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蜕变
竹楼内。
王乘原本端坐之地，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泛着血色光芒，躯壳通透青黑大茧。
大茧之上，细密的鳞片覆盖，正与玄蛇蛇卵十分相似。
透过青茧，隐约能够看到内里的王乘，周身衣物已经解化殆尽，周身赤裸。
一道道夹杂着血气的青玄雾气，从他肉身孔窍之中流转而出，与外部大茧联结一起。
伴随着王乘胸膛起伏，呼吸吞吐。
点点微芒闪烁，顺着这些雾气脉络来往于大茧与王乘肉身之间。
便仿佛是为王乘的躯体，置换着什么物质。
而王乘本身。
则是一副眉头紧皱，牙关紧咬的模样。
似乎在经受着什么剧烈的痛苦。
事实也是如此。
如今的王乘，正在忍受着玄蛇异力冲击肉身，所带来的强大苦痛。
说起来。
他翻阅过《山海异兽图》。
知晓蛇种造化自晦，炼化之时，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本以为玄蛇之力对自身的淬炼，并不会太过夸张。
这同样也是他不担心蜕变时动静太大，惹来他人关注，安心留在韩玄竹楼之中消化此物的原因。
哪里知道。
玄蛇之力淬炼之功，的确不显于外。
但对于自身躯体，改造却十分之酷烈。
自从他吞下蛇种，玄蛇异力便自脏腑生发，其势澎湃汹涌，瞬息流转周身。
一道道异力，便好似犁耙一般，将身体四肢百骸的一寸寸血肉，都翻犁了一遍又一遍。
一种筋骨粉碎，脏腑被人翻搅糜烂，而后又重新捏合在一起的痛苦，一波一波的冲袭着王乘的心神。
到最后。
甚至连王乘的精神，也仿佛被这股力量撕扯揉碎，重新组合。
若非王乘此世修行，江湖行走，早年也遭受过不少磨砺。
到了餐霞山后，心智、肉身之上，更也没少经受打磨。
此时的他。
别说完成蜕变，单单是经受这一番苦痛，都要失去意识。
“忍！忍！我能获得如此造化，便是成道之基，是旁人想也不敢想的逆天机缘！我若是连这点苦痛都忍受不住，还谈什么未来，说什么长生？！”
青茧中。
王乘集中精神，抵御着这一阵阵的痛苦。
他不知道蜕变完成之后，自己能获得什么样的造化。
却很清楚，只要熬了过去。
哪怕获得的神通再是弱小，以玄蛇之效，于他而言，也会是一场改命机缘。
他也不会再是以前那个没有半分底蕴的凡民，而是有了与那些仙族子弟并论的资本。
回忆着自踏上求道之路以来，所遭遇的种种苦难。
想着未来踏入真正仙途之后的通达。
一时间。
身体精神上依旧还在汹涌着的种种痛苦，似乎也变得微弱了起来。
……
也不知过了多久。
眼见餐霞山中，天暗又明。
日沉月升，日出月落。
点点金芒透过万里青空，照射在山间云流之上，引来万千金霞涌动之际。
咚！韩玄竹楼之中。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心脏跳动声，有节奏的逐渐放大。
静室之内，细微尘风吹起。
却见包裹王乘的那一枚青黑大茧，周身茧壳，仿佛风化的砂岩一般，渐化尘沙散落开来。
露出了内里一道肌肉匀称，气血蓬勃的挺拔身躯！下一刻。
身躯主人张开双目，眸中一点神光闪过。
继而胸膛一阵涨缩，却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呼！”
这一口气吐出，便见屋内风尘微涌，显现出身躯主人的脏腑之强。
这道身躯主人，自然便是王乘。
历经一日一夜的煎熬，他终于是挺过了玄蛇之力的淬炼，将蛇种造化消化，蜕变成功。
如今也正是压下了蜕变后劲，重新掌控了自己身体。
不过他第一时间，并未急着梳理从蛇种之中获得的神通。
呼吸了好一会儿，平复心绪之后。
他却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将目光放在了手臂及身体的筋肉之上。
“没想到炼化玄蛇，除了神通之外，居然还有这般好处？”
王乘刚重新掌握了身体的第一时间，最先感受到的，便是肉身之上的变化。
此时的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肉身之中蕴藏的磅礴生机与力量。
他本是个龙虎境的修士，能肩扛数千斤大鼎，行走于万丈绝峰之间，气力本就极为强横。
而此时的他，却觉得现在的气力，能胜过起码三五个以前的自己。
甚至。
就他的感受来说，自己的身体之中，似乎还蕴藏着一股未曾完全消化的本源力量，等着他去取用。
这对于王乘来说，是一个十分意外的惊喜。
因为他经过蜕变之后，已经知道了自己所获得的神通到底是什么。
并非是巨灵族先祖那般的血脉神通，对于肉身，也不会有什么壮大的效果。
但即便如此，玄蛇之力，却依旧给他的肉身之上，带来了如此大的变化，这自然足以让他感到惊喜。
而且多年在养炁境打磨的他，还能够感受出来。
以他如今的精气积累，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估计便能将龙虎境气息之力打磨圆满。
乃至于此后朝着神照、先天二境进发的时候，也不会欠缺了本源精气相助积累。
须知龙虎境修士，就算是有了完整的养炁道书。
在突破后续二境的时候，也需要足够多的外药作为补充，才足以破开境界，掌握更高力量。
玄蛇之力带给王乘的这个意外好处，等于是免去了王乘后续养炁二境修行的资源积累。
如何能不算是惊喜？
当然。
这个意外收获虽然足够让王乘感到惊喜，相比起吞食蛇种之后，王乘所获的的真正好处。
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不过王乘虽然也惦记着自己所获得的那件神通，却没有急着梳理。
他如今炼化了蛇种，种种顾虑都已经消去。
正是该好生把眼下一些可能牵扯到蛇种痕迹的麻烦处理掉，免得再出意外的时候。
更何况。
韩玄的小屋，虽然没什么人会来。
他自己却还有着麻烦缠身。
譬如杨福、梁华等人，极有可能便会在探听了他去紫云峰的具体情况之后，来到此地寻他。
到时来人看到此间满地狼籍，又有韩玄尸体在旁。
对于王乘来说，难免又是一桩大麻烦。
是以。
王乘略做调息之后，便直接起身，在韩玄屋中寻了一件还算合身的道袍换上后。
将竹屋清扫了一番。
便准备回到自己住处，换上一身衣服，把韩玄身死的事情，禀报到灵膳殿，早早处理妥当。
离开之时，他也没忘了还放在韩玄身旁地面上的那部养炁道书，以及这位老友的部分遗物。
遗物不必说，韩玄在餐霞山修行多年，多少有些财货积累。
如今他人已身死，王乘取用，也没心理压力。
至于道书。
六道玄蛇将死之前，仓促提到过这道书一句。
那时的它一心求活，为了取信王乘，显然不至于在这个问题上唬弄他。
所以倒也不必担心还有什么暗手。
当然。
为了避免真的存在一些问题，王乘免不了也做了些试探手段。
好在并无意外。
至于这等正传道书暗含关窍，不得真言难以修炼的问题。
王乘此时也有了解决之法，并无多少担心。
他所想到的解决方法，倒不是将道书上缴观中，换取指点。
以他如今处境，并不好去做这件事情，惹来太多目光关注。
之所以心有把握，底气来源不是其他。
而是他所获得的神通。
甚至对于王乘而言，这一卷道书，也正是他实验自家所得神通效用的最好试验品。
……
半个时辰后。
伏真观地火灵谷，灵膳殿所在。
一身灰色道袍的王乘，从一处院舍之中走出。
刚一走出大门，便不由抬头远眺餐霞山群峰之上，蒸腾金霞云气，面上闪过一丝怅然。
他如今所在之地，是地火灵谷之中的一处院落建筑群。
此地也是灵膳殿一应大小管事的专门居所。
他往常除了领受差遣，来此办差，极少会到这地方。
眼下现身于此，自然正是刚刚把韩玄身死消息，与灵膳殿中负责处理相关事务的管事交代清楚。
过不了多久，院中确定韩玄身死具体情况，便会安排人手，将他尸首处理妥当。
而韩玄之名，也会在伏真观杂役弟子名册上消去。
王乘与韩玄虽算不得什么至亲之交，但也是难得好友。在这餐霞山上，更也只有韩玄这么个还算亲近的友人。
如今韩玄一死，名姓册消。
他在这山中，便也算是没有什么真正亲近的朋友了。
如何能不生出几分怅然？
更何况。
他能得六道玄蛇造化，与韩玄关系不可谓不深。
如今自己得了机缘，未来有了希望可言。
韩玄却因此事身死，多少也会影响一些情绪。
好在王乘并非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加上此番经历吞食蛇种的苦痛磨砺，心中对长生修行，更多几分坚定。
倒也不至于沉湎这种情绪太久。
于是自觉交代妥当，也没有更多事情需要处理之后。
便准备去灵膳殿领取今日差遣。
他虽然得了机缘，又得了道书，有了摆脱如今身份的机会。
但却不准备在处境得到改善之前，改变原有的生活节奏。
说到底。
他如今还是杂役弟子身份。
在有梁华这等仇家盯着的情况下。
他行事一旦稍有偏差，不定便要吃个挂落。
虽然身处餐霞山，以伏真观规矩，只要不是杀人害命，不至于落得身死下场。
可要是丢了杂役弟子身份，他便是借助神通修成了那部养炁道书，炼得先天之境，也没资格再去参加仙门大选。
以他如今底蕴，尚且没有不依托势力传承，便能自我发展的本事。
这等拜入仙门的机会，虽说已经未必就是必须，轻易也不好错过。
是以哪怕得了缘法，未来可期。
王乘也准备依旧老实办事，遵循伏真观规矩。
静待未来。
而他早些把今日差事办理妥当，也好回到住处，好生钻研自家所得神通。
然而就在王乘准备离开的时候。
一道熟悉身影，却出现在了身侧不远的小道上。
看到此人，王乘微微皱眉。
来人不是其他，正是此前与他有过交锋的灵膳殿小管事，杨福。
“前方可是王道友，还请留步。”
听到杨福如此称呼，王乘心下微动，问道：“不知杨管事叫住我，所为何事？可是还要叫我去解兽房当差么？”
杨福一愣，摇了摇头，道：“道友误会了，并非此事。”
说着。
他想了想，又隐含试探之意的问道：“道友如今在此，可是已经把傅掌院交托的事情，办理妥当了？”
王乘心下一动，摇了摇头道：“傅掌院近日还有要事处理，我只见了他老人家一面，有些事情，还未能有结果。”
“怎么？杨管事对傅掌院的事情，很感兴趣？”
杨福忙道：“不敢！不敢！”
“只是梁道友昨日曾来我处，他背后陈道兄，非我所能得罪，是以被问去了不少此事相关消息。”
“哦？”王乘挑眉。
紫云峰一事，对王乘而言的确有些隐患。
但并不关键。
他当时半道改了计划，另寻托词，藏下了蛇种消息。
唯一的麻烦，就在于假冒记名弟子身份这件事情。
若是傅修竹日后追问起来，王乘也有说法。
无非就是自己身为杂役弟子，不甘受梁华等人欺辱，冒险求助掌院这等理由罢了。
以伏真观情况，他如此行事，也能解释为是为了维护门中规矩，才做了这等冲动之事。
或许要受些责罚，但还不至于被驱逐出山。
只要不被驱逐，会有何种责罚，也都无所谓了。
事实上。
昨日若非心系蛇种，担心错过机缘。
王乘当时就已经把相关经过在傅修竹面前捅出来了。
如此，还能给陈远等人找些麻烦。
免得对方一直锲而不舍，各种算计。
也能给自己争取一定的发育时间，借机谋求突破，达成仙门大选所需条件。
而如今蛇种已经被他消化，气机尽消，不虞被人发觉，再生变故。
他本也准备再找机会，找傅修竹将自己与梁华等人的因果交代清楚。
只不过傅修竹如今忙于六道玄蛇之事，一时不好去寻。
他也只能暂时搁置罢了。
杨福低声道：“道友虽识得傅掌院，到底还是杂役弟子身份。一日身份不曾变化，以梁华背后陈道兄地位人脉，真要是恼羞成怒，不顾忌傅掌院颜面，道友多少要吃些苦头。”
“甚至于他们还有可能会托些关系，给你安排什么外派差事，到那时……”
杨福欲言又止。
意思却很清楚，大概是离开餐霞山后，王乘这个杂役弟子，可没有伏真观规矩庇佑。
“依我看来，道友既然能替傅掌院办事，何不求了掌院殿的执事们，将你调往紫云峰当差？如此就算陈道兄有些关系，也不好再对你做些什么。”
王乘若有所思。
梁华等人的问题，确实得多注意。
不过杨福的猜测，他就不是很在意了。
梁华若是打着给他安排外派事务的算盘，只怕很快就要失望了。
不过其中牵扯，王乘没必要与杨福解释。
想了想，他摇头道：“多谢杨管事提点，王某今日差事未毕，便先告辞了。”
说完。
不等杨福再说些什么，人已经朝着灵膳殿而去。
杨福一愣，当下便要追上去再问。
忽然！
餐霞山上空，一道青芒冲天而起！
杨福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紫云峰山巅所在方向，一方浑似镜子的青铜宝鉴，升天而起，华光大作！这青色华光于云端涌动，顷刻间便向四方涌出一道青雾一般的屏障。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好似一口透明的青丝云纹琉璃宝碗倒扣，竟将整座餐霞山，都笼罩了起来。
与此同时。
紫云峰中，一道宏大声音，随之响起，遍传诸峰各谷！“即日起，餐霞山封山三月，伏真观诸弟子，无有掌院法谕，不得离山。有违者，不拘身份，皆于玉册除名，驱出山门！”
这？！
杨福大惊失色！
其他入餐霞山以来，可从未见过这般动静。
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随即。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王乘所提到的，傅修竹最近还有要事处理的话来。
心底顿时升起了几分庆幸。
王乘能知道这种大消息，不说是否与傅修竹关系亲近，至少在紫云峰也有熟人。
他自然要庆幸自己交好王乘的选择。
……
而也在杨福感触良多的当口。
远在青云峰，站在陈远洞府同样望着紫云峰变故的梁华三人，脸色却很难看。
他们刚通过门路，打听到了王乘在紫云峰所做的一些事情。
已然了解到王乘似乎是准备将双方之间的冲突，闹到傅修竹面前。
这对他们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梁华身上旧事，一旦引起了傅修竹这位掌院的关注。
事情难免就不好收场。
毕竟真相一旦被傅修竹知道。
王乘这个假冒记名身份的人或许要受些教训。
梁华与陈远等人，损失只会更大。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三人虽然通过关系，从傅修竹口中问到了有个叫王乘的‘记名弟子’曾去掌院殿求助。
也没敢直接点破其中因果。
就怕事情闹大。
以至于并紫云峰尚且没人去找王乘的麻烦。
而对于这种变故。
三人也正如杨福猜测那般，却准备趁着傅修竹无暇他顾的时候，托关系在杂务院给王乘安排一件外派任务。
借机除掉王乘。
届时就算没有王乘伏罪的证据，自己这边操作空间也大了许多。
谁能想到，如今居然出了这等变故？！
“这人竟这般走运……”
陈莹莹有些恨恨道：“封山三月，岂不是说还得让此人好好的活三个月的时间？他胆子如此之大，都敢假冒记名弟子身份，摸到紫云峰去找掌院主持了。虽因傅掌院临时有急事，没有细问，这事儿一时还没曝光，但也说不准此人是否还会再行此事。”
“此外，等傅掌院得了空闲，也难说是否会再做垂询。。”
陈远也冷着脸道：“此人真该万死，不能让他再有机会跑到紫云峰闹事，否则事情一旦闹大，不定便要坏了我的名声，等我日后修成道胎，却要影响我升入上院。”
“梁华，我不管伱用什么方法，你若是还想借我陈氏之力修行，此子，你须得处理掉。”
“否则一旦影响我入上院，你如今的一切，都别想再保有了！”
“至于你所拿住我的那点把柄，比起拜入上院之事，你也该知道我会更在意哪一件。”
梁华心下一沉，面色有些难看。
却不知如何反驳。
只得定定看着天际青华，一时默然。
……
“天时在我。”
地火灵谷，灵膳殿外。
视线同样落在天际那只铜鉴上的王乘，目光灼灼，如是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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