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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很有野心

    还没有等希尔达上来,盛迦和宋霁安就已经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味来了。

    有些不愿意提及或者不愿意面对的事,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假装它不存在,盛迦和宋霁安没办法假装这件事不存在,但是能在冷静下来之后把它的特殊性和背德性暂时忘记,理性一点单纯分析这件事。

    就以希尔达这种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谦卑、知礼、阳光的人,假如她私底下实际上是这种阴暗偏执的模样,那她就更不可能轻易被人发觉她的真实面目。

    毕竟在她们身边就有一个这样的典范——孟叶冉,假如不是她自己愿意参与进宋家的事情里来,谁能知道她的真面目是怎么样呢?

    这一类人,为了在大众面前保持正常形象,只会小心地维护着自己的伪装,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在这样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地方展露真面目,甚至还暴露自己与表姐之间的背德一面?

    那只有一个可能,希尔达是故意的。

    甚至可能是因为她无法及时将维尔玛放下船,而她也相信,以盛迦和宋霁安的智慧很有可能会在她解决这件事之前就发现船上还存在着另一名奥普特家族的人,所以她决定干脆直白地将这件事摊牌,并且是以一种并不多光彩的方式。

    她在告知盛迦和宋霁安,在奥普特家族内部,她希尔达才是那个胜利者,而维尔玛是争夺权势的失败者,也是让她们俩拎清,究竟奥普特家族的哪一位才值得她们进行交易。

    假如她们选择了维尔玛,那在这条完全由希尔达掌控的船只上,她也有能力让任何不利于自己的合作都无法开展。

    带着些许威胁的锋芒,就这么直逼而来。

    希尔达既然要参与后续谈判,那她就不可能永远保持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样子,这只奥普特家的母鹰正在适当地向她们展露自己的獠牙。

    甚至不到半个小时,希尔达便走了上来。

    宋霁安和盛迦正打开酒柜里的英式茶具在泡茶,泡的还是她们自己带过来的普洱。

    绿茶的茶香要靠近才能嗅到,两人的姿态闲适,仿佛在这里等待多时。

    “我听管家说你们在上面看房间,”希尔达走进来后笑了笑,“怎么样,这间要不要?”

    “只要管家不觉得麻烦,我觉得她提出的流动换房是个很好的建议。”宋霁安回答道。

    “不过现在处于极昼时间段,如果你要二十四小时向阳可能会导致精神过度紧张难以入眠等问题,”希尔达善意提醒道。

    “谁说我是想追阳?”宋霁安诧异起来,“就是因为嫌太阳刺眼又不想总是关闭窗户才提出换房间的。”

    希尔达微顿,这才说:“原来如此,那流动换房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并没有再将话题停留在这这件事上,主动邀请道:“已经快到谢尔沃于市附近,这里是出了名的捕鱼场,要去加一艘小船一起海钓吗?”

    邮轮将在这里停留将近一个小时,这是给旅客们特别的海钓时间,在她们再回到船上之后可以将自己的战利品递交给后厨,做出一顿美味的午餐。当然,假如一无所获也没有关系,后厨本身就有不少海鲜特产。

    这是早就定好的行程,盛迦和宋霁安并没有拒绝,事实上她们等在房间里就是在等希尔达叫她们去海钓。

    三人很快通过vip专用电梯到了甲板上,那里已经有几艘快艇在陆陆续续下海,她们行驶到的地方放眼望去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海洋,见不到丁点城市的踪迹。

    希尔达早就准备好了宽敞的船只,三人拎着钓桶和钓鱼设备上了船。

    海钓并不同于在河边钓鱼,也不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

    七月的海风并没有想象中的刺骨,虽然刮得脑门有些凉,可也是能够令人接受的范围,身上的救生衣很会锁住热度,令人不至于感到太过寒冷。

    这一片是肥沃的天然渔场,带给了所有人绝佳的海钓体验,那群胖头鱼仿佛看不到钩子一般,一条接一条地扑涌而出,很快三人的钓桶里便多了三四条鱼。

    盛迦眯着眼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海,其实往下看,这片海是黑色的,并没有什么深邃的蓝,是一种充斥着神秘感的美。

    “希尔达,”她突然开口说:“假如要让你在利益和权力之中选择一个,你会选什么?”

    “突然问起这么有哲理的问题吗?”希尔达慢悠悠地说:“可是我比较贪心,两个都很想要。不可以两者兼得吗?”

    “假如要两者兼得会令你付出极大的代价呢?”宋霁安笑着问:“比如——过度的贪心会令你所得到的利益和权力都无法长久保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希尔达反问:“这是什么意思?一句听起来挺难的中文。”

    “你懂的,”宋霁安说:“你的中文造诣向来很厉害,不是吗?”

    希尔达这才叹了口气,回答道:“我以为一个盛迦就已经够难缠了,没想到宋小姐比她还要难缠。”

    “或许我该说,什么是镜花水月?任何到了我手中的东西,都不可能轻易再被夺走。”

    说着,她拎起了自己的鱼筒,“就像这里头的鱼,只要我不愿意松手,那它们最后的归宿就只能是成为一道被我们吃下的美食。”

    她眼底充满了志在必得。

    “很有野心的一番话,”宋霁安点点头夸赞道。

    希尔达闻言略微往身后的躺椅上仰了仰,她们的船只上只有她们三个人,甚至连水手都没有配一个,此刻漂泊到的钓鱼区域更是没几个人,她扭头看向盛迦和宋霁安,直白说道:“既然你们都提到了,为什么不直接一点呢?我以为你们并不会像许多中国商人一样说话喜欢兜圈子,绕来绕去的。”

    “兜圈子或者绕来绕去也是一种手段,”盛迦说:“要真能云山雾绕地把对方说晕,那也是一种能力。”

    不过无论是盛迦还是宋霁安,也都不喜欢这样说话,她们既然已经试探出了希尔达的态度,那也没什么含糊了。

    “我想,我们第一轮给奥普特家的报价和要求应该早就已经递到了你们的邮箱里,”盛迦缓缓说道:“你说我们绕,你不也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如直白点说,你们心底的预期价位是多少。”

    希尔达沉吟片刻,如实说道:“奥普特的预期是以百分之一百二十五的溢价买下整座岛,但是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所以被否决了。”

    百分之一百二十五的溢价不是指天然气田的预估价,而是她们宋孟付三家买下的岛屿群现如今的估价溢价百分之一百二十五之后的价格,这和抢并没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在集团会议上赞同这个想法的人并不少,奥普特家族虽然近些年成为了站在边角的油气商,可曾经的辉煌令她们至今和政府官员们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她们认为要拿下归属权完全可以和政府进行私下的协议,收走宋孟付的天然气使用权,并且使用岛屿售卖的方式由奥普特家族全权买下,到时候再分百分之四十的利润给政府。

    这或许是一件有可能实现的事,可能做到这件事的并不只奥普特,剩下的几家油气公司没有做出这种蠢事的原因就是她们人人都想吃下这块巨大的利益,所以几方拉扯之下都默认要将这件事私下解决,主动权并不在她们手中,只要她们中的人有任何轻举妄动,宋孟付三家都完全可以转投别的公司。

    而奥普特家族更加特殊些,今年她们为了寻求新的出路进军了中国市场,投入巨大,第一合作对象就是宋家,这种时候还能提出这种法子的人希尔达实在觉得对方应该立马被开除,这显然是一条眼睛长在头顶的蛀虫,还做着高高在上的美梦。

    所以她提出了更加具体的底线,“天然气田你们在这里是拿不到开采权的,只能通过国内油气公司的雇佣,我们愿意在雇用你们的团队之后私下和你们签署合同,每年你们可以拥有百分之十的天然气开采权,并且可以售卖至欧洲任何国家。”

    她凝视着盛迦和宋霁安,“百分之一百二十五的溢价提升为百分之三百,不是对岛屿,而是对天然气的存储量。这是我最大的诚意。”

    盛迦在合同里提出的是二十的开采权,还有一条更加重要的——她要的是能够输送进国内的运输路线。

    她略微与宋霁安对视一眼,宋霁安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要百分之二十的开采权,还有向我们国内出口的权限。”

    希尔达沉默下来。

    百分之十已经是她在会议上据理力争的结果,百分之二十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要求,那是相当于五分之一的气量。

    “你们应该知道,我没有这样大的权限做下这种决定。”希尔达说:“奥普特内部也绝对不会通过你们的条件,但是我相信,整个挪威的油气商都不可能开出比我们更加优渥的条件。”

    “假如你有这样的权限呢?”宋霁安问。

    希尔达握鱼竿的手一顿,思维罕见地有了些凝滞,“你说什么?”

    “其实这件事我们并不着急,大不了就拖着呗,”宋霁安现在却不看她了,只悠悠说道:“一天这一片岛屿的归属权属于我们,那你们除非用非常手段,就没办法上岛,这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宋孟付都不靠这个生存,如果谈拢了是一笔横财,如果谈不拢也不过是多了一笔损失罢了。”

    “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想进军中国市场作为开拓,现在却又因为突然出现的油气资源而跃跃欲试想要重回老本行,所以你们更加急切。”宋霁安接着说:“但是这里的油气产量其实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多,起码做不到让奥普特这个大窟窿彻底起死回生。”

    “不过你手里那个新的项目就不一样了,一旦你在国内市场站稳了脚跟,或许可以给奥普特带来新的生机。比起顶多五年就能开采到枯竭的资源岛,我想还是掌控在你手里的权力和金钱更能给你和奥普特的老古板们叫板的底气吧?”

    希尔达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偏偏盛迦和宋霁安都没看她,只留她的视线在两人脸上起起伏伏。

    “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她突然笑起来,“谁能保证中国市场的幼苗能成功成长起来呢?她现在还太幼弱,甚至只是一个前途未卜的孩子。你们是在要我去赌。”

    宋霁安的话听起来点明了奥普特家族现在尴尬的境况,处处替希尔达着想,可实际上这一切对宋霁安和盛迦来说并没有什么,对希尔达来说却是一场豪赌,她们将希尔达的利益和奥普特的利益对立了起来,破坏了属于她与家族的整体性。

    她如果如她们所想的那样做,那就不再是和维尔玛的小打小闹,而是与大半个家族的对立。

    “那谁又能保证你不能成功呢?”盛迦意有所指道:“万一成功了呢?成功了,那我们对于天然气田的利益划分也没有矛盾了。”

    希尔达眯了眯眼,她听明白了,这是盛迦在让她提条件。

    ——只要希尔达愿意赌一场,那盛迦就会带着宋家站在她的身后,提供帮助。

    突兀的,水面的一阵波动打破了几人的对话,一只巨大的尾巴从水里窜出,扑溅的海水砸在她们身上,刚刚还莫测高深追名逐利的女人们被淋得浑身湿透,她们的周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

    罪魁祸首又从海里跃出,给众人表演了一次跳水,这一次它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黑白相间的色彩,硕大的身体,盛迦她们的小船被它那一尾巴扇得略微摇晃了一下,盛迦的钓桶转瞬就落进了海里,海鱼们纷纷钻出,又在下一秒被一张仿佛早就准备好了的大嘴尽数吞入口中。

    海水里发出几声哪怕是人类也能听出欢快的鸣叫。

    几人对视一眼,没忍住望着对方狼狈的模样笑出声来,再没有了紧张的谈判氛围。

    双方条件和割让的利益都已经摆出来了,现在的决定权在希尔达身上,她们都知道,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船上轻易作出决定的,它一定需要深思熟虑。

    “是往返北冰洋和大西洋的瓦伦蒂娜家族,”希尔达解释道:“家族的祖母鲸被我们称呼为瓦伦蒂娜,所以我们也一般这么称呼她的家族,瓦伦蒂娜已经六十四岁了,她们家族每年冬天都会来谢尔沃于市,但是一般三月份之前就会离开。刚刚袭击我们船只的是瓦伦蒂娜最小的孙女施丽娅,才七岁不到。”

    “今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居然还在。”

    宋霁安趴在扶手边,与调皮的施丽娅隔着海面对视,不由得问道:“你都认识她们?”

    “这条线路我也经常走,”希尔达笑起来,“平常每年一月我都要来这里一趟,瓦伦蒂娜都能说是看着我长大了吧?不过很可惜,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七月的鲸群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它们自由地在海面徜徉,时常随着人群故意表演几个起跃,显然逗人类玩耍,看她们对自己的表演表现出惊呼也是虎鲸们的乐趣。

    但船长已经站在甲板上,呼唤放出去就有些收不回来的旅客们回到她们温暖舒适的房间,免得北极圈内的冷气冻坏了她们。

    盛迦几人很快又回到了船上,三人走进了vip电梯,本来下一项行程她们该去十四楼的高层餐厅享受她们海钓的成果,但是施丽娅顽皮的恶作剧令她们只能率先回到房间去换衣服。

    盛迦借着身体的遮挡抬手摸上门把手时,那枚她安置到宋霁安门前的小录音设备尚且没有被摘取。

    她与宋霁安对视一眼,各自回了房,几乎她刚刚进入房间,便有一条消息发来——

    “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音频传来。”

    这只说明一件事,维尔玛没有在中途离开过,她现在依旧在希尔达的房间里。

    第102章 这片沉默里甚至夹带着一点属于维尔玛的尴尬。

    很快这一天就结束,尽管太阳至今不曾落下,可时间告诉她们,现在已经是东一区的夜晚九点,宋霁安从楼下的房间转到了十二楼的套房休息。

    和她一同上来的还有盛迦。

    阳光与白昼确实会令人难以入眠,甚至应该说清醒至极。

    盛迦正坐在沙发上远程处理公司事务,而宋霁安坐在窗边看外面的海,屋子里放着北欧小电影,里面的主角是两个农场里随祖母一起长大的小姑娘,它有着朦胧的画质,声音也带着些沉闷,仿佛一位老者徐徐在诉说着自己的过往,那些蒙上一层纱的画面大多是她的回忆。

    房间里很是安静,宋霁安并没有询问盛迦怎么会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地处理宋氏内部的事务。

    在与盛迦重逢之前,她也总觉得盛迦或许并不想让她接触到什么宋氏内部的事情,所以那整整五年,既是逃避也是尊重,她从未打探过任何与宋家相关的事情

    而在她踏上特罗姆瑟和这条邮轮之后,她和盛迦是合作伙伴的实感才渐渐出现。

    大概是因为,这是一条完全陌生且封闭的船只,船只上能彼此信任的只有她们对方,也只能信任对方,这是很典型的吊桥效应。

    宋霁安远离熟悉的城市,以帮助盛迦的名义前来,在这条邮轮上,两人之间的配合变得更加密切,几乎要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那些还存在的心理防线在这种情况下几乎要消失殆尽,带给了宋霁安无限的实感——她正在和盛迦成为伙伴,完成一件大事。

    对盛迦来说,也是如此。

    所以她光明正大地在宋霁安面前处理文件,甚至丝毫不在意宋霁安是否在看,这是她对合作伙伴的坦然。

    宋霁安很怀疑,假如她凑过去,说不准现在的盛迦会把里面没那么难处理的事丢给她,所以她才远远坐在窗户边,宁愿放空自己的脑子也不走近她。

    对于如何对待合作伙伴这件事,盛迦这个发起人似乎比她更快放开自身的围墙,甚至向她露出了过往绝对不会露出的腹地。

    这一次感到退缩,显得没那么真诚的人反倒成了宋霁安。

    宋霁安漫无目的地思索着,随即听到了身后的电视里传来青涩且嘹亮的欢呼声,是电影里的两个挪威小姑娘和她们的祖母一起离开了农庄,驾驶着皮划艇前往海边,海里的小鱼游曳在她们身旁,她们已经十五岁,对外面的世界格外好奇,决定和祖母一起来一场奇妙的历险。

    在这时不时响起的海浪音效中,宋霁安的房门被敲响。

    宋霁安看了一眼玻璃窗里的自己,主动起身走向了门边。

    门外站着的女人一头红发,穿了件宽阔的风衣,风衣里套着高领毛衣,甚至连脸上都戴着口罩和墨镜,简直堪称被从头包裹到脚。

    “你是?”宋霁安明知故问。

    “是能够帮你们的人。”女人口罩下发出的声音带着点哑意。

    宋霁安笑起来,“我们可不和没有名字的陌生人打交道。”

    女人默了默,这才摘下眼镜和口罩说道:“维尔玛。”

    宋霁安眨了眨眼,“你是维尔玛?”

    “你确定你要在这随时都可能会有人出现的走廊和我讨论这件事吗?”维尔玛抬了抬下巴,姿态傲慢。

    宋霁安于是回答:“和你存在竞争关系的是希尔达,要和我们谈事的也是希尔达,你能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和她争抢,要担心被发现的是你,不是我们。”

    “你!”维尔玛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怒道:“你是盛迦吗?你又凭什么做主?你知道我可以给她带去多少利益吗?和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恼羞成怒,”宋霁安平静地回答道,随即侧过身,“请进吧,维尔玛奥普特女士。”

    维尔玛又瞪了她一眼,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间里。

    盛迦早已将笔记本收了起来,她正卷起自己的衬衫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和修长灵巧的手在酒柜边调酒,等维尔玛走近时,她向她推去一杯红顶蓝底的鸡尾酒,“维尔玛女士,你好。”

    “我听说这是这艘船上调酒师最擅长的地狱之火,每当日落之时,海面上的晚霞与海水映在一处之后,就会呈现出这样的色调,像是地狱的大门被开启了一般。”盛迦缓缓说:“维尔玛女士,试试看。”

    维尔玛打量了一眼这杯酒,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了盛迦这个人身上,有些挑剔地说道:“我不喝这种酒,更不喝业余调酒师调出来的酒。”

    她身旁的位置一重,是宋霁安落座在了她身旁并且发出一阵轻笑,维尔玛面前的酒杯被人拿走,紧接着宋霁安轻轻品了一口,“味道不错。”

    “我也没说我不喝!”维尔玛立马又瞪了宋霁安一眼,她讽刺道:“为什么盛迦女士你身边会有这种不懂礼貌的下属呢?”

    “下属?”盛迦摇摇头,“她可不是我的下属,她是我同行的伙伴。”

    说着,她语气中带了些同等的嘲讽,“我想维尔玛女士你该弄清楚,现在是你特意上门有求于我,而很不巧,你身边的这位宋霁安女士,同样有资格决定要不要和你合作,或者听不听你说你的来意。”

    “所以,你最好对她尊重一些。否则,你接下来可能会被我或者她直接赶出去。”

    “她是宋霁安?”维尔玛眼底的惊诧几乎掩盖过了她被嘲讽时产生的愤怒,随即她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盛迦,仿佛在质疑对方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为了和希尔达争权夺利杀得难舍难分,她不敢置信盛迦居然会带着曾经占据过她十八年位置,和希尔达同样危险的宋霁安上船,并且还给她这样大的权力。

    这甚至令她有些怀疑自己今天来这一趟是否正确,在发现宋霁安的那一刻她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质疑盛迦的能力。

    假如她站在盛迦的位置,希尔达站在宋霁安的位置,那她一定会用尽自己手中的权势让希尔达再也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维尔玛,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们,”宋霁安敲了敲桌面,“既然你不喝酒,那不如直接说说你想来做什么吧?”

    维尔玛这才想起自己这一次的目的,她往日里张扬的红发正服帖地挂在脖侧,只要想想这一下午希尔达是如何端着一盘难吃的海鱼过来恶心她并且对她做下无礼的事她就恨不得一脚将对方踹下海。

    在抵达洪宁斯沃格之前她必须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起码要破坏掉她和盛迦的合作,否则一旦被希尔达赶下船,自己将永无翻身之地,想起自己与希尔达这些年的针锋相对,她不敢想象一旦对方成为奥普特家族的掌权人,自己该会陷入多么凄惨的境地。

    于是维尔玛深吸一口,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冲盛迦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诚恳说道:“盛,五年前我虽然已经向你深刻道歉了,但是现在再次遇见,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很抱歉我和希尔达之间的战争波及到了你的身上。但是我已经看过了你们投交给奥普特总部的合作合同,你们要知道,股东会的老顽固们一定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不过我觉得你们的要求并不算多过分,所以我愿意替你们去游说,起码可以替你们达成百分之八十的预期。”

    在她的预想中,这么优渥的条件,对面的两人没理由不答应,可现实是在她话音落下后,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中。

    这片沉默里甚至夹带着一点属于维尔玛的尴尬。

    “你在说笑吗?”盛迦打破了这一片尴尬,但说出口的内容却令维尔玛更加难堪,“在五年前,你不是就已经被驱赶出了奥普特家族的核心?你用什么打包票,让奥普特的股东能够答应我们的要求。更何况,这艘船一直在希尔达的掌控下,你就连来找我们商议合作都要偷偷摸摸的,你不觉得,你说出口的话,毫无信服力吗?”

    维尔玛在她的话下脸色涨红,她有些愤怒地站起来,可随即有一双手压在了她的肩头,宋霁安压着她重新坐了下去,她缓声说:“维尔玛小姐,你在生气吗?就因为我们说了实情?我说过的,你不应该恼羞成怒。在合作的甲方质疑你的能力时,你应该做的是冷静下来,证明自己。”

    维尔玛胸口一阵起伏,可因为宋霁安的话,她确实冷静了一些。

    这也让她格外清醒地认知到了,她不再是过去那个肆无忌惮的维尔玛了,这五年哪怕她一直逃避现实,也不会掩盖这个现实,她已经没有了向人随意发火的资格,尤其是在盛迦面前。

    她咬了咬唇,握紧了拳头,哑声说道:“希尔达虽然在核心待了几年,可是我比她在核心工作的时间长了整整五年,哪怕我做错了事,老祖母也依旧偏心于我。我的人脉,我的势力会在这一次中全心全意地帮助你们拿下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只需要多次催促奥普特下定决心,并且用别的油气集团来形成压迫感就可以,剩下的我可以解决。盛迦女士,几十封邮件和流露出一点意向就可以达成你们的目的,对你们是一笔绝对划算的买卖。”

    “听起来,维尔玛女士您很有把握能劝服股东们?”盛迦沉吟了片刻,“你的要求是什么?”

    她可不信维尔玛会做慈善。

    “我要你们在中国市场帮我拖垮奥普特的生意,”维尔玛眼底闪烁着一点凶狠的光,“同时,我要你们三家唯一指定的合作对象是我。”

    只有这样她才能够重返核心位置。

    “可以,”这一次盛迦没有什么犹豫,她悠悠说道:“只要奥普特向我司发送同意合作的合同,我司就立马指定你为唯一合作对象。”

    盛迦也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假如维尔玛真的能促成这桩合作,那让她当合作对象又如何呢?

    至于拖垮奥普特的生意?这种事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维尔玛打的是让希尔达连续吃亏两次的主意,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前往中国接替对方手中的生意。

    维尔玛微微垂眸,这一次并没有讨价还价什么,她点头,“可以。”

    “一个月内,我给你们结果。”

    她并没有在这里久待,很快就选择了告辞。

    宋霁安送她到门口,在她离去之前,替她提了提衣领,淡声说:“维尔玛小姐,您或许要加一件领口更高些的毛衣了。”

    维尔玛闻言连忙扭头看向房门上的玻璃带,只见她衣领往上的那一大块皮肤上遍布着吻痕,原本她的衣领是遮盖得刚刚好的,可是在刚刚的对话中衣领顺着脖颈下滑,露出了她百般遮挡的痕迹。

    维尔玛眼底难得露出些惊慌,但她脸上却满是冷静,低声说道:“不过是一点吻痕而已,这艘船上拥有艳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如果宋霁安小姐想试试,可以去十五楼碰碰运气。”

    说罢她便转身向楼下走去。

    宋霁安扬了扬眉,合上了房门。

    盛迦正在酒柜边擦拭玻璃杯,是刚刚被宋霁安喝掉的鸡尾酒杯,她正拿着绢布在擦拭上面留下的唇印。

    宋霁安微顿,不知为何只感觉自己的唇角也有些烫。

    “人走了?”盛迦没有抬头,她动作很快,将高脚杯放回了杯架上,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自己的袖摆。

    “走了,”宋霁安将心里的那点奇怪放回肚子里,坐回原位,“走得很匆忙,估计是算准时间,希尔达快回来了。”

    她们从来就没有想过小瞧维尔玛,既然她手中拥有这条船一半的所有权,那找时机调开希尔达再上来找她们实在不是一件什么难事,所以盛迦才没有回房,她们一直在等待着她。

    可是和维尔玛接触之后,她们只能说,或许维尔玛拥有一半的权力,但她大概率玩不过希尔达,甚至可能这次出门都是希尔达在放水。

    她确实是个被祖母宠坏的姑娘,如果一定要形容,假如没有人在她身后给她保驾护航,不说遇到老谋深算的那一撮长辈,就是遇到她们这种心眼忒多的同辈都很容易被吃得渣都不剩。

    就是因为差距太大,所以哪怕维尔玛一开始极为无礼,也无法令她们产生半点不悦。

    假如她们是奥普特的老祖母,那估计不会有任何犹豫地去选择希尔达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当然,她们不是,不过希尔达也早已虎视眈眈地蹲在了维尔玛身侧,甚至刚刚维尔玛无意中露出的吻痕都是希尔达在恶意地耀武扬威。

    这不是给维尔玛看的,这是给盛迦和宋霁安看的,就是在直白告知她们,维尔玛早已在她掌控中。

    “那你还要答应她?”宋霁安单手托着下巴说:“吃两头也不怕噎着?”

    “有便宜不占才是傻子,”盛迦勾起一抹浅笑,“自己送上门来的,要是维尔玛真的能做到,那和她合作又怎么样?她可比希尔达好对付。”

    “不管是她还是希尔达都只能选择和我们合作,就算希尔达知道我们应下了维尔玛,她也无法放弃同我们的合作。”

    所以她只能选择与维尔玛竞争,在她之前说服股东会,拿下这一片天然气田。

    不管怎么算,受益人都只有盛迦她们。

    “你可不止这么想,”宋霁安点明,“甚至暗中,你还想推维尔玛一把吧?”

    她无奈地摇摇头,“维尔玛越强大,希尔达就越有紧迫感,你想要达成的目的就越快实现。其实你真正想合作的对象还是希尔达。”

    “被你发现了,”盛迦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她只短促地笑了笑,“我还是更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和维尔玛交锋,赢了产生的成就感不太多。

    指针指向十一点半,盛迦并不打算再在这里久留,她说完之后就走出了酒台,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准备告辞。

    宋霁安在吧台前闲散地把玩着掌心的玻璃杯,在她离开的前一秒,突然出声:“维尔玛刚刚走之前和我说,一直呆在房间里是没什么意思的事,她推荐我去十五楼玩一玩,你要一起吗?”

    盛迦握在门把上的手微顿,随即她说道:“我还要回去处理一些事物,就不去了,祝你玩得开心。”

    紧接着是清脆的关门声。

    宋霁安笑着叹了口气,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邀请,但是既然盛迦拒绝,那她就决定自己上楼玩了。

    在迪厅玩得太尽兴喝醉酒导致第二天晚醒说出去总好过在套房里睡不着靠高浓度酒精助眠导致晚醒。

    她并不打算让盛迦知晓自己大多数时间都难以入眠这件事。

    第103章 希尔达故意派人去楼上的酒吧勾引你?

    邮轮十五楼,是酒吧和赌场,也是这条船的销金窟,勉勉强强能称得上纸醉金迷,毕竟这条船上人数有限。

    宋霁安走进酒吧时台上的音乐震耳欲聋,舞池里的人发出一阵惊呼,有人点了十来瓶香槟在池子里直接打开,喷出的酒液淋了大家满身,但在这样的氛围下反倒成了狂欢前的兴奋剂,头顶的灯光很快便暗了下来,有人举着话筒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唯一的一盏灯光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各位女士们晚上好,”她笑着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现在是我们的专场,大家可以尽情享受今夜的美好,不用在心底保留任何不悦与惆怅,因为我们今夜的主题就是自由与狂欢。”

    她的话音落下,舞池下响起众人的欢呼声,宋霁安趁着黑暗拐到了一处酒台边,这里相对别的地方更安静些,调酒师小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之后递来了一杯龙舌兰。

    “您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她笑着问。

    “还好,”宋霁安喝了一口酒,柠檬和盐边令它的口感丰富了许多,像在喝一款新出的饮品,事实上在刚刚走进这里时她就已经感到疲倦。

    明明她才二十三岁,可是在音响巨大的震感和嘈杂声里,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受到了极大的迫害。

    这里的一切都令她无法适应,昏暗的灯光下彼此甚至只有贴近才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到处都是暧昧的氛围。

    调酒师小姐并不是专职调酒师,而是邮轮上百无聊赖的旅客,她和她的朋友便是今晚这场派对的发起人,她看向宋霁安的目光是看猎物的目光。

    宋霁安突然问道:“现在我是你的目标吗?”

    调酒师小姐微愣,随即为她的直白笑出声来,“是,不过看上去你并不想成为我的目标。”

    “我来这里只想喝酒,”宋霁安冲她晃了晃杯子,“大概无法满足你的需求。”

    “是吗?”调酒师小姐将另一杯酒放在了她的面前,“或许可以呢?我今晚其实只想找一位女士品尝一下我调出来的酒而已,我们的想法正好吻合呢。”

    她指了指一旁喧闹的舞池,“那边太吵闹啦,我也难以融入,我的朋友就把我安排在了这里,让我等一等我的灵感纽斯。”

    宋霁安在跳到这里的流动灯光下看到了对方的脸和真诚的绿色眼睛,她是个标准的北欧姑娘,笑起来爽朗大方。

    “我的职业是一名调酒师,不过最近碰到了些瓶颈,”她冲她眨眨眼,“假如你愿意的话,今晚可以成为我的作品们唯一的观众。”

    宋霁安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两杯酒,略微颔首:“或许这是我的荣幸。”

    “我叫艾莉。”

    平心而论,艾莉调出来的酒很好喝,甚至可以说太好喝了些。

    宋霁安小小喝了三四杯之后敏锐感觉到了其中口感变化越来越复杂,但是她凭借过去的经验还是能够勉强叫出入口的有哪些酒,越往后,艾莉便越似炫技一般将酒做得更加复杂,手上的动作繁杂到了极致,缓缓在酒杯中升起的烈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原本算是场内唯一安静的小角落里顿时挤满了人。

    “这是鲸鸣,”在艾莉的话音落下后,那杯被推到宋霁安面前的酒顿时爆发出了一阵低吟,那是烈焰和冰块互相摩擦产生的声音,却奇异地令人仿佛听到了短暂的鲸鸣。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宋霁安浅浅抿了一口。

    这已经是她喝下的第八杯酒了,她面上泛起酡红,眼底多了些迷离。

    鲸鸣的口感有些苦,宋霁安垂眸看了眼黑白互相晕染的酒液,勾了勾唇,她越过吧台,附在艾莉耳边缓声问:“是谁派你来的?维尔玛还是希尔达?”

    艾莉闻言一顿,随即说道:“你在说什么?”

    “是希尔达?她看起来不会是能出这么明显的招式的人。”宋霁安忽略的她的回答,接着说道:“那是维尔玛?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但是希尔达把她掌握得明明白白怎么会让她有机会做这些事呢?”

    “所以,还是希尔达吧?想伪装成维尔玛的手笔,”宋霁安笑起来,“艾莉小姐,你的任务是什么?灌醉我还是拖住我?”

    “或许是别的任务呢?”艾莉干脆也不再伪装,她扭头贴近她的耳廓,“比如勾引你,看能不能为她找到些你们的弱点?”

    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像一汪深潭,里面盛满的却是调侃。

    宋霁安将那杯鲸鸣饮尽,抬手推开了她,“谢谢你今晚的款待,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并不在意希尔达或者维尔玛要做什么,在喝到艾莉的第三杯酒时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对方的技艺太娴熟了,调出来的酒好喝得有些惊人,后续的几杯更是大师级别,普通调酒师很难拥有这种手法,她绝对不相信一名这样优秀的调酒师会等在吧台边搭讪一个陌生女人,然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贡献出自己的全部热情。

    宋霁安起身,没有再回头看。

    那些震耳欲聋的声响被她抛诸脑后,艾莉立在吧台之后,她脸上带着些诧异,随即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她看了一眼上面的人名,走到卫生间里接通。

    “对,我在十五楼,”艾莉说道:“哎哟,我就是不想加入才偷偷上的船,下一站我就下船,一路往芬兰去,我祖母要是发消息,你别管就行了。”

    “对了,我碰到你谈判对象里那名叫宋霁安的女孩了。”

    对面的希尔达说:“你碰到她了?她刚刚去十五楼了?”

    “碰到了,”艾莉闻言摸了摸鼻子,如实说:“我可能给你惹了点麻烦,我今晚和她交谈得挺开心的,不过她以为我是你派来的人。”

    希尔达:“……”

    “你做了什么?”希尔达敏锐问道。

    “就给她多调了几杯酒啊,”艾莉有些心虚地说道:“我只是正巧看到她了,想去瞧瞧什么人还能让你也吃瘪。”

    希尔达深吸一口气,已经从她的语气里判定她在撒谎,于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安分一点,下一站立马下船,我会通知你祖母去接应你,如果这过程中你再乱来,我不介意把你从船上扔下去。”

    “不要啊希尔达姐姐,”艾莉连忙求饶道:“我知道错了,我祖母要是抓到我肯定会把我丢到格林兰岛去喂北极熊的。”

    回应她的是被挂断的电话。

    艾莉叹了口气,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随即干脆回了酒吧里。

    管她呢,既然无论怎么样都逃不过,那还不如今晚先玩开心了再说-

    宋霁安从十五楼坐电梯往下时酒精已经开始挥发作用,她的脑子变得有些昏沉,但理智尚且存在。

    她思索了一下今晚的事是否要告知盛迦,可手比她的脑子快了些,已然按下了十一楼的按钮。

    等站在了盛迦房门前她才回过神来。

    发现这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必要。

    今夜的事虽然很奇怪,可实际上无论对她还是对盛迦都构不成什么影响,不过就是一个北欧姑娘和她发生了一场对话而已。

    可还不等她离开,盛迦的房门便率先打开。

    房门后的盛迦大抵刚刚洗完澡,长发濡湿搭在肩头,脸上戴了副金边眼镜,身上只穿了简单的衬衫西裤。

    宋霁安微愣,她上下扫视了一眼盛迦,最终只好奇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打开房门?”

    “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盛迦回答。

    “是吗?”宋霁安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铺着的厚重地毯,下意识在上面踩了两脚,“没什么声音啊,你耳朵真尖。”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盛迦一把拽进了房间里,宋霁安眉心轻蹙,甩开了盛迦的手,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跌坐在了沙发上。

    “你干什么?”

    盛迦关上门,从桌面上拿了杯甜汤过来递给她。

    “什么东西?”宋霁安困惑地看向面前冒着热气的汤汁,感觉鼻尖都被笼罩在一片甜橙味中。

    盛迦略微俯身,握住她一边手,将甜汤稳稳放进她掌心。

    “希尔达刚刚打电话给我致歉,说她家世交的孩子在船上遇见了你,做了些胡闹的事,希望我和你见谅。”

    “世交的孩子?”宋霁安眼前蒙上了一层醉后的水雾,“那不是希尔达故意派来的人?”

    盛迦这才发现酒精摄入过多,或许真的会影响当前的智力水平。

    希尔达完全没必要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来徒增麻烦,假如是头脑清醒状态下的宋霁安,绝对不会做出这种离谱的揣测来。

    盛迦甚至能想到宋霁安明天醒来之后要是想起今晚的事,会有多尴尬。

    哦,对了,宋霁安宿醉之后会断片。

    那她想不起来了。

    盛迦眸光微闪,一股久违的恶劣涌上心头。

    “你是说,希尔达故意派人去楼上的酒吧勾引你?”她有些好笑地说道:“那她能得到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在离间我们?”宋霁安捧着甜汤眨了眨眼,她看到了盛迦发丝上坠落的水珠,有点想伸手去接一下,免得它们打湿她的衬衫。

    “为什么你觉得这样会离间我们的联盟。”

    宋霁安脱口而出:“那我要是上钩了,你不得怀疑我帮着她们啊?我们这点脆弱的同盟关系,可不就被离间了?”

    “可是你没有上钩,”盛迦坐到了茶几上,与她对视,“是对方手段不行吗?”

    “其实没有,”宋霁安回忆了一下,缓缓说:“那是个很厉害的姑娘,调酒手法非常优秀,带给我一场视觉盛宴。”

    “那你为什么没有上钩?”盛迦接着问。

    “没有为什么,”宋霁安喝了一口汤,顿觉胃里暖融融一片,“在这样的情况下,脑子里每一根弦都在打起精神,怎么可能被谁轻易吸引到,不怀疑就不错了,越优秀越怀疑。”

    盛迦笑出声来,却又在宋霁安偏头时微微一顿,她在她耳垂上看到了一抹红色的印记。

    “这是什么?”她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宋霁安过了两秒才迟钝地感知到盛迦在做什么,浑身一僵,她一把拍开了盛迦的手,“别碰我!”

    过于激烈的反应令两人都愣住了,在盛迦眼前,刚刚被她触碰过的地方迅速泛红,几乎要与那抹红色的印记融为一体。

    “你不让我碰,却能让别人把口红印到上面?”盛迦蹙眉,尽量平静地说:“洗手间在那边,你要去洗洗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印上去的,”宋霁安把甜汤放下,起身试图越过盛迦去洗手间,可这时她才骤然发现两人原来坐得这样靠近,连腿都贴在一起。

    她抬腿从盛迦膝盖上跨了过去,洗手间的镜子很大很清晰,几乎一眼她就看到了自己耳垂上的那抹红痕,大概率是她最后和艾莉聊天时艾莉故意蹭上来的。

    宋霁安用洗脸巾打湿擦干净,可她却没有第一时间走出去。

    她撑在洗手间台子上闭了闭眼,想起盛迦触碰在她耳尖时身体所产生的反应。

    她应激是因为她刚刚突然发现,自己对盛迦的触碰没有任何抵触,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这让她感到有些恐惧,下意识只想将盛迦推离自己身侧。

    大概是酒精催化了激素,令她难以控制,这是可以理解的。

    她的脑子在告诉她,不能再继续在盛迦的房间里待下去了,她无法接受盛迦和她之间那股奇怪的氛围,这令她感到格外危险。

    等宋霁安从洗手间走出来时,盛迦已经在高脚桌上处理文件了,她神态认真,仿佛没有将刚刚发生的事放在心上,宋霁安松了口气。

    “我先走了,”她说道:“明天我要是一时醒不来,你可以让管家把我叫醒。”

    盛迦没有回头,她只指了指桌面上的汤,“喝完再走,连灌八杯鸡尾酒,你不怕自己酒精中毒吗?”

    “是小杯,”宋霁安反驳道:“一点点儿的分量,可没那么容易让我酒精中毒。”

    “别说了,不想明天起来头疼一整天,你就快点喝完,”盛迦指尖在触控板上移动,将刚刚她一直在看的那份文件关闭,这才看向她,“宿醉头疼再加上北冰洋吹来的冷风,我并不想竖着把你带上船,横着把你带下去。”

    “你……”宋霁安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走过去把那碗汤一饮而尽。

    “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盛迦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你在生气吗?”盛迦让她说,那她就真开口了。

    盛迦:“……”

    “我为什么要生气?”她反问道。

    “我怎么知道?”宋霁安说:“反正你现在看起来阴阳怪气的。”

    “还很刻薄,”她不忘补充一句。

    盛迦:“……”

    盛迦哑口无言。

    她深吸一口气,冲宋霁安浅浅笑了一下,语气礼貌,“那宋霁安小姐现在喝完汤可以回去睡觉了,祝你有个好梦。”

    宋霁安点点头,酒精影响了大脑,令她说话格外直白,她站在门边打了个响指,笑着说:“现在又变得很客套很有礼貌很虚伪了。变脸大师,祝你也有个好梦。”

    说罢,她迅速打开了房门,然后又用指纹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盛迦坐在原地揉了揉眉心,这才起身走向门外,宋霁安果然刚刚进房就在酒精作用下迅速陷入昏睡中,不过倒是知道自己倒去床上睡,但是也仅仅就知道回床上睡了,无论是盛迦的房门还是自己的房门,通通不记得关。

    第104章 真觉得别人看不出你是失眠才酗酒的吗?

    宋霁安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她没什么宿醉的头疼,但是脑子还是有些昏昏沉沉,昨晚的记忆一片模糊,只时不时有些片段闪烁。

    邮轮依旧在海上行驶,她们已经靠近洪宁斯沃格,这是整个欧洲最北端的城市,那一片茫茫孤海中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冰山,它们漂浮在海面上,令穿梭而过的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宋霁安扭头看向窗外,她的窗帘有被好好拉上,只露出了些微的缝隙,套房内基本没什么光亮,这也就显得那一小块没被掩盖的窗户越发明亮起来。

    她眯着眼睛从那片冰山上巡逡而过,大脑又放空了一阵,这种漂亮的景象里,人或许本来就无法思考什么,只想用目光将它们通通收入眼底。

    屋内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宋霁安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了床头柜上有线电话的听筒。

    “宋霁安,还活着吗?”听筒另一头传来盛迦雾蒙蒙的声音,没什么感情,还带着点嘲讽。

    宋霁安不明所以,不知道她这一股无名火从何而来,懒洋洋反问道:“你说我还活着吗?”

    声音一出口就令她一惊,沙哑得不像话,仿佛用木头磨擦粗粝的石头似的。

    “听起来活得不怎么样,”盛迦在电话那头笑了声,语气有点冷,“你还记得你昨天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宋霁安下意识问。

    “看手机。”盛迦留下这句话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宋霁安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心底涌起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但是她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她的记忆只到她戳穿艾莉之后乘上回房的电梯。

    手机成了她此刻最不想触碰又不得不触碰的东西,心底挣扎了一下之后才从床头柜上拿起。

    在登船之前她和盛迦为了方便联系终于又加上了微信,不过因为两人基本没有分开过,就算有事要商量也全是打电话,聊天界面干净异常。

    不过现在对面发过来了一条三百兆的音频,命名是一串乱码,宋霁安默默点击了播放。

    音频里传来一阵水声,随即是什么东西坠落在地毯上的响声。

    “哎哟,盛迦你会不会扶人啊?”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宋霁安天天听,但是她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穷凶极恶地指责过盛迦,就连她们在别墅里吵架都没有这样嚣张。

    “是你自己两分钟之前说要自己走不要我扶的,”盛迦的声音罕见地带着点疲惫,竟然没有因为她的无礼而生气。

    “是吗?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记得?”

    好一个无赖的三连问和倒打一耙!

    宋霁安听得脸色涨红,指尖颤抖着在屏幕上随时准备按下暂停。

    可是更令她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

    “咦?盛迦你脸又变了,刚刚你不还对我笑,祝我有个好梦?现在你的脸色有点发黑了。”

    “不愧是变脸大师哦,”录音里的宋霁安调侃道:“平常怎么没发现你表情其实这么丰富?”

    “是吗?”盛迦冷声问:“那我平常什么样?”

    “嘿嘿嘿,”宋霁安只一昧地笑,并且不说话,但是这比说话更能传递其中的含义。

    当然,酒醉的宋霁安不止要笑,她还要火上浇油,“我还是不说了吧,说了你等会肯定不开心。”

    盛迦:“……”

    录音里有了一段长达二十秒的沉默,录音外趴在床上的宋霁安难得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也沉默了下来。

    “宋霁安,你知道你刚刚差点吐我身上了吗?”盛迦缓声问。

    “有吗?我看看?”录音里传来床铺吱呀的声响。

    “宋霁安!”紧接着传来的是盛迦愤怒的声音,“我允许你乱摸了吗?你不让我碰你,你就可以乱摸我了吗?”

    “不是你让我看看自己做的好事吗?”宋霁安声音比她更大,“真看了你又不高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我难伺候?”盛迦冷笑起来,“你上酒吧喝完酒之后,下来给你灌醒酒汤的是谁?你疯疯癫癫从我的房间回你自己房间门都不关,过来给你关门的是谁?你嚷嚷想吐,把你带进去洗手间差点被你吐一身的是谁?我就差连漱口水都给你灌嘴里了,是谁在伺候谁?”

    宋霁安第一次见到盛迦被气成这样,在心里已经反复唾骂过自己好几次的女孩狠狠点头,难得应和了一次盛迦的观点,深觉录音里的自己确实非常无理取闹,也明白了盛迦语气中的疲倦从何而来,她有些尴尬地捏了捏自己已经红透的耳垂,紧接着就发现原来这还不是最无理取闹的部分。

    “哎呀我好困啊,”录音里的宋霁安立马采取了说不过就转移话题的手段,床铺的弹簧声响起,显然她将自己狠狠丢进了柔软的大床上,“盛迦你还有什么事吗?我要睡了,我好像已经睡着了,我进入梦乡了……哇塞,这周围好漂亮啊,你是谁?你是冰雪女王吗?你怎么站在我的床边?”

    盛迦:“……”

    盛迦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深吸一口气,将鹅绒被狠狠砸在了宋霁安身上。

    “谢谢你给我盖被子,冰雪女王,你真好。”

    宋霁安接受良好地用被子严严实实将自己捂好。

    房间里似乎传来了盛迦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开门声,随即宋霁安听见盛迦意味深长地冷声说:“你就睡吧,你最好明天敢来见我。”

    不知自己明天要面对什么的宋霁安:“好的冰雪女王,祝你有个好梦。”

    录音到这里截止。

    宋霁安的心已经冷得快和窗外的冰山一样了。

    她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心如死灰且安详地躺在床上。

    要不还是别见了,她直接从甲板上跳下去算了。

    这么多年,宋霁安没有被困难打倒,没有被磨难打倒,没有被工作打倒,现在却已经被这段小小的音频打倒。

    她没在别人面前喝醉过,所以不知道自己喝醉之后原来这么……难以用言语形容。

    但无论怎么尴尬羞耻,该见的人还是得见。

    邮轮明天就要靠岸希尔科内斯,下了船之后她们就要上岛,希尔达必然会在今天之内给她们一个答复。

    而这个答复时间来得极快,希尔达约了两人下午四点去餐厅里吃饭,说是她昨天海钓钓到了帝王蟹,请盛迦和宋霁安一同去吃,但谁都知道,一天的时间足够希尔达做出决定,这并不是一场单纯的饭局。

    宋霁安看了一眼表,艰难地起身洗澡换衣服,然后在三点半准时到达了十三楼的空中餐厅。

    希尔达不在,服务生引着她向前走时盛迦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窗外有一束阳光恰好落在她的肩头,令她身上的那件衬衫散发出细碎的光芒来。

    今天她难得没有投入工作,而是点了份咖啡和甜点,正闲适地看向窗外的景色。

    宋霁安在她身后观察了一会儿,看不出她是否在生气,身后的服务生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也没有催促,而是往后站了几步。

    “你站在这干嘛?不坐吗?”

    还不等宋霁安落座,盛迦便先敏锐地回过头来。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也没有任何压迫感,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与她对视上那一眼后,宋霁安却松了口气,心底压着的尴尬竟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因为她看出来了,盛迦压根就没把昨晚当成一回事,大概率不过是被她无理取闹气得狠了点过来小小报复一下。

    “盛迦,下午好啊。”

    于是宋霁安坐到了她的对面,笑着打了声招呼。

    “我不是盛迦,”盛迦端着咖啡,阴阳怪气回应道:“我是盛变脸大师冰雪女王迦,对吧?昨天你给我起的名儿,怎么今天不叫了?”

    “是吗?”宋霁安满眼清澈地看向她,“不过这两个名字和你好配啊,显得你特别厉害的样子。”

    “哦?特别厉害?怎么说?”盛迦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满脸“听你怎么编”的表情。

    “是啊,变脸大师说明你动作迅速而敏捷,对面部表情的掌控力炉火纯青。冰雪女王说明我觉得你能力强悍,像冰雪一样坚固,整片海域都是你的王国,你这个人一定胸怀宽广。”宋霁安张口就来。

    “停,”盛迦止住了她的吹捧,“别给我带高帽子,你现在脸皮比我想象的要厚一点,不是你刚出门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宋霁安笑了笑,恢复了正常,她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菜单,在平板上勾选了几道海鲜,坦然回答道:“来之前我还想你特意让我回忆一下昨晚做了什么,到这里之后指不定要怎么嘲笑我。结果发现,其实你也没怎么当回事,就是故意要让我紧张一路。”

    “你都不生气,我还有什么可尴尬的?”

    她说这句话时抬头与盛迦对视。

    她和盛迦真说起来早就见证过对方最狼狈的时刻,两人甚至还一度闹得那样难看,重逢之后更是毫不留情地互相揭开了彼此最隐秘心虚的老底,更难堪的事都经历了,这点小尴尬又算什么呢?

    很大程度上来说,她们对对方已经没有更大的脸来丢了,所以才无所顾忌。

    宋霁安猜测这也是她喝醉之后会在盛迦面前变成那副模样的原因。

    除了盛迦,不会有人能够让她安心发酒疯。

    这或许也是某种默契。

    “不过盛迦,”宋霁安将平板倒扣,目光落在她肩头的那抹阳光上,她轻声说:“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盛迦嗤笑一声,直白拆台,“你还是想想清楚,今后不靠酒怎么睡觉吧。”

    “真觉得别人看不出你是失眠才酗酒的吗?”

    第105章 五年不见,第一面就是约我上擂台?

    宋霁安一直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可盛迦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伪装。

    她往后靠了靠,谢过服务员给她端来的牛奶和餐前开胃点心,没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盛迦。

    “你怎么发现的?”

    宋霁安并不觉得仅仅这几天她和盛迦之间的相处足够对方看出来自己失眠的症状,就连落地奥斯陆的那一晚她都没有和盛迦在一间房里,盛迦也更不可能看出她那一晚上都没有睡觉。

    “你猜啊,”盛迦扭头看向窗外,只勾了勾唇,并不打算继续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希尔达说等会她想带昨晚上胡闹的世交家的孩子过来给你道歉。”

    “她怎么不直接和我说,”宋霁安回想起昨天那个叫艾莉的北欧姑娘,其实她心底并不觉得自己还有见她的必要。

    “她从上午到下午给你打了四次电话你都没有接到,”盛迦回答:“最后就把电话打我这里来了。”

    宋霁安闻言倒是也没有什么心虚,只问道:“可以拒绝吗?我并不需要她的道歉。”

    “当然可以,”盛迦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你不想见,现在就可以直接打电话去说明。”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完全来得及。

    可还不等宋霁安将电话拨过去,餐厅遥遥的已经并肩走来了两个人,她举着的手机放下来,无奈地说道:“看来打不了了。”

    不过宋霁安也不至于对这件事多抵触,她只在餐前蛋糕上切了一小块,填一填自己的胃。

    很快希尔达和艾莉就走近了餐桌前,还不等希尔达介绍,艾莉就举着自己的钓桶笑着说道:“我们刚刚钓了不少海鱼还钓到了两只帝王蟹,两位有什么忌口吗?”

    是很标准的中文。

    艾莉的绿眼睛落在了盛迦身上,主动伸出手打招呼道:“盛迦小姐,我是艾莉。”

    “你好,”盛迦回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一触即分。

    艾莉这才看向宋霁安,她眼底闪着细碎的光,笑着说:“霁安姐,昨晚上很抱歉。我确实抱着些小目的去接近你,不过绝对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看看能让希尔达姐姐落于下风的人长什么样。希尔达姐姐今天已经教训过我了,我想我们能重新认识一下。”

    宋霁安仰头看她,窗外的阳光此刻发生了些许偏移,从盛迦的肩头转落在了艾莉的脸上,她的侧脸被照出一块光斑,令线条分明的轮廓更加立体。

    “我没放在心上,艾莉小姐多虑了。”宋霁安也握上了她的手,算是将这件事揭过。

    希尔达见状,吩咐道:“艾莉,你把东西送去后厨吧。告诉凯莉尔你最喜欢的烹饪方式。”

    艾莉挎着篮子俏皮地冲希尔达敬了个礼,仿若将士在给长官答话般铿锵有力地说了声好。

    转眼她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希尔达这才叹息一声后落座,她解释道:“本来在洪宁斯沃格我就要把她赶下岛的,但是她给我家老太太打了个电话,所以也只能带她和我们一起去希尔科内斯了,请你们放心,她是下了船之后我就让她去芬兰,不会打扰我们的行程。”

    “宋霁安小姐,我还是要说一声抱歉,没有看住她给你造成了困扰。”

    “其实也没什么困扰,”宋霁安淡声说。

    在她眼底假如是艾莉一厢情愿过来探探自己的虚实,那唯一需要为这种不尊重行为道歉的只有艾莉自己,希尔达并没有任何责任,而她刚刚和艾莉已经达成了和解。

    希尔达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提这件事,只面色变得严肃了些许。

    “至于我们昨天谈的事,”她沉吟片刻,这才说道:“我答应你们,你们提出的条件我会尽量去做,在你们达成目标后,我会把我的诉求发送到盛迦你的邮箱里。”

    事实上,维尔玛在一定程度上确实起到了压迫的作用,在盛迦和宋霁安提出那个建议的那一刻,希尔达是心动的。

    没有人会不想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何况,在船上见到维尔玛的那一刻,她对权力的渴求达到了巅峰。

    她被老祖母不公正对待太久了,她已经无法容忍老祖母的偏心,更厌烦了这样要小心翼翼看头顶上那个人脸色的日子。

    其实希尔达从来没将维尔玛当过对手,在她心底要打败维尔玛轻而易举,可要打败她身后的老祖母才是最困难的事。

    小时候或许她还会烦恼于自己得不到老祖母的偏爱,可是长大后她已经不再是需要求爱的人,利益与权势才是她最大的追求,从别人手里讨要一点权力当然没有彻底推翻对方的权威要爽快。

    就像幼虎在长大之后会迫不及待得想推翻母虎的权威。

    而现在有人愿意与她的野心共筹谋,她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哪怕盛迦和宋霁安开出来的条件很苛刻,但是她也愿意去做。

    奥普特等一片油田等了很久,这个机会她们不可能放弃,所以她们的底线会比盛迦和宋霁安想象的更低些,她们提出的条件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这也会成为希尔达能够达成目标的最大助力。

    盛迦和宋霁安并不诧异于她的选择。

    希尔达的野心和不甘都快写在脸上了,要是她不答应合作才会令人奇怪。

    “那我应该说一句合作愉快?”盛迦笑了一声,举起自己的咖啡,“你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正不正确的其实难说,但是我做了个从心的选择。”

    这或许是希尔达第一次为了个人利益背离家族利益,可是她此刻舒心无比。

    什么股东会,什么老祖母,只有维尔玛这个蠢货才会想着去讨好她们,她要做那个能做主有话语权的人,若是失败了,也不过是恢复原状或者变得比现在更糟糕些罢了,她有应付的信心。

    所以接下来的路程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或许该是如何让老祖母和股东会答应盛迦这一边的要求,她的时间不算宽裕,放维尔玛上去接触宋霁安和盛迦就是她在试探两人的态度,很显然,盛迦和宋霁安并不介意在她之外还有别的合作对象。

    但是接下来的路程对于盛迦和宋霁安而言,那就无异于度假了,或许不需要等到第二轮谈判,希尔达就会给她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而她们真正的战场是在国内,希尔达的项目明显与孟家要打擂台,一旦盛迦站边希尔达,那必然会与孟家为敌。

    盛迦几乎都能想到到时候孟叶冉的表情,但有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完全对立的,只要有利可图,从对立变成合作也不是不可能。

    艾莉很快从后厨走了回来,她是典型的荷兰女孩,净身高有将近一米八五,算是三人中最高的,却是年纪最小的,年纪轻轻已经是欧洲有名的调酒师,她旗下有将近十二家酒吧品牌,当然,这只是她个人的兴趣爱好,能和奥普特家族做世交,她背后的家族也不容小觑。

    见她来了,几人停下了交谈,桌上现在只有几杯咖啡,艾莉扫了一眼之后又叫了几瓶啤酒。

    “可能要等一下,主厨姐姐正在帮我们烹饪,一定能做出让大家惊艳的味道。”艾莉说:“船上比起喝红酒,其实喝啤酒更畅快些,有几道菜也要用到啤酒来泡,是我一点一点测试出来的,咱们今天就试试?”

    “艾莉十五岁的时候就在开始环游世界,做的最多的就是吃喝玩乐,要说怎么做东西好吃,她是绝对的老饕,大可以相信她。”希尔达解释道。

    她说的没错,后厨的食物很快便到了餐厅里,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四人吃完之后已经到了晚上六点,而再过了不过两个小时这艘游轮就到了她们的目的地——希尔科内斯。

    虽然现在依旧处于极昼中,但三人还是决定休息一夜后再出发前往阿尼尔斯群岛,毕竟从希尔科内斯前往那里并不用再坐船,她们也不着急过去,还不如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适应一下陆地再说。

    三人第二天要从机场坐私人飞机出发,昨晚据说已经要前往芬兰的艾莉不知为何又加入到了队伍里。

    由于在船上那最后一顿大餐和她真诚的态度,盛迦和宋霁安对她的随行并没有什么意见。

    两个小时的行程很快过去,阿尼尔斯群岛虽然被宋孟付三家买下,但是因为群岛面积偏大,靠近北极圈的那半边群岛改成了旅游度假村,每年也会有不少游客前来,这几个岛屿互相连通,既有船只每日往返,还可以开车穿行,硬生生弄出来了一条海上公路,冷暖洋流在此处交汇,反而令这里的气候没有想象的那般严寒,尤其是七月份,海岛上覆盖着雪的山丘随处可见,租辆车沿着几条跨岛公路行驶,舒适到了极致。

    四人落地的是主岛,这里甚至建有一所星级酒店,整个海岛像个小镇,大多生活必需品都有,还有不少运动健身的店铺,基础设施不说完备,但起码生活无忧,就是价格比别的地方更为昂贵。

    她们没有选择前往酒店,而是住进了三家在雪山脚下建的私人别墅里,这里三面都是落地窗,屋子里的壁炉燃得舒舒服服,要是煮上一炉热奶茶,坐在落地窗边休息,那大概是一种享受,任何人坐在这里都会放松精神。

    趁着孟叶冉和东臻她们还没来,四人在镇上好好逛了逛,这个季节游客并不少,毕竟七月无论在哪里都是旅游旺季,镇上偶尔有些行人穿过,租车行的生意达到了一年的顶峰,她们也租了辆吉普车,沿着环岛公路绕了一整圈。

    而等到第二天时,她们已经没有了再在海岛闲逛的兴趣,因为大多数地方都长得很像,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于是她们找到了新的乐趣。

    孟叶冉和东臻从飞机上下来时除了别墅的管家,甚至没有人来接机。

    她们俩这段时间算是合作期,孟叶冉看中了东臻手下一个导演的项目,想要去她那里要人,结果一来二去,就干脆成了两人一起投了这项目,投入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七八亿,算是一场规模较大投资,昨天才算正式开机,两人在参加完开机仪式才启程。

    管家将她们接回了别墅里,孟叶冉放了行李之后忍不住问:“盛迦她们人呢?”

    “盛迦小姐她们四人现在在拳击馆里。”管家回答道:“她们说您和东臻小姐要是来了,可以直接去那里找她们。”

    “拳击馆?”孟叶冉有些诧异,“等会?四个人?哪里来的四个人?”

    “还有一位是奥普特家世交的孩子,艾莉小姐,”管家回答道。

    “哦,”孟叶冉没有听到熟悉的人名,只淡淡应了声。

    恰好东臻收拾好了,她便问道:“她们都在拳击馆,你去吗?”

    “去干嘛?”东臻有些奇怪,她们和盛迦希尔达又不是什么要跑着去见的关系,既然她们出门了,在别墅等她们回来也行,东臻最近几年深居简出,实在不怎么喜欢出门,这一次要不是听了付明琅的死命令,她估计都觉得没有来的必要,以她对盛迦和宋霁安的了解,根本不用她们出面,就她们俩就足够把事情解决了,所以她只当这次是来度假的。

    “你和宋霁安也得有五年没见过了吧?”孟叶冉拿起自己的大衣,笑着说:“不去见见吗?”

    “我倒是很好奇,你坑了宋霁安一场,怎么能这么坦然去见她?”东臻抱胸问道,以她现在对孟叶冉的认知,一看她的笑,就知道她没憋什么好心思。

    “盛迦都敢见她,还能和她和睦相处,我为什么不行?”孟叶冉挺直了腰,脸上露出些许玩味,“而且我倒是想看看,盛迦和宋霁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吗?”东臻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干脆也拿了自己的外套,她走到孟叶冉身前,扬了扬下巴,“走吧。”

    或许孟叶冉对自己很有自信,可是她大概忘了,宋霁安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盛迦和宋霁安能和睦相处,其中问题一定很复杂,因为她们的关系本身就同样复杂且难言,但是面对孟叶冉那就简单太多了。

    两人开的是别墅里的小轿车,按照导航到拳击馆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这是一间厂房改的,外面用的隔音材料,进了里面才能听到拳击互搏的声音。

    因为是私人的拳击馆,所以它分了不少区,今天最大的拳击区域被盛迦几人包了下来,孟叶冉和东臻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刚一推开门,就见八角台上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打在了网上之后干脆像条咸鱼一样把自己挂在了上面。

    艾莉的声音传来,“哎哟,不打了不打了,也没人说过霁安姐这么能打啊。”

    孟叶冉这才将目光放在台上站着的另一个女人身上,她穿着简单的灰色背心和短裤,长发高束,正在低头咬自己手上的拳击套带子,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扭头看了过来。

    是宋霁安。

    台上的她看见孟叶冉熟悉的脸后勾了勾唇,从一旁拿起了另一副拳击手套,直直朝她丢过去。

    “孟叶冉,上擂台。”

    有灯打过来,孟叶冉手里握着这幅手套,脸上有些好笑,“五年不见,第一面就是约我上擂台?”

    “我为什么要上呢?”

    可她的话音落下,背后的门已经反锁上了。

    她一扭头,好嘛,盛迦和希尔达正笑眯眯站在她身后,像两尊门神。

    “合着你们的意思是我今天不上不行了?”孟叶冉有些无奈,“盛迦,你这是过河拆桥吧?”

    “少来,”盛迦笑着回答:“当初你为的不是自己找点乐子?现在宋霁安要找你麻烦,我答应她和她站一条线。”

    “对啊,孟叶冉,今天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我们群殴,要么你上去和宋霁安单挑,”希尔达笑眯眯地说道,但是细看这笑又不达眼底,怀抱着点胁迫。

    这个计划还是昨晚上宋霁安提的,这是宋霁安第一次作为合作对象向盛迦提出要求,盛迦没有不答应的可能,但是出奇的是希尔达居然也答应了,甚至还是主动要求参与进来。

    要说希尔达和孟叶冉有什么仇,盛迦觉得那应该是没什么商业上或者利益上的仇的,毕竟希尔达做人很谦卑圆滑,不会轻易结仇,她和孟家虽然算是对家,但是她的商业版图还没开展,两家一点交锋都没有。

    所以盛迦怀疑希尔达和孟叶冉在别的方面有矛盾。

    现在孟叶冉甚至不和希尔达怎么交流的状态更是验证了盛迦的猜想。

    她靠近孟叶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前段时间在你去过冰岛之后希尔达突然入驻国内市场还和你们孟家的业务撞了,后来你回来在家里整整两天没出门,我就觉得很奇怪。”

    “现在突然又发现希尔达对你意见很大,你们当初发生了点什么吧?让我猜猜,和维尔玛有关?”

    孟叶冉微愣,有些惊诧地看了一眼希尔达,见希尔达没什么反应之后才后知后觉,盛迦原来已经知道了希尔达和维尔玛的事。

    她很快想通了前因后果,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上台,更是看出了盛迦在看热闹的想法,于是干脆同样压低声音说道:“你以为希尔达是什么好东西?”

    “我去冰岛遇见维尔玛,那家伙顶着一脑门红头发约我去房间,你情我愿气氛又不错的事,我当然就去了。结果和她做到一半,希尔达气势汹汹过来了,我是没什么感觉的,不过维尔玛那家伙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她躺床上问希尔达生哪门子气,有本事就加入啊。”

    说罢,她哼笑一声,侧头看向明显被这巨大且复杂的信息量砸得哑口无言,反应不过来的盛迦。她还不知道盛迦死穴在哪里?这家伙这几年全力都扑在事业,努力到对自己严苛变态的地步,哪里有时间享受生活,还不是一听这种八卦就满脑子只剩下震惊?震惊点好啊,大脑混乱了,就没时间看笑话了。

    如果不是她现在正处于事件的中心,她一定要抓住难得的可以好好嘲笑盛迦失态的机会。

    可惜现在被虎视眈眈盯着的是她自己。

    孟叶冉拍了拍盛迦的肩,往自己手上戴好了拳击手套,临上台前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猜最后怎么样了?”

    说罢,她就踏上了那片八角台,只让盛迦自己去猜结果。

    盛迦在原地板着脸,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能感受到她已经陷入了沉思。

    台上的宋霁安听不到她们在台下说什么,只对孟叶冉笑了笑,目光有些危险和锐利,“孟叶冉,好久不见啊。”

    第106章 原来这样抛却一切的狂欢,她也愿意。

    孟叶冉无疑是被宋霁安打得很惨的。

    宋霁安气虚但不体虚,她经营殡仪馆这一年,大多遗体都是她和成方阳搬运的,体力活没少干,年少时自由搏击类的课程她都认真对待,格斗技巧掌握得非常全面,两相结合,她甚至比高中的时候更强些许。

    高中的时候孟叶冉就打不过宋霁安,现在更别说了。

    孟叶冉被宋霁安压在地上,唇角被打破了,她抬头看了眼刺眼的白炽灯,干脆躺在台子上也懒得抵抗,笑起来,“你要再打几拳吗?”

    “你看起来还挺开心?”宋霁安居高临下地问道,她打了两场,此刻气息也有些不稳,汗水顺着发丝落下,目光扫过对方发青的眼角和唇角,最终只坐到了她的身侧,慢条斯理地撕开拳套上的绑带,“不打了,我们的事过了。”

    “就这么过了?”孟叶冉反倒没有见好就收,她大大喘了几口气,汲取着这里稀薄的空气,饶有兴致地说:“我以为你想把我打个半死呢。”

    “我怎么敢把孟家未来的继承人打得半死,”宋霁安往自己嘴里灌了点能量饮料,“而且我本来也只想揍你一顿消气而已。”

    “要不说还是你善良呢?”孟叶冉朝她伸出了大拇指,她拉了拉自己的领口,扭头与台下正不怀好意凝视着自己的希尔达对视,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

    她对于被宋霁安打一顿这件事其实接受良好,就她串通盛迦干的那些事,宋霁安迟早要报回来,这一次她被几人堵在里面也不过是自己措手不及罢了,既然输了就得认。宋霁安说这事过了,那就过了,她也不用有什么愧疚。但是说实话,宋霁安确实下手没多重,起码比她预想得要轻很多,善良是宋霁安这个人的底色,看来五年过去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

    至于对希尔达,她和她的账还等着往后清算呢。

    宋霁安没有再看她,将手里的拳套丢到了一旁,跳下了八角台。

    台下艾莉正为她鼓掌,“霁安姐,超棒!”

    希尔达走上台,将瘫在上面的孟叶冉扶起来,甚至还替她拍了拍灰,只淡声说:“还有要试试的吗?”

    东臻觉得面前几人的情况有些复杂,更懒得去探寻,和宋霁安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摆摆手,“反正我不会上的。”

    “我可没再挨顿打的想法,”孟叶冉撑着希尔达,指尖触碰到自己唇角的伤口时轻轻嘶了一声。

    “那我们回别墅吧,”希尔达说道:“今晚上可以试试你们中国的重庆火锅,食材我已经叫人运过来了,不过还要你们开个权限,让东西能进岛。”

    阿尼尔斯群岛是私人岛屿,里面的机场大坪也是私人的,要用于非旅行方面,必须要私人允许后希尔达的飞机才能入内。

    几人都没有意见,能在寒冷的北极圈里吃顿火锅绝对是足够享受的事。

    六个人两辆车,很快就从拳击馆回了别墅里,原本空落落的别墅瞬间就因为她们的入住而热闹起来。

    宋霁安和艾莉孟叶冉上过台打出一身汗,先上了楼去洗澡,剩下的几人则干脆留在楼下布置火锅。

    别墅分三层,宋霁安和盛迦的房间在第三楼,这里还入住了东臻和她们同楼层,剩下的三人则住在二楼。

    宋霁安擦着头发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原本应该在楼下的盛迦此刻却出现在她房间的沙发上,她擦头发的手一顿,随即走到一旁的抽屉里拿出吹风机,吐槽道:“你进来都不敲门了?就直接这么进来了?”

    “那你也可以不敲我的房门直接进,”盛迦回答道。

    她收起自己掌心一直在把玩的钥匙,眸光晦暗地看了看掌心,随即抬头看向宋霁安,“只要你乐意。”

    “你是盛迦吗?”宋霁安有些诧异起来,“你被北冰洋里的海妖夺舍了吧?”

    她并不觉得盛迦能说出这种话,毕竟曾经的盛迦对个人隐私捂得紧紧的,怎么可能允许人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反倒是宋霁安对此没什么所谓,因为她没有那么多秘密,熟悉的人想进她的房间等她结束某项事情完全没什么大问题,只要不乱碰她东西就行,现在的盛迦显然是在熟人的范围内。

    这或许也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她敢这么进来就是因为知道宋霁安不会为此生气。但在此之前盛迦从来都没有跨越过这一步,每次寻找宋霁安时都会有礼貌地敲响她的房门等她来开门,假如宋霁安有事就会回自己房间里等待。

    今天倒是有些出奇了。

    “你今天打孟叶冉几拳就够了?”盛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问道:“来之前不是还气势汹汹说要狠狠揍她一顿?”

    宋霁安把吹风机插上电,语气云淡风轻,“你刚刚和希尔达达成合作,要是想不得罪孟家的前提下帮希尔达在国内站稳脚那就只能选择撮合希尔达和孟家合作。”

    “现在我做什么也就等于你做什么,孟叶冉的态度才是这件事的关键,那我肯定手下留情点,方便你未来谈判。”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盛迦起身走到她身后,她看向镜子里重叠的身影,“就为了这你就放过孟叶冉了?”

    “你觉得我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宋霁安短促笑了声,“打轻点打重点都差不多,不管怎么样,我把火气打出去了就行。”

    “你的火气也挺容易消的,”盛迦垂眸,从她手里接过了吹风机,干脆压着她坐在椅子上,抬手抚摸了一下她还在滴水的发尾。

    “你干嘛?”宋霁安被她非同寻常的动作惊得微愣,她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却被肩头另一只手死死压住,只能感受到盛迦带着薄茧的指腹穿梭在她的头皮和发丝之间,带来一阵酥麻的感受。

    “这次算我欠你一次,”吹风机的声音太大,盛迦只能弯腰在她耳边放大声音说:“其实你不用为了我的利益去屈就自己做什么。”

    宋霁安耳尖动了动,也没想着再站起身,她只说:“可我们不是合作伙伴?为对方利益着想些,不是正常的吗?”

    “是吗?”盛迦闻言哼笑一声,“要不孟叶冉说你善良呢?”

    这句声音很低,低到宋霁安只能偏过头去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盛迦只轻声回答道。

    屋子里再没了对话声响起,吹风机的热风卷着洗发水的香味扑在脸上,宋霁安坐在扶手椅上竟然难得的有些昏昏欲睡。

    盛迦垂眸看向她依旧乌黑浓密的头发,动作更加轻了一点。

    她从来不否认宋霁安和自己之间存在矛盾,甚至在此之前她们还是那样的剑拔弩张,可宋霁安似乎总是能将一切对她拥有或曾经有过的恶意抛诸脑后,用公正的态度去对待所有人。

    对盛迦,和她合作之后就开始有了合作伙伴的自觉,再没有半分私心地帮她处理这一场业务。

    对孟叶冉,她也只是轻拿轻放,求个出气就好。

    为什么能这样坦然地对待她们?

    就连盛迦自己有时都尚且不能坦然地对待她。

    有时候她真想看看宋霁安的私心是什么。

    这也是她这一次竟然有些迫不及待地走进来质问的原因。

    盛迦知道自己的行为格外反常,可她此时此刻并不想压制那些复杂的心绪。

    掌心濡湿的发渐渐变得干燥,盛迦用梳子替她整理,房间里安静下来,电吹风聒噪的声响也没有了。

    宋霁安感觉到脖颈后微凉的触感,她往前缩了缩,逃避梳子的触碰,但转瞬便有一只温暖的手扣在她的肌肤上,化解开她那一瞬间的逃避。

    感觉更加奇怪了。

    宋霁安眨了下眼,突然拍开了盛迦的手。

    “我自己来,”她接过梳子,有些机械式的从上往下梳,等她重新看向镜子里时才发觉自己的耳尖不知何时竟然通红一片。

    此刻的气氛或许有些奇怪。

    盛迦后退两步坐回了沙发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宋霁安半张侧脸,大概感觉到了对方的不自在,盛迦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宋霁安,这是我房间的钥匙,”她把一片钥匙放在了桌面上,轻轻的一声脆响后才传来她的声音,“既然你说要为合作伙伴着想,那这一趟行程,我不会对你再有什么秘密,直到我们回国为止。”

    宋霁安没有很快回应,她在看镜子里深色莫测的自己,她也在问自己是否要接受盛迦的示好和这一段可能还存在大部分矛盾的前提下变得越来越亲密的关系。

    但最后,没有任何讽刺,也没有任何反驳,她放下梳子,只轻声说:“好。”

    透过镜子,她突然看到了盛迦略微扬起的唇角。

    或许这一趟北极圈的行程中,盛迦又达成了一个自己的目的。

    在景江两人的关系带着压抑,永远不愿面对彼此,可当她们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时,或许可以忘记矛盾,忘记压抑,只简简单单做盛迦和宋霁安,拥有无可比拟的默契和无限可能。

    正是因为看明白了盛迦在做什么,宋霁安才逼着自己直视内心。

    原来这样抛却一切的狂欢,她也愿意。

    就像是年少时的那场梦还没有结束。

    盛迦趴在沙发扶手上,抬手擦了擦上面还残留的一点灰尘,开口说道:“不过我觉得,刚刚你有一点说错了。希尔达找我合作,大概也清楚,我不可能为了她去轻易得罪孟家,所以想办法令两家合作共赢才会是我的选择。”

    “这一点上,我们觉得自己利用了希尔达,希尔达或许也是在利用我们。”

    宋霁安微愣,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你知道,希尔达和孟叶冉之间有矛盾吗?”盛迦想起自己在拳击馆受到的冲击,来了点兴致。

    “看出来了一点,不过她们是什么矛盾?”宋霁安此时还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天真问道。

    盛迦笑了起来,“希尔达、孟叶冉、维尔玛,不牢固的三角关系。”

    宋霁安:?

    宋霁安试探着说:“我能问问具体的吗?”

    盛迦摸了摸下巴,总结道:“我怀疑希尔达因为维尔玛可能和孟叶冉打过一架,而孟叶冉回国之后发现她没看在眼里的维尔玛将她看好的蓝海项目透露给了希尔达,以致希尔达带着奥普特的资金进入国内市场。”

    盛迦严重怀疑孟叶冉大概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想扶持维尔玛和希尔达内斗玩玩,结果反被对方两姐妹将了一军,引狼入室。

    维尔玛和希尔达斗得再严重,调转枪口一致对外也不是没可能。

    假如盛迦猜测得没问题,那现在要让孟叶冉轻易松口和希尔达合作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第107章 但愿它今夜能有点作用。

    “去阿利亚岛?”

    这是盛迦和宋霁安在从房间下来吃火锅时提出的建议。

    热气腾腾的火锅在桌面上弥漫香味,火锅底料极为正宗,大片的薄切牛肉往里面放,稍微滚一滚就熟透蜷曲起来,漂亮的肌理散发着诱人的辣气。

    屋内的暖气十分充足,壁炉里架了烧烤架,里面放的大多是新鲜烤的海鲜,旁边有大厨拌的料汁。

    大厅的幕布里放了部很老的挪威电影,讲的是一个女人孤独地在北极圈内走向死亡的十天,当然,故事的主角最终向死而生,放弃了自杀的想法,是部适合在此地播放的治愈向电影,从配乐到剧情都极其优良,这部电影来自于东臻的推荐,她最近对北欧电影很感兴趣。

    一群人难得和睦相处,有艾莉和希尔达这两个惯会活跃气氛的人在,基本没有冷场的时候,盛迦和宋霁安便是在这样的热闹中提出了她们在上面商量好的计划。

    盛迦并不怀疑希尔达能否达成两人的约定,既然希尔达敢做这一场豪赌,那必然是有足够的信心。而她要计划的也就只有如何令希尔达与孟叶冉合作,还是在希尔达本人有这个意向的前提下。

    现阶段她需要给她们提供一个暂时握手言和的台阶,为促成两人的合作打下基础。

    出海冒险无疑是一件不错的事,有惊险刺激,又能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迅速缓和关系,反正阿利亚岛作为她们这片群岛最北面的岛屿,虽然基础设施什么的基本可以说是没有,但是离安全岛并不算远,直升机可以在十五分钟之内开过去进行救援,不会出现什么安全问题,是很适合作为荒野生存的岛屿。

    当然,这也有盛迦和宋霁安的私心,这群到处天南海北都玩过的人很难再有什么景点能够令她们心动,但是稍微惊险刺激有挑战些的事,却能激发她们的兴趣,尤其是孟叶冉。

    盛迦简直太了解孟叶冉这个压抑多年的疯子了,这种提议几乎可以说正中她下怀。

    唯一可能因为安全问题而不想去的大概只有希尔达,但是她现在有求于孟叶冉,不可能放弃这个盛迦创造的机会。

    毕竟为了心里那一口气,她难得不太冷静地加入了盛迦和宋霁安阴了孟叶冉一把,人是畅快了,可她和孟叶冉的关系无疑更加恶化。

    “阿利亚岛这十来年温度上升了很多,现在又是夏季,岛上温度白天有十来度,晚上可能低一点,但是它处于洋流交汇中心,也达到了零下十度以上,它主要的植被是落叶松和云杉,不过因为海岛的另一半处于北极圈内,所以另一半是苔原。”盛迦把她找好的信息放在了客厅幕布上,指了指岛屿的一头和另一头,“两年前阿利亚岛上迎来了它的第一批客人,也就是欧洲当地的挑战者电台,她们以生存和勇敢为主题,在岛上进行了为期一周的野外生存,当时节目的收视率很高,大家应该有所耳闻。”

    盛迦调出了上面那几名挑战的信息,“她们打通了岛屿从南到北的路线,并且拍下了其中的部分景色,说实话,很美。这是在别的岛屿见不到的风景。岛屿上并没有大型猛兽,就连小型动物都不多,所以不存在被袭击的可能,我们如果上岛主要需要克服的只有遥远的距离和昼夜温差,当然,因为是极昼的原因,夜晚的温度会比我们想象的要高一些。”

    “后来宋家派人来把这条路做了标记,打通成了一条可以徒步的路线,这几年又迎来了一两批挑战者,我觉得我们可以做第三批。”

    幕布上正在放着阿利亚岛的各类航拍图,美得像童话世界,处处都显示着不虚此行几个字。

    当然,盛迦的准备并不止这些,她打开了一个人的个人资料,“沈祈,马来西亚华侨,最近几年活跃在南美洲和北欧,是阿利亚岛的第一批挑战者,我们可以请她做向导,为期三天。”

    幕布上的女人留着到腰的长发,利落地别在耳后,眉眼尤其斯文秀气,外表看起来与她勇于冒险的经历并不太像。

    但是她丰富的履历却足够令所有人大开眼界。

    孟叶冉打了个响指,“好酷的姐姐。”

    “真的很酷,”艾莉也点了点头。

    她是第一个响应盛迦建议的人,毕竟如果她没有跟盛迦她们来到阿尼尔斯群岛现在应该已经独自踏上前往芬兰北部冒险的旅程了。

    东臻反倒而成了最不想去的人,她宅在家里太久了,对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什么探索欲,不过既然付明琅给她的要求是跟紧盛迦行动,那她也并不介意跟上大部队一块儿走上冰原,毕竟这一次她并不需要成为主角。

    这令她想起了五年前,她们前往安德斯特岛的那一次,也是这样多的年轻人,甚至这一次只有朱莉亚缺席。

    只是那时候盛迦和宋霁安的身份尚且没有公开,现在五年过去了,两个人都变了许多。

    东臻下意识往她们两人那儿看去,这五年她和盛迦没少打交道,所以她对宋霁安的变化更加惊奇一些。

    起码此刻她在宋霁安的眼底再也看不到曾经的那股活劲了。

    没错,就是活劲。

    她的朋友不多,但是唯一有活人劲的大概也就只有五年前的宋霁安,在她眼底宋霁安是个很奇怪的存在,她似乎永远都朝气蓬勃,走到哪里都像一束光,让人不得不将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很少会被阴霾覆盖。

    这被她称为活人劲,她从未在除宋霁安以外的人身上见着过这种劲头。

    但是现在连宋霁安身上也没有了。

    她此刻给人的感觉只剩下了平静,面上似乎戴了一张难以令人窥见内心的面具,所有情绪都难以区分出是发自内心还在伪装。

    几人小小合计了一番,最终决定明天早上出发,而沈祈那头盛迦也已然联系好了,今晚就能抵达阿尼亚斯群岛。

    艾莉甚至还自告奋勇去接待那位神秘又传奇的沈祈小姐。

    众人没和她抢,都早早回了房间休息和准备,以应对明天的徒步。

    盛迦的房门在她入睡前被敲响,房门外站的是脸上上了药之后还有些红肿的孟叶冉,她抱胸站在门口,上下扫视了一下盛迦,“不请我进去吗?”

    盛迦站在门前,扬了下眉,“站门口说就行了。”

    “你房间里藏了什么吗?”

    孟叶冉伸头往她屋子里探头,盛迦抬手挡住她的脑袋,顺便往后推了一把,“我不习惯让别人进我房间。”

    “那我只能在走廊问?”孟叶冉有点不满,但随即想起自己要问的事,脸上正经了些,“你和宋霁安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盛迦故作不解。

    “少给我装,”孟叶冉哼笑一声,“好好的来谈生意,突然又要出海,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你也知道生意不好谈,”盛迦回答:“反正时间还长着,玩一圈再谈不是一样的吗?”

    孟叶冉狐疑起来,“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听上去就像是有阴谋的样子。”

    “如果真有,你还去吗?”盛迦问。

    “激将法?”孟叶冉乐了,“这套对我没什么用,但是谁都知道有问题,却只有我来找你,这阴谋不会只针对我一个人吧?”

    “你觉得呢?”盛迦说:“其实没那么多阴谋,现在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出去玩几天拖拖时间再谈生意,急切也不是我们啊。”

    “你猜我信不信你的话?”孟叶冉瞟了她一眼,干脆地转身走了。

    她并不信盛迦的话,也知道盛迦绝对不会对自己说实话,所以她选择直接离开。

    无论她们要做什么,做不过是为了群岛里的天然气,孟叶冉早就怀疑盛迦和希尔达是否在她们没来的这段时间里达成了什么协议,现在这么一试探更是确定了这个想法。

    假如她们的协议中自己是重要的一环,那就像盛迦所说,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没有什么急切的必要,大可以慢慢等希尔达和盛迦露出真实的目的。

    等孟叶冉下楼了,盛迦倚靠在房门前,看了眼走廊窗外的天空。

    雪白的云挂在头顶,可以看出未来几天必然都是晴朗的好天气。

    她身旁的门过了两分钟缓慢推开,宋霁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穿着简单的短袖睡衣和睡裤,脚下踩着一双毛绒拖鞋,大概刚刚洗完脸,额头上的发丝还在滴水。

    盛迦与她对视一眼,等她先开口。

    宋霁安说:“在门口和孟叶冉这么大声聊天,就怕我听不到?”

    “不想让人进我房间而已,”盛迦垂眸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褪黑素递给宋霁安,“总靠酒精入睡也不是个长久的事,试试褪黑素吧。未来三天都不一定能有觉可睡,今天好好休息。”

    “这个,我试过,”宋霁安没有拒绝,还是接了过去,打开吃了一颗,“但愿它今夜能有点作用。”

    说罢,她眯着眼看了眼走廊尽头,“你故意和孟叶冉这么说的?”

    “对啊,给希尔达增加一点难度,”盛迦笑了,“孟叶冉有了警惕,希尔达想讨好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有点儿恶劣,”宋霁安点评道:“孟叶冉不容易被讨好,那你后续要撮合她们合作也没那么简单,像在自找麻烦。”

    “也不一定是自找麻烦,她们俩后续说不准还要谢我呢。”盛迦意味深长地回答道。

    宋霁安看了她一眼,没接着往下问,她掂了掂自己掌心的药瓶,只笑着说:“行吧,多谢你的药,晚安。”

    关门声在走廊响起,盛迦盯着她的房门看了一会,这才轻声说道:“晚安。”

    第108章 宋霁安也不会选择放开她的手。

    第二天早上八点,她们踏上了前往阿利亚岛的船只。

    从主岛到阿利亚岛坐快艇需要一个小时,昨天到来的沈祈与照片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不过她将头发高高束起,显得更加干练了几分。

    昨天艾莉接到她之后就成了她的小跟班,满脸崇拜想跟在她屁股后面跑,甚至还邀请了沈祈加入自己的芬兰流浪计划。

    不过她只得到了沈祈冷淡的一句问话:“你报价多少?”

    她是专业的冒险者,身价不菲,走过世界很多地方,在同艾莉不够熟悉的时候,她只会选择公事公办。

    不过这并没有打压掉艾莉的热情,因为她的家族从小就告知她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才是最简单的问题,她并不介意给在这次行程结束之后给沈祈一大笔佣金,然后让她和自己去探索芬兰更加神秘的地方。

    话回正题,沈祈迅速结束了艾莉的纠缠,抬眸扫视了一眼船舱里坐着的其余女性,她并不知晓她们的身份,但也能看出来大多非富即贵,但是这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她这一次的任务就是带她们穿过阿利亚岛,完成这一次徒步,紧接着她就能够得到足以令她整整两年都不用为钱发愁的佣金。

    她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平板和几摞资料分发给众人,“我短暂给大家介绍一下阿利亚岛岛环境。”

    “阿利亚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针叶林带,树木密集,但地势不高,夏季穿越大概需要一天左右,里面有几条细小的小溪,足以保证我们的水源,因为路途遥远,所以我建议我们带上打火机和火柴,这个天气打火机并不一定会失灵,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带上火柴。针叶林里的树木可以拾取掉落的树枝,这是生活的绝佳材料。”沈祈说道:“但是后续进入苔原区就没有树枝拾取了,所以我们每个人背包里都最好携带三到四块固体酒精,以及轻便的速燃碳。至于食物问题,岛上没有什么大型生物,最丰富的是水鸟群,还有一些小型动物,所以最好带上三天的压缩饼干,吃这一方面大家需要做好准备。不过如果溪水内的鱼类资源丰富,我们或许可以靠吃鱼美餐一顿,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我们这里有人会做饭吗?”

    她的话音落下,没有人回答。

    简而言之,她们对此一窍不通,哪怕是过过苦日子的盛迦都从来没有成功做过饭,顶多给盛怀樱打打下手。她会做奶茶,会做冰淇淋,会一点烹饪,可显然这次的行程这些技能都没有什么用。

    “好吧,没关系,你们不是还带了自热米饭?”沈祈淡声安慰了一句,“只要气温高于零度,那也能用来改改口味。”

    “确实,我还带了几盒自热麻辣烫,”东臻点点头,“不钓鱼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说起来,沈小姐你不是经常出门在外探险,在野外不会开火吗?”

    “我会,但是我做的食物除了我自己,大概没人能吃下去。”沈祈顿了顿,“不过如果你们需要,我也可以进行尝试。”

    宋霁安闻言低声对一旁的盛迦说:“压缩饼干应该也可以,我还带了点小吃,或许可以改善一下伙食。”

    盛迦闻言微愣,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忍不住笑起来,“盛女士给我们带的那些吗?”

    宋霁安点头,“本来以为这一次估计要怎么带过来的就怎么带回去慢慢吃了,没想到居然能发挥大用处。”

    “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啊?”盛迦还没有回应,孟叶冉就踢了一下她们的椅子,懒洋洋调侃道:“是偷藏了什么吧?”

    盛迦瞟了她一眼,勾唇从冲锋衣口袋里拿出了一盒小鱼干,“试试?”

    盛女士做饭是一把好手,漫长的岁月里她已经将烹饪从一项任务练习成了一种兴趣,尤其是给两个女儿做东西时,更加倾注了无限的爱意,这盒色香味俱全的小鱼干就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昨晚吃了火锅,但是其余两顿都吃的西餐的孟叶冉咽了口口水,毫不客气伸手捏了一小把。

    “味道很棒,”她眼睛亮了亮,“好久没吃过这种小鱼干了。”

    见状,盛迦把这盒早就准备好的鱼干递给船舱的所有人。

    大家纷纷接过,在上岛之前饱了一下口福。

    沈祈低头看了一眼资料,越过这个小插曲,这才接着介绍道:“水鸟大多生存在苔原面,那一边海拔高了大概四百米左右,有极厚的冻土和水网,所以那边也不用担忧水源问题,但是需要警惕的是夏季气温过高导致的冻土融化塌陷,而苔原的面积远大于针叶林的面积,所以我们预计在苔原带徒步两天左右,第三天我们就可以抵达岛屿尽头——彭泽彼加。给大家准备的资料里有阿利亚岛大多数生存资源的标记和几年前我上岛是对危险区域做下的笔记,一旦走散请沿着笔记里的安全路线向前走,我标记了十五个集合点,两点之间走散,大部队会在最近切靠前的那一个集合点等待并搜寻。”

    “智能云图我也已经发到了各位的手机里,岛上没有信号,所以是无线卫星地图,除此之外还有无线对讲机,请大家调整到09频道,每人两个,方便损坏时备用,大家的对讲机上的按钮是一键求救按钮,一旦出现无法应对的突发情况可以按动之后原地待命,半小时内主岛的直升机会来到各位的位置进行援助。”

    沈祈这一次前来做了充足的准备,几乎帮所有人想到了方方面面,很快游艇便到了岸边,阿利亚岛向她们展现了神秘的一角,海岛边是密集的黑色岩石,带着一点陡峭的弧度,而攀爬上岛之后,她们立马便落入了针叶林的世界。

    这里和芬兰北部的环境有些相似,但树木更加密集,哪怕是夏天,针叶顶端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林间偶尔传来窸窣声,那是胆怯的小动物躲藏起来观察陌生人弄出的声响。

    林间美得不像话,比她们想象的要更加美。

    沈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说道:“我们出发吧,在中午之前最好赶到树林中央,这样晚上可以睡在苔原和针叶林带之间,始终被阳光照拂,不会太过寒冷。”

    几人背起了自己厚重的徒步装备,身影很快便没入了针叶林中。

    路程比她们想象的要艰难些,林地里并不是一片坦途,阿利亚岛是整片岛屿群里海拔最高的岛屿,还是慢慢从边缘往中间和北方攀升,刚刚上岛就要开始爬山,但是所幸这里的都是身体健康年轻力壮的青年女人,沈祈预定的中午抵达树林中央的计划被很好执行。

    大家经过一开始的赏玩期之后开始全心全意向上攀爬,这里的针叶林生长了很久,将脚下的土地巩固得紧实牢靠,去年冬天落下的枝叶因为温度的原因令微生物分解缓慢,此刻土地之上是大片的枯枝,踩下去还能发出清脆响声。

    盛迦和宋霁安走在队伍最末,经过陡坡时两人握紧登山杖互相搀扶着往上,对方的呼吸和喘息近在咫尺,可因为向上爬行的念头在心底响彻,压根无法注意到两人此刻已经太过靠近。

    但作为旁观者,反倒发现了另一件有意思的事,在疲惫之中,人会不由自主向自己信任的人贴近,走在她们前方的希尔达和孟叶冉在许多角度都几乎贴在一块,就连希尔达脚滑都是孟叶冉第一时间发现,反手拽住了她。

    当然,与之同行的是幸灾乐祸的嘲讽,“希尔达,你怎么连路都走不动啊?”

    希尔达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逞强的人,她只冲孟叶冉笑笑,仿佛两人之间的矛盾在进入树林后就已经消失不见,“我本来就是我们中体力最差的啊,很久没做过这种消耗体力的事了。”

    孟叶冉下一句嘲讽被堵在嘴里,最终也只能撇了她一眼,然后轻哼一声,“你要是掉队我可不会去找你。”

    盛迦和宋霁安在两人身后对视一眼,突然发现孟叶冉和希尔达的关系似乎比她们想象的要更加复杂一些,起码并不是什么真正水火不容的关系。

    徒步攀爬是件很消耗体力的事,尤其这里还完全没有任何路,往上走的唯一渠道是扒住树干用力,走到中午时分,她们抵达了沈祈原定的地点,整片针叶林的中央,此刻的太阳最烈,照得人有些昏昏沉沉。

    她们坐在地上稍微修整了片刻,随即便再次上路。

    越往上,道路便越发陡峭,沈祈在她们前方画饼,“各位加油,翻过这一片我们就会进入这片岛屿的最高点,往后是一片平地,不会这样疲惫。最好一鼓作气往上。”

    但事实是翻过了这一座坡还会有下一座更加难爬的山脊,角度在不断变高,从下午一点一直到下午四点半都没有尽头。

    危险比抵达目的地更快到来,越往上脚下的泥土便越发坚硬滑腻,随着海拔的升高,正常的土壤渐渐夹杂了冻土,令鞋上的钉子无法钉入。

    宋霁安再往上时只觉得脚下踏的那一块地面十分不对劲,她的钉勾彻底难以打入,往上攀爬的规律顿时被打破,鞋钉与冻土之间发出有些清脆的响动,下一秒,她脚下一滑,突然朝一旁下坠。

    这里的坡度已经达到了六十度以上,手里的登山杖也一时难以有着力点。

    离她最近的盛迦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立马做出了反应,反手捞住了宋霁安的手,两人戴的登山手套有非常强的摩擦力,但这依旧无法阻止宋霁安下坠的趋势,甚至因为盛迦站立的地方也有青苔而令她随着她一同往下滑去。

    “盛迦,松手!”宋霁安赶紧说道,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双脚腾空,那唯一的着力点——也就是她另一只手即使揪住的一丛小灌木也根茎松动,大概支撑不了两秒就要被她连根拔起,一个人的重量一定会带动盛迦一起下坠。

    她的声音令所有人察觉到了问题赶忙回头,可盛迦并没有听话,她护目镜下的眼睛有点无奈,“怎么可能松开你啊?”

    说罢她看了一眼宋霁安脚下的那一块地面,离她们大概十来米的样子,盛迦没有在犹豫,弯曲下双膝,在宋霁安手中的灌木失去牢固性后一个蹬腿向下抱住了对方,朝她们扑过来的艾莉和沈祈指尖触碰到了盛迦的裤腿,但在巨大的冲力下沈祈一把将艾莉压下,两人身形俯低四肢着地,这才稳稳趴在地上,不至于也被一同带下去。

    “盛迦?宋霁安?”孟叶冉和东臻朝下大声喊,但只能听到衣服和土地快速摩擦的声音。

    盛迦和宋霁安沿着泥土的纹路下坠了十来米,最终跌落在了那块小平地上,穿着厚重的冲锋衣,手肘和膝盖在上岛前被沈祈要求戴上了护膝和护肘,这次下坠并没有令她们受到什么伤害,只是下坠的冲击还是令两人后背隐隐作痛,瘫倒在枯枝烂叶里大口喘气。

    随身带对讲机作响,盛迦把脑袋偏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来,那头传来沈祈冷静的声音,“盛迦?你们还好吗?”

    “我没事,”盛迦大大喘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宋霁安。

    宋霁安脸上有一点小痕迹,是被刚刚泥土里的松针划出来的,她摇了摇头,吸了一大口冷空气,喉咙发出一声呛音,这才哑声说:“我也没事。”

    除了屁股疼,没别的问题。

    盛迦没起身,就这么躺在地面,眼睛盯着被针叶遮挡的天空,对沈祈她们说:“你们先去下一个点吧,我们等会就跟上,没力气了。”

    “你们可以先吃点东西再赶上来,”沈祈在上面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地图,叮嘱道:“我们这条路往上只要一个小时就能到达计划的夜间扎营点,但是你们掉的地方好像和我的路线有些偏差,你那边比我们正常上来的路要更陡一些……”

    “那怎么办?”盛迦问。

    “你们旁边有一条路,我在卫星云图上有过标注,那条路的路程长一半,你们可能要三个小时之后才能和我们汇合,但是那条路没有这边这么陡,我建议你们假如体力不支就走那条路。那是我几年前反穿岛屿时走过的路,风景和这边差不多。”

    宋霁安这才拿起云图看了眼自己的位置,旁边还真有条小路

    “那为什么我们不走那条路?”孟叶冉忍不住问道:“听起来那边更好爬,不如我们直接下去吧?”

    “如果一开始走那边,我们爬到明天早上都爬不到这里,”沈祈回答:“我建议我们先走这条路,安全下去需要消耗更多体力,会令我们整组人要休息起码半个小时以上,但是如果我们提前去扎营点,在盛迦和宋霁安回来前可以将帐篷扎好,还能烧一锅热水等她们过来。”

    希尔达和东臻显然都更加认同沈祈的观点,少数服从多数,最终她们还是商定分为两队,她们这一队先去搭建基地,而盛迦和宋霁安在休息好之后走沈祈给她们指明的另一条路线,那是一条单行道,反正也迷不了路,往哪个角度走都会到山顶。

    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部队已经开始动身,盛迦和宋霁安却依旧躺在林地里。

    那些攀爬一整天的疲惫在缓缓席卷,盛迦抬手摘下了护目镜,任由阳光洒在自己脸上。

    宋霁安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开口,“盛迦,下次不要这样了。”

    “如果掉下陡壁的是我,你会松开我的手吗?”盛迦反问。

    宋霁安不说话了。

    盛迦没忍住笑起来。

    不说话就是答案。

    宋霁安也不会选择放开她的手。

    第109章 没有哪一刻,宋霁安比现在更清楚地明白盛迦在勾引自己。

    两人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谁也不愿意提前起来。

    沈祈那头的对讲机还开着,时不时能传来几声抱怨,大多是孟叶冉调笑式的抱怨。

    “我说咱们这算不算自找罪受?”

    后续的路途更加陡峭艰难,除了沈祈之外的所有人都挺认同这句话的。

    毕竟她们大多数人并没有那样渴望冒险与艰辛,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趋利性。

    但是这句话也只是个玩笑罢了,在趋利性之下,她们更大的优点是很少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既然是共同决定要来挑战阿利亚岛,那自然要咬着牙在自己可以承受的限度内往上冲。

    自找罪受并不代表着放弃,而这种自找罪受在她们即将攀上苔原与针叶林的交错处时爆发出无限的惊喜。

    距离顶端还有二十分钟时已经能够看到辽阔平原的一角,棕绿交杂的色彩呈现在眼前,她们头顶时不时便有飞鸟盘旋而过,如同优雅自由的精灵般俯瞰这群闯入的人类。

    最惊奇的是在她们攀爬完最后一个高峰时,一只健壮凶猛异常的白尾海雕,她正将自己捕获的石斑鱼狠狠砸在地面,像在弹鱼丸似的。

    她就立在离她们不过两米开外的岩壁上,冷眼看着她们快速往上爬,等她们迈离了这一块之后才展翅高飞,那双宽大的翅膀带出来的飓风几乎甩到所有人脸上,给人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阳光透过羽毛的轮廓,变得五彩斑斓。

    “盛迦,宋霁安,你们会遗憾于没有和我们共同见证这一幕的。”连希尔达都忍不住喃喃道。

    可是对讲机里已然没有了回音,沈祈看了她们一眼,淡声说:“她们俩已经出发了,预计两个半小时之后可以和我们汇合,我们也快点爬,只有十分钟不到的路程了。”

    而在另一头,宋霁安和盛迦在孟叶冉吐槽自找罪受之后就爬起来走上了云图里的那条路线。

    这条线路确实更加平坦些,也没有那样消耗体力,能让她们不至于手脚并用地前行。

    但从她们一起跌落后氛围就变得有些沉默,没有人说话,她们也躲避起了对方的对视。

    盛迦握着登山杖走在前面,宋霁安跟在她身后,哪怕两两都隔着厚重的护目镜,却也没有半分眼神交流,一路上只能听到来自北冰洋的风吹晃树枝的声音。

    或许宋霁安是在生气,她觉得自己此刻憋了一口气,这口气的来源是盛迦。

    她无法理解盛迦这样不顾安危的行为在向她释放什么样的信号。

    又或许她知道,可却宁愿自己不知道。

    盛迦这一路以来的行为太过明显,明显得有些过界,更超越了她在景江时的步步紧逼,令她手足无措。

    她在此之前并未想过盛迦会变成这样,变得更加令人捉摸不透她究竟想做什么。

    宋霁安和盛迦重逢以来,她无限抵触着她的示好,一个合作伙伴的名号令她短暂压下了这些抵触,可是现在盛迦出格的举动让这些抵触和自我警告再次浮出水面。

    她握着登山杖站在原地缓了缓,为突如其来的窒息压抑。

    走在前方的盛迦听到了脚步声停息,立马扭头看来,她朝宋霁安伸出手,“累了吗?我可以拉着你走。”

    宋霁安抿了抿唇,“不用。”

    说罢她直起腰越过盛迦向前走去。

    盛迦盯着她的后背,突然问:“你在生气吗?为了我刚刚跳下来和你一起坠崖?”

    宋霁安脚步微顿,重重呼吸了两下,随即感觉胸口的那股气被盛迦的问话瞬间点燃,“对,我在生气。”

    “假如你为了救我出了什么事,我还不起了,”宋霁安咬牙说:“以前的十八年我就已经还不起你了,如果你再为我受伤,我今后该怎么办?你替我想过没有?”

    空气都沉静了下来。

    为她这突如其来挑开的真相。

    “你欠我什么?”

    过了良久,盛迦才冷声问。

    “我欠你很多,”宋霁安不知为何,护目镜下已眼眶发红,她尽量用同样冷静的声音回答:“你的十八年,你为我回到盛家扫平的一切,你替我经历了我本该经历的痛苦,却又在我们调换身份的前夕,解决掉了所有的阴影。”

    “那不是为你扫平的一切,那是我自己和盛女士在复仇。”盛迦有些恼火,“我没有想过为你解决,宋霁安,你到底每天在想些什么?”

    “可是不管怎么样,霸占你的身份抢走本该属于你的母亲的人是我,我没办法坦然的面对你,”宋霁安回答:“别让我更愧疚了,可以吗?”

    “我没有想过你亏欠我,”盛迦摘下了自己的护目镜,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她一步步逼近,“当事人没有过这样认为,你又为什么要这么认为,是因为你过不了你自诩正义公平的那一关。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

    “哪怕是五年前我也没有觉得你亏欠过我什么,我只把你当成了一个需要我动用所有智慧去打败的对手,”盛迦觉得有些可笑,“我身上的每一块伤疤,我心底曾经的每一片阴影,没有哪一个是你赐予我的。你到底欠我什么?”

    宋霁安握紧拳头站在原地没动,她张了张嘴,想说不对,不是这样,可是盛迦的眼睛已经告诉她,对方会用更加缜密的逻辑反驳自己的一切争辩。

    她对盛迦的愧疚和亏欠并不被盛迦认可,令她失去了一切逻辑上的先机。

    可有的事并不是张张嘴说说道理就能够轻易放下的,宋霁安更不可能这样轻而易举被盛迦说动。

    “你不觉得,你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我是行不通的吗?”宋霁安眉心紧蹙,“我作为既得利益者对利益被剥夺者产生愧疚心理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而且讲究公平并不是什么该被嘲讽的事。”

    盛迦紧紧盯着她,突然说道:“你觉得我们俩之间如果处处讲究公平算得清吗?”

    宋霁安话音戛然而止,不知为何,突然心慌起来。

    可盛迦并没有放过她,她接着说:“我们之间是需要讲究公平的关系吗?假如真这样讲,我和你最应该待的地方是地狱,你鸠占鹊巢,我心狠手辣,你身份不诚,我言语无信,我和你不应该各归各位,我们应该为我们所犯的错一起下地狱互相折磨。你说对吗?”

    “你在发什么疯?”宋霁安心口的那一点防备在她这句过于直白的话语下终于彻底破裂,她也终于恼火地回答道:“盛迦,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盛迦冷笑一声,“那你该更直白一点和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霁安气得狠狠吸了两口气,她在告诉自己不应该被盛迦这样明显的招数激怒,她不是这个意思,盛迦也绝对不是真的这么想。

    可是看着盛迦那张欠揍的脸,她还是忍不住气得要爆炸。

    谁能想到这仅仅只是因为互相担心对方安危所引发的争吵。

    但宋霁安还没来得及加剧这场争执,她和盛迦的对讲机闪烁了两下,随即响起了沈祈的声音。

    “虽然就这样打断你们有些不礼貌,不过我或许要提醒一下,卫星传来了新的天气预报,还有一个小时岛上可能会有一场强降雨,大概要持续两个小时左右。”沈祈说道:“以你们的速度估计来不及赶到露营地,我建议你们现在找一块平坦些的地方先搭建营帐,度过这几个小时再说。”

    两人尚未吵明白的火苗被暂时压下,盛迦尽量平静地回答:“知道了,那我们今晚估计来不及抵达营地,明天早上我们会追上你们。”

    “行,对于户外野营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沈祈那头很快挂断了对讲机。

    盛迦和宋霁安对视一眼,没有再继续刚刚的话题,沈祈的话令她们短暂冷静了下来,在生存遇到问题的前提下,什么争吵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里坡度较缓,周边的针叶树也较为稀疏,基本能够算是一块天然的空地,是个很适合扎营的地点。

    她们从身后背的大包里拿出了那一套装备,搭一个帐篷耗费时间太长,后续收整也更加麻烦,所以两人最后选择只搭了一顶帐篷,然后将防寒的衣物全数拿出,铺在帐篷里。

    现在是七月份,气温最高的时候,可下雨就意味着降温,虽然不至于降到太低,十度以下却是有可能的。

    天气预报不太准,仅仅过了四十分钟不到,头顶的太阳便被乌云遮盖,随后便响起雨点砸落的声音。

    盛迦和宋霁安早已窝进了帐篷里,她们陷在柔软的衣物睡袋之间,寂静无声。

    雨声加剧了这种静默,没有人想率先开口,盛迦扭头,看向宋霁安的侧脸,她正瞌着眼,仿佛未曾注意到盛迦的视线。

    这里是洋流交汇处,雨水落下令本就湿润的空气更多了几分黏腻。

    她们却像是融入了风雨中,成了矗立的两棵树,谁也不愿先低下头颅。

    盛迦盯着帐篷顶部的受力点,在心底默默想着——

    这是或许盛迦和宋霁安唯一的机会。

    遥远又空寂的丛林,只有她们俩存在的世界。

    只有这里,她们可以抛弃道德,抛弃矛盾,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对方。

    无论是头顶的烈日还是此刻倏忽而至的雨点里都只有她们彼此,她们可以做两个私奔到世界尽头的疯子,任由心底的情绪疯长再释放。

    盛迦突然就不想再无意义地对峙下去了。

    她侧过身,呼吸几乎喷洒在宋霁安耳畔,就这么安静且平和地看向她。

    宋霁安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可她不清楚为什么,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直到盛迦突然低声说:“宋霁安,你不是想问我到底在做什么吗?我坦然告诉你,我后悔了。在五年后重新见你的第一眼就后悔了。”

    宋霁安瑟缩着抿了抿唇,她想摸摸自己被灼热呼吸扫过的耳尖,可最终却发现自己原来抚摸上的是盛迦的侧脸,她下意识想将手缩回,却摸到了冰凉的液体,令她也忍不住停下了动作。

    此刻的盛迦失去了一切伪装,她只略微出神地看向她们身后的虚空,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虚伪又恶劣,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后悔罢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后悔。

    可是在看到那个破碎的太阳时,她已经后悔了。

    就连东臻都尚且怀念宋霁安的活劲,更何况被宋霁安真实普照过的盛迦呢?

    她不后悔自己拿回一切,可她后悔自己将宋霁安弄成了这样。

    她明明可以有更合适的方式去解决这件事,可是她放不下愤恨和怨怪,她将所有尖刺竖起,只想拖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宋霁安越靠近,她这样恶劣的想法便越浓厚。

    少年人的理智太少了,只顾自己撞个头破血流,可当她见到真的支离破碎的宋霁安时,前所未有的后悔席卷了她。

    她再次失去了理智。

    那些在十八岁时被强力压下的心动瞬间疯长成了一棵笔直的树,催促着她去走近宋霁安。

    宋霁安克制地握紧了身前的睡袋边缘,眼眶也在泛红,情绪中依旧是愧疚,但又夹杂了些许她从来不敢让它出现的委屈。

    她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委屈的资格,可是此刻盛迦的话却令她筑好的高墙在一瞬间坍塌。

    “别这样说。”她哑声说着,制止盛迦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自我贬低。

    她们似乎就是这样,坚硬的壳去彼此碰撞时便只会撞得双方遍体鳞伤,可当盛迦剖出自己的内心时,宋霁安也忍不住捏住自己的心脏,感受与她同等的痛苦。

    相似又矛盾。

    宋霁安的手没有离开盛迦的脸颊,盛迦也没有任何反抗,只在她停驻下来后偏头蹭了蹭,她的唇很轻的吻在了宋霁安腕侧。

    宋霁安下意识想抽出,却被盛迦按住,她撞进了一双湿润的眼睛里。

    那是盛迦从未有过的柔软眼神,她亲昵地再次吻了吻宋霁安的手腕,轻声说:“宋霁安,看着我。”

    没有哪一刻,宋霁安比现在更清楚地明白盛迦在勾引自己。

    那个无论做什么都要争个最好,每时每刻都要将背脊挺得笔直的盛迦在勾引自己。

    她有些发愣,过了很久才喃喃道:“为什么?”

    “盛迦,为什么要这么做?”

    盛迦低声说:“我不可能每一步都走得正确,我是人,不是神。可是我也没有重新开始一切的勇气了,所以在出来之前,我做了个决定。”

    “从心吧。”

    盛迦从未有过也不敢有从心的时刻,但现在她们不在景江,她们在遥远的挪威。

    盛迦终于可以放弃一切,只直面自己的心。

    那一片荒原,在五年前被宋霁安以摧枯拉朽的姿态种下了溢满整片土地的种子,而现在它们已经生根发芽,令那片干涸之地焕发生机。

    能走进这里的人,只有宋霁安。

    ——对她竖起一道高墙,却又无法在她痛苦时冷眼旁观的宋霁安。

    第110章 或许早该将那些争吵转变为这样的厮杀。

    有一片水渍声在雨水的声响中格外突出。

    宋霁安闭上眼睛,双手扣在了盛迦后脑,将对方紧紧压在自己唇畔,无法挣扎。

    她承认,她心动了。

    她无法拒绝这样柔软又破绽百出的盛迦,仿佛穿山甲向她裸露出了柔软的腹部,又像凶残的山猫向她收起锋锐的利爪打着呼噜靠在她身侧,她被勾出内心深处几乎寂灭的幽火,突然感受到了盛迦所说的想要撞个头破血流的冲动。

    因为此刻的她,也是如此。

    她压在盛迦身前,她们紧贴在一起,盛迦被她激烈的吻逼出一声轻哼却没有任何退却,唇舌的亲密接触并未让暧昧丛生,反倒令她们像两条杀红了眼的雌蛇,恨不得连尾尖都交缠在一起绞杀对方。

    或许早该将那些争吵转变为这样的厮杀。

    有铁锈味传开,盛迦骤然松开了扣在宋霁安腰间的手,然后将她推开。

    喘息声在帐篷中响起,重重叠叠的两声,没有人说话,盛迦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传来一阵刺痛,她坐起身,抬头看向帐篷顶端垂落下来的小镜子,苍白的下巴上沾了点血迹,至于嘴唇更是红肿得不成样子,这模样让她难得显得有些艳丽凌乱。

    “你像要吃了我,”盛迦哑声说。

    宋霁安靠在帐篷角落,目光闪烁:“你疼吗?”

    “你说呢?”她哼笑一声,直白说:“你还想来?”

    宋霁安没有忍住,她再次抬手抚摸上了盛迦的脸和头脑勺,最终指尖没入她的发丝之间,稍微用力,将她的脑袋抓得后仰。

    她脸上的小酒窝压出一道阴影,歪了歪头,“可以吗?”

    盛迦难得顺从地说:“可以。但是宋霁安,你想毁了我吗?”

    “你说什么?”宋霁安微愣。

    盛迦保持着着这个姿势接着说:“你现在的目光像是想把我的脖颈折断,或者想俯身彻底让我落在你的掌控中。”

    宋霁安与她对视,在她的瞳孔倒影里看到了自己带着恶劣笑容的面孔。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释放出这样的笑,像是被她时时刻刻压抑在心底的破坏欲就这样被盛迦抽开了束缚的笼子。

    从她高中怀揣着计划想步骤严明地同盛迦交友开始,她便早早将盛迦视作笼中雀。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她将交到一中她最感兴趣最认可的朋友,对方也要逐步按照计划视自己为挚友,后续却又因为友情和对盛迦发自内心的欣赏而将这样的想法死死压抑交出自己的一片真诚妄图换取盛迦的真心。

    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切,结果却是一场骗局。

    她可以不计较,她也可以体谅盛迦,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不该属于她的阴暗潮湿的想法压抑回心底。仿佛所有人眼底的宋霁安是什么样,她就真的是什么样。

    直到今日,盛迦亲手拆开了这份礼物。

    她看到了一个不同于宋霁安这个人任何一项特质的形象。

    就像盛迦说的,她不是神,她做不到一切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永远保持冷静;宋霁安也一样,她做不到永远保持开朗乐观,一丁点阴暗面都没有,若一个人在外界的形象是这样一定不是因为她足够完美,而是因为她足够会隐藏克制。

    或许这样的宋霁安也只能安心展现在盛迦面前,她们见证过对方的狼狈不堪与意气风发,对对方的本质了若指掌,任何伪装都是徒劳无功。

    宋霁安没有回答,她跪坐在地面,捧住盛迦的脸再次吻了上去,她的舌尖舔舐过伤口,刻意在伤口边逗留,听盛迦发出一点被刺痛的抽气声。

    她追逐着盛迦的眼睛,那双幽深的眼睛覆盖上了一层水光,却仍旧带着骄傲与挑衅。

    那是激将法,那是引诱,那是盛迦编制的牢笼,可宋霁安毫无停滞地踩了过去,不会有人认输。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这里没有任何人知晓谁是盛迦谁是宋霁安,更不会有人知晓她们难以言喻的过往,也不存在任何未来的展开。

    粘稠的水声里扯出一根银丝,唇舌的分离意味着这个吻终于走到了尽头。

    盛迦抬手拥抱住了宋霁安,下巴抵在她肩头,突然轻声笑起来,扯到了唇角的伤口也没什么所谓。

    “宋霁安,还有五天,”她低喃着说:“距我们离开阿尼尔斯群岛还有五天。”

    宋霁安闭上眼睛,指尖插在盛迦发丝间,轻柔抚摸着她的后脑勺,点了点头,“好。”

    她们还有五天可肆无忌惮放纵的时间。

    很好,非常好-

    时针从六走到一,孟叶冉她们的营地终于迎来了盛迦和宋霁安的回归。

    她们背着自己沉重的背包,从雨水停息之后便踩着湿润的泥土一路走到了这里,花了整整三个小时。

    孟叶冉几人早已将帐篷搭好,大概是现在已经快接近八月份,太阳离北回归线也远了些,头顶的天竟然有了一点朦朦胧胧的晚霞。

    凌晨一点的晚霞。

    孟叶冉和东臻坐在她们搭好的折叠椅上,两人中间是用石块垒起来的火台,上面正挂着轻便的不锈钢壶,有奶香从里头传来,她们捧着杯子给各自倒了杯热牛奶。

    孟叶冉几人六点不到就抵达了原定的休息点,宽阔的苔原带视野极其开阔,她们迅速在这里安营扎寨,收集可用来生活的树枝,甚至在雨停之后还一起用带来的陶瓦罐煮了一锅方便面。

    吃惯山珍海味的几人第一次吃泡面吃得格外享受。

    随后沈祈给几人进行了轮换的守夜表,静待宋霁安和盛迦归来,刚刚已经等完了第一轮,沈祈和艾莉希尔达进帐篷补觉去了,从晚上九点睡到了十二点的孟叶冉和东臻开始守候。

    遥遥见着两人的身影,东臻扬了下眉,又从下头掏出了两个搪瓷杯,加了两杯热牛奶,等两人走近时温度正正好好可以入口。

    “累了没?喝杯热牛奶去睡吧?”东臻打量了一眼两人,在这种荒原她们都基本从头捂到脚,眼睛上戴着护目镜,脸上还带着防风口罩,看外边看不出有没有受伤,但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

    盛迦接过,哑声说:“谢了,你们不睡?”

    “你怎么了?”孟叶冉有些奇怪的说:“喉咙眼进风了?嗓子哑成这样?”

    “估计是太久没说话,”盛迦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她们将牛奶一饮而尽后将口罩拉上才接着问:“帐篷怎么分配的?”

    “搭了四顶,希尔达和艾莉一顶,我和东臻一顶,沈祈一顶,还有一顶归你们了,”东臻指向最边缘的那顶帐篷。

    “行,”宋霁安点头,摘下口罩之后也将牛奶喝完,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不锈钢罐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罐卤牛肉,“试试?”

    “宋霁安你还带着这些啊?”孟叶冉见状眼睛一亮,甚至懒得去思考宋霁安状态也不对劲的点,她用牙签扎了一块丢进嘴里,发出舒服的喟叹,“还是你们准备充分啊。”

    “是我妈准备的,”宋霁安笑着说道。

    东臻探过来牙签的手微顿,她用余光漂了一眼盛迦,只见盛迦已经将护目镜取了下来,眼底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反应。

    能做出这么美味的卤牛肉的肯定不会是宋宁秋,只可能是盛怀樱。

    她记得在此之前,两人如果要说到提及宋宁秋或者盛怀樱都会用宋女士或者盛女士指代。

    现在宋霁安能脱口说出“我妈”两个字,显然她们的关系有了变化。

    但东臻只当不知情般回答道:“伯母做的确实很好吃,感觉能开店。”

    “你要乐意,给我妈投资一个?”宋霁安懒洋洋玩笑道:“正好她快到退休的年龄了,成天嚷嚷怕到时候没事做,如果有投资找上门,她估计会乐开了花。”

    “要投资,她也不是第一个该投资的啊,”孟叶冉接下了她的话茬,目光看向盛迦。

    东臻现在只想吃饱喝足好应对明天的长途跋涉,但孟叶冉可不这么想,她发觉自己找到了能打趣盛迦和宋霁安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

    “嗯对,”盛迦闻言指尖点了点临时搭起来的桌面,试探过温度之后边将已经有些冰凉的手放上头取暖,“要投资也该是我先给妈投资。”

    “她估计不会要你的投资,还嫌弃你乱花钱。”宋霁安说道。

    “所以得派个代理人去哄她开心,不让她知道这件事。”盛迦说。

    两人就这么语气平静地唠起了家常。

    东臻和孟叶冉对视一眼,只觉得更加不对劲。

    但东臻实在有些熬不住了,率先进了帐篷,宋霁安今天体力消耗也不少,这几年酗酒不至于掏空身体,但是也让她很容易感到疲惫,她喝完陶罐里最后的一点牛奶,又用水漱了口之后也转身进了帐篷。

    偌大的荒原里转瞬就只剩下了盛迦和孟叶冉。

    夜里风很大,吹得火苗到处乱蹿,孟叶冉打量着盛迦,突然说道:“你们和好了?”

    她说起来这话时没了调笑和轻佻,反倒透着平静与认真。

    “没有,”盛迦坐在椅子上盯着火苗淡声回答。

    “那发生了什么转变呢?”孟叶冉问。

    “都想通点儿了吧,”盛迦缓缓说:“发现在这座岛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孟叶冉笑出声来,“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会一辈子像台永远只为自己的利益负责的机器,原来机器也是会越轨的。”

    “我以前也以为你会是个一辈子都喜欢看乐子赚得盆满钵满还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人,结果你也做了些出乎人意料的事。”盛迦意味深长地回答。

    “你想说什么?”孟叶冉倒是也不怵她,这种意味深长吓不到她,“不如直接点说明白。”

    “我和希尔达达成协议,她答应我们宋氏提出的条件,我们将拥有天然气田百分之二十的开采权和使用权,但是条件是我答应她替她拿下国内市场的胜利。”盛迦也没再藏,明灭的火光打在她额头眼底,令她显得有些捉摸不透。

    “所以呢?”孟叶冉说:“但是国内你也不想站队,所以你想撮合我和希尔达合作?”

    “你也知道希尔达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们孟家才是地头蛇,完全可以通吃市场份额一个子都不留给她吧?”

    “是吗?”盛迦却笑了,“强龙压得过地头蛇,你还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这么恼火干什么呢?”

    “合作对孟家和奥普特都是好事,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要么互相斗法彼此消耗未知数的资源,要么合作共赢都让出一份可知的利益,选择很好做,”她接着说:“我并不觉得你刚刚的话出自真心。”

    “而且——”

    盛迦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孟叶冉略微僵硬的表情才接着说道:“你不是早就猜出来我们想做什么了吗?这一路希尔达为了合作向你示弱不是很合你心意?”

    “你不是也满脑子上回被她们两姐妹耍了一把,这次正好当礼尚往来了?”

    孟叶冉闻言嗤笑一声,大方承认了,“没错,我确实玩得很开心。”

    说着她站起身,手指戳了一下盛迦下颚露出来的半边牙印,它从口罩下蔓延出来,在火光的缭绕下越发显眼。

    她一边往帐篷里走一边幸灾乐祸地说:“不过我觉得你要有麻烦了。”

    当人要陷入一段复杂又斩不断的关系里时,就代表她要陷入一场麻烦里。

    起码孟叶冉当初就是这样。

    可是盛迦和宋霁安之间的关系复杂程度远超她与希尔达维尔玛的关系。

    孟叶冉并不觉得盛迦能够轻易处理好这件事。

    因为她的表现就代表着她早已丧失了往日维持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