、去侵占、去掠夺,去将她从头到脚都染遍他的气息,打上专属于他的烙印。

    这边,程菲还在认真地亲吻他。

    她知道接吻的重点是舌,所以重心十分明确,小小的舌尖在余烈口中壮着胆子往里探,没怎么费劲地便找到了他平静得一动不动的舌。

    试着勾了下。

    带着白桃清香和极淡极淡的烟草味。触感濡湿,并且软绵绵的。不好形容,但一点也不会让程菲排斥。

    见对方没什么翻译官,她稍微定下心神,又试着去勾了那条冷静的舌第二次,第三次……

    这种模式的亲昵,对程菲而言十分新奇。让她生出一种有点好笑的错觉,仿佛他是个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而她摇身一变,成了调戏美人的采花大盗。

    她觉得有趣又好玩,心头翻涌的酸涩也被这种神奇的感受冲淡,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对“美人”唇舌的探索上,不亦乐乎。

    然而,就在软嫩的小舌尖左试右探,在那条依旧没什么反应的舌上胡乱勾惹时,一声微重的鼻息忽然响起,混乱而浑浊,钻入了程菲的耳膜。

    程菲微滞,浓密的眼睫茫然地轻扇两下。

    还没回过神,便感觉到自己的舌尖被卷住——男人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一句话没说,直接反客为主,霸道地回吻她。

    余烈的吻来势汹汹,卷住姑娘的舌狠狠吮噬,看似毫无章法,却两三秒不到,就让程菲浑身发软呼吸大乱。

    男人在这些事上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余烈的吻技两年未曾退步。加上太熟悉怀中姑娘接吻时的喜好和一切敏感点,想要取悦她,易如反掌。

    他眼帘垂得很低,边深深地亲吻她,边在她脸上审度打量。

    姑娘眉心轻轻蹙着一个结,两颊红晕遍布,艳丽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滴出血。

    余烈很喜欢看程菲情动时的反应。

    纯美生涩如白纸的身体,初尝情事,每一根线条每一抹颜色,全都由他调色落笔,娇媚楚楚我见犹怜,样样都让他迷恋到难以自拔。

    这时,过于激烈的索吻让程菲有些招架不住了。

    氧气被余烈悉数掠夺,肺部传来的憋胀感让她难受。她受不住地轻轻挣扎起来,纤细的脖颈侧过一个角度,试图从男人的虎口中求得一线生机。

    “余烈……”她轻声抗议,几乎带上了哭腔,“等一下。我没办法呼吸……”

    余烈这会儿邪火翻涌,这几声小猫似的轻咛听在他耳朵里,就仿佛凭空多出一桶油,哗啦倒下来,全浇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上。

    他拧了下眉,一只手钳住姑娘两只挡在前面的腕子往后一折,迫使她挺着细腰迎向他,另一只手往她腰间一环,直接下劲儿把人给提溜起来扣怀里。

    双脚冷不丁离开地面,悬空的感觉让程菲心慌意乱。

    她想抱住余烈借力,可双手又被他反剪在背后,锁得死紧,根本动弹不了分毫,情急之下,她只能扭着身子踢了踢一双纤长的腿,面红耳赤地羞斥:“你干什么?这样不舒服,你快点把我放下来。”

    余烈听完,挑眉咬了口她绯红的小耳朵:“别急,马上就给你舒服。”

    程菲:“……”

    程菲眼睛错愕地瞪圆,隐约猜到这男人的意图,瞬间连脖子都羞得通红。

    余烈单手抱着怀里的小姑娘,侧目环视一圈。画室里没有床,只有画板桌椅和一张双人位的皮沙发。

    他目光落在那张黑色沙发上,静默半秒后,抱着程菲走了过去。

    “喂!”程菲脸红如火,吓得声音都跑调,雾气蒙蒙的眸惊恐瞪着他,“你该不会要在这里……”

    程菲说话的同时,余烈已经抱着她在沙发上落座,一双修劲笔直的大长腿很随意地分开,指掌掐住她纤细的小腰往上一提,把她放到了他的腿上。

    “我在福利院忙了一天,出了好多汗,身上都是臭的!”程菲紧张得不行,扭着手腕试图从他指掌间挣脱,乌黑分明的眸瞪得溜圆,“就算真的要做,你也等我先洗个澡吧!”

    余烈闻声,手指捏住小姑娘的下巴,将她脸蛋抬起来,居高临下盯着她道:“反正做完还得洗一遍,不用多此一举。”

    “……”程菲被这位大佬一本正经又厚颜无耻的言论给呛到,啼笑皆非地回他,“拜托,尊敬的余队,你能不能抓一下重点。我说我出了很多汗。”

    “不打紧。”余烈嗓音沉而沙哑,说话的同时,埋头贴近她,薄唇在她纤细白嫩的颈项上亲昵摩挲,续道,“你全身上下的每一滴汗,我都可以给你吻干净。”

    “……”这句虎狼之词是人类能说出来的?

    程菲羞窘欲绝,终于忍不住踢腿踹了他一脚,红着脸嗔道:“你能要点脸吗?”

    余烈痞里痞气地扯了下唇,轻抬眉峰,回她:“我这会儿满脑子都只想要你,要脸干什么。”

    程菲再次被噎住,耳根子红个底朝天,一时失语。

    没等程菲重新找回发声功能,余烈的唇已压下来,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整副柔嫩的唇舌便再次被吞噬。

    在迷离昏暗的光线中,在余烈亲手绘制的雪峰神女图下。

    他搂紧怀里的姑娘,霸道掠夺,贪婪索取,近乎疯狂地热吻她。

    缺氧让程菲的大脑愈发混乱,反抗了片刻,迷迷糊糊间就开始予以他回应,被他引.诱、蛊惑,最后一脚踏空,与他亲密纠缠,齐齐坠入深不见底的欲渊。

    吻了不知多久,程菲轻合着眸眉心轻锁,忽然听见耳畔传来“刺啦”一声。

    像有布料被生生撕裂。

    身上一凉,她惊诧地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针织衫已经在男人指掌间碎成几块破布。

    背后的扣带紧又松,内衣也被推高。

    暗光下,大片绝美景色映入余烈眼底。

    纤长柔美的脖颈,莹润的肩头,往下的风景肤如凝脂,翘嘟嘟又软绵绵地随她呼吸起伏。

    说不清是羞窘还是难耐,不太自在地轻颤,妖媚入骨。

    余烈一双眸沉如暮霭,直勾勾盯着她,几乎看入了迷。

    程菲察觉到他的目光注视,羞怯得抬手遮挡。

    余烈一把捏住她两只雪白腕骨,拉高举过她头顶,非但不许她遮,还要她挺起一截细生生的小腰,毫无保留地敞开。

    程菲一张小脸早已烫得没知觉,轻咬唇瓣,强忍着不嘘自己发出那些羞人的声音。

    修长有力又结着薄茧的大手。

    跟和面似的,没有太多技巧和章法,只顾一个劲地搓扁揉圆。

    程菲呼吸完全混乱,蹙眉闭着眼,更加用力地咬紧唇瓣。

    忽地,莓果陷入一片温热的潮湿濡润。

    拨来挑去,细腻又野蛮地疼爱。

    程菲小手环紧余烈的脖子,脑袋仰高,终于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

    “一直挺好奇。”他吻着她吃着她,蕴着浓重情潮的音色低沉而沙哑,性.感得不可思议,懒洋洋道,“你这么小的骨架,这么细的腰,这儿怎么长出这么多肉的?嗯?”

    程菲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满脸红晕,大眼迷离,身子抖个不停,被这恶劣的男人欺负得轻轻抽泣。

    余烈食髓知味爱不释手,忽然张开两排齿,不轻不重地咬她一口。

    “……唔!”

    只一瞬,程菲眼尾绯红,呜咽着哭喊出声,在男人怀里哆哆嗦嗦地卸尽所有力气。

    足足缓了好一阵,汹涌的浪潮才逐渐平息。

    程菲软腻腻地趴在余烈腿上,连掀开眼皮都没劲,红唇微张,仍轻轻地喘,像只露出肚皮撒娇的小猫。

    不多时,下巴一紧。

    余烈勾起她迷醉绯红的小脸,吻了吻她的唇,耐人寻味道:“成天骂我骚男人。随便弄两下就爽成这样,你自己说,你是什么?”

    程菲要疯了,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瞪他,羞窘回怼:“你给我闭嘴。”

    余烈低笑出声,亲了亲她的鼻尖。

    程菲又平复几秒钟,忽地余光一瞥,注意到他身上的衣物居然还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连皱褶都没多出一条,不禁更加窘迫。

    她忍不住羞恼道:“不是要做吗?你怎么衣服都不脱?”

    余烈闻声,挑了下眉,指尖给小猫挠痒痒似的勾了勾她的小下巴,“等不及了?”

    程菲:“……”

    “别着急。”余烈吻她的唇,眼底暗潮汹涌,又隐有一丝克制,轻合眼帘哑声道,“得先给你几次。”

    程菲脸蛋燥得起火,全身皮肤也犹如火燎,眨眨眼,没忍住好奇心,问他:“……为什么呀?”

    余烈沉默半秒,而后淡淡地回答:“尺寸不合,我怕你受伤。”

    程菲:“……”?

    余烈指尖在她俏丽绯红的小脸上轻捏了下,嗓音轻几分,低柔道:“你也要理解一下。毕竟,你男人用套子都得选特大号。”

    程菲:“……”???

    程菲无语,用一副一言难尽又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位大佬。这一回,她沉默了足足三秒钟,而后才试着又扭了下手腕,羞赧地嘟囔:“这件事具体怎么实施操作,之后我们再好好讨论。你现在先放开我。”

    余烈搂她更紧,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我不。”

    “你不你个头。”程菲全身都要烧起来了,忍不住抬手在他胳膊上一掐,斥道,“人有三急。我下午水喝多了想尿尿,要去上洗手间!你不让我去是想让我活活憋死吗!”

    听见这个理由,余烈静了静,没再硬抱着她不放。他只是用鼻尖蹭了下她滚烫的腮,漫不经心地发出一个问句:“要不要我抱你去上?”

    程菲额头滑下一滴冷汗,觉得好笑,在他脸颊上揉了揉,小声回怼道:“我又不是没长脚。”

    余烈挑了下眉毛,语气懒漫而随意:“有人以前回回高.潮完就说自己腿软走不动,赖我身上说什么都不肯下来,刷牙喝水吃零食,全要我伺候。程小姐这是全都不记得了啊。”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程菲。

    程菲囧了,一双大眼望着他,扑闪扑闪地眨了两下。下一秒,她便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将脸蛋软软埋进他散发着清冽薄荷味的温热颈窝,猫咪似的蹭蹭,轻声道:“对不起。”

    余烈有点儿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跟我道歉。”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太娇纵,老爱捉弄你折腾你,你肯定很委屈。”程菲眼眶莫名又是一热,鼻子也酸酸的,“对不起。我向你保证,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对你很好、很好。”

    余烈听完,宠溺地低笑出声,亲了亲她的眉心,沉声道:“我的在你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而言都是莫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