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缺少的一抹深蓝色
阿怜可能不回来了哟。
甚尔真想这么告诉禅院惠,但这话果然一点都说不出口。
一旦把话出来,就好像事情将要成真。甚尔并不那么愿意她真的不回来,所以还是不说了吧。
禅院惠“哦”了一声,倒是没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肯定也没有发现他异样的表情,点点头,把镜子摆回去之后,就拉着他的手出门了。
送小屁孩到幼儿园,然后独自回家,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干脆躲在房间补觉。
即便是在白天的睡眠,依然虚浮得像是根本不存在那样。他到底睡着了吗?说不好。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恍惚之间似乎能够看到五条怜的影子,但并非是她笑着的模样,而是连视线都冰冷得僵硬住的神情,仿佛难以置信。
是在对什么不敢相信吗?对他昨天所说的话吗?
一旦想到“昨天”这个概念,与昨天有关的回忆也统统冒出来了。于是他更加不愿意去想,索性用被子蒙住脑袋,仿佛这样就能够隔绝掉所有的思维了,但还有一个念头在心中挥之不去。
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明明对待别人时从来不这样,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以那么愤怒的态度面对五条怜的,理智却很不是时候地崩了线。可惜说出的话没有多少挽回的余地,事到如今再服软似乎也来不及。
既然如此,干脆什么都别做了。
甚尔往被窝的更深处钻进去,又变回了出租屋时期的寄居蟹状态。
睡到下午,去接小海胆放学,听他絮絮叨叨说着今天在幼儿园里玩的游戏,连敷衍的回应都给不出来。真想象不出经常接送他的五条怜平时是怎么做到事事都能给出回应的,一定是因为她已经修炼出了很了不得的哄孩子的本领吧。
“所以阿怜回来了吗?”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小海胆又问起这件事了,简直是措手不及。
“还没。”甚尔挠挠头,“你别老问她的事情。”
他的反应当然让小海胆很困惑:“为什么不能问?”
甚尔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更加烦躁了:“反正你别问。”
“哦……”
——今天的爸爸很凶呢。
她肯定在惠的小脑瓜里刻下这种印象了。
愧疚感是否因此作祟了?不好说。
回到家之后,甚尔就任由他一个人玩去了,也无所谓他到底是在追着丑宝跑个不停,还是扒在客厅的桌边画画。
漠不关心的状态在禅院惠拽着他的衣袖时才终于消失无踪的,他听到这孩子又开始“爸爸”“爸爸”地叫自己了。
“干嘛?”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足够有耐心。
“我蓝色的油画棒去哪里了?”
“啊?”
莫名其妙的问题。
甚尔望向客厅的茶几。上面摆着禅院惠从昨天就开始进行的大作,油画棒散乱在周围,还有几片粉色的玫瑰花瓣,说不定是昨天掉下来的。
昨天……又是“昨天”。
甚尔迫使自己不要想太多,注意力就这么全部来到了禅院惠的这幅画上。
不得不承认,小海胆的画工着实一般,绘画主体也实在不明,大概是某种深海之下的城市吧。城市的主体已经差不多画完了,就差周边的一圈海水,也难怪他急着要蓝色的油画棒了。要是缺少了这一抹蓝色,画面就不再完整了。
“我到处都找过了,偏偏蓝色的油画棒不见了。”小海胆看起来有点着急。
“是嘛。”他还是没那么关心油画棒的事情。
“爸爸,你知道我的油画棒去哪儿了吗?”
“我哪里知道……啊。”
粉色的花瓣不经意间闯入视线,虽然恼人,但确实让甚尔想起了一些什么。
想起五条怜昨晚回家的时候,把钥匙和花一起放在了桌上。离开时,又一把扫过桌面,把钥匙摇晃出很刺耳的声音。
看来就是在那个时候吧——就是在那时候,她把桌上散乱的油画棒也一起拿走了。
破案了。
“是阿怜拿走了。”
“哦——”小海胆了然般点点头,轻快地站起身来,“那等阿怜回家之后,我就能接着画了!”
然后就欢欢喜喜地跑走了,根本没有发现甚尔欲言又止的模样。
啧……话题这又不绕回来了吗?又回到五条怜大概不会回家的这件麻烦事情上了。
甚尔轻轻咋舌。
不过嘛,一根油画棒而已,又不是什么必不可少非它不可的东西,大不了明天再买一盒全新的给惠好了。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通话界面,五条怜的名字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真是有点刺目。
比起买盒新油画棒来,更简单的方式就是让五条怜把蓝色油画棒换回来——只要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真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唉……”
叹着气,甚尔又把手机收回去了。
在接下去的三小时中,他拿出手机的次数不计其数,甚至一度编辑好了短信,写的当然是和油画棒有关的事情,可是最后也还是没能发送出去,“草稿”二字看起来比“五条怜”这个名字还要尖锐,他干脆闭起眼,什么都不看了。
说到底,争吵就是这么一回事,总要有一个人率先后退一步,针锋相对可换不来好结果。甚尔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成为那个率先后退的人。但油画棒或许可以成为他的台阶。
第无数次掏出手机。
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了,睡意当然是一点也没有。甚尔还在盯着短信的草稿,输入光标一跳一跳的,同样有点过分醒目了。
难得的台阶,要踩下去吗?还是任由事态正常发展下去,然后变成他也无法预见的模样?
“无法预见才最麻烦了……”
他可不喜欢“未知”。
似乎下定决心了。
甚尔按下发送键。
「Toji:惠的油画棒被你拿走了,回家的时候记得带过来。」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跳出“发送成功”。恰是在同一个瞬间,玄关处传来了一点动静。
极其细微的声音,几乎要从耳边掠过的动静。
起初是很光滑的声响,一定是钥匙滑进了锁孔里,随后紧跟着缓慢的“咔”,锁芯被转开了。门推动时的声响微弱到根本听不见,脚步声也消失在一片寂静中,回过神来,只剩下门扉合拢的声音了。
甚尔打开灯,与蹑手蹑脚的五条怜一起立在灯光下。可恶的沉默伴随着暖橘色的灯光洒在肩头。五条怜心虚地挪开视线,忽然很想躲进影子里,像是老鼠那样。
真是……太丢人了!
为什么要回来呢?说实在的,五条怜也不知道理由。
大概是因为酒店的床睡得一点也不舒服,也可能是课本和书包全都放在了家里害她今天一整天都没办法去学校,更可能是离开了那个住了好久好久的壳之后,其他什么地方都显得像是褪色一般无趣。
所以就偷摸摸地跑回来了。
至于回来之后该说点什么呢?又要如何面对甚尔呢?这些问题,她一点都没有想过。
按照她的计划,一定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她回到了家。到时候回到自己熟悉的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问题的解法肯定能够出现的——完全是乐观主义者才会有的想法,明明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乐观主义者。
想得很完美,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在玄关处就被甚尔逮了个正着。果然丢人透了。
她压根没脸去看甚尔的表情,也不想知道他会说什么。要是能够逆转时间,她绝对不会再在这一刻踏进家门了——绝对会选择凌晨再回来的嘛!
沉默僵持了很久,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最后还是甚尔打破了僵局。
“来还油画棒?”
“……啊?”
居然不是质问她为什么回来吗?……不对,油画棒是什么事情?
五条怜茫然地眨眨眼,总算抬头看他了:“什么油画棒?”
原来她完全不知道油画棒的事情啊!
甚尔有点后悔提到这件事情了,赶紧补上一句“没什么”,不知道算不算是真的挽回成功了。
大概是没成功,因为他们之间又陷入沉默了。
“我、我是过来……”还是得给自己找个理由才行,“我来拿书包。还有课本。”
“哦。”
甚尔一动不动,依旧像个讨厌的雕像那样立在眼前。五条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磨蹭着绕过他,走进房间,看也不看就抓起了包。在一片无声的寂静之中,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咚咚咚咚地就回到了玄关处。
“那……”她停住脚步,“我走了。”
说着要走,为什么脚步偏偏迈不出去呢?
五条怜在原地停了好几秒,始终无法向前。
果然,还是不想离开。
在终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她转过身去。恰是在同时,甚尔也抓住了她的手腕,意料之外的巨大力量让她踉跄了一下,跌进他的怀里。
真是……不像样的拥抱呢。
但没关系。
“别走。”
他会把这句话说出口的。
第152章 裂缝终究会愈合
又是咚咚咚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却不是脚步落在木地板上闹出的动静了,而是心脏在胸腔中猛烈地鼓动的声响,如此响亮,几乎要让她认为地球都将就此停转,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无法停息了。
……可恶的心脏,这时候倒是不要这么没骨气地跳这么块啊!
五条怜恨恨地在心里这么想着,满怀不满的念头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她一点不爽。她不情愿地拧着身子,挣扎着想要从甚尔的怀里离开,偏偏他结实的双臂在这时候派上了恼人的用场,居然怎么都挣脱不开,害她只能很窝囊地贴在他的胸前。鼻子也绝对被他的胸膛撞到了,否则怎么可能会变得如此酸涩呢。
“别走。”
他还是重复着这句话,听着这叫人有点……心软了。
不行不行不行,她怎么能心软呢——她,五条怜,可是一贯很有骨气的家伙啊!
“是你让我走的,现在又让我留下来吗?”
是生气了吗?她说起话来咬牙切齿的,连牙根都酸得难受。
她忍不住继续追问:“禅院甚尔,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不满。”
“那……就是你讨厌我,讨厌到根本不希望我留下?”
似乎感觉到怀抱收紧了一下:“……怎么可能。”
所以,他真的不讨厌她吗?既然如此,讨厌的反义词又该是什么呢?五条怜觉得自己应该能够知道答案的,只是这个怀抱让她脑袋都变得空空如也的了,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到,只剩下了空洞的茫然,在心中鼓动不息,仿佛连一秒钟的停歇都不愿意赏赐给她。
沉默着,五条怜低下了头:“那就告诉我吧……甚尔,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除非他把心中所想的尽数吐露,否则在她的眼中,他将永远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是无法理解的存在。
但是,她渴望理解他,渴望知晓他。尽管这份“渴望”显得有些不齿,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
“你不该对我说出那种很过分的话。”五条怜垂下眼眸,咬着唇,“我很生气。”
“……我知道。”
“现在不是你抱一抱我,对我说出‘留下’就能弥补一切了。”
“这我也知道。”
“那你倒是说点什么呀!”
该说点什么呢?甚尔也不知道。
能感觉到怀里的她战栗不止。她肯定很生气,这也难怪。
“我只是一直觉得,你会离开。想到你会和乐队男离开的可能性,我觉得——怎么说呢——难以接受?所以说得很难听。”
“你就是嫉妒了吧?”
“是吧。”
或许真是这样。
甚尔依然无法摸透昨天的自己究竟在想着什么,唯独有一点他很清楚。
“这不是让我满意的结局。”
五条怜从这个家里离开,绝对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所以他要紧紧地抱住她,仿佛害怕她将要溜走。
其实呀,她根本不会走的。
在甚尔抱住她的那一刻起,五条怜就下定决心了,她一定不会离开这里了。
这番真心话,真的会说出口吗?才不会。
她才不要那么轻易地原谅甚尔。
“既然后悔了的话。”她故意说得慢吞吞,“那你和我说对不起。”
甚尔想也不想:“对不起。”
“真心一点!”
居然还要真心一点……再真诚的话,他说不出口啊。
甚尔梗住了,话语卡在喉咙里。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对不起”说得更加真诚。
要不干脆丢掉脸面,对她进行一个土下座吧?那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五条怜还在催着他:“你快说呀。”
“好吧好吧……”还是卖掉一点尊严吧,“五条大人,请你原谅我。”
“五条大人……什么东西。”
她笑了——笑了总归是一个不错的迹象吧?
听着她噗嗤的笑声,甚尔也有点想要扬起嘴角了,但心中依旧沉重的情感压得他没办法露出那般轻快的表情。
他想做的,只有仅仅抱住五条怜,感受她的呼吸和心跳,还要偷笑时耸动的肩膀。
与她有关的一切,他现在全部都想要紧紧抱住。
“阿怜,你是名副其实的‘人’。”
他喃喃着说。
不是什么无家可归的野狗,当然也不是他最骄傲的赛马,而是他喜欢的……
“嗯。”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她知道了什么呢?明明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呢。
不过,这样也很不错吧?
他曾奢求过当下的时间不要继续,不止一次,包括现在。
蓝色的油画棒,最后还是回到了客厅的茶几上。禅院惠醒来就发现五条怜回来了,一手抓着丑宝,笑着扑进她的怀里,被她故作嫌弃地说不要把丑宝一起带过来,实际上却还是紧紧的拥抱着他,看来根本不嫌弃丑宝的存在嘛。
至于海底城市的绘画,第二天就顺利地画好了。五条怜举着这幅画看来又看去,怎么看都觉得好满意。
“不如把这幅画裱起来吧,就挂在玄关好了!怎么样?”她转头去问甚尔的意见,“天满家的玄关就挂着他的儿童画哟。”
甚尔冒出了一点小小的不爽,但他决定装傻:“天满?”
“就是乐队男啦。”
“你还去过他家?”
“高中送作业的时候去过嘛。”说着,她的眼眸又狡黠地眯起来了,“咦——甚尔又嫉妒啦!”
……什么呀。
甚尔扯扯嘴角,无话可说,而这份沉默落在五条怜眼里,毫不意外地变成了他心虚的证明(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嫉妒的话就直说哦,不要遮遮掩掩的!”
她挨过来,故意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这么说着,像是个奇怪的警察之类的人物。
“否则你又要对我恶语相向了——我会生气哦!”
“才不会嘞。”
甚尔一掌把她推开,没想到下一秒她又缠到禅院惠身边了,一大一小凑在一起,当着他的面说起悄悄话。
“男人的嫉妒心还真可怕呢!”她揽着小海胆的肩膀,故意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千万不要学你爸爸的这幅样子哦!”
小海胆望望他,一脸茫然:“爸爸的这幅样子是什么样子。”
“很讨人厌的样子。”
“屁。”甚尔不满的抱怨插进来了。
五条怜板起面孔:“这种脏话也千万不可以学哦!”
……懒得理她。
他暗自心想着,顺便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是时候应该扯开话题了。只是话题来来去去,好像还是没有办法从乐队男的身上扯开。
“所以,你回复乐队男了吗?”
对于这件事情,他果然还是特别特别在意。
五条怜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哦,你说天满那边呀?还没有回复呢。”她撇撇嘴,有点无奈,也可能是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比较好。”
“打电话呗。”
“直接打电话拒绝吗?难度也太高了吧。你这种绝情的家伙也许比较适合这种方法,但我是绝对不行的。”五条怜抬起手,比了个巨大的叉,“所以我拒绝!”
“那就发短信。”
“这不是更没礼貌了吗?不行不行。我都说了,我又不是你。”
“啧——”
总感觉五条怜今天明里暗里都在贬他,就算是个迟钝的笨蛋也该感觉出来她的恶意满满了。要不是想到吵架那天全都是自己理亏,现在甚尔绝对已经抓住她的脑袋晃个不停了,哪儿还能放任她说个不停。
当然了,正如刚才所说的,他理亏嘛。
所以甚尔只是耸了耸肩,什么多余的抱怨都没说了,只余下五条怜一个人絮絮叨叨纠结个不停。
“你说,我要不要干脆不说了?沉默也是一种答案,你说对不对。”
“没礼貌。”被他逮到反击的机会了。
“什么嘛……好吧,可能确实有点没礼貌吧。我不否认这一点。”
五条怜轻轻叹气。
虽然在以玩闹的态度讨论着这个问题,但其实她真的很苦恼。她可不是什么擅长拒绝他人的家伙啊。
更何况,需要拒绝的对象还是那位人很好帮了他很多的天满隼……呃啊啊,更麻烦了!
“我还是面对面和他说吧!”她下定决心了,“面对面确实会很尴尬很丢人没错,可没有比这更礼貌的办法了!”
“是嘛。”看她这副表情,甚尔就想笑,“那你还得专程再约他出去一次?”
“这倒是不用。”
明天正好有乐队的演出——频繁的演出频率让五条怜开始相信自己的签字海报马上就能引来升值的那一天了。
等到演出结束之后,就和天满隼说清楚吧。
五条怜暗自下定了决心。
本以为甚尔对这件事会漠不关心的,没想到临到出门的时候,他才迟迟地说,自己也要跟着一起去。
“你去干嘛?”五条怜忍不住问,“你不是最讨厌摇滚了吗?”
“我只说我不喜欢,没有说‘最讨厌’。”
……强词夺理,可惜无法反驳。
所以,最后甚尔还是跟着一起去livehouse了。
第153章 她的愿望可不要实现
带着甚尔一起来到livehouse,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展开,倒不如说刚迈出大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你真要去呀?”她像个听不懂人话似的笨蛋那样反复确认,“不喜欢摇滚的话,摇滚乐队的演出会显得很难熬哦。”
这么说倒也没有她自己有多么中意摇滚的意思。
“无所谓。无聊的话,我也有办法打发时间。”
甚尔说着,晃晃手机,看来手机里的台球游戏就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最佳利器没错了。
五条怜无话可说。
没办法,就带着他一起去livehouse吧。
到得有点太早了,livehouse里一个人都没有,舞台自然也空空如也。吧台的工作人员和五条怜认识,笑着吐槽她实在是来得太早。
“不会是已经迫不及待了吧?”对方开起玩笑,“毕竟五条你也算得上是乐队的忠实粉丝了嘛。”
五条怜只能尬笑:“啊哈哈……忠实粉丝什么的……”
要知道,过了今天,她绝对不会踏进这间livehouse——甚至连整个下北泽她都没脸走进来了!
当然了,此刻还只是“今天”,所以还能好好地立足在livehouse里,也只能腆着脸问问对方天满隼在哪里。
“有事要和他说一下来着。”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相当蹩脚的借口,“实不相瞒,还挺着急的。”
“是嘛?他应该已经在后台了。要我带你去找他嘛。”
“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哈哈哈。”
五条怜发出一连串的尬笑,感觉自己的尊严都快要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从没有比此刻更加庆幸自己来了这儿好多回,否则可就真的需要劳烦别人为她带路了。
带着这抹相当不自然的笑容,她一路挪到了后台的入口处,不经意间回头,才发现甚尔紧紧地黏在身后,很像是一只奇怪的大型犬。她吓了一跳——真正实现了物理意义上的原地跳起。
“你跟着我干嘛!”
“你态度好差啊。”甚尔看起来不太开心,“不需要我陪着你一起去壮壮胆吗?”
“不需要!我才不要带着你一起过去呢!”五条怜瞬间涨红了脸,“多怪呀!”
“……”
……居然说他很怪吗?
甚尔丝毫没有意识到,五条怜的这句“怪”所指的其实是即将面对的这整件事,而不是在针对他。
但正是因为没有意识到,他越想越觉得不服气,拽住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总不可能是事到如今才开始嫌弃我了吧?”他撇着嘴,“我不是那么拿不出手的男人吧?”
怎么还和那不拿得出手搭上关系了?
五条怜越来越搞不懂甚尔在想什么了,但不需要怎么多想的现实大概是,这家伙绝对又嫉妒心大爆发了。
既然如此,还是顺毛摸摸他吧。
这么想着的五条怜,当真像是摸狗似的抬手压在他的头顶上,用力搓了好几下。
“乖啦乖啦。”好吗,说出口的安抚也像是在哄小狗,“没觉得你拿不出手,只是不想经历糟糕的修罗场事件。就让我一个人来面对狂风暴雨吧,好不好?”
甚尔推开她的手:“在哄小孩吗你?”
五条怜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否认:“没有啦。”
明明就是在哄小狗嘛。
“你就在livehouse里随便玩一会儿好了,我马上就能搞定的。”她甚至冲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像是在鼓励自己,“放心!”
“行吧行吧。”甚尔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辩驳的余地了,只好摆摆手,“你去吧。”
五条怜冲她咧嘴一笑,身影消失在了通往后台的大门。空落落的感觉倒是没有,甚尔只觉得莫名得不太自在,耸耸肩膀,无聊地绕着livehouse打起转来,一眼就看到了进门处挂着的白板,很*俗气地写着“留言板”这几个字,还贴了好几张便签纸,密密麻麻地盖住了整块白板。他随意地扫了几眼,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五条怜的留言。
「希望乐队越来越好!——Ryo」
还加上了署名,真的担心别人不会认出她的留言呢——虽然便签纸上的其他人都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大概也只是在有样学样吧。
希望乐队越来越好……什么破心愿嘛。
要是乐队真的变得足够有名了,她说不定会成为“无法得到的爱恋”而被写进歌曲里,或者是成为乐队男上八卦节目时透露的青涩情事吧。但五条怜写下这个愿望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这一层——那时候乐队**本没告白嘛。
甚尔轻哼一声,从下方的小桌子上也抽出一张便签纸,脑子一热,写下了“希望某人的愿望不要实现”。
写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写得好像有点不太妥当。
要是一语成谶,害得她所有愿望都实现不了怎么办?以她的小心眼,绝对会怨死自己的。
想来想去,还是撕掉便签纸,又写了新的一张,愿望也被更正成了“希望某人的某个愿望不要实现”。
写得足够精准了,摇滚之神应该也能听到他的心愿,好好地替他落实了吧?
想了想“摇滚之神”这个概念,甚尔忽然忍不住想笑,动手在便签纸背后滚上了三道点点胶,贴在五条怜的心愿便签纸的正下方。
“你在干嘛呢?”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头望去,果然是五条怜。
她看起来好像和刚才没什么区别,也见不到太多的落寞或者悲伤——是了,为什么要奢求她看起来不一样呢。
“没干嘛。”甚尔轻巧地否认着自己刚做的坏事,“你那边搞定了?”
“嗯……”
一旦开口,她的失落感就冒出头来了,叹气个不停,看起来真是有够扫兴的。甚尔拍拍她的后背,不知道这样是否能够让她振奋起来。
“天满同学真的是个超级大好人……我感觉超对不起他的。”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因为他根本不怪我,是个超级大好人啊。”
“……所以,这有什么好怪你的。”
甚尔果然一点都搞不懂她的想法。
“不喜欢又不需要什么理由。”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反正我们快走快走。”五条怜推着他的后背,“我一秒钟都不好意思待在这里了!”
甚尔故意顿住脚步,变回了烦人的雕塑模样,话语之间也带着一点笑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家伙,绝对又在拿她的痛苦当做小零食了。真是有够过分的。
“……懒得和你说了。”她气恼地梗着脖子,使尽全力努力推着他往前走,“走啦走啦!”
“好吧。”
甚尔装出一副罢休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却带着几分得意的既视感。
不管怎么说,总算能顾摆脱不顺遂的恋情,也能够逃离令人无比尴尬的livehouse,绝对算是大好事一桩。直到走到车站,五条怜才猛松了一口气,还是耷拉着面孔。
“这么不高兴干嘛。”甚尔不满地撇着嘴。
五条怜当然是想也不想予以否认:“我有不高兴吗?”
“你没有吗?”
“没有。”她还是嘴硬,“在想事情呢。”
“在想什么?你可别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想点高兴的事情。”
“高兴的事情……啊!油画棒!”
“和油画棒有什么关系?”
甚尔感觉她的脑子搭错筋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表情确实是在一瞬之间明媚起来了,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一度让人搞不懂她怎么会发生如此鲜明的变化。
嗯。有种不妙的预感冒出来了呢。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便听到她发出了得意的窃笑声。
“看起来凶巴巴的甚尔先生也是向我示弱过的呢,对不对?”她笑眯眯地模样看起来更加气人了,“就是油画棒的那一次啦!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在甚尔僵硬的目光中,五条怜相当做作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甚至还翘起了小拇指,咔哒咔哒把按键按得好响亮。
“嗯——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惠的油画棒被你拿走了,回家的时候记得带回来’。甚尔你是这么说的耶!”
……
后悔了,早知道那时候就不服软了。
甚尔可没有想到,自己制造的台阶,会在今天把自己绊倒,摔了个结结实实。
越想越觉得受不了,他干脆摆出一副冷漠的面孔,要挟着她快点删掉短信。但五条怜怎么可能会听呢。
“放心吧,我待会儿就找个打印店,把这条短信打印出来,裱进相框里挂在卧室的墙上,每天都看上五百遍——这可是甚尔先生难得的示弱时刻呢!”她晃晃手机,仿佛握住了全世界的珍宝,“你说是不是?”
甚尔都懒得搭理她了,但还是得说:“快点删除。”
“才不!我可是要……唔!”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甚尔忽然凑近过来。还以为是要抢走她的手机,五条怜慌忙把双手藏到背后,似乎这样就能够抵御这家伙的入侵了,可他根本没有停下,伸出的双手并未探向手机,却捧住了她的脸。
甚尔低下头,吻在了她的唇上。
第154章 firstkiss
很柔软的,带着一点温暖的亲吻,在这个略带寒冷的夜晚落下。
在这一刻,五条怜以为自己会想起高中时期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少女漫画,顺便想起里面的烂俗剧情桥段,但是没有。或者是在心中浮现起一大堆的粉红色泡沫,可这也没有发生。又或者,她会紧张到忘记呼吸?不好意思,她的呼吸意外得非常顺畅,顺畅到可谓与平常无异,甚至有点太过自在了。
也就是说,上述一切她自认为的紧张或是忧虑,全都没有发生。
如果一定要说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的话……她其实只嗅到了甚尔身上的气味,一如既往是和自己很相似的气息,却在此刻很浓烈地朝自己扑过来,好在依然带着柔和的意味。所以,尽管来得突兀,但并不怎么让她觉得害怕。心跳倒是很不争气地在一瞬间之内变快了很多,思绪也紧随其后,跌进一片空白之中。
该做点什么才好呢,又应该注视着什么呢?是该想少女漫画的主角那样闭上眼,还是傻兮兮地瞪着制造出浪漫氛围的甚尔?想不好……不对,她的知觉和意识去哪儿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忽然好紧张,随即才冒出一点咒骂的心情。
可恶,如果她有过接吻的经验就好了,否则现在怎么会手足无措成这样!可恶的甚尔……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很快,五条怜就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甚尔确实是故意亲吻她的,因为当她的理智终于归位时,甚尔已经重新站直了身,而藏在背后的双手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了——这家伙居然悄无声息地拿走了她的手机。
……不妙!
五条怜“啊啊啊”地朝他扑过去,脸颊早已涨得通红,但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事情是,甚尔这个混蛋把她的手机抢走啦!
“快还给我!”什么形象都被抛到脑后了,她跳起来想把手机夺走,“快点!”
甚尔扬着计谋得逞的笑,故意把手举得好高,就连话语的尾音也被扯得好长好长:“才——不——哟——”
“是幼稚鬼吗你?快点还给我啦!”
他摁住五条怜的脸颊,硬是把想要凑过来的她推开了,嘴上漫不经心地说::“等等就还给你。”
甚尔所说的“等等”,所指的当然是打开收件箱、点开短信、按下删除的这段时间——貌似比自己宣称的“等等”稍微久了那么一点呢。
等到“删除成功”的提示从屏幕上跳出来,他总算心满意足了,扬起计谋得逞的坏笑,非常贴心地亲自把手机送回到了五条怜的手中,当然毫不意外地收获了她的惊声尖叫,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收件箱收件箱收件箱……短信没有啦!
不得不说,最珍贵最宝贝的短信就这么化成了消失无踪的数据,这件事情确实有够恐怖的。
“你怎么这样!短信被你删了?”
他习惯性地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对啊。”
“对你个头啦!”她高声控诉起来,双颊涨得更红了,气到发梢都在发抖了,“居然用这种狡猾的手段,你这个……可恶,你利用我!”
甚尔依然笑得自在,甚至还能轻松地摊开双手呢:“只是使用了一些合法的手段而已。你有意见吗?”
“意见……哼。”
五条怜别开脑袋,好像生气了。
“也就是说,你根本不是真心的?你就是在利用我没错吧。”
一下子就被戳到了问题的痛点。
这下甚尔好像不太能笑出来了,舒展的姿态瞬间收回壳里,别扭地折起肩膀,就连双手都收进口袋里了。而五条怜似乎还不依不饶,一会儿扯扯他的衣袖,一会儿绕到他面前,板正的目光时刻注视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像是要以此看穿他的真实想法似的,真是恼人的家伙。
没办法,还是坦白吧。
“……是真心的。”
“咦——?”五条怜歪过脑袋,开始装傻,“你说什么是真心的?”
这家伙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见好就收。
甚尔无奈叹气,虽然真的还想再接着逃避,可她的目光如此真挚,害得他无处可躲,只能承认了:“刚才的吻是真心的。”
于是她笑了:“那就好!”
看来,她一点都不打算接受他的任何谎言呢。
叹气声瞬间变得更加夸张了,甚尔推推她的肩膀:“得到答案了,还要赖在我面前不走吗?不打算回家了?”
“要走了要走了。”
嘴上这么说着,她却一点也没有挪动脚步,只是噙着一抹微妙的微笑看着他,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反正,肯定是些很无聊的事情。
很忽然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忽然。
在天与咒缚给予的绝佳视野中,五条怜的一切行动看起来就像是慢动作那样清晰。所以甚尔能够看到她踮起脚尖,微微前倾着身子,向他靠近过来。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她温热的脸庞几乎要擦过他的颧骨,但最后真正落在脸颊上的,是她的双唇。
她也亲吻了自己,但吻在他的脸上。
可能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吧,或者只是纯粹地渴望怀抱,她扑进他的怀里,把脸藏在他的胸前,根本看不到她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此刻是否在笑或者怎样。
总不可能掉下眼泪吧,他想。这家伙才刚刚占了自己的便宜呢。
甚尔任由她抱着自己,也任由她说:“我呀,喜欢甚尔。好像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你了。”
很久之前吗?那是多久之前?
甚尔很想问她,但在这一刻,他忍不住反思的果然还是自己,思索着自己的爱意究竟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有点想不起来了,所以他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最糟糕的回应了,没有之一。
但没关系,五条怜没有那么介意。
“那甚尔喜欢我吗?”她只会追问他。
甚尔耸耸肩膀,装出了一副很无所谓的态度:“算是吧。”
这下就让人有点不高兴了。
五条怜抬起头,下巴抵在他的胸口,故意露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像只河豚。
“‘算是吧’算什么意思?”
河豚板起面孔,实在不像样。甚尔差点笑出声来。
“算‘喜欢你’的意思。”
今日份的脸红额度绝对已经用完了,在听到甚尔这句话的当下,五条怜居然没感觉到害羞或是夸张的信息,盘踞在心中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很纯粹的“释怀感”。
是的,释怀了。
所以甚尔冒出了丑陋的嫉妒,所以甚尔亲吻了她,所以甚尔要欲盖弥彰地删除短信,这全部都是因为甚尔喜欢她呀!
而自己的那份爱意,尽管一度不安地飘飘忽忽,此刻也终于落到了实处。她想松一口气,也想握住甚尔的手,但结果最后什么都没能做出来。
她还窝在甚尔的怀里,一动都不想动呢。
甚尔也耐心地任由她继续在身边赖着,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拂过她落在背后的长发。
冷冷的,带着一点夜晚的冷意。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还只是一个麻烦的小屁孩,望着自己瑟瑟发抖,头发也短短的,是看起来很乖的妹妹头。他无数次觉得她长大了,又无数次觉得她还只是任性的孩子。
就像现在,他也觉得她很任性。所以要摸摸她的脑袋,以免她得意过了头。
“别忘了。”他也必须提醒她,“我比你年长了很多。”
“我知道的。但这又有什么要紧的?”
她终于舍得站直身子,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甚尔猜想她一定会说“因为我喜欢你嘛”,不过她却没有这么说,反倒丢出一句“因为你喜欢我啊”。
“知道嘛,甚尔。”她竖起一只食指,在半空中晃来又晃去,像是要把此刻的空气彻底搅乱,“你早就暴露了。”
“乱说什么?”懒得理他。
“从你开始嫉妒天满同学的时候就已经破绽百出了哟。”
“那你也没差。”
“怎么可能——”
她倔强地与他顶嘴,一如既往。
渴望现在的时间不要停下。拥有这种想法的甚尔自己,也是一如既往。
车站早就在上一个街口错过,但是他们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提及这件事情,手牵着手继续往前走。暂时还没想好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可就算是稍稍绕点远路,最后也一定能够回到家吧。
情人节早已过去,风里还是有着花香的气味。五条怜深呼吸了一口气,鼻尖都被冻得发冷。
“喂,甚尔。”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唤他。
“干什么?”
五条怜保持着神秘的沉默,松开他的手,往前蹦跶了几步,轻快的步伐像是兔子在跳。就这么跑远了些,她才转身看他,一如既往笑眯眯的表情,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狡猾的事情。
其实,也没有那么狡猾啦。
“我们去约会吧,甚尔!”
第155章 少女漫特有情节
如果此刻是在情人节之前,那么五条怜和甚尔大可以凑在情人节这一天好好地进行一次约会,只可惜情人节那天完全在争吵中度过了,更糟糕的事情是,本该象征着浪漫的那个节日实在没有怀念的价值,甚至让人不愿意再多想一下。
既然如此,倒是也可以再稍等一等,等到同样有纪念价值的白色情人节在约会也不错——虽然白色情人节只是为了推动巧克力销量才被商家们创造出来的,但不管怎么说,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个节日嘛。
不过,眼下的问题是,五条怜可等不下去了。
“明天,就明天了!”她握住甚尔的手,说得信誓旦旦,“明天,我们去约会!反正你也没什么事情,对吧?众所周知,现在的你只是个无业游民嘛。”
最后一句话……真是多余加上。
甚尔挠挠耳朵,自动过滤了不爱听的那句话,笑着反问了句:“你这么着急?”
“是啊。”她居然也不否认,“我还没约会过呢——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归是很向往的!”
他撇嘴:“和乐队男那次就算约会了。”
“你别随时随地把无辜的天满同学拉出来,也不要随时随地散发你的嫉妒心!”
五条怜用手指戳着他的脸,可惜每次都被他躲过去了,害得她更加气恼。
“我就是想和你约会嘛,这不需要什么理由吧!”她说得理直气壮,“还是说,其实是你不想要和我去约会呢?”
“我没这么说。”
“那不就好了。”五条怜拉着他,蹦跶着往前走,“那就去约会啦,约会!”
话虽如此,明天的约会该做点什么呢?完全没有想好。
不过,这并不影响五条怜的好心情,当然也不可能妨碍她隔天早上笑眯眯地叮嘱禅院惠和丑宝在家要小心一点。小海胆了然般点点头,但表情里果然还是带了几分委屈的不满。
“为什么阿怜和爸爸出门玩不带上我?”
他的质疑声听起来可真像是控诉。
换做平时,五条怜的愧疚心肯定已经大爆发了,但现在可不是“平时”。小海胆的疑问让她的得意感大膨胀,甚至忍不住窃笑了好几声。
“因为今天我要和爸爸出门约会呀。”
“约会是什么意思?”
小海胆茫然地眨眨眼。他对于“爱情”的概念的还很模糊,这倒是很正常。
五条怜揽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就是相互喜欢的两个人一起出去玩的意思哟。”
“哦——我明白了!”
“喂。”
甚尔一把将她揪回来。
“你不要教儿子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五条怜不满:“哪里奇奇怪怪了!你别乱说!”
其实甚尔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反正他就是觉得奇奇怪怪的。
算了,还是不接着辩驳了。
他披上外套,催着笑个不停的五条怜快点出门,
“否则我们就只能待在家里约会了。”不忘添上这么一句。
“知道啦知道啦……”她还在不停地摸着头发,“啊。”
一旦她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那一定以意味着什么不好的预感。甚尔都懒得追问了,只消投去目光,就能看到五条怜奇妙的表情,显然是她又开始灵机一动了。
“我在想啊。”五条怜挨过来,“我们就这么一起出门,是不是超没有‘约会’的感觉?”
“……你在说什么?”
完全没听懂。
五条怜一脸失落,摊着手跟他解释:“你还是少女漫画看少了。约会的精髓就在于在约定的地点焦急等待着对方到来的这份心情呀!”
甚尔挑眉:“所以?”
“所以,为了让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我们也能体会到约会的精髓……”她抬起手,猛地一拍他的肩膀,“请你先出门吧,甚尔先生!我们就在新宿站前广场碰头好了!”
“……”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甚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沉默着连脑袋都不想点一下。
果然是……少女漫画看多了。
现在貌似没空去抨击她的奇怪脑回路了。甚尔真的很想解释说住在一起的两个人出去玩居然还要分开出门这件事真的很搞笑也很奇怪,但是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就被五条怜真挚的目光堵住了话头。
“拜托啦,甚尔!”她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和你不一样,我完全没有约会过诶!就当是给我的恋爱生涯留下一点值得回味的美好回忆好了,你让让我吧!”
“……行吧。”
真是没办法否认她的这份期待呢。
甚尔自认彻底失去了辩驳的余地,无奈地推门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叮嘱她快点跟上来。
“我没耐心等你很久的哟。”他故意吓唬她。
吓唬成功了吗?不好说。反正五条怜看起来还是笑嘻嘻的:“知道啦知道啦。”然后挥着手赶他出门。
甚尔踏入初春的风里。今天稍稍有点冷,钻进脖颈里的寒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颤。哈欠冒出来了,明明昨晚睡得挺不错的,真搞不懂此刻的困意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约来到新宿站前广场。尚且还是清晨,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估摸着都是些勤奋的上班族,还有一些早起的游客。
摆在车站入口前的彩票小摊已经开门了。猜想五条怜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过来,他索性先买了张彩票,刮开一看,果不其然没有中奖。再抽一张,结果也是一样。甚尔感觉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停手了——今天的运气已经从这两张彩票中得到了最好的验证。
绕着站前广场转了两圈,五条怜还是不见踪影。不是说马上就会跟上来的吗,怎么出门这么晚?真不知道他跑去做什么了。
甚尔索性不转了,在约定好的雕像旁站了一会儿。有些累了,转移阵地到长椅上,可她还是没有来。
该不会是放他鸽子了吧,作为对那场吵架的复仇?好像不太久可能,但也不无概率,毕竟甚尔本人也觉得那天的自己该被小小地惩罚一下。
现在他确实有点焦躁了。
和少女漫画不太一样,他的焦躁感没有那种惴惴不安的期待感——反正他都已经知道五条怜今天会打扮成什么模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所以对恋人的神秘感就此消失无踪。
也就是说,他现在纯粹地等累了,累到有点不耐烦。可不耐烦实在不是什么优秀的品质,他决定把这点焦躁藏起来,掏出手机,一下子就在通讯里里翻到了她的名字。
打个电话催催好了。总不能在未知之中等待上老半天吧。
恰是在按下通话键的同时,背后响起了微弱却熟悉的电话铃声。回头一看,人群中的五条怜正在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加快脚步朝他小跑过来。
看来她刚才是想要从背后悄悄接近,可惜被他的这通电话打扰了计划。
“知道吗?”等她跑近了,甚尔对她说,“你的偷袭不会成功的。等你差不多走到五米开外的地方,我就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了。”
“我知道的嘛……我也没想着真能吓到你,但试一下总没关系吧?”她咕哝着说,像是在抱怨。
仔细看看,甚尔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要等待这么久了。
和出门时不一样,五条怜换了一身装扮,穿上了难得的连衣裙(但这身衣服我见过啊,甚尔心想),也很认真地烫卷了头发(卷发我也见过,他又想),精致到足够登上时尚杂志。她一只手很神秘地背在身后,可惜甚尔也已经知道她藏起了怎样的秘密,只是很识相地没有说出来罢了。
好在,这难得的小秘密,五条怜本人是一点都藏不住呢。
“噔噔!”伸出手时,她还为自己配好了音效,“送给你!”
她的手中拿着一束小小的花,是浅白色的铃兰。
她送给了他花。
正如之前所说的,甚尔并没有那么意外,但当那细小的花束来到眼前时,他的心跳果然还是很轻快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依旧不自在地向下压着,但绝不是不开心的意思。相反的,他只是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感到笑容而已。
“花啊……”他笨拙地接过,“怎么突然想到送花给我?”
“因为你看起来很像是希望得到花的样子呀。”她微微俯着上半身,摇晃摇晃着就靠过来了,“我收到花的时候,你嫉妒得不得了吧?”
“倒也没有。”
“肯定有的!”
五条怜完全不管她说了点什么,自顾自坚持着自己的想法。虽然这也不算坏事,可放在约会的这一天,貌似就算不多好了。
甚尔挠挠头:“一个大男人收到女孩子的花,太怪了。不合常理。”
“这有什么怪的,又有什么‘不合常理’的!谁都有收到花的权利嘛,所以甚尔也可以收到我送的花哟。”
说得,她的指尖就调皮地钻进了他的掌心里,紧紧地扣住手掌,拽着他往前走。
“走啦走啦,和我去约会吧!”
第156章 一场约会
走在新宿的街头,虽然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但总觉得好玩的东西还是那么多,有趣到总让五条怜忍不住频频停下脚步。
这家店想逛,那家店也想进去看看,她还会调皮地把毛茸茸的帽子戴在甚尔的脑袋上,看他这副满不情愿的面孔和可爱帽子搭配在一起,笑到整个人前仰后合,实在缺德。
甚尔无奈地等待着她的笑声稍微停息了些,才总算是顺利地叹了口气——在此之前的叹息绝对会变成她那放肆笑声的助燃剂的。
“有这么好笑吗?”
“好笑呀。”她还扬着嘴角呢,“特别不搭,所以特别好笑。”
“你啊……”
真是无话可说了,搓搓她的脑袋权当是发泄一下吧。不过被搓了脑袋的当事者本人依旧笑得没皮没脸,看来这点小小惩罚对她来说也是根本没用的。
而且她很快就找到了比戴帽子的甚尔更有趣的东西。
“是娃娃机诶!”她就像是第一次看到娃娃机那样兴奋,“上次我和同学有一起玩过,结果谁都没能抓上半个娃娃。甚尔,你也去试试看吧!”
“你只是想看我出丑吧?”
甚尔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可她满不在意的。
“确实有一点这种想法吧。”甚至还坦白了,“但总觉得你在抓娃娃这件事情上的运气应该会比我好一点?”
“真的吗?”
想到刚才抽到的两张没中奖的彩票,他就忍不住要怀疑五条怜这话的可信度。
不管怎么说,在运气这方面,他和五条怜大概是不分高下的程度吧——意思就是说他们的运气一样很烂。
不过,既然她想取笑自己,那就给她这个难得的机会吧。
换来几枚游戏币,丢进投币口,播放着欢快BGM的这台娃娃机闪烁起活泼的灯光,照得装在里头的娃娃都变得更加可爱了。
想要哪个?甚尔问她,结果被她笑了。
“怎么说得好像你真能抓上来一样呀!”甚至还是取笑。
甚尔开始后悔告白了——现在这家伙对自己真的没大没小极了。
真怀念她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那个时候,可惜那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从好几年前起,五条怜就已经丢掉了对他的那层名为“尊敬”的滤镜了。
真是……太可惜了。
甚尔叹气,决定不再伤春悲秋,干脆地一把抓住遥控杆:“放心好了,就让你看看大人的实力和运气吧!”
论实力,甚尔一定是有的,但运气大概差了点意思。明明已经对准了娃娃机里的小猫玩偶,张开的三只爪子也精准地掐住了玩偶的脑袋,眼看着就要拖到出口了,爪子却莫名其妙地松了一下。
然后就是听不见的“啪嗒”一声,玩偶掉下去了,娃娃机大声播报着“太可惜啦!”,连灯光都在失落地闪烁着。
“……啊?”
不是……啊?
甚尔没觉得眼前这个事实有多么难以置信,可还是震惊地睁大了眼,歪倒的玩偶也在看着他,浑圆的眼睛里绝对写满了嘲笑没错。
至于五条怜,她已经笑到不得不伏在他的背上了,仿佛他的失利真的是那么值得嘲笑的事情一样。
“你别笑了。”他推推五条怜的肩膀,硬是让她站直了身,“你来试试?”
“诶?我才不要。”
居然是如此果断的拒绝,甚尔感觉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好受伤。
更受伤的,大概是她紧接着说:“这种娃娃机就是会在抓到娃娃之后松一下爪子的,超没意思,所以我不要玩。”
“……没意思你还让我玩吗?”
她笑眯眯地去搂她的手臂:“因为玩娃娃机的甚尔会很有意思啊!”
果然是把他当做玩物了。
甚尔怨念满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的抱怨话语只剩下了:“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什么样的?”
“爪子会从始至终仅仅地抓住娃娃,所以玩起来特别轻松有趣。”
“哦……”反正她也想象不出来,只好说,“以前和谁一起去玩了娃娃机?”
“怎么,你嫉妒了?”
“我又不是你。”
她蹩脚的反击终于让甚尔笑出声来了。
看嘛,想要拿捏住小屁孩的心情,还是很容易的。
可惜娃娃机里的玩偶就没有那么容易拿捏了。
反复试了好几次,松垮垮的爪子居然连玩偶都抓不住了。
难得的一回,爪子尽管松了一下,玩偶却没有掉下来。成功近在眼前,不成想,掉落的玩偶却砸到了挡板,轱辘轱辘滚回了娃娃机的最深处,扬起的嘴角写满了嘲讽的意味。
……可恶!
“啧。有种人生的感觉呢。”五条怜抱着手臂,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就是那种忙碌了很久结果一无所获的感觉!”
“好扫兴的发言。”
“诶?”她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很扫兴吗?”
这可明明就是实话没错啊。
可甚尔还是得说:“特别扫兴。”
但不管怎么说,最扫兴的事情,果然还是玩了抓娃娃机没错。几个回合下来,无论是操作者甚尔还是旁观的五条怜,谁都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心情了,丢进机器里的几枚游戏币也干脆当做送给娃娃机之神(如果当真存在的话)的奉纳钱。
接下来该去哪儿比较合适呢?完全没有想法,五条怜却忍不住在酒吧前顿住了脚步。
“想去吗?”
甚尔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了,可五条怜自己还要再嘴硬一下:“没有啦!”
“别忘了,你还没到二十岁。”
也就是说,还不能正大光明地喝酒。
五条怜涨红了脸:“我当然没有忘记这种事情!”
不过,她离二十岁也不差多少了吧?现在都已经是二月了,再等上大半年,待到下一个冬日到来,就可以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大人了。
话虽如此,五条怜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大人好像也没差。虽然今天的表现多少有点太过孩子气就是了,这一点她也不打算否认。
“要是你求我的话。”甚尔清清嗓子,摆出一副靠谱成年人的模样,“我就带你去酒吧。”
“真的?”
“我会骗你吗?”
“你骗我的次数不少哟。”五条怜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搭腔,“难道你有办法可以保证我这个年纪的人也能进酒吧。”
甚尔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丢出一句“没有”、
“但我们可以赌一赌运气,说不定入口的安保人员不会查我们的身份信息。”他说得仿佛他们两人运气有多好,“放心,今天*的怀运气已经被娃娃机(还有彩票)统统吸干净了,我们八成是能成功的。”
都已经走远了些,五条怜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回头去看哪家酒吧的招牌。
还好,只看了几眼,她就收回了目光:“求你就行了?”
“对。”
“那求求你。”
听起来真敷衍,不过甚尔倒是觉得没关系。
敷衍的央求或是真心的央求,只要能说出那句让人心满意足的“拜托”,他全都可以接受。
“不过现在不去。”他不忘给热情上头的五条怜泼上一票冷水,“大白天喝酒太不像话了,而且酒吧还没营业。”
五条怜真想反驳他,可惜说不出什么很恰当的辩驳,只好抱怨说:“你以前也白天喝酒。”
“所以以前的我很不像话。”
“好吧……”
在等待夜晚降临的这点时间里,他们看了无聊的美国青少年电影,说的是少女与吸血鬼的恋爱故事,甚尔看得哈欠直连,五条怜却感动得不行。
——这就是真正的爱啦!
甚至发表了这种高见。甚尔无处反驳,索性任她去了。
看完电影,时间还是太早,干脆跑去横滨看红砖仓库,还搭了港未来的摩天轮,幸运地从两栋大楼的夹缝之间捕捉到了富士山的踪影。
“下次带惠一起去看富士山吧!”她突发奇想,“一定很有意思!”
她这副兴冲冲的模样总会让甚尔非常想笑:“那样就不算是‘约会’了。”
“不是约会也没关系,可以当做家庭出游!”
甚尔无奈地扯扯嘴角:“可以这么说吧。”
反正,他们从很早以前,就成为了“一家人”嘛。这一点确实是不可以否认的。
晚上在热门的墨西哥餐厅吃了塔可,难得一品的美味却吃得人很狼狈,大概算得上是难得的美中不足。
再次回到新宿时,也已经深了,行人依然如织,这座城市可还没有歇下来。照着白天走过的路线,再次绕到酒吧前,果不其然,这里已经开始营业了。
“你躲在我背后干什么、”看着缩在身后的白色影子,甚尔忍不住要笑,“现在才感到害怕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我没有在害怕。”五条怜赶紧替自己辩解,一本正经的,“我正在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这样入口处的安保人员就不会察觉到我的存在,更加不会发现我还没到二十岁的这个事实了!”
“再怎么隐匿气息,你这么大一个人,还是躲不过去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其实她也只是在寻求一些心理安慰而已。
五条怜耷拉着面孔,从他身后走出来了。
“知道了知道,我不再躲了,这就立刻马上面对现实……啊!”
肯定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不如让丑宝把我吃下去,就这么把我带进酒吧里好了!”
第157章 不好喝的酒
五条怜提出了一个天才的想法,可惜忽略了重要的前提。
甚尔难得好心送上提醒:“丑宝和惠正待在家里。”
“……是哦!啊啊啊啊啊啊——”五条怜痛苦地抓着脑袋,“完全忘记了!”
“看来年轻鲜活的脑袋也不好使啊。”
“‘鲜活’……我又不是食材,你也不是汉尼拔!”
五条怜气呼呼地拍开甚尔的手。他倒是一点也不恼,只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快点跟上来。她也只好嘀咕着“知道啦”,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惴惴不安地走向酒吧大门,五条怜替自己设想了五百种被质问年龄的方式,也迫不及待地为自己选好了退路——大不了就早点回家嘛,就当是今天的约会早早结束了!
想着想着,她甚至都已经幻想出自己窝在沙发上和惠一起看迪士尼动画电影的模样了,想象得如此真切,以至于跨进酒吧内部时,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进来了呀?”她不可思议地眨眨眼。
“对啊。”甚尔看着她,依旧带着一点点笑意,“都说了,我们能顺利进来的。事到如今还不信我吗?”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难以置信?”
“现在没什么好再‘难以置信’的了。”
甚尔揽着他的肩膀,往吧台的方向走。
和想象之中不太一样,此处并没有那么的昏暗或是阴沉,不过确实足够热闹,一群年轻人聚在驻场乐队的舞台前甩着脑袋,原来此处也是很摇滚的。角落里还有人在玩飞镖,不过她不太感兴趣。
反正,她也不太会玩。唯一让她感兴趣的,也就只有喝酒这一件事而已了。
“我难得能有喝酒的机会,你可千万别管着我!”
在第一杯酒上来之前,她便一本正经地对甚尔这么说了,仿佛他是什么很扫兴的男人。
甚尔撇嘴:“我才懒得管你。倒是你,喝醉了别吐在我身上才好。”
“怎么可能。”五条怜难得的自信满满,“我有种预感,我会是个酒量很好的人。”
“你的预感是从哪里来的?”
“唔……就是,一种预感。”
怎么能去解释预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么做一点也不科学呀。所以五条怜只是冲他做了个鬼脸,可惜毫不意外的并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事已至此,那就放纵地喝吧。
甚尔喝着被五条怜评价为“这也太扫兴了吧!”的冰可乐,告诉她在这种场合下点了牛奶才叫真正的扫兴,无聊地笑话居然博得了她喘不上气的笑声,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她快要醉了。
他的预感出了错。第一杯莫吉托喝完,五条怜脸不红心不跳,想也不想就追加了第二杯酒,点完了还要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
“你说我可以随便喝的,对吧?”她满脸不信任,“可别等酒上桌了才和我说,你不希望我喝太多酒。”
甚尔伸手去抓她的脑袋:“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那就好!”
那就接着安心地喝吧。
第二杯是玛格丽特,点了这杯酒纯粹只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直到酒杯送到面前才开始犯难。
漂亮精致的敞口杯里装着透白色的酒,杯口插了半片青柠。到此为止还算正常,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杯口处还多余地缀了一圈的盐,看得五条怜很茫然,只能偷偷摸摸靠到甚尔身边,和他说起悄悄话。
“所以……该怎么喝呢?”
难得收到来自五条怜的请教,虽然甚尔真的很想摆出点架子,可惜只苍白地张了张嘴,经验之谈是半点都没能说出来。
“我不知道。”还是坦白吧,“我没喝过玛格丽特。”
英文名叫玛格丽特的富婆可能认识那么一两个,可惜这是无用的经验——而且五条怜绝对不会想听的。
其实他的无知回答也够让五条怜失望了。她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整个人仿佛真有这么无精打采。
“甚尔先生,你的生活经验还是不够呢。”
“喝酒算什么生活经验?”
“算的啦算的啦。”
五条怜秉持着自己的歪理,却依旧浸泡在一片未知之中。
既然连甚尔都没有办法帮上忙,那就真的只能靠自己啦!
这么想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感受到了今天最强烈的紧张感。但这有什么好紧张的?五条怜在心里嘲笑自己。
待这口浊气彻底吐出来,她好像也稍微安心了那么一点点。飞快地四下望望,确信周围绝对没有任何一道目光——除了甚尔——正在注视着自己,她拿起酒杯,飞快地舔去杯口的半圈盐,被咸到表情都抽搐了,赶忙灌下一大口酒,可僵硬的面孔却没有被冲淡多少。
手忙脚乱如同做贼般的行径让甚尔笑到要拍桌子。
“好喝吗?”他充满恶意地问她。
“呃——”五条怜甚至不想砸吧嘴,更加不打算再好好品味,只想说,“很微妙的味道。”
“好的微妙还是坏的微妙?”
“这么好奇的话,你也来尝尝看?”
“不了。”
甚尔送上算不上婉拒的拒绝,一点都不打算进行新的尝试。在他看来,充满碳酸气泡的可乐已经足够好了。
可以看出来,这杯酒确实不够美味。五条怜完全没有心思细细品尝,而是很俗气地大口猛灌。
在这杯酒之后,她说话就开始有一点飘忽了,笑声随之提高了八度。“是不是喝得差不多了?”这话也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她又扬手把酒保叫过来了。
“请给我一杯长岛冰茶!”
挑战的级别增加了。
甚尔并没有冒出不妙的预感,但在喝完这一杯后,她就开始非要拉着他去驻唱乐队那儿听歌了,一边听还要一边晃脑袋。难道这是什么很摇滚的事情吗?甚尔是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到藏在五条怜胃里的那点酒精都要像碳酸气泡那样浮到头顶上了。
她明显醉了很多,会开始傻兮兮乱笑,说话也卡顿得像是机器人。可不能再喝下去了。
还好还好,五条怜自己也不愿意再多喝一杯了。
“回家吧回家吧!”牵着他的手,五条怜蹦跶在绿化带的边缘,“再不回家,你肯定要说我了。”
“我说你干什么?”
就像他不会那么关心她为什么冻得发抖还非要把外套拉链敞开那样——一切都是她的自由嘛,他可不会多事地去干涉。
在外玩闹的一整天,她的卷发早就失去漂亮的弧度了,零散地搭在背后,伴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仿佛也是具有生命力的什么东西。大概是嫌绿化带的台阶不够有趣了,她忽得跳下来,躺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走了,害得甚尔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要在这里睡觉吗?”甚尔拿她取笑。
被打趣的五条怜本人当然是没有露出笑容,只睁大了眼眸,盯着甚尔,又望望今天纤细的月亮,摇摇头:“我不打算在这里睡。”
“那就快点起来吧。”
“知道啦。”
嘴上说着知道,但她还是一动不动,要不是被甚尔拉着手拽起来,她绝对会在地上躺一整晚的。
而且,就算是站起身来,她还是不安定,不由分说地倒进他的怀里,笑嘻嘻地去蹭他的脸。
“我喜欢甚尔!”然后就开始说这种黏糊糊的话了。
甚尔无话可说,只能拍拍她的后背,希望以此来加速酒精的消磨。
“原来你是喝醉酒之后就会发酒疯的类型啊?”他自言自语,“以后得小心点看着你了。”
“但我还是很厉害的吧——我喝了三杯酒诶!”
“嗯。厉害厉害。”像在哄小孩。
“然后,我啊……”
然后怎样呢?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恼人的电话打过来了。她满不高兴地撇着嘴,不过倒是很痛快地接起来了。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甚尔没怎么听清,但能看到她的表情瞬间僵住了,酒精带来的迷茫感在那个短暂的刹那消失无踪。
并未对来电的人给出任何回应,她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而后又是沉默,长久的沉默,她艰难地动了动唇。
“听说,家主要死了。”
微弱的声音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也难怪甚尔的回应是过分简单的“是嘛”。
刚才,是五条悟打来了电话,说家主在祓除事件中遇袭,大概命不久矣。
说了这些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他并没有明说。可能是纯粹地想要知会她一声,又或者是盼着她回去一次吧。
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理由,五条怜都不知道了。总之酒醒了大半,只余下玛格丽特难喝的味道还留在舌尖。无言着走回家,依然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依旧可以让自己沉浸在酒精的醉意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昏昏沉沉的感觉攫取所有的意识。如此一来,就能够在跨过玄关的那一刻就抱住甚尔,无所谓地亲吻他,任由他的手探向深处,就连紧张的战栗仿佛也将融化,放任他吻掉自己的眼泪,说她是好孩子。
当潮汐一波接着一波拂过身躯时,她又忍不住想起家主即将传来的死讯了。
那家伙,真的要死了啊……难以置信。
虽然也不觉得他会长命百岁,但居然现在就要死了,好像有点太早了吧,算是活该吗?
在生命最初的起点思索着某人的死亡,怀揣着这些念头的自己也足够叫人难以置信的。
感觉到甚尔拂过脸庞,昏暗中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那么愉快。他生气了,但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不专心。”
好嘛,这确实是挺让人不爽的。
五条怜无法否认这一点,不过谎话还是很轻巧地说出口了。
“我没有。”
“骗子。”
他猛地刺进深处,她几乎无法喘息。
“别去想马上就要死的家伙。你只能想着我。”
五条怜想笑:“又嫉妒啦?”
“是为了你好。”
“好吧。”
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就全心全意地接受他的建议,将自己彻底放逐到潮水之中吧。
第158章 竖起中指
醒来时,甚尔躺在身边,小小的铃兰花束摆在床头柜上,还没有插进花瓶里。
五条怜坐起来,约莫花了五分钟才回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首先,去约会了。虽然不那么少女漫画般青涩的约会,但也足够有趣的。
然后喝了酒,从低度数的莫吉托喝到颇具挑战性的玛格丽特最后到非常夸张的长岛冰茶,喝到整个人飘飘忽忽。
再然后撒酒疯,躺在地上不肯起来。接到五条悟的电话是在这之前还是之后?想不起来了。
再之后的事情也有些朦朦胧胧的,但至少知道发生了什么。五条怜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只对甚尔还睡在自己的床上这件事感到困惑。
虽然是双人床没错,但是枕头只摆了一个。甚尔倒是大方地没有和她抢夺这唯一的一个枕头——当然了,这种行为也没什么好称之为“大方”就是了。
于是,没有了枕头的甚尔先生看起来委屈吧啦地缩在床的另一侧,脑袋歪斜地靠在床垫上,看起来非常像是十九世纪因瘟疫而亡的可怜小孩,要不是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她真的要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了。
就这么盯了一小会儿,甚尔醒过来了,很烦恼地蹙着眉头,伸手过来要搂她,可五条怜一动不动的,害他的亲昵动作也这么僵在了原地。
“干嘛?”他看起来很谨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
“我很冷淡吗?没有吧。”五条怜用手托着下巴,闷闷地说,“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
“不可以吗?”
“倒不是不可以啦……我只是以为你干完该干的事情之后就会回房间睡觉去的,而不是挤兑我的睡眠空间。”
甚尔板起面孔,一时沉默无言了。
他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不含情义的发言。
“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个不负责任的烂女人一样。”
五条怜笑嘻嘻,完全不觉得害臊:“烂女人不也挺好的?”
“不好。”
拽着她的手腕,甚尔硬是把她拉到了怀里,炽热的温度再度贴到耳边,似乎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是很沉稳的声响。
“约会,开心吗?”他问。
“嗯。蛮开心的。”她忍不住笑了,“可以多来几次哦。”
“家主死了,这也挺让人开心的吧。”
“这个嘛——”
……原来他知道呀。
五条怜完全忘记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把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透露出来的了,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就算被他知道了也没关系。
“寿终正寝了吗?如果是这样,会很气人的。”
“他还没到寿终正寝的年纪呢。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几岁就是了。”
可能四十多岁,也可能五十多岁。他的形象伴随着自己的年岁增长逐渐在逐渐淡化而非老去,能想到的那个男人始终是很冷漠的样子,唯一清晰的是他们的眼睛长得很像,都是深蓝色的。
就是这样的男人,马上就要死去了,听说是被咒灵一击击穿,已然命不久矣。
到底是怎样的咒灵能够杀死五条家的家主呢?她没有问,其实对这个问题也不那么关心。
家主死去之后,就该由阿悟承担起这个重则了吧?想象不出他身居高位的模样,在她心里他依然是那个有点烦人的哥哥。
死了……真的要死了呀?
那个男人给予了她名字,也决定了她的命运,其中附带了很多的痛苦,而这些没一个是好的。她理所应当地恨他,只是这份恨意走到尽头,不知怎么,扭曲成了一种很诡异的情感,当然无法被称之为爱,也不是扭曲的窃喜。
非要说的话,也许是……感伤?
为了一个制造痛苦的家伙尚未到来的死亡感伤,真有她的。
“要不要去看看他?”
甚尔的话语从头顶落下,听到五条怜脊背发麻,像是藏着心里的什么东西被抽出来了,害她浑身不自在。
“你在说什么呢……”五条怜低着头,往他臂弯间钻,像是要把抽离的心绪重新藏起来,“去看他干嘛?”
“欣赏一下他的痛苦,顺便对他竖个中指,大喊‘你这老头就是活该,快点去死吧!’怎么样,听起来很不错吧?”
意料之外的回答呢。
五条怜笑了:“这是你想对你们家的家主做的事情吧?”
甚尔耸肩:“我不否认。”
居然都不替自己辩驳一句,真是有够坦诚的。希望他在其他时候也如此坦率。
回去啊……
轻快的心绪只持续了一秒钟,现实又将她拽回去了。她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只剩下呼吸纠缠在一起。甚尔很想去吻她,可她怎么也没有抬头,倒也不是掉眼泪了,只是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暂时还不愿意抽身而出罢了。
“所以。”他等待了很久才问,“回去吗?”
“唔——”五条怜依然支支吾吾,“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如果当真是问自己的想法,他一定会说“不”。
那个家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痛苦,他不会为了短暂一瞬的痛快将自己置身于旧日的烦恼之中。
但他多少能猜出五条怜在想着什么,所以他要说:“我会回去的。”
“是吗……”
不知道五条怜是否意识到了这其实是她最想要听到的答案,在片刻的思索后,她忽然坐起来。
“果然,还是回去吧。”她说。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能再磨蹭了。那男人只拥有沙漏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时间,她必须快一点,否则中指和“你快去死”的咒骂,统统都来不及丢到他的脸上。
“你陪我一起去吧。”套上毛衣时,她对甚尔说。
早就料到她会这么拜托自己了,甚尔没觉得意外,当然也不存在太多意见,“嗯”了一声,很轻松地答应了。
那就出门吧,怀着不情不愿的心情,毫不意外地被小海胆问“今天也要约会吗?”。
“是去干正事。”甚尔替她回答了,顺便把海胆脑袋搓得哗哗响,“一点都没意思。”
“好吧……”
如果是有趣的好事,粘人的海胆绝对会腻乎乎贴过来的。平时倒是无所谓,今天……还是算了吧。
一如既往,送上“一个人在家小心”的叮嘱,五条怜就拉着甚尔出门了。
今日依然不太冷,五条怜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着针织帽,卷了好几圈的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眼睛到处乱瞟。
明明看起来如此温暖,她还是抖个不停,也难怪她非要把双手缩进口袋里,而不是握着他的手了。
“你害怕了?”
“有什么好怕的?”五条怜把脸埋进围巾里,话语也变得闷闷的了,“我又不是胆小鬼……”
不是胆小鬼,但大概是撒谎精吧?
甚尔暗自在心里想,还好没把这念头说出口。
五条家的大宅逐渐逼近,率先迎接他们的是探出墙头的枝条。园丁真的有在认真工作吗?五条怜冒出了这种念头。
宅邸的大门近在眼前,脚步却愈发沉重。可就算是以这样的步调,她还是把甚尔甩在了身后。回头一看,原来他停在了原地。
“我就在这里等你。”
“诶?”她眨眨眼,难以置信地大喊起来,“不公平!”
上次她可是陪着他一起走进了禅院家大宅的呢!
甚尔不太高兴地撇撇嘴:“我可不要和你们家的六眼碰到。”
“呃——”
“见面了会很尴尬的,难道打招呼的时候要说‘不好意思上次拼尽全力也没能杀了你’吗?”
“还是别说了……”
没办法反驳了,还是任他去吧。
五条怜深呼吸了一口气,独自迈步向前,跨过了那道大门,有人引着她走进不再熟悉的家,多亏来之前和五条悟打过了招呼。
至于五条悟嘛,他倒是不在这里。还好她也不那么关心他的去向。
和甚尔一样,在今天见到他,她也会觉得很尴尬的——就像是把丢脸的一面剖开摆在他的面前那样尴尬。
但再怎么丢脸,最后还是来到了五条家,也来到了家主的面前。房间里充满了热气,闷得人喘不上气。五条怜出了一身薄汗,围巾黏在脖颈上,像是倏地缩水收紧了,卡得她喘息艰难。
手忙脚乱地扯下围巾,沉闷空气与厚重呼吸如旧。她非常努力的喘息着,也非常努力让自己注视着眼前榻榻米上的那个身影。
果然,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记忆中,名为五条明光的男人是过分高大的存在,仰起头也看不清他的面容,而此刻他皱起的面容就倒在脚下,伤痛把他变成了被榨去汁水的果干,从微张双唇间漏出的呼吸声听起来像是“咝——”,往外吐出生命力。
注释了很久,他干涸的双眸终于睁开,落在五条怜的身上。她不自在地抖了一下,藏在口袋里的中指迟疑着不知道是不是该伸出来。
在下定决心之前,看到他动了动唇,“咝——”的声响被话语取代。
“你来带我去死了吗?”
……这是什么话?
五条怜感到很别扭。
就算再怎么不愿意见到她,也不用说这种话吧?她又不是什么死亡的使者。
怨念说不出口,就像竖不起来的中指那样窝囊。而他的话语没有停下。
“我答应过你,会让你作为五条家的女儿活下去,所以你为了那个孩子去死了。最后我并没能实现这个承诺。
“你怨恨我,不是吗……青空?”
第159章 并非是青色的天空
青空……是在说今日的天空吗?
五条怜愣了几秒,这才迟钝地望向窗外。合拢的磨砂玻璃藏起了窗外的风景,当然也包括了天空。而且没有记错的话,今天的天气稍稍有点阴沉,听说午后会放晴,但也不会是那种漂亮的青色天空。所以他说的,一定不是天空的事情吧。
那就是,名字吗?谁的名字?
她的心跳得好快,仿佛将要触碰到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五条怜甚至想要低下头,悄悄地凑近这双皲裂的唇边,听一听“咝——”的吐息声是否还能拼凑出怎样的话语。
说实在的,她几乎真的要付诸实际了,但最终还是没有做到。
阻止她的冲动的并非是迟迟才归位的理智,也不是被闯入房间的什么人打扰了此刻的氛围。屋子里头还是静悄悄的,紧紧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忽然一阵突兀的咳嗽声打破死寂。躺在床上的家主猛得蜷成一团,猛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地颤抖,让他看上去坍缩得如此渺小,几乎连存在感都在一瞬之间消失无踪了。血的气味很快就漫开来了,从被褥的深处倏地传到空气之中,猛烈到让人根本无法忽视。是伤口裂开了吗?她不知道。
她有点害怕,没由来地冒出了罪恶感,好像自己当真做了点什么似的。这股罪恶感强烈到旁人冲进房间时,她下意识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很紧张的“不是我!”。
这句自白没有起到太多作用,因为谁也不关心她——好在谁都不关心她。
那些人就是径直冲了过来,掀开被褥开始处理伤口,五条怜的存在微弱得像是根本不存在。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反正,她也不愿多在乎这个男人。
五条怜不确定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大概是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的,难怪她撞开了一扇门,又踢飞了三盆盆栽,碎片的声音咔嚓咔嚓,好像要扎进心里了。目睹到她的那些仆从们交头接耳,嘀咕着“知道吗……”“她就是……”“咦——”之类的话。她也无心去听,闷头冲出大门。
脱离了沉闷的五条家大宅,风倏地冷彻下来,带着刺骨的意味。
也可能并不刺骨,只是她的呼吸太过急促,以至于感受到的一切都添上了夸张的效果吧。
五条怜站定脚步,在原地停留了整整一分钟,才有力气继续向前,朝甚尔走去。
“结束了?”他问,“还挺快的。”
“嗯……”
毕竟,和那个男人没什么好说的——最后也确实是半句话都没说。
“竖中指了吗?”
“没有。”
五条怜轻轻叹气,从口袋里掏出右手。此刻她的中指倒是倔强地敲着,甚尔看到了,赶紧用手掌裹住她的手。
“不然看起来就像是被你竖中指了一样。”他说,“我可不要平白无故挨骂。”
沉闷的心情被这句玩笑般的话语打动,五条怜总算能够扬起嘴角了。她笑着说了声“知道啦”,握着他的手,很无聊地晃了几下。
当五条家宅邸被甩到身后时,阴沉的天放晴了,日光大抵是染上了天空的颜色,浮着一层很浅的淡蓝。“青空……”五条怜呢喃着。
“在说天气的事?”甚尔也抬头去看天空,却被日光刺得眯起眼,“现在天气是还不错。”
“嗯,是……对不起,其实我在想的不是和天气有关的事情。”
她抱歉地笑笑,而甚尔也只说了一句“没事”,并不很在意这点小小的误差。
想了想,果然还是要把家主说的那些话告诉甚尔才行。
“我觉得他把我错认成母亲了,所以说出了那些奇怪的话。‘青空’……说不定就是妈妈的名字。”她自嘲地扯扯嘴角,“看,我连母亲叫什么都不知道,挺可怜的吧?”
“这也没办法。”甚尔捏捏她的手指,“有时候知道了母亲的名字也没什么好的。”
五条怜偷摸摸打量他:“有不愉快的回忆?”
“嗯。”
原来如此……那她就不多问了吧。
“我知道的关于母亲的是,她是五条家的下人,是很久以前被家主带回家的。”她歪着头,“多余的……我不知道了。”
“问问你家的六眼?现在已经知道名字了,多多少少能找到点别的什么信息吧。”
“说的也是。”
于是去问了五条悟,他当然也不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但答应会查一查。午后他就拨来了电话,可惜传达的不是与母亲有关的任何消息,而是家主的死讯。
那家伙死了。
感伤是一点都没有,大概是因为临死前见过了一面,也看到了他很狼狈的弥留模样,五条怜的内心可以说是毫无波动。
葬礼嘛,当然也没有去。“我才不要缅怀那家伙的死亡。”她如此宣称。
青空的事情……抱歉,半点更多的都没有想到。
试着回忆“母亲”这个概念,想到的依然是死去女人的浑浊双眸与剖开的腹部,很血腥的场景。而后自己放声大哭,喘息着人生中的第一缕空气,宣告着“我活下来了!”的事实。
活下来、活下去、依然活着。就是这么回事。
等到整个春日结束,初夏燥热钻进衣领里,关于“青空”的事情仍旧是一无所知。五条怜一度觉得五条悟把自己的请求忘记了。
要说恼怒嘛……倒是也没有。她有种根深蒂固的预感,觉得关于母亲的事情会成为谜团,毕竟二十年是个久远的数字,所以无人铭记自己的那个家里很理所应当地不会有人记住她的母亲。
就在渴求被冲淡到几乎要和夏风一起吹散时,五条悟打来了电话,说是找到了记录着与“青空”这个名字相关的事件记录。
“诶?真的?”明明是好事一桩,她却下意识地不敢相信,“没骗我吧?”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大骗子吗?”
“确实和大骗子没差……但这个问题不重要!”五条怜赶紧把话题扯回正轨,“记录上是怎么说的?”
“我没仔细看,不过已经把记录寄到你家了。”
“我可以直接来找你拿呀!”
虽然今天是满课的工作日没错,但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
“我不在东京嘛。”这可是很无可奈何却也无法忽视的现实,“快递马上就到了,你稍微耐心地等待一下吧。”
“知道啦知道啦……”
嘴上说着“知道”,心里却焦急得不行,在校园里踱步不停,走进教室也不情不愿的,教授一贯细弱的念课声更是变成了蚊子叫,轻而易举地从耳边掠过,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唯一能把五条怜从这种神游天外的状态中唤醒的,也就只有收到新短信的提示音了吧。
「Toji:有你的快递」
她瞬间抖擞起精神了,指尖把手机键盘摁得咔哒咔哒响。
「Ryo:别拆!!!」
「Ryo:我马上回来!!!」
「Toji:……?」
顾不得多解释了,更加没空去听讲台上的教授如何解析线性代数的魅力,五条怜抓起包,偷偷摸摸地溜出教室,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就冲回了家,在那条困惑的“……?”发出后的十五分钟内出现在了甚尔面前,毫不意外地让他吃了一惊。
“翘课了?”他明知故问。
五条怜点点头,但懒得多说别的了,直接抓起快递,徒手拆开包装。啪——一本书掉落在地,拾起来,封皮上“诅咒事件调查记录五条家1985年”的字样闯入眼前。
记载着一*整年诅咒事件的记录,厚厚的一沓,让人无处下手,好在书页之间贴了便签纸,或许能派上用场吧。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唯独捧着书的五条怜僵在原地,迟迟没有翻开这充满灰尘气味的厚重记录。
“我……哈哈……”她笑得很别扭,“有点紧张?”
甚尔搞不懂她:“没什么好紧张的吧?要不然就让我翻。”
“不要!”
她赶忙把书护在怀里,警惕的模样仿佛他是个恶人。甚尔无话可说,摆摆手算是罢休了。当然五条怜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好像有点太夸张,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总是舍得把书放下了。
既然如此,就翻开看看吧。
……
「-记录-关于津头村诅咒事件的调查报告
事件时间:1985年9月12日
事件地点:九州地区佐贺县鹿岛市西部津头村
出没诅咒:未命名已祓除
派遣术士:五条明光(准特)」
讨厌的家伙的名字猝不及防地跳到视野之中,实在刺眼。五条怜又想把书页合上了,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继续看下去。
病态的求知欲。她暗自嘲讽。
……
「-记录-关于津头村诅咒事件的调查报告
事件经过:1985年9月12日,抵达津头村,祓除异形咒灵。因现地死亡人数过多,因此产生的咒力恐会失控,已在村庄周围布下「账」,日后如有调查需求,请谨慎前往。
附录:现场幸存者1人——■■青空(同前置调查,确认其术式为■■■■■■)」
第160章 遥远的九州
九州,佐贺,鹿岛市……真遥远啊。
五条怜从没听过这个地名,津头村更是完全陌生的概念。她茫然地眨眨眼,依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上蒙着一层恍惚的雾气。
本以为能够解开困惑的,但为什么却觉得愈发迷茫了?
“你不觉得这份记录很怪吗?”
她忍不住问甚尔。
虽然从没有看过任何一份诅咒事件的调查报告,但是眼前的记录未免也太简略了,尤其是事件详情的这一部分,没有起因没有经过,简单到只记载了结果,可就连这个结果也似是而非,意味不明。
再说了,■■算是怎么回事?
“恶作剧吗?”
五条怜指着页面上■■■■的痕迹。
看起来,这里似乎是写了些什么的,却被人用记号笔划去了,黑色的墨水盖住字迹,连凹下去的钢笔印记也被难看的漆黑填满。
试着翻到反面,果不其然,记号笔的墨水早就渗透了纸张,连下一页都印着星星点点的黑色痕迹。记录被藏得严严实实,是不希望被旁人看到吗?既然如此,干脆别写下来不就好了吗?
越想越觉得气闷,连不服气的愤懑感也冒出来了。五条怜总觉得不甘心——都到这一步了,总以为能摸透真相,却连概况都一无所知。她讨厌这种感觉。
这份不甘心在短短的几秒钟膨胀到了相当强烈的程度,强烈到让她忍不住动手去抠被记号笔涂抹的难看痕迹,好像这样就能把碍事的墨水全部弄掉了。
抠掉了吗?嗯……从结果来说,是的。
但抠掉的是吸满墨水无比脆弱的纸张。
似乎还听到了很微弱的“咔嚓咔嚓”的声音,然后纸张就在五条怜的手底下破了个大洞。
“嘶——”五条怜倒吸了一口凉气,尴尬到头皮发麻。
“嘻!”甚尔毫不留情发出窃笑,果然表现得事不关己。
没事没事没事——五条怜一边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一边很心虚地合拢了书,没有忘记把抠破的那点碎片也装进去,仿佛这样就能代表无事发生了一样。
她甚至都想好了,最好要赶在五条悟发现不对劲之前夺下先机,率先抱怨说他送来的书太旧,都破掉了。
当然了,这种恶人先告状的事情,五条怜犹豫了半天都没能做出来,说不定是因为她所剩无几的良心在作祟。
可恶,都这种时候了,倒是别这么有良心啊!她暗自抱怨。
事已至此,抱怨也好气闷也罢,现实就是她弄坏了书,且这里头也根本没有记载什么有用的内容。
最可笑的是,直到现在,连母亲的名字究竟是什么,都依然是对她而言的谜题。
“青空……青色的天空……”
五条怜眨眨眼,在呢喃中抬起头,看到的当然不会是天空——眼前只有家里的天花板。
“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这名字会是谁取的,她的母亲?真好啊,这也是满怀期待的名字。
既然自己有着很棒的名字,倒是也想办法给她取个更具意味的名字啊……
还以为自己会感慨万千,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怨念满满,扭曲的郁闷感一下子沾满了心绪。她一点也不想再看了,把合拢的纪录塞回快递信封里,挑个好日子寄回给五条悟吧。
“至少知道了津头村,不是吗?”甚尔忽然说,“而且,你妈大概是咒术师。”
“咒术师……?哦,对。”
在涂抹掉的记录里,露出了“术式”的字样。
五条怜也不确定他这话算不算是安慰,毕竟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振奋。不过,视线总算是从天花板上收回来了。她怔怔地盯着信封,在冒出某个冲动念头的瞬间,心跳忽然变得有点急促。
“哎,我说。”
她看向甚尔。一般来说,这么莫名地向他投来目光总不是什么好事。甚尔心里略有预感,不过还是说:“怎么?”
“我们去津头村看看吧,怎么样?”
果然如此。
甚尔朝后仰着身子,故意装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嘴上说的也是:“‘我们’吗?”
“嗯!”五条怜把脑袋点得夸张,“一个人去总觉得很危险,带上你就安心多了!”
该说是失望呢还是沮丧呢,还以为她叫上自己的理由会是更加让人无法拒绝的“我需要你”或者是“没有你我不安心”之类的,没想到只是纯粹地把他当成了工具人保镖……
……算了,他忍了。
“可以是可以。”他伸出手,“但雇我得花钱。”
摊开的手掌挑衅似的一晃一晃,看得五条怜莫名冒火,抬起手用力拍了下去。
啪——好响的一声。
“别这么抠门!”她气得鼻子都皱起来了,“小气鬼!”
就算被骂了,还挨了很结实的一掌,甚尔依然厚脸皮笑眯眯,完全没觉得有什么。看她这副模样,五条怜好像也没办法生气了,只能忍住不笑,暗自在心里再次坚定了前往津头村的计划。
当然了,贸贸然出发是不行的,总得先确认一下路线才行,那里可是小城市的乡村地带,称之为另一个世界说不定也不算夸张。
顺便,再谷歌一下津头村的事情好了。
“你不觉得这一步应该放在你高呼‘我们去津头村!’之前去做吗?”甚尔很适时地给出吐槽。
“好啦好啦好啦。”被五条怜敷衍过去了。
即便是万能的互联网,依然没能参透津头村的奥秘——根本没找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任何信息。
将条件放宽到鹿岛市西,跳出的关联信息倒是多了一点,可惜没一个是能派上用场的。
可恶的互联网!五条怜不顾恩情地咒骂起没能在今天派上用场的因特奈特。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津头村出现在了谷歌地图上,可惜最新上线的全景地图功能里并没有捕捉到村庄的图像,多少让人有点失望吧。
“打起精神吧。”
甚尔拍拍她的后背,硬是把她的唉声叹气拍回去了。
“能在地图上找到这地方已经很不错了,你就别怨声载道的了。”
“我哪有!”
不过就是多叹了几口气而已嘛!
下定了决心,便一秒钟都不想多等。五条怜连即将到来的考试都能抛到脑后,要不是已经错过了飞往佐贺的航班,她绝对已经踏上九州的土地了。
既然九州还遥远,那就先苦恼苦恼眼下的问题吧。
“你觉得去津头村的这件事能在一天内搞定吗?”她掰着手指头和甚尔算时间,“飞机往返四小时,从机场到鹿岛市也要往返四小时,还要找到津头村……总觉得一天时间很勉强?”
甚尔不太懂她的焦虑:“你在急什么?多花点时间也没问题吧。”
“总不能让惠惠一直独自待在家里吧。”她板起面孔,一本正经的,“会很危险。”
“他已经是大小孩了。”
年初时就升上了小学,参加入学式时一起在校门前拍下的合影还摆在玄关呢,完全可以作为禅院惠晋升成“大孩子”的证明。
“再说了,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经常被一个人丢在家里了。他应该已经习惯那种自力更生的感觉了。”
“……”
说得还挺骄傲呢你这家伙。
五条怜懒得吐槽他了,但也确实没办法予以否认,毕竟除了独自待在家里,禅院惠也没处可去,更找不到谁能帮忙带一下小孩的。“我们的社交圈子实在太小啦!”她痛苦地大喊。
好在禅院惠本人对于看家的安排也是毫无意见,甚至看起来很开心。
“爸爸和阿怜又要去约会了吗!”甚至还能兴致勃勃问出这种话。
五条怜沉默了几秒,觉得还是得纠正错误的想法才对:“只是去干点正事。”
“哦……好吧。”
虽然表情看起来并不悲伤,但禅院惠的海胆尖刺绝对耷拉下去了几厘米。五条怜决心相信自己根本没有打击到小海胆,伸手把他搂在怀中。
“那……我出发啦。”
“拜拜,阿怜。路上小心。”
“嗯。”
然后就迈出了家门。
听说将有台风过境,天色阴沉沉的,并不是什么美丽的青色天空。恼人的风把五条怜的头发吹得很乱,她一次次试着抚顺发丝,可每一次都会被风再度打乱。
她有点烦躁,可这点焦躁的情绪似乎浮在表层,并不那么明晰,像是包裹住了她,让她很不自在。
抬头,再次望向天空,灰暗色的。
如果今天是晴天就好了。
肯定是因为阴天的缘故,她很提不起劲来。
“总感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小声嘀咕。
“放心吧。”甚尔满不在乎的,“你的预感向来不准。”
被否认了。但五条怜并不觉得受到打击,忍不住笑起来。
“说得也是!”
落地佐贺,阴沉的天色丝毫没有变化,让人郁闷——至少五条怜有点郁闷。
她现在对晴空有种莫名的执念,总觉得晴天才是好事。
“下雨天才好吧。”反正甚尔是这么觉得的,“能够冲掉血迹,也能够盖住声音,可以减去不少没必要的麻烦,不是挺好的?”
五条怜听了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可以不要站在前咒术师杀手的立场上分享你的看法吗?没有实操层面的价值。”
甚尔挑眉:“你是想说,我是个没有价值的男人?”
“过度解读了哟。”
五条怜踮起脚,顺毛摸了摸甚尔的脑袋,可在假装生气的某个家伙一点也没打算示弱,固执地梗着脖子,也不知道是在较什么劲。于是五条怜也懒得多搭理他了——她自己还在面对很麻烦的事情呢。
话虽如此,还是得一起挤上破旧的电车,以免一转头就见不到对方,也要装作不那么情愿地握住彼此的手,在咣当咣当的声响中顺着铁轨驶向鹿岛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