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败了。
说他败了，倒是也不尽然。
他打败了天兵天将，打破了南天门，打上了凌霄宝殿。
但他败在了灵山的佛祖手下。
佛祖的右手化作五指山，将他压在了五指山下。
就这么压了五百年。
山石上的青苔落了又长，不知道多少年的爬山虎爬满了锃亮的石壁。
“五行山”这三个大字已经看不清了，现在被一片幽绿色填满。
孙悟空被压在山下，那金色的毛发如今变得枯黄，正杂乱地耷拉在四周。
他记得，面前是有一棵小树的，那时他无聊，就这么看着小树一点一点长大。
直到现在，小树长成了一棵参天梧桐，把他看外边的视线遮住了。
孙悟空想着事情，发着呆，忽然，面前的杂草丛被人掀开，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和下面那双闪着光的眼睛。
“大圣，你的长寿面。”
小孩端着一碗素面来到孙悟空身边，用筷子夹着面条往孙悟空的嘴里送。
小孩已经连续好几年给孙悟空送长寿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孙悟空被压在这五指山下后，每年花开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人来给孙悟空送一碗长寿面。
他们由幼童逐渐变老，最后又被另一个幼童取代。
容貌在变，人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这开花的时日。
五百年来，没有一天是漏的。
“哎，小孩，我上次给你讲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孙悟空吃完了长寿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
小孩正在收拾碗筷，见孙悟空问来，微微一怔。
“自然是记得的，你说那齐天大圣一人面对百万天兵天将，把天庭打了个落花流水！”
孙悟空见他还记得，笑意更深了。
“嘿嘿，你这小孩记性忒好，那俺老孙问你，你觉得，俺老孙做错了吗？”
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孙悟空的眼神认真，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那个小孩，似乎是对答案尤为重视。
小孩的视线还在碗筷上，没有与孙悟空对视。
就在孙悟空以为他不想回答，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眸子时，在突然听得小孩一声。
“没错的。”
“大圣没错的！”
小孩又补充一句，终于和孙悟空对视了起来。
孙悟空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仿佛破了孔洞，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感情。
和他当时在斜月三星洞门口时一样，孙悟空说不清。
大笑几声，孙悟空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喂，小孩，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小孩似乎没有听到，他收拾好了碗筷，站起身正准备离去。
“大圣，我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孙悟空目送着小孩起身，转头，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或许那天，师父和仙人也是这般，看着自己的背影远去。
直到消失在孙悟空的视野尽头，小孩突然顿住了身子。
他的身形忽然拔高，一身破烂布衣也换作了一尘不染的白衣。
方觉回头看向已经化作一个小黑点的孙悟空身影，轻叹一声。
......
小孩没再去给大圣喂长寿面，因为那时候的大圣，已经被一个僧人解救了出来。
那僧人收孙悟空作为弟子，要去西天取真经。
他们一路往西，期间僧人又收了三名弟子，悟能，悟净和小白龙。
方觉也跟在后边，他知道这一路注定不平，他本不该去管，但不知怎的，就是跟了过去。
“就当喝了你菩提那么多壶酒的报酬吧。”
......
白虎岭的月色渗着绿，白骨夫人第三次化作老妪时，藏在云端的方觉打了个哈欠。
他弹指将真火掺进八戒的九齿钉耙，那耙子砸向"老妪"时突然喷出三昧火，烧得白骨精现出原形。
"师父快看！真是妖精！"八戒抖着烧焦的鬃毛邀功。
孙悟空金箍棒悬在半空，忽然嗅到熟悉的桃香。
......
火焰山的岩浆映红天际，方觉蹲在牛魔王洞府前烤地瓜。
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突然脱手飞出，恰巧落在取经队必经之路。
孙悟空握着扇子犯嘀咕："这宝贝怎的像在等人来捡？"
狂风卷走烈焰时，方觉的地瓜也烤好了。
他掰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刻着"谢礼"二字的——是铁扇公主为救红孩儿付的报酬。
......
灵山的梵唱声里，如来掌心六耳猕猴正在叫嚣。
方觉躲在罗汉座后，指尖缠绕着两根因果线。
当真假悟空腾空而起时，他轻轻扯断其中一根。
金钵扣下的瞬间，六耳耳中掉出枚铜钱。
如来瞳孔微缩，那钱币正面"齐天"正被血色浸透。
他抬头望向三十三重天，观星台上白衣一闪而逝。
......
凌云渡的接引船无底，唐僧战战兢兢不敢下脚。
方觉潜在弱水中，将拂尘化作渡船底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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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文落水时，他袖中玉简闪过微光，所有"无字"处都显出血色批注。
大雷音寺钟声响起时，方觉正在长安城酒肆痛饮。
掌柜的忽然递来坛桃花酿，示意他不用付钱。
“有人请你的。”
方觉轻轻一笑，抬起酒坛，坛底粘着根金灿灿的猴毛。
他仰头饮尽佳酿，对着掌柜的说：
“不如共饮一杯？”
掌柜的怔了怔，嘿嘿一笑，摆手道：
“嘿嘿，坐就不坐了，俺还有事情要去办。”
他随意给自己倒了一杯，饮尽，随后向着门口走去。
待走至门外，掌柜的身影忽然顿了一顿。
“多谢了，仙人！”
阳光逆着打到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子铺成金色。
......
孙悟空成佛了，被封为斗战胜佛。
而方觉也在这些年里，和天庭的众神熟络了起来。
天帝想为他加封，但被方觉以不喜羁绊所拒。
而灵山，却在孙悟空封佛后的不久，突然封闭了起来。
似乎是信仰之争，灵山与另一个神国天神庙打了起来。
天帝想去帮，却被三位天尊拦下。
看着灵山的方向，他们沉下了眉。
......
取经时八戒曾问：猴哥，你大闹天宫的时候是啥感觉？
行者只是笑笑，说当时不懂事。
八戒又追问道：哎，猴哥，咱又不是外人，你就跟俺说说。
行者低着眉，沉吟片刻。
曾经的花果山，面对漫天天兵，大圣在水帘洞里喝了桃儿酒，披甲挂帅。
老猴问：
“大圣此去何为？”
“踏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说话的人沉默了一会，看向洞外的乌云。
“纵身碎，魂必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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