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裳悬上白绫之时,鹿淮心里一阵犹豫,不知该不该出手相救。
若是不救,眼看着秦裳殒命,似乎有些于心不忍。若是相救,岂不是撞破了任淑君与秦裳的秘事?鹿淮忽而拉起任慕蓉的手,伸指在她手中写道:要不要救?
任慕蓉没有回应。鹿淮觉得奇怪,一抬眼,见任慕蓉泪光盈盈,伤心之情溢于言表。这时任慕蓉拉了拉鹿淮的手,示意离开。微一犹豫,鹿淮终归是依了任慕蓉,趁着任淑君心怀激荡,不易察觉,和任慕蓉一起悄悄退下楼去。
二人各怀心事,缓缓走回了栖霞圃,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坐下,谁也没说话。
过了会儿,鹿淮问道:“你说,二奶奶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任慕蓉缩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其实他二人心内都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的,但都不敢说。
鹿淮又问:“为什么刚才你不让我救她?”任慕蓉沉默半晌,这才怔怔地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二嫂嫂说的话很有道理。对她而言,死了或许比活着更好。”鹿淮一时不能体会其中的意思,只在心里暗暗琢磨。
任慕蓉道:“鹿大哥,今天晚上的事咱们对谁也别说,好么?”鹿淮听她言语中有恳求之意,当即答应道:“我不说自然可以,只不过明天二少奶奶的死讯终归会传出来,瞒也瞒不住。”任慕蓉道:“这个爹爹自然会妥善处置,用不着咱们担心。”
他们相对无言,默然坐了半晌,望着嫏嬛阁上那隐隐微光,心里均是五味杂陈。
果然第二天就传出了二少奶奶秦裳突发急症暴毙的消息。
昨晚任淑君见秦裳悬梁,有心上前相救,苦于周身酸软,不能动弹。又想张口唤人,可这么一来自己和儿媳的丑事便会暴露。当下真是左右为难,望着秦裳临死前的笑容,心下无可奈何,只得闭上眼睛,怔怔落下泪来。
过得一个时辰,药性退却,任淑君忙上前查视,见秦裳已然自缢身死,玉殒香消,想起旧日恩情,不禁伤心痛哭了一场。尔后他穿上衣服,收拾好嫏嬛阁里的一切,使上轻身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秦裳的尸身运回了天香居。
任敬贤受命和兄长一起出城打探袁卫擎消息,不在家中,任淑君便安安稳稳把秦裳的尸身放回。安顿好尸身之后,任淑君取来胭脂水粉,涂抹在秦裳的颈部,遮掩勒痕,然后又潜运内力,震断秦裳心脉,这才离去。
第二日贴身女使发现秦裳死去,忙禀报了周若弗。请郎中来看过之后,郎中只说是突发心疾,深夜暴毙。秦裳身子素来娇弱,此时突发疾病,众人也不疑有他,只叹她为人和善,就此病逝,真是红颜薄命。
任家刚办完上元家宴,转眼就又要打理秦裳的丧事,大红灯笼尚未拆下,立时换成白色。
荷姨娘是姬妾,身份卑微,所以丧事未曾大办,秦裳却是二房正妻少夫人,又是任淑君的心爱之人,是以任淑君投掷银两无数,要替秦裳大加操办一场往生法事。
一时任府府门洞开,两边挂满白色灯笼,素质幡布。全府上下众仆皆浑身缟素,乱哄哄人来人往、忙里忙外。阴阳司择准了日头,调停好一切,整座温襄城都布满了讣闻。
安道顺安排好诸事,采购了镶金嵌玉的棺椁,停灵于天香居中。任淑君差人从皇家寺院请来了一百零八位有道禅僧,在大厅上诵经布道,超度前亡后化诸魂,忏悔生前身后罪孽。
任家是名门望族,听闻任府的二少奶奶病逝,当朝的富商乡绅、官府诸吏都来吊唁,一时宾客如云,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任家财势甚大,影响深远,这样一个少夫人去世,竟也惊动了深宫禁院,天子特命司礼大太监来温襄城吊唁,还颁下五百两白银治丧。
任淑君率领家人向北遥拜,叩谢浩荡天恩。
再次日,任崇圣和任敬贤追寻袁卫擎不得,相携回家。闻得爱妻暴毙,任敬贤悲痛欲绝,在灵堂上大放悲声,直哭得嗓子都哑了,仍觉悲情不尽。
任慕蓉也在灵堂守灵,见得任敬贤这样悲伤,心里不是滋味,不禁有些怨恨父亲。
任淑君心中虽然悲痛秦裳身死,但表面上依旧装做无事,接待来往亲友之时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失礼之处。
秦裳逝世的消息传到了菊园,任落华知道后,只冷冷一笑,说了句“造孽”。他也不去灵堂,只在菊园中自顾自地静修。
虞晴儿听说秦裳去世的消息后偷偷哭了一场,想去帮着做些事情,但任落华却不许菊园的人去帮忙,虞晴儿无法,只得罢了。
鹿淮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信守对任慕蓉的诺言,连虞晴儿也不告诉。
这日他练罢上神剑法,听得不远处诵经声响,知道法事又在开办,有心想去看看,转头见虞晴儿正在炭篓子边取炭,便道:“小鱼,我想去天香居看看,你要去么?”
虞晴儿早有意去瞧瞧,苦于老太爷一直不让,听鹿淮这么说,立马答应,可又担心道:“老太爷不是不许么?”鹿淮小声道:“咱们偷偷去,不会被发现的。”说罢往老太爷的书房望了望。
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老太爷的法眼,此时见老太爷没有出声干预,知道他已经默许了,便撇了长剑,和虞晴儿一起向天香居而去。
去往天香居的路上尽是里外忙活的仆人,你来我往,十分繁乱。
到得天香居,见里面站着四十多个全真道士,手持拂尘法器,在给秦裳打一场平安消孽醮。鹿淮二人从一旁的侧门进去,走到灵堂之内,见众位宾客坐在左首,任府的众位女眷则坐在右首,任慕蓉也在其中。鹿淮不方便过去,便隔远和任慕蓉摆了摆手。
任慕蓉也注意到了,此时不便过来相见,便向鹿淮点了点头。
虞晴儿望着秦裳的棺椁,想起她素日的音容笑貌,不禁又掉了几滴眼泪。
“晴儿?”虞晴儿听到有人唤她,一转头,见是搭救过自己的陈六伯,忙拜见道:“六伯好。”陈六伯道:“你在菊园可还过得好?”虞晴儿点点头:“您呢,还好吧?”陈六伯同样点了点头。
因大办丧事,任府上下的仆人都忙碌异常。陈六伯管理下房院的伙房,每日要带领众仆收拾府中宴席,安排待客茶点、果品、菜蔬。他跟虞晴儿招呼两句,又立时忙碌去了。
当晚陈六伯安排好各类事情,收拾妥帖之后方才回到房里。刚点亮油灯,只见一个人站在窗边,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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