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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果然续命还得找李博士。

    李博士欠嗖嗖地说些不着五六的话好对付,无非是打上一顿或两顿的事儿,可如果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心积虑冷不丁一两句表白戳进心窝窝,那就很棘手了。

    方规气沉丹田,目光雷电般射入李博士眼睛:盯.jpg

    ——你说了句好难接的话,撤回快撤回!

    李博士不仅没撤回,反倒知难而上,慢慢凑过来。

    方规:盯.gif

    李笃眨眨眼,不被她摇头晃脑的动作影响,意志坚定目标清晰,越凑越近。

    李博士有双和梁教授挺像的眼睛,通透、干净,无论亮处暗处,总有一抹属于不染尘埃的清澈反光,人群中就像鹤立鸡群般醒目。

    方规很喜欢干净的、亮晶晶的东西,如果它们还长在一双又浓又黑形状像燕子翅膀的眉毛下面……

    哎,更好看了。

    鼻息扫在唇上麻麻的,方规“啊”怪叫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弹跳起身,头也不回冲进楼梯间:“程文静,账本呢?我要看账本。”

    “什么?”程文静的声音由模糊到清晰,身影出现在二楼楼梯口,“账本吗?等一下我找找拿给你啊。”

    盘点莱晔厂的账目遇到了意料之中的麻烦。

    杂乱无章,乱得出奇。

    实质上的家庭作坊没有完善的财务管理很正常,进出账想起一笔记一笔。资产负债表,那是什么东西?哦,你说电脑文档啊,咱不懂。

    支出和收入存在大量现金交易,包括员工都有一部分是市场临时招募的日结工,何况其它零零散散的支出,每一笔如实记录在册,不可能。

    同样的,非公交易产生的收入也没有全部记录。

    看起来草率,实际经营活动中并不少见。至于是否违反工商管理规定,对于一家入不敷出的小工厂,不重要。

    程文静找到了开厂以后头三年的账,方规翻了翻,前两年记的多半是大额支出,收入一片空白。

    “真厉害啊。”

    “这哪是开工厂,这简直是在做慈善,助力地方经济发展。”

    “怪不得算命的说程文静中年落魄,中年少女抱金闹市,不抢她抢谁啊。”

    “招待,招待,这到底招待出什么名堂了我不理解。”

    第三年终于有一些零散收入,对比莱晔厂的业务,数字小得可怜,算下来不到总支出的四分之一。

    要知道莱晔厂做的是非标定制件,这种业务一旦上路,利润上限高得没边。

    就拿火锅店那套传送装置来讲,合同单价一米四百八十二,单材料成本不到八十。当然算上材料损耗、人工、设计、开模等基础成本,再平摊到没单子时的空转,不至于数倍净利润——但它的合同总额在方规这周经手过的合同中只能排中等梯队。

    没道理前两年三年一笔大的订单没有,忽然发力,做工厂又不是生哪吒,总归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翻完前三年的烂账,方规眼前只剩下笔记本内页的道道横线,一会儿,横线变成了波浪线,字迹打飘。

    “啊,看不动了。”

    方规仰面躺下。

    “太可怕了,程文静怎么能做到三年如一日当老魏的榜一大姐,花一整年开拓市场积累资源我勉勉强强接受,三年撒出去只收回来四分之一,程文静应该看清老魏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啊。她是嫌钱多烫手吗!”

    李笃中间偷瞄了两眼,私以为她家陛下对程文静还是口下留情太善良,没说程文静就是心甘情愿给老魏当肥羊,宰了一刀又一刀。

    “当年就不该把遣散费一口气给她,应该像妈妈那样帮她存个定期买个保险什么的。”

    方规没想追着程文静“打”,否则牢骚应该发给程文静,让她惭愧得抬不起头。

    事毕于今不溺于往,无论有没有员工或工人愿意搏一把买股分红,也只剩下后面几个订单的蛋糕大家分一分,程文静既然决定抽身离开,这厂子没有未来了,那么遂事不必再谏。

    可是这一笔笔烂账看得她怄火,头顶滚滚巨雷。

    “婚姻、家庭有这么可怕吗?给人下了降头似的。刘素娟那样的我感觉算‘百里挑一’,程文静这……啧。”

    方规猛地坐起来,将账本卷成望远镜,从洞里看李博士,“你看刘素娟再看程文静,快说你学到了经验教训李博士,你保证不会跟她们一样。”

    李笃盘腿坐在地上,挺括精致的风衣早被随手扔在一旁。她家陛下在自己头顶抓出一座风格别致的鸟巢,当然也没放过她。

    圆圆看账本捶胸顿足的时候,捶的可不是她自己的胸,跺的也不是她自己的脚。

    李笃拨开单筒望远镜,问:“什么经验教训?”

    “脑子啊,钱啊。”方规攥起拳头敲了敲脖子,“统统焊死在自己脖子上,自己手里。千万不能给别人,再亲近的人也不要。”

    “分情况吧。”李笃说,“妈妈不是还给程文静留了养老金吗?”

    “不一样。”方规摇摇头,“妈妈那是给员工的福利待遇。”

    李笃挠挠耳朵,抽空想了想为什么她要从刘素娟和程文静的经历学经验教训,没想明白。她继续想,圆圆为什么不纠正她的称呼?

    宋晓梅,李小兰,名字里都有「xiao」,是不是意味着圆圆也同意宋晓梅四舍五入等于她妈妈。

    李笃点头,“嗯!”

    “我想看去年和今年的账本。”方规说,“其实单看那几份合同,算下来今年应该是盈利的,先别想老魏卷款跑路的事儿,今年业务明显做起来了。”

    程文静说今年开始才跟成兴走动得多一些,是因为老魏把她家底败光了,她只好亲自上阵找业务了么。

    话说回来,老魏跑路的操作也够迷幻的。

    方规噔噔跑回楼梯口,“程文静,你好了没?已经快十点啦!一会儿厂里工人该闹了!”

    程文静急忙应声:“好了,快好了。马上,还剩一点了!”

    李笃看着她多动症似的转来转去,不觉一只手支上膝盖,托起了下巴。

    程文静倒是没让方规失望,也没让她俩白等。

    决定和老魏离婚,断舍离得干脆彻底。

    除了自己一盒贵重首饰和一堆包,给老魏买的手表、腰带、相机甚至烟酒茶叶、渔竿等能在二手市场换钱的东西通通装箱。

    “开厂那年,老成想让老魏代接一个业务,先垫资。我算算我们家所有钱,还差一点儿,老魏想贷款,我没让。不敢贷。”

    程文静独自收拾了一晚上,满头大汗,但看得出她心情舒畅,气色甚至都比去火锅店前明亮。

    她拿出几贴膏药给自己贴上,胸中残留的块垒不吐不快:“老魏就拿这事儿跟我说道,时常跟我说那种的业务可遇不可求,那时候不咬咬牙拼一把大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后面就是要走很多弯路,要自己慢慢去铺路,我都信了,我也觉得对不起他。

    “嗐,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这些年,里里外外我都替他操持了,从我口袋出去的钱都进了他口袋,就没见他往我口袋塞过什么。早年还嫌我不生孩子,不给他们老魏家留后,我呸!”

    程文静声情并茂的觉醒感言反响平平。

    方规听了前两句,听到“不敢贷”就去翻箱子了。这事儿她有印象,好早之前听林可晴林爽讲了。

    李笃更对让圆圆抓耳挠腮一晚上的眼瞎心盲无脑扶夫妇自白毫无兴趣,穿上风衣竖起衣领牢牢挡住耳朵。

    “我刚联系了几家公司,武溪镇炀什么机械的杨总有想法接手,他说你确定要出,他超速吃罚单也会在二十分钟到达莱晔厂。我跟他初步谈过价格,虽然不能解决今晚全部资金缺口,但价码合适,卖掉不亏。杨总这边成了的话,还差六万。”

    方规从箱子里拿出三块手表放上酒箱,九成新的钓鱼装备则放在两箱酒中间。

    “程姨你把这些拍照挂朋友圈卖了,也不用挂很高的价格,总价就挂六万。”

    程文静一愣:“我朋友圈……都是老姐妹。”

    方规说:“你挂上去,保准有人买。”

    圆圆神情不无玩味,李笃反应过来了,头抵头过来用气声问:“你想拿这个激老魏出来?”

    方规打了个响指,冲李博士竖起大拇指。

    老魏卷款跑路是铁打事实,可他一走走俩月,程文静跟他基本上每天都有交流,突然装死销声匿迹,疑点重重。

    而且,总不能这么痛快放过他。

    程文静没听到俩人的悄悄话,正忙着选角度拍照发朋友圈。

    方规往外看,“对了,外面停的那辆吉普是不是老魏的?也挂上去。按脚脖子价处理。”

    程文静嘴上嘀咕着“就算有人要,一时半会儿也给不到钱”,动作却很快。

    十点半,方规放下手机,“杨总出发了,我们也出发吧。”

    “如果杨总不接手,我来也可以的。”快到工厂时,李笃转过头,“有些设备和材料我拿去研究中心应该也能派上用场。”

    “没必要。”方规说,“跟你那地方规格不搭。”

    李博士的研究中心走的前沿高端路线。工厂的机器她看过,别说*精密了,性价比只追求价格,支撑不起纳米级别的精细化工艺。

    而且给别家做定制件的材料李博士要来干嘛,为了几碟醋专门去包饺子吗?

    李笃说:“做点小东西应该用得上。”

    “杜绝撒币从点点滴滴做起。”方规语重心长教导李博士,扒着驾驶座问程文静,“你手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关机了吗?”

    程文静点了两下屏幕,“好像是没电了。”

    方规拿过手机接上移动电源,看了下剩余电量,顺口夸李博士:“你这个充电宝怪好用的,我都用了这么多天,居然还有百分之三十的电,果然续命还得找李博士。”

    李博士耳根动了一下,也就这一下了。

    两三分钟过去,李博士竟然还没点反应,相当耐人寻味。

    等到程文静下车,李笃回过身,从圆圆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睛找到焦距,幽幽地说:“因为我一直在用思念充电。”

    方规懒洋洋躺在后座,等李博士说完了,不紧不慢地拿出耳塞:“你说啥?”

    第92章 大妖李博士,恐怖如斯!

    事实证明,有些人即便登上得天独厚的阳关大道,也不代表一路畅行无阻,搞不好哪里就碰上了收费站。

    毕竟上帝为这人修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门,总要象征性地关上几扇窗。

    李博士有些事情是真的不擅长。

    她还没有丁点儿自知之明。

    不扬长避短,反而自曝其短。

    李博士在给她种鸡皮疙瘩这件事上突发的执着,方规简直想起立单手鼓掌,再梆梆给她两拳。

    怎么说,不怕蠢人灵机一动,就怕聪明人绞尽脑汁。前者偶尔出奇迹,后者事与愿违的程度往往趋近于灾难性。

    一帮人在工厂等到半夜,想着清算还要时间,程文静就让方规给大家点夜宵,李博士选了咖啡,方规顺口说了句大半夜喝什么咖啡,她来一句“我一直把美式加浓当水喝,因为没有你的夜晚更苦”;大衣让她自己穿,她不,“冷在你身,寒在我心”。

    既土又尬,看得出她是经过慎重而漫长的思考才憋出的话,可是方向一开始就错了啊。

    关键是,防不胜防。

    没错,李博士施法前摇挺长,提前戴上耳塞或者打断她施法还能避开,可方规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李博士,总有被她逮着机会的时候。

    莱晔厂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方规不可能撒手不管留程文静独自应对二十几号人。见李博士冻得鼻头耳朵通红,有心让她先回去——李博士的法术攻击到底起了作用,方规发现自己竟没办法冷酷无情冲李博士说“快滚蛋”了。

    大妖李博士,恐怖如斯!

    跟临时工结算完工资,程文静开始跟正式员工核算离职金,方规把李博士拉到一边,顺便瞧了眼她手上的咖啡杯。她最后还是给李笃点了双倍浓缩,苦不哭你!

    李笃打开盖子,给圆圆看里面染成咖啡色的温水,“喝完了,接了热水,焐手。”

    这时节夜里挺冷,说两句话,她抽了两次鼻子。

    “这么冷的天你别呆在这儿了。”方规就势论事,“你先回去,我等程文静弄完了跟她一起回。”

    李笃不说话,往外横移两步,目光垂向斑驳的地面,“圆圆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成语?”

    不好!

    方规第一反应去摸口袋,但她套了李博士的风衣,仓促间摸不到耳塞了!

    李笃指指自己,“形单。”

    再指指地上的影子,“影只。”

    方规:“……”狗东西到底抽的哪门子风!

    方规褪下长度接近脚踝的风衣,把李博士的脑袋严严实实扣了起来,“闭嘴吧你!”

    李笃把自己放出衣服,圆圆已经回到了人群中。

    莱晔厂有九名正式员工,两名员工是刚刚赶过来的。

    等到日结工结了工资走人,她们终于意识到老板娘真的决定关厂了,程文静刚回厂里那会儿还气势汹汹追讨工资,这会儿又劝说程文静再考虑考虑,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克服,今年市场这么不景气,厂里也接了不少单子,以后一定更多,不要因为一时挫折就这么放弃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劝程文静再想想,也有拖着哭腔的声音,说,好不容易遇到个良心老板,这么散了去哪儿找工作。

    程文静左支右拙。

    听那人这样讲,不禁默然。

    前段时间也正是这名员工一直在散播工厂现金流紧张,可能发不出工资的信息,逼她四处筹钱要账。实在没办法,才找圆圆过来。

    现在痛哭流涕说良心老板的也是这人。

    程文静一脸为难地看向圆圆,圆圆低头问了她一句什么,转而迎上抹眼泪的那人。

    那边人仰马翻,李笃就在角落里安静地想,圆圆好像不喜欢情话。

    圆圆是一个实干者,她能撸起袖子冲进人群里跟人据理力争,也能指着鼻子把人骂到无地自容,如果认识到自己行事不妥,她还能屈能伸及时认错道歉。但她痛恨繁文缛节。

    所以圆圆才不愿意听自己讲情话。

    是她讲得不好还是圆圆认为讲这些没有意义?

    或者是时机不对?

    李笃不确定。

    她在练习。

    这两天,她总是不经意间想起岑部长提起Sil时的微表情和语态。她想知道,如果她向别人提起圆圆,会不会也像岑部长那样,有一些很特别的、一眼就能辨别出的特殊表现。

    她也想知道,如果圆圆向别人提起她,会不会有类似表现。

    这件事对李笃很重要。

    岑部长给她提供了很好的亲密关系样本。

    Sil佐证和丰满了这个样本。

    收到岑部长信息,提醒了沈晓睿。沈总果然没让她失望,中午便发来一张会议室二维码,让李博士加入了由Sil发起的视频会议,Sil本人参会三分二十八秒。

    和L&S签约时,就是否接受长期出差的条款,李笃和沈晓睿有过一番讨论。结果是,李博士不能完全断定不存在外地出差的可能性。

    长期,无法精确定义。

    既然存在模糊条款,李笃可以选择用协议对抗。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的雇主并不是以前那些喜欢把个人意志强加给下属的领导者,即便关乎全局利益,Sil更倾向于保障员工权益。

    于是李笃直言:“我不希望去锦城,我的重要关系人在申城。”

    Leslie说:“好,我理解。”

    Sil多问了一句:“重要关系人?你爱人吗?”

    李笃被雇主如此直白的称呼震了一震。

    Leslie哈哈大笑,用法语打趣了Sil几句,因为Sil的笑容一瞬间显得羞赧,不过更多的是愉悦。李笃模模糊糊听到了Shine的发音。

    Shine是岑部长的英文名。

    Leslie问Sil:“你在热恋中,所以你如此关注别人的亲密关系吗?为什么你的Shine不愿意和我聊上几句。”

    她还嘀嘀咕咕地说:“东方人过于含蓄看来并非刻板印象,我们李博士居然使用‘重要关系人’这样的称呼,你们真无趣。有你们作为参照,我更像年轻人。”

    Leslie和Sil旁若无人的交谈彰显了二人之间的亲近关系。

    她们不像主人和管家,更像祖孙。

    Leslie忽然转过头问:“你听得懂法语吗?”

    李笃的反应使Leslie以为她完全不懂,但Sil和李博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Sil表达了对过问隐私的歉意。

    其实李笃完全不介意,她认为“爱人”这个词语令人心潮澎湃。

    她同时在想另一个问题。

    岑部长当时转达的意思是官方希望她以全职人员身份加入申城数算中心,而不是双方合作建设项目。Sil没道理对此事一无所知,但Sil或许未曾知会沈晓睿?岑部长也没有与沈总沟通过相关事项。

    否则,沈晓睿为何不把岑部长供职的申城春申区列为潜在合作方?

    难道说,是没谈妥合作方向?抑或,没来得及?

    无论如何,沈总在这件事上的行动慢了一拍,而且,她的人缘当真……不怎么样。

    李笃认为她有必要为沈总增加点分数。

    “除了私人原因,还有一点,”李笃说,“我不确定锦城是否有新的人员安排,我更希望与Sherry共事。Sherry有极为敏锐的商业嗅觉和杰出的组织协调能力。我希望她来做L&L的合伙创始人。”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讲。”Sil的语气颇具意味,“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论吗?”

    当然不是了,这是套用你的原话。

    李笃微笑。

    细节无伤大雅。

    Sil最后提到,她们与申城春申区已展开一轮谈判,虽然对方在合作态度上的表现不如锦城坦率,条件与其说弹性不如说缺乏底线,但她和Leslie会考虑将重心放在申城,并会为之做出努力。

    安抚了李博士,Sil先行离线。Leslie则兴致盎然地和李笃共度了午餐时间。

    Leslie是一位善谈的长者,从前沿科技到区域形势再到未来展望,Leslie滔滔不绝。李笃一度怀疑Leslie依靠旺盛的表达欲来保持大脑活力。人的大脑到了某个阶段便发生不可逆的萎缩,这是人类机体的客观规律所决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Leslie的思维远超年纪该有的敏捷活跃。

    她引导话题走向,同时也给李博士发表见解的空间。

    总体而言,李笃认为和Leslie的交流称得上愉快。

    结束时,Leslie再次表达了她对Loop&Lifecircle寓意及愿景的喜爱,她很期待到申城后与李博士面谈。

    李笃说没问题。

    Leslie说如果你和你爱人都不介意,可以一同前来,她想近距离观察年轻人的相处状态,最近她的小女友正在跟她闹别扭。

    李博士用她擅长的木然掩盖住了震惊。

    她没想到关乎一个数十亿投资项目的讨论,最终竟会以感情话题收尾。

    Leslie看穿了李博士的惊异,爽朗大笑,请李博士为她保密,暂时不要告诉Sil。作为答谢,她提前揭晓“申锦之争”的结局,Sil在李博士表达出希望留在申城时,便已决定将L&S在华首个实体项目落地申城,因为她的“Shine”(Leslie用手指勾出引号)也在申城。

    Sil的“Shine”还给我通风报信呢。李笃心说。

    所以她请沈晓睿居中协调的这次通话实际上正中Sil的下怀。只要她这位关键人物清晰表达出倾向,天平自然向申城倾斜。

    岑部长的权重在其中占了多少?

    李笃通常不作假设,但她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申城没有同类型项目,最合适的场景只有锦城,圆圆会不会考虑等这里事情处理完,和她一起去锦城呢?

    ……

    “锦城那边怎么说?”

    送走所有员工,看李博士一个人团在角落,方规让程文静收拾,自己接了杯热水来慰问留守儿童。

    “不去的话,后面对你影响大么?”

    李笃心脏“咚”地重重跳了下。

    一个非常适合试探圆圆心意的机会摆在眼前。

    Sil说了,申城的合作态度不够坦率,给出的条件苛刻至极,如果和锦城相差太大的话,她们再考虑锦城并非不可能。

    李笃想,她可以避重就轻渲染出“非锦城不可”,这样她就知道圆圆是否会把她作为考虑因素。

    “冻傻了?”方规把热水杯塞到李博士手里,捏了捏她的耳朵,“你什么时候练成了睁眼睡觉的绝技?”

    李笃回过神,摇摇头,“雇主正在和申城的同类项目交涉,很有希望留在申城。”

    圆圆会不会考虑都不重要。

    李笃不会让圆圆做选择。

    偌大的厂房没外人,方规不客气地坐在李博士大腿上,揉捏站太久有些酸痛的小腿。

    “如果给你传信的人是开玩笑,你老板最后决定下来去锦城,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方规挠了挠李博士的下巴。无论如何,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年头,靠谱的老板不多了。李笃这样的人挺适合愿意给她提供充分自由的平台。

    “中部发展前景也可以的,我们一路看下来,我感觉中部潜力比长三角大一些,长三角……多少有点疲软。”

    圆圆好像困了,说话软绵绵的,说到后面脑袋埋在她肩膀上,声音也听不太清了。

    “等这边事情弄完,我也去那边看看,树挪死,人挪活。嘿。”

    她没试探,圆圆也给出了她的答案。李笃忽然感觉胸口发闷,她吸了吸鼻子,“我已经跟雇主说了,我不想去锦城。”

    “霸气啊李博士!”方规抬起头来,“你怎么跟人家说的,人家没意见吗?”

    “我就说我的……重要关系人在这里。”李笃含糊地说,然后点点额角,“我才是项目关键人物,她们当然尊重我的意见。”

    “哇,真了不起。”方规配合地鼓了下掌,笑眯眯地摸了摸李博士骄傲挺起的胸脯,“你知道你最打动我的是什么吗李博士?”

    李笃低头看胸,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打住!不许施法!”方规从口袋摸出手机,把一个文件夹传给李博士,“你最打动我的是你天才大脑转动时散发的性感光辉。”

    可太性感了!

    “所以少说点土了吧唧的话吧李博士,真的快要把我送走了!”

    第93章 恋爱脑之间也会惺惺相惜吗?

    李笃发现自己进入了飘飘然的状态,和福流(flow)状态相似,比它浅,并不会完全无视焦点以外的其它存在,反而让她愿意分出注意力。

    L&L中心的同事也发现李博士进入飘飘然的状态。

    这从她那比平时显而易见的微笑和向遇到的每个人打招呼中看得出来——她准确无误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或者自己喜欢的昵称。

    这不代表李博士以前目中无人、目下无尘。

    相较于工作机器,大家更喜欢一个可以友好互动的创始“人”。

    时隔多日,沈晓睿再度来到L&L中心。

    和内部装潢完成后没有太大差异,公区多了冰箱和零食机、咖啡机,也许所有物品都在各自的办公室。

    李博士的办公室一如印象那般简朴。

    两张书桌四面书架以及两只橱柜一张沙发填补了一半面积,硕大的白板占据了视觉中心。

    李笃请沈晓睿落座,然后从办公桌前起身,清了清嗓子,“Sherry,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沈晓睿大喜过望以至于悍然色变,脱口问道:“你终于要披露你的恐慌症了吗李博士?”

    李笃蹙眉:“?”

    沈晓睿耸耸肩。

    李笃意识到她不喜欢沈总过于轻佻的态度,她收起象征礼貌的微笑。

    沈晓睿说:“你知道,我主管安保系统。”

    人总是比她自以为得容易解读,尤其是像李博士这种……某些方面天赋异禀的天才。她们往往错误地以为她们所有方面都和她们杰出的那些方面一样无懈可击。

    事实并非如此。

    人工智能亦有幻觉,何况天性趋利避害的人类,人们总是下意识淡化自己的弱势。以为在有心人眼中也能同步虚化。有一个非常恰当的成语可以形容此种心态:掩耳盗铃。

    李博士这个人,即便智商测试分数远超均值,也架不住一个团队用三个月时间辅以大量材料解读分析。更别说该团队的人员构成同样是智商远超均值的聪明人。

    梁教授是非常优秀的组织行为学家,同时也是一位心理学家,团队里还有精神病理学家和临床医学教授,她们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并且不被经验束缚,擅长发散性思维。

    从深夜盘桓楼梯的机械性动作和长时间的静默,结合体检分析报告,得出李博士有恐慌症的结论,不难。

    团队一致认为恐慌症并非多么严重的隐藏性疾病。

    相比之下,李博士为什么隐瞒它的存在更值得探究。

    以及如何填充李博士缺失的人际交往经验更重要。

    李笃并不好奇沈晓睿如何探查出真相,面无表情地说,“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我非常、非常记仇。”

    沈晓睿偏了下头,唇角下撇的动作迅速而扎眼,传达出的意味比耸肩更不以为然,“所以呢?”

    李笃也不计较沈总强作镇定的表现。她打开冰箱。冰箱里只剩下两瓶气泡水,有一堆矿泉水,和一盒外卖送的柠檬红茶,她把柠檬红茶给了沈总。

    “我跟你提过理工大可能来交涉的事。”

    沈晓睿点头,指了指耳朵,“洗耳恭听。”

    “我留在理工大的是另外一套理论,核心与我们实际应用的方向截然相反,但它依然有部分实现的可能,只不过需要投入大量资源,它具有一定可行性,这是保证你或者任何意向买家成功切割的基础。”

    沈晓睿略微摆正坐姿。

    李博士之所以值钱,在于她能够拿出两套截然相反但同样具有可行性的理论,否则买下她这个人,把最值钱的那部分留给理工大,跟买椟还珠有何区别。

    “留在理工大的那一套,如果他们愿意投入资源,大约三到五年间可实现成果转化。但要略逊于新理论,毕竟那是不成熟的设计雏形。”

    沈晓睿将吸管插进锡箔封口。

    “前情提要如上所述。”李笃敲了两下桌子,示意沈总专心听重点,“下面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

    好奇特的味道。

    沈晓睿皱着眉放下柠檬红茶,想了想,她拿起来找到生产日期和保质期。

    没过期。

    “我删除了两个数据,并且在操作日志中保留了删除记录。”李笃说,“理工大可能会利用这点发起攻讦,攻击我学术不端,造假,或者其它什么。”

    沈晓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环顾这间线条冷硬色调单一的办公室,它需要点缀。

    植物还是艺术作品呢?

    李笃坐回去,稍显困惑地说:“已经这么久了,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动作?”还有,沈总的反应是不是太平静了。

    沈晓睿给Alice发信息,征求为李博士的办公室装饰的建议。

    没有人要求科学家必须在风格冷硬的环境工作,何不来一些让心情愉快的暖色调装饰?

    李笃感觉一股热流从心脏冲向面部以及神经末梢,困惑地问:“这是一颗重磅炸弹……吧?”

    沈晓睿怜爱地看向李博士。

    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感谢李博士对她旗帜鲜明的支持。她想过经过数月无微不至的关怀,再加上Alice作为对照组的策略,李博士对她多少有所改观。

    但她没想到李博士竟会在Leslie面前大力推崇她,给予她远超预期的评价。

    李博士这样的人可能永远不用明白,一句话在恰当的时机说给拥有至高权利的人,会帮助别人一步登天。

    这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你知道为什么对你的背景调查那么严格吗?”沈晓睿问,“你应该注意到,对你同事的调查最多只追溯前五年的工作或教育经历。而你不同。

    “你的成长经历导致你的社交圈异常狭小,这可能导致你在某些严重影响你的事情上走向极端。”

    耐心和纪律是必不可少的。

    李笃脑海里回响起若干年前圆圆沉迷的一款游戏的角色台词。

    “Sil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抱有审慎的态度……你可以称其为戒备。她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忧虑——或许和她的妹妹有关,这是我的猜测,你不要直接问Sil,这并非你我可置喙的隐私。

    “Anyway,Sil认为一旦像你们这样的人丧失约束,失去道德锚点,会给世界带来难以承受的危害甚至灾难。我想这和她的背景有关,毕竟你知道的,金字塔尖的一小撮人的确拥有动摇世界的能量。”

    ……耐心和纪律是必不可少的。李笃默念。

    “但是任何与你相处过一段时间,对你有所了解你的人都会确定,你不会毁灭世界。”沈晓睿说,“想想吧,对付你不喜欢的人,你的方式是拉她一起晒太阳,天哪!哈哈哈哈,啊我要把它写进L&L年鉴。”

    耐心和纪律……

    李笃沉着脸打断脑内单句循环,“Sherry。”

    沈晓睿抬起眉毛。

    李笃:“我刚刚告诉过你,我,非常,非常,记仇。”

    沈晓睿:“So?”

    李笃拿出手机,飞快编辑了一封邮件,收件人Sil,抄送Sherry。

    邮件只有一句话。

    「Sil,Sherry告诉我你的妹妹有可能给世界带来灾难,是真的吗?」

    沈晓睿:“……”

    就说李博士最大的危险也就是她对危险格外天真的定义吧!

    沈晓睿放下手里的柠檬红茶和手机,以此表明她准备好开启一场严肃认真的谈话,“我们说回你的……重磅炸弹。”

    李笃说:“我删除的那两个数据来源被污染了,它们是虚假的。”

    人工智能的热潮袭卷全球,理工大也加紧了模型研究。李笃能够申请到机房作为特殊实验场所,得益于此,领导们喜欢一石二鸟,在开发新模型的同时,攻克实用性更高的冷却难题……完美。

    问题在于不切实际的任务周期和目的。

    迫于上峰压力,人工智能项目组在极短时间内开发出一款所谓的大模型,宣称可以超越GoT水准,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在本地部署了GoT,所有运算仍由GoT运行。

    为了细节逼真,他们伪造了运算量,并且利用软件更改了显卡温度,可惜,物理温度不会因此改变。

    李笃之所以发现这点,是因为用于大模型运算的两组服务器降温效果过于突出,她去测试了物理温度。确定了大模型造假,她调整了研究方向。

    沈晓睿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你所谓的‘炸弹’,是剔出了两个原本能让模型运算表现更加优秀的虚假数据,而那两个数据可能牵涉出真正的研发造假?”

    李笃面色肃穆地颔首。

    沈晓睿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自检以后未必敢以此攻讦你,攻击L&L中心。”

    李笃:“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呢?”

    沈晓睿思索片刻,转口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这和你非常、非常记仇有什么关系?”

    李笃笑了下,情不自禁地笑。

    “我的重要关系人——Sil称呼她为我的爱人——验证了一个优良品质能够取得比一百个缜密谎言更为理想结果的事实。”

    沈晓睿拿起瓶装柠檬红茶,举到面前,用它挡住自己可能难以自控的白眼。

    恋爱脑之间也会惺惺相惜吗?

    怪不得Sil会对李博士也有近似于“过家家”的安排,比如授意Alice作为冷酷对照组,用以凸显她的善解人意、周到体贴。

    天知道它居然真的奏效了,而且成效斐然。

    李笃补充道:“Sil赞扬过我的坦率,希望我继续保持这项优良品质,无论是对家人、朋友,亦或同事。”

    沈晓睿没问她属于同事还是朋友,她不至于受缺失情感教育的李博士影响,与她对齐心智年龄。梁教授推断李博士的心智年龄与几岁的青少年相当来着?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不够尊重她的贵人李博士。

    沈晓睿问:“你告诉我这件事,是希望我采取什么措施吗?”

    “我原本计划等他们主动攻击时,披露他们研究造假的事实。我确实对理工大对我造成的一些阻碍心怀不满,我是付费去的理工大。昨天晚上,在我爱人……”

    李笃顿了顿,仔细品味这个称呼,意外发现它非常顺口,比重要关系人字少,言简意赅。

    李博士走神了。

    沈晓睿等了一分钟后确定无疑。

    “李博士?”

    李笃回到正题,“我想,我是否需要主动联系相关人员,把暗雷排掉,我不希望它影响项目进展。”

    坦白讲,李博士煞有介事与她讨论已然令沈晓睿微感意外,李博士好像开始把她当做合伙人对待,究其动机,是不想影响项目进展。

    于是沈晓睿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是因为你的重要关系人吗?你不会想帮她解决债务问题吧?”

    鉴于在另外一个恋爱脑那里吃过教训,沈晓睿谨慎地吞下了后一句话:她认为李博士更需要一位律师,保障她的财产安全。

    一旦转化成果落地,项目商业价值不可估量。

    李博士看上去也不像注重物质财富的人——种种迹象表明,她在乎的只有她的重要关系人。

    “你怎么会以为她愿意我,或者任何人为她的债务买单?”李笃惊讶中掺杂了几分沮丧地问,“你以为她为什么会背负巨债?”

    沈晓睿承认她只是泛泛地了解了那位破产二代的情况,但李博士没必要流露出浓重的失望吧?好像这么一句话触犯了李博士莫大的禁忌。

    “我当然希望她愿意我帮她解决债务。没有她,不可能有现在的我。她为我付出的远远超过我能回报她的。可是她不允许。”李笃说,“而她之所以负债……”

    是因为圆圆清偿了所有员工的离职金。

    漫长但又匆忙的鞭尸之旅结束后,李笃花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圆圆一路走马观花是在看什么。

    看爱军集团的“遗体”是否挂有讨薪欠薪的横幅,每到一处便搜索当地是否有拖欠离职金的网络发言。

    看那些曾经就职于爱军集团的员工是否得到应有的赔偿或者救济。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后期资不抵债,但圆圆所做的是抢在各个债权方瓜分爱军集团尸体前,将所有能够动用的资产全部变现,然后用在了发放离职金上。

    圆圆做了一切她能做的,包括那些不该苛责她由她独自承担的义务。

    甚至于,就在离开申城前两天,她为一名远在千里之外已经被裁员三年的前员工支付了最后一笔赔偿金。

    这些记录都在圆圆昨晚传给她的文件夹里。

    文件夹也有另外一些东西。

    圆圆始终没有放松对成兴的调查,包括兴机公司,她甚至还拍了不少照片——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偷拍的角度。

    她的重点从未偏移。

    她想搞清楚爱军集团为何衰败得那般迅疾,而她现在需要李博士的帮助。

    如果李博士愿意的话。

    圆圆总是不经意地把她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或者说用非常随意的、她希望会被忽略的方式显露出一丝她的真心实意。

    如同梦呓般几乎听不清的低语,假借醉酒后的举动。

    李笃曾让圆圆失望过,出于可笑的、不能用阴差阳错来为自己辩解的原因。

    终于,圆圆再次偷偷伸出了触角,李笃想接着,她会接着。

    ……

    体感漫长实际确实有长达三分钟的停顿后,沈晓睿冲李博士招了招手,“你好,我还在?”

    李笃吸吸鼻子,她似乎有点感冒。

    “……说起来,既然沈总提到恐慌症。”鉴于沈晓睿说了一句让人讨厌的话,李笃决定暂缓将沈总纳入朋友圈的计划,“我确实有发作起来会休克、窒息乃至丧命的恐慌症。”

    沈晓睿的脸色先因为迥于之前的“沈总”的称呼沉了几分,后因李博士说后一句话的表情而彻底转为严肃。

    李笃生疏地翘起二郎腿,学着她家陛下谈生意时的姿态,漫不经心道,“你得把购买‘李博士care’的支出列入预算表了。”

    第94章 可真会挑对象啊!

    方规遇到了点状况。

    不算什么大事儿。

    严格意义上不能算她自己的事。

    李博士交了一个朋友,确切地说,准备交一个朋友。

    “就是那天给我发信息提醒锦城那边有情况的人,也是她介绍我和沈总认识的。”李博士连说带比划地介绍,“跟我年纪差不多。在区里做招商。说话办事儿挺……嗯,有章法。”

    方规心不在焉抱着杯子灌柠檬水,没留神几颗柠檬籽顺着一道滑进嘴里。

    同龄。

    工作关系认识。

    李博士事业上的贵人(?)。

    中间人。

    李博士盛赞说话办事很有一套。

    体制内,衙门里。

    招商。

    种种信息组合,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形象跃然于眼前。

    嘎嘣——

    芝麻大点、理应被水泡软的小青柠的籽居然也能嚼出嘎嘣脆响。

    方规捂着腮帮,后槽牙一阵酸痛。

    李笃关切地看过来,“圆圆觉得怎么样?”

    “好事啊,哈哈哈哈,我们李博士长大了,会交朋友了。”方规又灌了一大口柠檬水,这次干脆连半颗小青柠一并入口,“真好啊哈哈,好。”

    “是蛮好的。”李笃点点头,补充道,“对了,岑部长跟雇主关系很亲密。”

    她抬起双手,拇指碰拇指,“这种的亲密。”

    方规:“……好好好,哈哈哈。”

    好个嘚儿啊!

    DEBUFF叠满了!

    工作关系认识,大老板的拇指对拇指,还是衙门里头的!

    大院里人憎狗嫌的李大聪明,七八十来年闷头实验室,认识的人双手双脚加起来绰绰有余的科研狗——说好听点一心科研无心世俗说难听点根本就是社交技能为负的菜鸡,正话反听都听不明白,还要去跟官场的人打交道,还想跟人交朋友……

    李博士真是一朝得道眉飞色舞,交朋友的路子野到没边儿。

    可真会挑对象啊!

    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开的微妙的紧张气息,李笃看向圆圆,见她叼着半颗小青柠酸得见眉不见眼,伸手去接。

    余光瞥见屏幕右下角的页码,2/25。

    她家陛下一心多用容易出现类似把钢笔尖放嘴里、剥香蕉把香蕉扔了吃香蕉皮的小状况。

    不过一刻钟过去了,还在第二页,圆*圆有没有看沈总传来的「李博士care+」?

    “沈总是不是又拽了很多名词术语?”李笃问。

    为了L&L中心未来五年的安全运转,沈晓睿还算识相地同意为「李博士care」立项,但给出了两套方案。一种是按次算出场费的「李博士care」,另一种则是升级版包年套餐「李博士care+」。

    圆圆手里的正是沈总加班加点搞出来的「李博士care+」。

    方规如梦方醒,往后滑了几页,大眼扫过去并没有特别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

    她心思没在这上面。

    “你说的那个预备朋友,岑部长?哪天约出来吃个饭聊聊天?”方规看了下天气预报,“明天温度还可以,明天怎么样?”

    李笃发信息问岑部长意见,等回复时顺便搜索了下记忆。

    “岑部长说过她工作也挺忙,跟朋友约或者约朋友都是提前一周两周,见面也掐点。”

    方规按了按胸口,有点气闷。

    好重的官腔!

    方规干巴巴地笑,“看你们情况,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不一定要见,你们自己处得开心就好。岑部长这么有时间观念,好,很好。”

    正说着,岑部长回信了。

    “岑部长说她明天有会哎,不确定几点结束。是数算中心的筹备会议。”李笃说,“数算中心就是我过段时间大概率加入的项目。哦,岑部长升职了。”

    方规呼吸一滞。

    这,这这这……

    这不能是主办单位或者指导单位之类的吧?

    不会就是县官不如现管的现管吧?

    方规放下平板,“我明天见一下沈总。”

    然而李笃约沈总时,沈总也说她明天有会。

    李博士眉头一皱,切进沈总的员工账号,把沈总的日程安排截图发给沈总本人:「你午餐时间没有会议。」

    沈晓睿:「So?」

    李笃:「你最近三天用了二十五次‘So’,你在语言表达上黔驴技穷了吗?」

    沈晓睿:「……」

    沈晓睿:「So?」

    李笃:「我们方总明天拨冗见你,你抽个时间。」

    【Sherry撤回了一条信息】*2

    沈晓睿:「李博早说呀[玫瑰][可爱]」

    沈晓睿:「方总明天约午餐吗?我现在安排。」

    方规瞄了眼俩人的聊天记录,心想李博士跟沈总交朋友就挺好呀,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互相开开玩笑都不会放在心上,该干嘛还干嘛。

    为什么想不开去跟老板的“拇指对拇指”兼衙门里的“现管”交朋友?

    那是你能蹚的雷吗李博士?

    可是孩子好不容易兴致勃勃要交朋友,也不能打击孩子积极性。

    ……

    罕见地揣了一肚子心事,方规没展平的忧愁被沈晓睿一眼看穿。

    到底还是年轻人。

    “有压力吗?”沈晓睿问,“和李博共事,为李博服务。”

    “咱俩交过手的,我劝你不要搞欲扬先抑欲擒故纵先小人后君子那套。”

    方规懒懒睇过去一眼,见沈晓睿眉眼间的笑意挑衅似的愈发浓盛,手机啪地往桌面一放,火力全开。

    “李博士的恐慌症是遗传性生理疾病还是心因性精神问题,除了她本人,我们谁也没办法确定。但有一件事很确定,你不能承担这个风险,你只能选择我来做护城河。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李博士健健康康,屁事儿没有。”

    “我知道。”沈晓睿沏了壶茶,笑容依旧如沐春风,“我是方总手下败将,吃过教训了,不想被方总按在地上摩擦,穿鞋的怕光脚的,这道理我懂。方总,请。”

    一杯碧绿清透的茶水稳稳放在面前,茶面波纹涟漪几不可见。

    这表现,要么是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要么没把她这个人当回事。方规食指敲敲桌面,眼光将沈晓睿里里外外扫了一圈,片刻,垂下眼。

    “不好意思啊沈总,我不想呛你的。”

    “没关系。”沈晓睿捧起茶杯,浅浅抿一口,“方总遇到的烦心事,和李博有关?请问我有荣幸发表一些浅薄的见解吗?”

    “你别这么说话,我知道你想讨好我。但你这样说话我好难受。”方规比吃了小青柠还难受地吸了口冷气,“你等等,我再想想要不要跟你讲。”

    沈晓睿于是不再言语。

    沈晓睿确实有过小方总捞钱实在没底线的想法,但只是出于经验惯性,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李博其人,社交经验浅,不代表她就会被随意利用。殊不知不谙世事也是一道难以突破的防线,你以为精通世界底层逻辑语言的人不懂算计?人只是不在乎。自有大儒为其辩经。

    李博的大脑是L&L中心最重要的资产,理应得到最大的保护。作为L&L的联合创始人,沈晓睿担不起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

    之所以接受多少有点儿戏的「李博士care」,是因为沈晓睿对小方总更感兴趣。

    何氏口腔那桩,沈晓睿在「稳世」内部开展过头脑风暴。结果一年生二年生乃至久经沙场的准高伙,也没有拿出比小方总更好的方案,甚至未能触及核心,像小方总那样直指症结,更在抓到机会时痛下杀手——虽然被杀的人是她。

    咨询业良莠不齐,大多咨询顾问更像美容师,只管锦上添花,而且是审美单一模板化流水线制造的美容师。

    实际上,好的咨询专家完全可以成为企业的主治医师,针对企业实际情况给出特定方案,让濒临死亡的企业起死回生。

    有些东西不是商学院能教会的。比如胆识、气魄,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拘一格的思维,见识过经历过波澜浮沉的眼界、视野。

    最重要的是,不受经验束缚,不被名利约束。

    某种意义上讲,小方总已经到了无欲则刚的境界。

    所谓人脉所谓的资源,往往是说给一心想从中牟利的人听,说给那些甚至不懂人脉资源的人听。

    小方总这样的人,到哪儿都能自己圈出一块儿地,把人不知不觉赶进自己的羊圈——何院长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何疏影对认识没两天的臭小鬼念念不忘,时不时抱怨一句为什么臭小鬼人间蒸发。

    短短一个月让濒死的何氏枯木逢春,其眼光之独到精准、手段之雷霆、驭人之游刃有余、身段处事之灵活,具备了优秀的企业咨询专家需要的一切素质。

    小方总值得被惦念。

    沈晓睿之前兴起过招揽的念头,碍于李博士……

    幸好李博士送上枕头。

    这两天,沈晓睿收集了小方总的资料,结果意识到,小方总之所以手法那么老练,轻松打败了一年生二年生,因为这位也算有小二十年的商场经验。

    一个三岁开始就跟父亲游走各种规模的商业活动的集团继承人,可不得比同龄人高瞻远瞩太多?

    「李博士care+」明面上冠了李博士的名头,实际上却是把小方总纳入L&L中心的聘书,就看小方总接不接了。

    方规没让沈总久等。

    杯茶饮尽,冰释前嫌。

    方规问:“岑部长是个怎样的人?”

    沈晓睿眉心一跳,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方规难以启齿地抓了抓耳根,意识到问沈总意见也是一记昏招。

    但……

    来都来了。

    她两眼一闭语速飞快道:“李博士昨天跟我说她想跟这位岑部长交朋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交朋友她真的很在乎岑部长。”

    沈晓睿声调一瞬间绷不住:“What……?”

    她指指方规,又指了指办公室所在的方向——Sil最近去过办公室几次——气若游丝地问:“哪种朋友?”

    方规却忽然眼神一亮:“对哦。”

    她激动地拍拍桌面,“沈总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姜还是老的辣!还得是你啊老沈!”

    第95章 喔唷,自家人呢。

    朋友分很多种。

    既分酒肉朋友,也分肝胆朋友。

    泛泛之交是一种,拴在一根绳子上的是一种。

    有萍水相逢一期一会的朋友,也有细水长流莫逆终生的朋友。

    对小朋友来说,手拉手一起去厕所就是好朋友。

    成年人相对复杂和博爱。既要一两个一起逛街一起喝下午茶轧马路的朋友,还要穿一条裤子互为依仗的朋友,当然也不能少了睡一张床打得不可开交的朋友。

    方规有很多姐妹,不需要朋友。

    李大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姐妹情谊早被她自己作践完了,没姐妹也没朋友,所以她现在要交朋友。

    那么问题来了,李博士想交的是哪种?竟让她如此郑重其事。

    方规迫不及待想回去跟李博士探讨交友动机,沈晓睿按下她,请方总今日事今日毕,务必在基础版「李博士care」和升级版「李博士care+」中二选一。

    「李博士care+」太长了,方总不爱看,没看过的东西自动排除选项。

    “升级版对我方而言,固然增加成本,但对双方更有保障。”沈晓睿摆出谈判的姿态,“同样一个场景,比如李博去外地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基础版我方除出场费外,只需支付你误工费、差旅费。不过误工费不好界定,而且会议结束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便宜是便宜的,因为你前期准备和后期收尾工作只能算进出场费,如果你只是走个过场,我方权益无法保证。”

    不愧是搞咨询的,花头真多,真严谨。

    方规点着头,请沈总继续。

    “在升级版里,你可以决定这个会议是否需要参加,会议期间行程安排,会议后李博士的应酬交际……等等一系列统筹工作由你把控,这样一来,我们算总包费用。”

    耐着性子等沈晓睿抛完饵料,方规不为所动地摆摆手:“李博士不是小孩子,不用一把xiu一把piu拉扯她啦。”

    沈晓睿一手握拳抵在鼻下轻咳了声,诚恳道:“请方总再考虑一下。”

    方规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一脸清白的沈总。

    李博士好像说过雇主的背景大有来头?

    到底大到什么程度,这么烧?

    仿佛铁了心把她和李博士绑定。

    方规换了个坐姿,问:“在沈总看来,李博士是不是比我值钱?”

    值钱到不惜额外购置使用概率只有万分之一的“保险套餐”。

    沈晓睿抚平餐巾上的褶皱,“你可以理解为风险厌恶。”

    方规眼睛眨也不眨,“听不懂。”

    通常预算充足的人倾向于购置care之类的保险,因为只需产品百分之一左右的价格,就可以获得更为舒适的使用体验,不用担心损毁风险,哪怕风险只有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当然,保险最重要的作用是一旦风险发生,它能够大幅减少损失甚至挽回成本。

    亦即,宁愿承担每年一千块保费的“确定性损失”,也不愿承担万一出事损失十万元的风险。

    但问题在于,李博士不是真正的产品,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保险”也不是明码标价的成文约定,只是对李博士“薛定谔的恐慌症”暂时有奇效的人——说不定哪天李博士的恐慌症无药自愈,又或者她失去了特殊疗效。

    这买卖不就亏了么?

    除非沈总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风险厌恶,在投资领域则有一种典型行为:分散投资。

    用更直白的说法:鸡蛋不要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沈总到底出于风险厌恶,又或者想把她和李博士一网打尽,有待商榷。

    看着把戒备藏在眼底深处的小方总,沈晓睿笑了笑,主动后退。

    “实不相瞒,李博最近处于各方胶着的漩涡中心,我想借此机会请方总试岗一段时间,不用很久,半个月。半个月后我们再来讨论合作方向,如何?”

    她用口红在餐巾上写下一个数字,“我按高级别员工的时薪付你试岗报酬。”

    不得不说,沈总做生意的态度很认真,很能打动人。

    “半个月而已,洒洒水啦。”方规一把抓住餐巾和沈总大力握手,“我要现金,就这么定了。”

    “好。”

    沈晓睿笑容和煦,忽地想起来回答关于岑部长的问题。

    “岑部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李博喜欢她很正常。你们应该很快有交集,等你和岑部打过交道,再和李博确认她怎样看待岑部,想和岑部交哪种朋友,好不好?”

    方规不假思索满口答应:“好的老板!”

    沈晓睿点了点眼睛:“老沈在看着你哦。”

    方规晃晃脑袋:“知道啦……”

    老沈这个人讨厌就讨厌在两面三刀,心思深沉得不露痕迹,话说得漂亮,事情办得也漂亮。就是太漂亮了,让人本能怀疑她的真实目的。

    一般人说占小便宜吃大亏,在沈总这儿反过来,吃小亏占大便宜。而且很难搞清楚她吃的“亏”有多小,占的“便宜”有多大——不怕别人占便宜,就怕便宜占得太大。搞不好吃亏的是别人,占便宜的只有沈总自己。

    事实验证了方规对沈晓睿的看法。

    所谓试岗,原来是帮李博士处理外联事务,以临时工身份扮演恶霸角色。

    沈总在全平台更新了李博士的外联负责人:MsFang(特聘顾问)。

    一夜之间,所有的狂风暴雨全朝方女士来了。

    李博士炙手可热,联系方式也不知哪个渠道泄露了,天天一大堆天南海北四面八方的邀约。因为里面不乏一两颗金豆豆,又不能完全无视。方规不仅要替李博士整理分类信件信息,甚至还要帮她接电话。

    快成李博士秘书了。

    “假洋鬼子误我!她就是缺一个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临锅侠!”

    花两个小时还没处理完堆存的函件,方规忿忿地画了Q版沈晓睿,然后拿笔尖狠戳沈总的卷毛。

    “一天天都什么牛鬼蛇神乱七八糟!你们文化人说话就不能讲重点吗罗里吧嗦!已读不回等于婉拒的社交礼仪懂不懂吗就知道问问问天天问!世界就是围着你转的吗王八蛋!”

    李笃默默地把费用结算单投递给特聘顾问方女士,然后比了比现金厚度。

    方规一百八十度转过笔,拿笔头的橡皮擦擦掉Q版老沈,“啊……这个嘛……闲着也是闲着。哈哈。”

    李笃捧起碗继续喝粥。

    她家陛下极具先见之明地在上岗第一天就交代过,一旦特聘顾问方女士出现厌班、厌人、厌屋及乌情绪,立刻给她看结算单。

    毕竟沈总给钱是真大方,参照了高级咨询师的时薪。

    动几下手指放个耳朵就能拿到厚厚一沓零花钱,这劳动力卖得不亏,临时工的锅背一背也无妨——何况临时工还可以随便骂人。

    “你本家的李主任,我看他自报家门数算中心才放他一马,他怎么还不停发发发发?你们姓李的……”

    第三次收到自称李主任的邮件,方规憎屋及乌,李博士从抽屉里摸出准备好的一摞钞票。

    拿人的嘴软,收了钱,方女士丝滑改口,“……有时候执着得让人挺佩服的。嗯嗯。”

    李笃接过圆圆手里的平板。

    屏幕上是央电李主任的邮件,字里行间请李博士慎重考虑数算中心的邀请。

    数算中心的橄榄枝,特聘顾问方女士走马上任前,李笃“婉拒”过五次。她家陛下看来替她考虑到了后续发展,虽然嘴上发着牢骚,实际上却在了解她的态度。

    圆圆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关系到李博士的前途,就有些投鼠忌器了。

    李笃把「婉拒」加粗加大加红打在屏幕上,点击发送,随后干净利落地把李主任拉进黑名单,“不用理,他们好喜欢自说自话,给的又没雇主多,事儿还一堆接一堆。”

    她捏捏圆圆放松少许但还虚虚握着的手,“没事的,岑部长给我做内线,要紧事她提前会打招呼。”

    “啥?”最近试岗李博士的特聘顾问,方规差点忘了岑部长这茬儿,她挑挑拣拣拿起一只鸡翅,假装不经意地说,“李博士了不起,衙门的人给你当内线。”

    李博士好似没听出弦外之音,笑了下:“岑部长夹在中间蛮不容易的,不过她心里有杆秤,向着自家人。”

    喔唷,自家人呢。

    方规也笑,笑着咬断了一根鸡翅骨,含含糊糊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见李博士这位自家人?”

    李笃听见动静,伸手去接圆圆将吐未吐的鸡骨头。

    “下周去数算中心筹建办参观,圆圆去吗?”

    晚饭程文静烧了盐焗鸡,骨头没剔干净。曹阿姨这几天放假,程文静着急打卡广场舞,做事毛毛糙糙。

    方规拍开李博士的手,抽出一张纸巾吐鸡骨,“周几?”

    老沈诚不欺我,和岑部长打交道的机会这就来了嘛。

    李笃目光回到手机屏幕,“岑部长给出三个时间,周二下午两点,周三上午十点,周四下午三点。”

    岑部长安排挺细致,怪不得合李博士的心意。方规想了想,周三周四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反倒是周二……

    “算出场费吗?不是时薪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

    李笃说:“岑部长说雇主来,上面也要来人。必须算的。”

    这次参观,因为李博士雇主——L&S大中华区负责人SilverGu莅临现场,岑部长说上面挺重视,于是挖出萝卜带出泥,带来挺多大人物,“长”、“主任”、“总”抬头的一大堆。

    俨然一场项目启动会。

    远在锦城的沈晓睿已经在发无意义的表情包了。

    沈总最近有点奇怪,喜欢拿毫无意义的标点符号和表情包刷屏。

    可能是因为被发卖到锦城,吃太多辣椒上火了。

    不去锦城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李笃左滑删掉沈晓睿的聊天框,回到群聊,“唔……”

    方规斜过去一眼,四个人的群聊。

    最新一条消息是个用红色蝴蝶做头像的人,发了两个字:「周二」。

    李笃抬起头:“雇主定了周二。更正回答,周二下午两点,方女士有时间吗?”

    大老板一锤定音。

    方规再次握紧拳头。

    必须有。

    第96章 “我跟辜总之间肯定有火花,她看了我好几次。”

    地方领导到访的活动,方规不用看节目单都能说出流程。

    首先,迎候接待,项目负责人、各环节讲解人、引导人员、后勤保障人员等提前三十分钟候场准备。

    “……不对,我们是参观人员,那就提前三十分钟出发吧。去现场要多久来着?”

    “开车七分钟,步行八分钟。”

    “好,那我们提前十五分钟出发。”

    方规对着镜子整理衣领,看时间差不多,去检查李博士的装扮。

    瘦瘦高高的一个人,随便打扮一下就很能拿得出手。

    就是这头毛——

    “坐下。”

    方规拿梳子加喷壶把李博士头顶几根七楞八翘的毛顺了顺,想起来问:“真的不用跟你辜总汇合?”

    李博士的雇主原来是华裔,有中文名,姓氏作为姓氏挺少见的,姓辜。

    “不用。”李笃说。

    辜总早上说过顺道来接,李笃婉拒了。她还没私下跟辜总碰过面,不想在没有准备的状态下带着圆圆跟雇主同处密闭空间。

    “圆圆,辜总现在也算你老板,我们在一个战壕了。”

    “我是帮老沈干活的临时工,不认识别个。”方规拒绝了李博士胡乱攀扯的同袍关系,并用膝盖顶了下李博士的膝盖,“不要抖腿。”

    李笃按住膝盖,膝跳反射似的又抖了下。

    方规揉揉李博士的耳朵,“这种小场面有什么好紧张的。”

    李笃仰头看圆圆,看她小巧的、尖尖的下巴在仰视角度下稍微圆润了的弧度,看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其实格外凌人的眼睛。

    看了一会儿,抱住圆圆的腰,把脑袋搁在她胸前,蹭了两下。

    方规一把推开,“搞什么搞什么,又翘起来啦!”

    圆圆声调高,力道却不重。李笃感觉到她手指轻轻捋过发间,依稀留下指尖的热度。

    李笃没觉得紧张,或许有一点忐忑。

    辜总一定已经把圆圆查了个底朝天吧。

    就算之前还没提上日程,沈总这一招揽,辜总会投来一两分注意吧……?

    参加这种级别的活动,方规不紧张,李博士没道理紧张但有点小紧张可以理解。

    反而是最不该紧张的沈晓睿在千里之外紧张得不得了。

    「为什么你们不跟Sil的车?」

    「为什么你们要步行去现场?」

    「[截图]东北风4-5级」

    李博士在前面带路,方规便心无旁骛地跟沈总键盘对线:「为什么我们要跟辜总的车?等车八分钟,开过去七分钟。等她来的功夫,我们都到了。」

    沈晓睿:「尖叫.jpg」

    方规:「老沈,你是成熟的老沈了,不要学年轻人发奇奇怪怪的表情包。」

    方规:「太丑了。」

    【Sherry撤回了一条信息】。

    方规:「沈总,咱俩也撤回到以前吧。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沈晓睿:「好的[微笑][微笑][微笑][微笑]」

    沈晓睿:「到了吗?」

    东北风4-5级,方规不要冻手打字,发语音:“你抬头看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的?”

    撑破天两分钟。

    李笃回头问:“沈总吗?”

    “是啊。”方规把手机揣口袋,“不知道她紧张个什么劲儿,怕你现场跟谁掰头吗哈哈哈。”

    李笃转过脸,目视前方。

    方规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猛地抬头:“李笃?”

    李博士好像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脚步踉跄了下,差点没掉下人行道,“掰什么头?谁要掰头?”

    不对。

    李博士不对,老沈也不对。

    单个不对勉强可以说因为紧张,这一对都不对……

    尤其老沈——

    按说大风大浪见得不比她少。

    方规复又拿出手机:「今天的参观活动有什么特别的嘛?」

    沈晓睿:「你们在楼下等几分钟,我派了车,三五分钟就到。」

    方规:「你知道我们从哪里出发的吗?」

    方规:「驴唇不对马嘴。」

    方规:「退下。」

    五六百米的路,走走就到。

    据说高屋建瓴的项目,筹备办公室居然在一幢说好听叫历史悠久说难听破破烂烂的商业裙楼。门头看上去新近翻修过,门前上下车的廊厅铺设了新地砖。

    穿堂风从廊间呼啸来去,离签到时间还差几分钟,门外没人,门内倒是看得到零零散散的人头,接待人员好像都在里面等。

    踏上门前鲜艳崭新的红毯,方规问:“跟你岑部长说了没?她怎么没出来接你?”

    李笃抬起下巴:“那边。”

    方规顺着李博士指的方向往斜对面的圆柱看,圆柱后面居然藏了两个人。

    先探身的那位举高右手冲李博士招摇,好像见到李博士很开心的样子,手上有什么东西迎光一闪。

    李博士介绍:“岑部长。”

    “喔……”方规拖出了长长的尾音。

    岑部长形象蛮文秀周正的,就是不太……稳重,见李博士激动也不能手舞足蹈的吧。方规挑剔地想。

    “李博步行来的?”岑部长近前寒暄道,“今天挺冷的。”

    李博士不咸不淡地“嗯”一声,“你等辜总?”

    “是啊,她也快到了。”岑部长朝她过来的方向张望了眼,再回头时看到了从李博士身后踱步出来的方规,“这位是……方总?”

    岑部长伸出手,“久仰。方总好。”

    假客套,怎么不跟李博士握手呢?

    方规从口袋里抽出手,“岑部长好。”

    被岑部长手指的凉意冰了下,方规不觉皱起眉,“外面等很久了?”

    岑部长拨开眼前一缕发丝,“没多久,风有点大。”

    方规捏了捏手指,感受了下残留的涔涔凉意,再看岑部长颊侧和耳垂浮着被风吹出的薄红。

    结论:岑部长挺要面子。

    她示意李博士往右前方站,给岑部长挡风。

    ——那不是你要交的朋友吗李博士。

    李笃顺从地站过去。

    岑部长:“……谢谢。”

    她将目光从忽然变换身位的李博士转向方规,笑笑。

    观察力够敏锐。

    方总嘉许地点点头。

    李笃也在看方规:这里可以吗?

    嘴上回答岑部长:“不客气。”

    “辜总马上到。”岑部长又看了下手机,抬脚往入口方向走,“李博和方总里面请。里面有暖气。”

    李博士顺水推舟转过身。

    方规已经跟后面过来的女孩子聊上了,“今天活动安排多长时间呀?”

    她看向女孩的胸牌,称呼对方:“小许老师。”

    小许老师穿着干净利落的商务套装,妆容略浓,跟岑部长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睫毛有点花,但没有岑部长的红鼻头和红耳垂,被化妆品盖住了,因此笑容显出职业化的含蓄。

    她的眼神要明亮得多。

    小许老师一直在看李博士,大大方方地、不无仰慕地看。

    耳朵倒是机灵的,听到问题,立即回:“三个小时。”

    方规大咧咧地用肩膀撞了下小许老师的,“我们李博士灵光吧。”

    小许老师双手掩着嘴点点头,眼睛更亮了,用不甚标准但感情充沛的申城话赞叹:“老灵额!”

    岑部长第一个走进自动感应门,跟接待台后面的人交代了两句话,随后又向内部的人打了几个手势。

    李笃想了想,没进门,站在门前等后面的两个人。

    她家陛下和小许老师聊得正开心,不约而同跟着她停下来。

    李笃无视了接待人员的问询,左看看右看看,双手交握,拇指互相绕了几圈,往方女士的方向略微凑了凑,“冷吗?先进去?”

    李博士没等到她家陛下回复冷还是不冷,一辆商务车无声无息停在前方,岑部长低低喊了声“李博,辜总到了”,率先迎上去。

    岑部长说的快到了,果然很快。

    她迎上去的速度更快。

    车门滑开的瞬间,方规眼前也一亮。

    “好白。”

    不止白色系的服饰亮眼,肤色也很白,是那种没干过粗活的清透的白。

    看清楚衣服上的纹样是一只大蝴蝶,方规不再踮脚往她身后看。

    “那就是你老板吧。”方规戳李博士的腰,小声蛐蛐,“是不是太年轻了,比老沈还年轻哎。”

    “年轻好几岁呢。”李笃也小声说。

    李笃举了下手权作跟辜总打招呼,脚下一动不动,等着辜总来就她。她在靠近入口的地方,能凑到里面的暖气,没必要去冷风里走一遭再折回来。

    “辜总在等你过去吗?”方规疑惑地问,“她们不冷吗?”

    干嘛在风口跟岑部长说个没完?头发一个比一个潦草了啊朋友。

    方规挥挥手:“朋友们,进来呀,里面有暖气。”

    那边二人相视一笑,岑部长比出请的手势,辜总微微侧身,有意无意碰了下岑部长抬起的手。

    方规这下看清了。

    俩人无名指上都戴了装备。

    什么拇指碰拇指,人家已经是无名指碰无名指了好嘛。

    辜总身形自车前一动,俨然启动了活动开关,里面呼呼啦啦涌出来五六个人。

    方规若有所思。

    李博士雇主的能量比想象中要大一些。

    一帮人把李博士撇在一边径直去迎接辜总。

    李博士在人多的场合容易走神,眼看一个个擦着她过去也不知道避一避,方规拉着李博士主动让道。

    她跟小许老师打听清楚了,这次活动起初是数算中心筹备组向合作方展示进度的内部事项,但在一个又一个领导加入后,变成担负宣传意义的秀场,这个舞台轮不到李博士做主角。

    看岑部长就知道了,迎宾大军接应了辜总,她便立刻回归队伍。

    反倒被众人围簇的辜总时不时向李博士方向投来视线。

    眼瞧辜总离她们只有几步之遥,方规扯了扯李博士的衣袖,向附耳过来的李博士道:“我跟辜总之间肯定有火花,她看了我好几次。”

    和迎接她的人颔首致过意,辜总在二人面前驻足,不露痕迹地同李博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朝方规伸手,“小方总,久仰。”

    方规乐了。

    辜总不是一般人,同样两个字比岑部长意味深沉多了。

    方规伸出双手,热情地握了上去:“久仰久仰。”

    第97章 「我敬佩方总是大女人[抱拳]」

    圆圆对辜总很感兴趣,宣之于口一目了然的事实。

    场地有限,一个萝卜一个坑,L&S分得俩坑,分别给了介绍环节占去90秒的辜总和60秒的李博士,闲杂人等退居三线。

    介绍辜总的90秒,圆圆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介绍李博士的60秒,圆圆火速冲向洗手间。

    如坐针毡的开场致辞与介绍环节后,李笃才得以与特聘顾问方女士汇合,随辜总在筹备组人员的带领下参观展区。

    方女士当仁不让以顾问身份占去辜总身侧半壁江山,另一侧是岑部长。

    她这会儿想起了开启节能模式的李笃,见缝插针咬耳朵:“这么一看,岑部更像辜总的人,而不是衙门的。”

    “所以说自家人嘛。”李笃脑子里滚过的话慢半拍说出口,方女士注意力早转开了,目光灼灼地锁定辜总,也没忘记分出余光笼罩岑部长。

    方规对辜总好奇极了,但没到拉辜总私聊的时候——场合不对,太多人围向辜总。

    岑部尽职尽责地帮辜总介绍来者身份。

    有些人岑部会先报出职务抬头,有些则直接以姓氏打头,也有寥寥两三人岑部越俎代庖,越过辜总和对方聊上几句。

    报出职务抬头的,辜总一一得体应对,如果是姓氏打头的,辜总则会和对方短暂交流,交谈期间神色专注,态度亲和。几乎所有和她交谈过的人都带着一种满足的神情离去,好似收获颇丰。

    方规门儿清,不管哪种,不管与对方交流时如何彬彬有礼,辜总一个没往心里去。

    虽然这些人对辜总不重要,但她不介意出一分力来省却可能产生的两分麻烦——是对身边人的袒护。

    嗯……

    一个成熟的、包容的领导者。

    辜总和李博士某种程度上算一类人,不喜交际而非不善交际,如有需要,在社交场合也能表现得*无懈可击。

    跟辜总稍有区别的是,李博士有工科背景这层最好的保护色,点头微笑就可以为她套上一摞文质谦逊的滤镜。

    李博士如果能收敛起不自觉外放的傲慢就完美了。

    数算中心的实体地址并不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在远郊。

    筹办处展示的是沙盘和数字孪生技术搭建的模型,沙盘等比展示建设完成的模样,而数字孪生则呈现出目前的状态——刚打完地基。

    介绍人员很卖力地渲染该项目所采用的先进的乃至突破性的技术。

    “……项目采用数字孪生技术,数以千计的智能传感器终端通过5G+技术构建毫秒级工程镜像系统,BIM模型与实体工程同步率达99.7%,实现跨地域施工进度、质量、安全三大核心指标的实时三维可视化管控。通过AI算法,提前两周预判工期风险。……现阶段混凝土摊铺等23台特种装备已部署……我们计划逐步采用机器人替代传统劳动力,实现高危工作100%无人化……”

    视觉效果大于实际作用的花架子,方规看了一眼就不要看了,悄咪咪地问辜总:“不会要让李博士进工地吧?”

    辜总说:“暂时不用。”

    方规:“你这个‘暂时’有点吓人,要不你撤回去?”

    辜总忍俊不禁,“撤不回怎么办?”

    方规转向盯着大屏幕看似认真听讲解实则放空的李博士。

    介绍人员起初雨露均沾,视觉重心在主要领导,但不知不觉间他越来越关注李博士,理应烂熟于心的介绍词也开始磕磕绊绊。

    “李博士有办法的。”

    李笃放空了,但没完全放空。

    所谓数字孪生技术是给领导看的,现阶段,数字模型包括人工智能算法无法百分之百准确模拟物理世界,气象、温度、微生物等因素都是制约数字孪生映射物理世界的变量。否则为什么一遍遍模型推演后,必须进行物理实验?

    不可否认,技术是进步的,而且是持续性、指数级的进步,未来——甚至不远的将来,数字克隆物理世界的目标未必不能实现,但到那时,在场诸位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方规拍拍李博士,“是不是?”

    快把你那一脸“在场各位都是辣鸡”的表情收一收,别欠了!

    李笃点头,向介绍人员举起手中的橙汁,提了提嘴角,“依靠‘数字孪生’,的确可以实现足不出户。”

    辜总笑了声,笑声不无愉悦,“拭目以待。”

    听完建设蓝图的介绍,移步去往筹备工作展示区,方规示意辜总看易拉宝上的活动安排。

    后面还有一场45分钟的交流座谈会,主办方将重头戏签约仪式放在末尾。

    “如果辜总亲自上台签约,那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两个小时。”方规小声问辜总,“你还想待下去吗?”

    意料之中的,辜总第一反应去看岑部,她刚被上司唤走,在向几位领导汇报筹备阶段的工作。

    “你肯定不想的。”方规自问自答,“你刚躲在李博士背后打哈欠了。我还给你挡镜头了。你知道一直有人在偷拍你。李博士,三点钟方向,速速掩护!”

    李笃:“……”

    李笃从未怀疑过她家陛下应对不来雇主。

    这种场面对圆圆而言像过家家。

    方家大小姐可以说就是在这种场合下长大的,比这更大的场面大小姐也当过绝对主角。

    李笃只是在等,看圆圆和辜总到底谁先迸射火花。

    现在看来,她家陛下的光辉泽披雇主。

    辜总收回目光,意动神驰,“我们去下一场?”

    方规食指和中指并拢,一点额角,“等的就是你这句!”

    李笃问:“我呢?”

    方规随手从果盘上拣起一颗樱桃番茄,“你留在这里陪岑部没关系呀。”

    李笃怏怏:“哦。”

    “哎。”方规看着辜总弯起的眼睛,惆怅地叹了口气,“你老板要跟我打擂台,你还放心我一个人去。行叭。”

    李博士沉默,李博士挥手告别岑部长。

    李博士大步流星,跑得比谁都快。

    “这种场合应该让老沈来,她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发配去锦城?”一上车,方规迫不及待地问,“还是说你们缺人手缺到这种程度,不至于吧?”

    私下里面对辜总,方规更无忌惮,未及对方反馈,她立刻追问,“在当前形势下进行大规模布局是正确的选择吗?”

    辜总思索片刻,问:“小方总如何定义正确?”

    辜总并非搪塞方规,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提出的问题,因为她的神情比应对一众领导时更加认真、严肃,她希望得到小方总同样深思熟虑的答案。

    也因为圆圆的脸上没有被敷衍的不快,她听出辜总的弦外之音,现出一派摩拳擦掌的昂扬斗志。

    这俩人就这样隐秘地展开了较量。

    李笃往角落里缩了缩,关闭按键音和键盘震动,悄无声息问沈总:「Sil面试风格这么剑拔弩张的吗?」

    沈晓睿:「?」

    沈晓睿:「活动没结束吧?」

    沈晓睿:「别告诉我是小方总把Sil拉走的。」

    李笃:「不然呢?」

    沈晓睿:「我敬佩方总是大女人[抱拳]」

    沈晓睿:「剑拔弩张是她应得的。」

    李笃不再跟沈总聊天,一手扶着下巴,偏过头看圆圆,心想,圆圆什么时候看穿的?

    是她露了破绽还是沈总掉了链子?

    不管是谁的责任,李笃认为都情有可原。

    她家陛下的敏锐度远远超过她。

    沈晓睿出差前,和她讨论过将方女士纳入L&S体系的可能性。

    试岗是真的试岗,不止充当临时工,沈总也想看方女士是否适合进入组织内行事。

    李笃起初认为可能性不大,从方女士厌班情绪发作及半夜起来打沙包的频率看,沈总招揽大将的算盘大概率(超过99.9%)要落空。

    圆圆不是那种能耐得住性子做重复性劳动的人,她的世界直来直去,无非是翻越南墙和撞破南墙。她有这样的能力,为何要勉强自己去蹲南墙根儿?

    话说回来,圆圆怎么可能给别人当大头兵,当将军也委屈圆圆陛下了,李笃第一个就不答应。

    可是沈晓睿说:Sil可能需要方女士这样的人物。

    沈晓睿说:L&S需要领导者,更需要变革者。

    问题在于方女士是否愿意加入。

    目前来看,圆圆对辜总是感兴趣的,但显然不是对领导者的仰慕和憧憬,一定要形容的话……更像棋逢对手的兴奋。

    “辜总也就比我大几岁,但辜总十六岁就完成了第一个项目,我那时候在干嘛?”方规想了好一会儿,“哦,我在捏泥巴。”

    圆圆那阵子迷上陶艺,做了好多奇形怪状的东西,最后全丢进了鱼塘。

    “我到辜总现在的年纪能不能达到辜总现在的成就先不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但那时候辜总的成就远远超过我我也服气的,因为她基础比我扎实。而且她的眼光长远广阔,格局比我大多了。”

    方规臂展到极致,比出硕大圆圈,倏地扭头看门口,眼神波光四溢。

    “啊辜总,我好爱你!”

    辜总接了岑部一块儿进门,猝不及防迎上小方总滚烫的告白,愣是愣了一下的,她问:“想出答案了?”

    方规瞬间委顿,“想不出啊。”

    她懊恼地直蹬腿,“可恶,祸从口出!”

    离开活动现场,辜总带二人来到一家大隐于市的中式私房菜餐厅。

    看得出辜总把这家餐厅当成另一个办公场所,在方规苦思冥想答案时,她旁若无人地处理工作,也不避开俩人,间或跟方规讲一些诸如“去中心化”、“集群组织”、“链条”之类的管理运营模式。

    方规越听越沮丧,越沮丧就越想不到答案。

    但辜总去接岑部长时,她又打通任督二脉不再跟自己较劲儿,转而去和辜总比高低。

    口头上喊着想不出,辜总有意出招,再回避下去方规就觉得不礼貌了,她又想了一会儿,说:“你做平台做链条,依靠的仍然是你庞大的资金池,利用硬通货去整合去疏导,本质上你的金融属性强于实体属性。金融一向是工具,我不可能去定义一个工具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辜总问:“你认可规模化布局?”

    方规摇摇食指:“不好混淆概念,打地基你用挖掘机没问题。修水管你还用挖掘机那不是净捅娄子么?”

    辜总便笑:“我也可以用手术刀呀。”

    方规:“你看,你还在工具上刁难我。”

    对面两个人丢下筷子聊得热火朝天,李笃和岑部长吃得……还算有滋有味。

    岑部长讲究食不言,李笃同讲究。

    对方吃东西时不跟对方说话,跟对方说话前要咽下嘴里所有东西。

    于是当李博士忽然靠近来,低声喊“岑部长”,岑部长连忙放下筷子,来不及咀嚼,快速咽下食物,正襟危坐。

    李笃问:“你听得懂吗?”

    岑部长摇摇头,略难为情但诚实地说:“听不懂。”

    李笃说:“我也听不懂。”

    岑部长绷紧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也往李博士方向靠近,然后在桌下竖起大拇指,“辜总和小方总都是这个。”

    李笃深以为然地同竖大拇指,退回去坐正。

    岑部长给对面两位各斟了饮品,回来给李博添了藏红花果茶。

    李笃礼尚往来,给岑部长也添了一杯大麦茶。

    “岑部长。”李笃举杯靠近。

    岑部长吞下刚入口的茶水,放下杯子,二度正襟危坐。

    “我们这应该算,”李博士食指在二人之间划拉了下,因为杯子遮挡,分不太清是在指她自己和岑部长,又或是指对面二位,“……夫人外交?”

    岑部长不失礼貌地笑笑,双手举起杯子,和李博碰了碰。

    算。

    怎么不算呢?

    第98章 “你爱了辜总两次了。”

    “跟辜总理念不合吵了一架啦。”方规浑不当回事儿地说,“你辜总看我年轻放我一马,没让我死得太难看。”

    李笃扭头:“她让你买单不已经狠宰你一刀了吗?”

    整场不乏火花四射,李笃以为总体称得上气氛融洽。岂料结束后辜总大手一挥,喊小方总买单。小方总买单买得很爽快,买完回来路上念叨了好几次“臭资本家!骄奢淫逸!”

    饭钱太贵了,小方总好久没用自己的钱吃这么贵的饭,肉疼得路都走不动,喊李博士背。

    “当然不是啊。”方规说,“她看我买了单才算放我一马。呵,臭资本家做派!”

    “辜总算资本家吗?”李笃跳过没理清的外交礼节,她印象中辜总应该只是L&S家族某个板块的主理人。

    “只是、某个板块、主理人。”方规好悬没被李博士的口风掀翻在地,“李博士你真是心比天高口气比天大,我给你的勇气吗?我都不好意思用‘只是’。”

    方规不想干涉李博士的工作事业,李博士介绍雇主及L&S背景,她左耳进右耳出,隐约记得是家百年老字号,实力深厚莫测。

    活动现场主办方浓墨重彩的介绍让她有了些许概念,再看辜总跟重磅嘉宾、贵宾、宾客交流的态度以及面对面相处,足够窥三斑而知全貌。

    况且辜总开闸放水淹到李博士脖子了,再不树立正确认知就是她的无能。

    “财政部长知道嘛,辜总这样的主理人,能量相当于财政部长了。”

    “L&S不能算主权国家。”李博士底气不足但严谨地发出质疑。

    “打个比方嘛,打个比方。”

    方规暂时没法准确定义L&S,说它是家族企业集团吧,采用的是事业族群项目管理人模式,每个项目的管理人基本也是它的创始人或核心继承人,而非L&S成员。

    这就好比老王名下的王氏集团,大部分关键部门的负责人既非王亲也非王戚,还不是根正苗红自己培育的,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都是招兵买马招买来的精兵悍将。

    “L&S一定受B&M和先锋领航的影响非常深刻。去中心化管理,每个收购的企业都有绝对的自主管理权,利益归属股东——通常情况下,L&S都是控股大股东。在L&S控制的所有项目里,只要严格贯彻‘最高质量标准和合理最低成本’原则,L&S就放它们自由生长。”*

    老王在项目中的意义就是压舱石,老王给项目发升级套装让项目自行发育,必要时补充物资,然后攻城掠地,打完了给老王上交战利品。老王大事放权小事放手,就靠这帮人把王氏集团做大做强,等老王走了,小王继承,小王也不怎么管各部门经营细节。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L&S之所以屹立近百年不倒,是因为虽然L&S家族成员在金字塔尖独美,但她们下面那层——也就是金字塔从上往下第二层级才是让L&S体系长久运转的关键,第二层级才是塔尖的忠实拥趸。

    而辜总,大概率在第二层级,且在核心位置。

    “我跟辜总吵,我说她像一个冒失鬼,随随便便就漂洋过海圈地建城,有资本了不起啊,地基还没打好就忙着去外面抓壮丁捞种子,往她城里扔。她还不因地制宜,反而揠苗助长。

    “她像在玩积木游戏,她手上有底座有几块关键积木,她也知道她最后要的形状是什么样子的,缺失什么部件,她就去买大致符合形状的,买来以后修剪拼合。那些积木上或许带着原来的印迹,但最后都会成为这个整体严丝合缝的一部分。

    “当然我这样形容对辜总不公平,实际也肯定没这么简单,她有智囊团协助她选择合适的目标,要么抓大放小,要么就找合适种进L&S这块地的好苗子,肯定要遵循双向选择的自愿原则。老沈不就选了你么。老沈就是她的智囊团之一。”

    圆圆的解释理应好理解,李笃却感觉脑子里卡了东西——辜总和圆圆吵架了?什么时候吵的,怎么吵的,吵了什么?

    问题好似黏胶,把一本书中间几页粘连在一起,阻挠她通读领会。

    “这么讲吧。”

    李博士迷茫的样子真是又新鲜又美味,可惜小方总今天跟辜总打了超长擂台赛,脑力消耗过度,洗完澡精疲力竭不想动,想让李博士动。

    “辜总想来国内做一个机器人,做机器人要用到金属、线材、玻璃她都没有,但她有钱有图纸,还有机器人最重要的……那个什么……”

    方规懒洋洋地打哈欠,打完哈欠指了下太阳穴,“这个。”

    李笃说出想到的第一个词:“芯片?”

    “啊对,辜总有最最关键的芯片——这就是她的核心竞争力。如果是常规玩家,比如我,会选择把金属、线材、玻璃等等一些基础产业零部件交给供应商,这样我不用花成本建生产线,又可以节约时间。主要还是考虑成本和市场,因为核心在我手里抓着,总得给大家都吃上肉我才有更多的肉嘛。这是我的想法,也是我现在眼睛看得到,脑子里想得到的。

    “辜总就不。她嫌加工厂车床老旧,生产效率低,规格达不到她要求。嫌供应商不接入她的系统,沟通成本高效率低巴拉巴拉,她就把供应链条全买下来,然后大刀阔斧修整,让供应链生产她要求的精度和型号,并且产出优先她的需求。

    “她这么做,看起来成本很高对吧?相当于她要吃个馒头,她直接从农民手上买了块地种小麦。我一开始也觉得很高,辜总就教育我了。”

    方规说精神了,拉过李博士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在她手背上按了一下。

    “她让我想,自己买地种麦子是不是规避了隐形风险——供应风险、竞争风险、管理风险,同时产生近远期收益以及孳生收益,她种的麦子可以做其它食物,还可以跟别人交换。而且不种麦子的时候还可以种别的,还可以把麦田铲了盖房子。

    “辜总最骄傲的是她不仅是开拓者,也是革新者,毕竟她的工艺确实先进,生产力高,效率高。这点没办法否认啦,没点本钱她敢漂洋过海吗?

    “但仔细想想我发现一个问题……你还要不要听啦?”

    李博士在动了。

    李博士不仅手动,嘴巴也动,牙齿也动,舌头也动。

    李笃移上来亲亲圆圆的嘴角,示意她在听,要听。

    “问题在于,地就这么大,她去种了小麦,土地原来的主人——农民就没法种地,农民拿到了一笔钱,未必能买来同样一块地。原来农民还可以在这块儿地上种蔬菜、种水果,周围邻居也可以吃上蔬菜水果,现在不能了,短期只有小麦。而农民手里这笔钱,花完了也就花完了。未来的流动性没有了,辜总买断了。

    “你说她是不是臭资本家,她自己的地肥沃了,可是她把周围的生命力都吸干了,而且土地不会一直肥沃,一旦她赚够了,土壤也贫瘠了,她就会很果断地抛弃这块地,另辟新田。”

    李笃心想,她大概猜到了圆圆和辜总的分歧点。

    但她需要确认。

    “圆圆跟辜总理念不合的点在哪里?辜总想让你做什么?”

    “辜总想要我帮她干掘地寻宝的活,跟着她的挖掘机、手术刀、消防车、救护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把那些她判断下来快要坏掉的项目掘地三尺,捡点儿能用的料,然后把这块地规整规整,好找买家接盘。

    “辜总觉得企业都有保质期,抓住最肥沃的那几年榨干用透,反正最后要么是被吞并要么贫瘠沙化黄土一抔。”

    “我的想法是,一家企业一个项目不是什么生鲜食品,过保质期就完全坏掉没有生机,也可以回炉重造废物再利用,碰到好苗子,让它调个头换个方向或者旧瓶装新酒也不是不行嘛。没必要彻底放弃它。

    “她听是听进去了,只听了一半,承认企业不是会腐烂变质的快消品,而是可以随意捏造的泥巴……可是泥巴干了也没办法揉捏成型啊。然后她又想我帮她加水再去捏,或者就是想办法把这些边角料拿去做填充物,发挥余热。总而言之她一定既不要又要,既要又不要,很矛盾。她净给我出难题,考验我,太讨厌了!”

    陛下的爱憎约等于龙卷风,李笃默默计数。

    没数到十,她家陛下果然换了口风:“不过辜总好歹比我多吃了那么多年饭,实实在在多做了那么多年企业,我现在站得低,自然没有她看得那么广,暂时领会不到她的想法,出现分歧很正常啊。”

    说着不如辜总的话,方规翘着二郎腿蹬着李博士的膝盖得意洋洋,“话说回来,我暂时当她手下败将,不代表我一直打不过她,也不代表我一定要跟她打,求同存异。”

    李笃握着圆圆的脚踝,轻轻分开少许,眼神询问圆圆可以吗?

    圆圆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随意地翻了个身,既像不在意,又像无声许可。

    “辜总跟我不一样,她从小接受的就是大管家教育,搞不好连幸福的童年、吃喝玩乐的少年、爱恨离愁的青年都没有,就是刻板无情的工作机器。在管理企业做企业上,我承认她格局比我大,眼光比我远。但论做企业家嘛……哼哼。”

    “她也没有我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她不是L&S成员,是大管家,而且她对L&S的忠诚度非常高——我猜她应该跟某一个当家人关系很好,她视L&S利益高于一切,这让她避免因为手中庞大的权力迷失本心,但也意味着她不能慷L&S之慨做只有企业主才有权力考虑的事情。比如说,给贫瘠的土地一点恢复的时间,再多给它们一些养料。”

    是了,就是这样。

    她家陛下一直在做的,是因地制宜,让贫瘠的土地恢复生机。

    圆圆做的是生意,而辜总做的是交易。

    李笃说:“我猜,圆圆不要加入L&S。”

    方规说:“我是不要加入L&S啊,辜总也不要我进去。”

    李笃蹭了蹭圆圆的脑门。

    “辜总做得再好,也还是打工人。所以她不可能完全放权给我的,实际控制权还在她或者她后面的人手里,而且一个成体系的组织,铁定有不能违反的规矩,我怎么可能守别人的规矩,就算辜总维护我,给我开后门,那就违背了L&S的基本原则,她也不一定给我开后门,保准强权镇压我。我才不要去嘞。”

    方规说不去是真的不去,即使辜总暗示给她丰厚报酬,只要她愿意稍微修整自己的枝丫。

    “但我真嫉妒辜总有圈地的资本,我现在没有圈地的能力,搞不好我圈了地,做得比她还夸张。”方规忿忿咬了口李博士的肩,“我喜欢L&S去中心化管理和模块化运营的理念,辜总玩出花了都,扁平组织互通有无但互不干扰,阶段性适度适时增减分支,促进了内部流通,保证这么庞大的组织始终是持续活水不腐的状态。

    “搞不好……方爱军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投出去很多项目,给了很多经理人支持,希望反哺爱军集团。可是他高估了……唔唔唔?”

    李笃不想听圆圆讲某某某。

    将某某某扫荡一空,李笃意犹未尽地问:“圆圆其实很欣赏辜总,对不对?”

    话一出口,李笃意识到她说了蠢话。

    “对啊,我好爱辜总!”方规眼神亮了十分,但很快因为李博士的动作眯起眼,胡乱地嚷嚷着,“哎呀,你是不是又在趁我说话试新花样?你慢点,地要被你犁坏了!”

    地没坏,李博士快坏了。

    “你爱了辜总两次了。”

    大妖李博士发动泫然欲泣攻击,小方总顿时溃不成军。

    “你听到不想听的话,把我嘴巴堵上不就好了嘛。来来来,我来教你怎么堵。”

    ……

    第99章 「我可以约你吗?」

    即便圆圆深入浅出总结过,也翻译了一部分,经过几天思考,李笃仍无法确定那天圆圆和辜总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吵,具体怎么吵,哪些是吵。

    语言是一门艺术,而非学术,充满不确定性和混沌变量,承载的信息密度远远超过它的长度。

    只字片语,为什么就能拓展得出那么多意思?

    李笃百思不得完整解,决定请教外援。

    她先问沈总:「如果你旁观/听两个人聊天,你以为她们气氛融洽,但当事人自己却说她们在吵架。你怎么判断她们是在哪个节点出现冲突的?」

    沈晓睿一个电话追过来:“小方总和Sil聊了什么,怎么吵起来的?谁先开火的?”

    李笃心想:我要知道怎么吵的,具体哪个字眼是吵,我干什么问你?

    她对沈总很失望:“哦,你不知道,你真没用。”

    沈晓睿:“你别逼我现在飞回申城,你家小方总的报酬我还没结。”

    李笃:“你在威胁我吗?可是我已经签字了。嘻嘻。”

    沈晓睿:“……你是用新设备合成的‘嘻嘻’吗?不是,你在用实时文字转语音跟我打电话吗?你真人跟我说两句话浪费你口水了吗?两千万的设备是让你跟我打电话都不开口的吗?”

    李笃:“你好急。略略略。”

    李笃切断通话,关闭新部署的服务器集群上一个练手用的TTS(实时语音合成)模型。

    沈晓睿:「小方总到底跟Sil聊了什么,你一个字别落跟我复述一遍,好不好?」

    对话内容李笃只要听到的都记得,但她认为沈总的要求强人所难。

    而且,事发现场有另一个人,她何必舍近求远。

    李笃敲开岑部长的聊天框。

    李笃:「我可以约你吗?」

    李笃:「我们建立外交关系了。」

    岑部长:「诚惶诚恐.jpg」

    李笃:「我想约你聊点事情。」

    李笃:「[拇指]和[拇指]的事情。」

    岑部长:「着急吗?我在外地出差,明天晚上回申城,后天可以吗?」

    李笃抬头看了眼处于暴躁边缘的方女士,私以为她等得及。

    于是在穷追不舍的沈总和确定外交关系的岑部长间,李笃坚定地选择了岑部长。

    “我约了岑部长后天午餐。”

    岑部长一确定时间,李笃马上和特聘顾问方女士同步行程。

    “后天?”方规扔掉鼠标,翻开日历,“后天我的试岗正好结束哎。”

    她瘫倒在椅子上,“他爹的,我总算能脱离苦海了。”

    李笃环顾四周,微不可闻地长叹了口气。

    原来她的办公室是圆圆的苦海。

    方规:“。”大妖李博士又要发功了。

    方规振奋起精神,“李博士,你不会要走岑部的关系让辜总考虑给我生意做吧?不会吧不是吧你这么快就被权力游戏腐蚀了?”

    李笃被语言艺术短暂地硬控了。

    方规伸长手摸摸李博士的脸:“妈妈的好囡囡,你想这么做,妈妈是不反对的。”

    不进L&S并不等于不能跟L&S做生意,辜总都让她买单那么贵一顿饭了,拐弯抹角问问生意机会有问题吗?

    李博士若有所思,片刻后,恍然大悟:“是啊。”

    李博士认为没问题,方规更欣慰了,“嗯呢。”

    李笃不想听她家陛下哄小孩一样的用词和语气,于是用新近习得但已熟练掌握的技能堵住了陛下的嘴巴。

    方规倒不介意在办公室里跟李博士一起吃糖,李博士只要不走作妖路线换走甜心宝贝路线,偶尔剥一下哪怕拨一下糖衣,就让人挺馋的。

    吃完糖,给糖衣收拾齐整,方规不忘交代李博士:“多跟岑部学学,她强任她强,清风拂山岗。”

    沈总确有先见之明,实际接触后,李博士心心念念跟岑部交朋友这件事,方规认为没问题,对李博士有百利而无一害。

    因为那位岑部实在七窍玲珑,又像七巧板,“其式五,其数七,其变化之式多至千余”,但无论如何变化,拆解开来,还是那么简单的几块,有棱有角有方有圆——是属于岑部长的大而不显的内核,这些内核不止稳固她自己,同时无形中帮助她和辜总保持相对平衡。

    小方总毕竟当了二十多年暴发户家的大小姐,对“门当户对”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体悟。

    所谓门当户对,虽然可以简单粗暴理解为家境相当门第相对,然而追本溯源,是相似背景培育出的、旗鼓相当的头脑、眼界、心胸,是长久保持自我、平视外界的基底。

    自然长成岑部这样的,堪称罕见。

    尤其再看岑部所处的体制,在这样的客观环境下,她仍能和辜总保持平衡,殊为难得——姑且不论人的劣根性,单是一直俯视或一直仰视身边的人,迟早得颈椎病。

    方规想李博士近朱者赤,就算学不来岑部人情世故上浑然天成的机敏和通透,多沾沾岑部那收放自如的洒脱劲儿也是好的。

    至于岑部如何应对李博士……看在她是李博士朋友的份上,方规笃定不会有问题。

    午餐地点,岑部长定在那家很贵的私房菜馆。

    因此,辜总在场李笃并不意外。

    辜总看似善解人意地问:“需要我回避吗?”

    李笃如今对实质意义上的大金主没有敬意,反而有难自已的敌意——圆圆跟辜总“吵了一架”,圆圆输了。

    “你不想回避,否则你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是的,我需要你回避。”

    辜总被逗乐似的笑出声,手掌在岑部长的后颈摩挲了下,俯身亲了亲她额头,“你赢了,这餐算我的。”

    等岑部长送辜总回来,李笃迫不及待拿出见面礼,照本宣科搬出方女士教她的话。

    临出发前,特聘顾问方女士尽职尽责站好最后一班岗,为李博士准备了给新朋友的见面礼:你就告诉岑部,她是你进入社会后交的第一个朋友。

    和预计的稍有出入,岑部长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锋芒,这在一个给人印象温和得甚至温吞的人身上很少见。

    李笃声色不动,给岑部长几秒钟反应时间。

    果然,岑部长很快露出不会被过分解读的明快的笑,恢复了李笃熟悉的海绵般柔软、存在物理意义上的吸引力的气场。

    她照单全收了见面礼,因而透出温暖的波光。

    岑部长以茶代酒,敬李博士一杯:“深感荣幸啊李博,谢谢。”

    在李笃看来,岑部长这本书比较容易阅读,工整的印刷体、排版赏心悦目、段落布局富有韵律感,遣词造句不乏文雅,但更多的是通俗易读且不容易产生歧义的大白话。

    李笃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小方总用的是‘吵了一架’吗?”岑部长惊讶地问,“辜总跟我说的是‘探讨’,也发生了一些观念上的碰撞,对她很有启发。”

    李笃把岑部长这本书前后翻了几页,推断“探讨”有极大概率是岑部长着重强调的意思,不过……“碰撞”也不容忽视。

    岑部长仿佛担心隔墙有耳,向前探身,压低声音道:“可是我看她们聊得蛮愉快的呀。”

    李笃颇为赞同:“对吧,我也这么看的呀。”

    岑部长说:“辜总说,小方总善于总结经验,手腕老辣。”

    李笃说:“方总说,辜总境界高眼光精准,胸有成竹。”

    岑部长:“Sil说,小方总兼具创业者的敢想敢拼和实干家的稳扎稳打,成为一名了不起的企业家指日可待。”

    李笃:“圆圆说,辜总师出名门炉火纯青,打理商业帝国游刃有余,将来成就一定更加深不可测。”

    岑部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家辜总,其实挺佩服小方总的。”

    李笃:“只是佩服吗?我们圆圆可嫉妒辜总了。”

    两人再碰一杯。

    李笃问:“那么她们为什么会……碰撞?”

    她很在意“碰撞”这个词,非真刀实枪但有来有往的“碰、撞”,怪*暴力的。

    岑部长沉思良久,说:“可能这就是,王不见王吧。”

    两人齐齐往隔壁房间看。

    岑部长不知为何忽然感慨:“小方总真厉害。”

    李笃:“对,我们圆圆就是这么厉害。”

    她把岑部长这本书往前回了一段,补充道,“辜总也厉害。”

    岑部长敬李博士最后一杯:“说起来,我这边有家企业想请小方总帮忙看看。”

    李笃回敬:“我也想请岑部长帮忙问辜总一些事情。”

    “反正我和岑部长都觉得你和辜总某些方面挺像,因为处于不同的人生阶段,都有各自的特质。”李笃大体复述了和岑部长聊的内容,接着汇报此行的主要任务,“辜总说,圣诞节后再聚。”

    方规不甚在意地哦了声,忙完手头的事情,问李博士:“你怎么看?”

    李博士没想到还有课后作业,略迷茫地:“啊?什么怎么看?”

    “你少卖萌,跟岑部旗鼓相当挺能的,到我这儿净装傻充愣。”方规捶她,“臭李笃!”

    李笃被捶老实了,知道她家陛下吃腻一招鲜了,换上回答作业的语气,刻板道:“岑部长好打交道,你跟她直来直去,她也跟你直来直去。你跟她绕弯,她就绕得更弯。你跟她客气,她也跟你客气。反正你想她怎么对你,你得怎么对她。”

    方规点头,“还有呢?”

    这是问她怎么看待辜总的反馈,李笃想了想,回答:“辜总既然说了再聚,那就是有得聊。但是她时间安排到圣诞节后,还是想让你先去帮岑部长一把。”

    她觑着圆圆的脸色,吞吞吐吐道:“辜总挺……爱护岑部长的……哈……”

    辜总这算盘珠子表演赛都把李博士的榆木脑壳敲出缝儿了,方规撇撇嘴,“瞧不起谁呢。”

    第100章 “你们恋爱脑真是没救了!”

    李博士找岑部帮小方总打听辜总的生意机会,李博士和岑部都是桥梁,小方总和辜总是相对的两个端点。

    岑部找李博士请小方总出马看一家企业,是岑部借李博士搭桥,找小方总帮忙。

    这原本是两码事,要说人情嘛,合该是岑部向小方总讨了一个人情。

    但辜总把两回事搅和到一起,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岑部一定是个耙耳朵。”方规捏着李博士的耳根磨自己的后槽牙,“辜总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她下战书她就下战书,跟你一样。”

    要害部位被人攥在手里,李笃只觉头皮阵阵发麻,无暇去想为什么圆圆跟辜总岑部长隔空对上线了,直问道:“圆圆,为什么说辜总瞧不起人,给你下战书?”

    帮辜总送战书的正是你啊李博士。

    方规松开手。

    “辜总就是显摆她对岑部很上心,看我对岑部够不够上心,还警告我不许把岑部当垫脚石,臭恋爱脑!”

    岑部主动提出请小方总帮忙,究竟是岑部手里本就有这么一个麻烦举棋不定,正好李博士登门送了枕头,岑部顺势而为,又或者两个人临时挑拣了一桩逗小朋友玩的暂不得而知——要看这个麻烦具体长什么样子。

    它不是辜总用来测试小方总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又或者掂量她几斤几两的题目。

    但要说半推半送了一桩生意,辜总没这么多闲工夫,没必要照顾一个外人。

    “你问岑部,是不是辜总给她出的主意。”

    李博士令行禁止,立刻给岑部长传信。

    等岑部确认了是辜总餐前临时提了一句让她找小方总帮忙,方规冷冷一笑,“我就知道。”

    李博士都听出来辜总有意给岑部搭梯子,小方总自然听得出来。

    因为岑部本可以直接找小方总沟通,让小方总决定接与不接,但辜总横插这么一脚,不看僧面看佛面,小方总不想接也得接,而且接下来不能敷衍了事,帮了岑部的忙,回头还得反过来谢岑部提供了跟辜总谈生意的入场券。

    这应该是一桩辜总认为小方总出面“轻松”解决而对岑部则有些许裨益的事情,更有可能是岑部出于某种原因无法深入,但上峰交办不得不做出相应动作的烫手山芋。

    难度中等偏高。

    “难度倒在其次,但我估计这生意就算做下来,也捞不到什么钱。”

    方规琢磨了一会儿,看见了自己咬牙切齿打白工的将来,难过得快要无法呼吸,贴着李博士吸能量。

    李笃小心翼翼地问:“辜总心思这么深沉的吗?”

    “什么深沉不深沉的,术业有专攻,辜总专精的就是权术道法,逗你玩跟捏泥人一样。”方规看一眼头脑放空两眼发直的李博士,“你们辜总也就是对自己人还行,对外人简直剥削压榨到底。还好你是她的人,她对你……也算马马虎虎,不然我真的要去闹了。可恶!”

    总的来说,辜总的意思有三层:敲打小方总不准拿岑部当垫脚石,再显摆她家那位已经可以人皆为其所用,最后不忘拉踩嘲讽小方总把李博士扔出去修桥铺路。

    “我怎么用你关她什么事,要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笃不解,李笃深思。

    李笃数了两遍圆圆脑袋上三个旋,放弃思考:“圆圆,我是穿越了还是丢帧了?为什么你能解读出三个意思?”还能带上她?

    “因为你们臭味相投一路货色一丘之貉沆瀣一气还沾沾自喜可骄傲了!”

    显而易见的对照组:岑部稳坐钓鱼台,就能使唤别人替她解决麻烦。

    而李博士却得出门帮小方总拉生意。

    李博士果然没听出骂她的意思,只抓住了个别关键词,嘴角疯狂上扬。

    留意她家陛下眼光越来越冷,李笃伸出两根手指按住嘴角,叽里咕噜说了一句难辨其音更谈不上解其义的话。

    小方总翻身扑倒李博士,打断她胡言乱语,“你们恋爱脑真是没救了!”

    “可是圆圆为什么对辜总的心思了解这么透彻呢?”李博士不死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是你主动找岑部交朋友,如果岑部找你交朋友,我只会比辜总……”方规没再说下去,两颗尖利的虎牙闪着森森寒光,毫不留情印在了李博士手腕上。

    狗东西不就是想听这个吗,装傻充愣一晚上。

    话是那么说,辜总把挑战书送上家门,小方总欣然迎战。

    她挺想看是什么企业那么棘手,难倒了岑部。

    岑部颇有风度,亲自给小方总当司机。

    车开出不久,岑部问:“方总想先了解大概情况,还是先和对方接触?”

    岑部似乎真把她当救兵了,还考虑到先入为主的介绍会不会影响判断、造成误区,带出了点死马当活马医的隐秘希望。

    方规先说猜测:“你领导交给你的任务,想让辜总出手救一把火。辜总顾及你夹在中间,没有直接拒绝,但也不想做冤大头,所以想出了‘借刀杀人’这一招?”

    岑部丝毫不掩饰震惊和敬佩,前一句连连点头称是,后面听到辜总紧急刹车,“跟辜总没关系的,主要是我们领导那边……”

    方规换了一个面向驾驶座的姿势,“请岑部大致介绍一下情况?”

    岑部组织片刻语言,最后坦然直言道:“阮总是我领导的招商目标,年中开始接洽,当时阮总对我们这里的意向度不是很高,一直是我领导主要联系,最近遇到资金上的困难。”

    当然了,生意做不下去的哪个不是资金方面的问题。

    “然后你领导想让辜总出手救急。”方规啧啧道,“在这种单位工作还不关好柜门,让你们领导知道你有大金主,那不逮住你往死里薅。”

    岑部扶了扶眼镜,相当配合地叹了口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跟李博士观察得出的结论相去无几,岑部是一个你对她直接,她也会对你坦率的敞亮人。

    去见阮总的路上,岑部将她所了解的阮总的情况和盘托出。

    阮总大名与那位民国影后音近,不过写法完全不同,凌厉的凌,煜煜的煜,阮凌煜,是一位年届不惑的连续创业者,目前从事领域为人工智能教育系统,自研系统「红枫教育」已接入几个行政区的公立学校。

    ToG(客户群体为政府)业务,涉及教育系统,非常依赖各部局关系。

    “背景方面我不能说太多。”岑部有种难以启齿的挣扎,“阮总和上面的人的上面的人有点关系,上面的人希望……能拉一把拉一把。”

    方规:“哦。为什么不用你们的引导基金拉一把?是不想拉还是拉不动了?”

    岑部不由侧目。

    “你们招商三板斧,税收、业务、引导基金,还有什么?”方规在扒岑部的储物箱,“哇,你还放软糖,你辜总不控糖吗?她居然吃果汁软糖,好少女。”

    她打开糖罐,倒了一把在掌心,自己拣了两颗,剩下的递向岑部。

    “这不是……”接收到小方总睇来的探究的眼神,岑部欲言又止,顿了顿,“我平时不太吃糖,小方总请自便哈。”

    “哦,不是给辜总准备的。”

    方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拍完看效果不大理想,将座椅退到最后,重新拍了张广角照片,发给李博士。

    「岑部车里私藏少女糖果,不是给辜总准备的哦呵呵。」

    挑拨离间破灭的速度比它传播的速度还快上几秒。

    沈晓睿:「那是给我家Clare准备的[微笑]」

    方规精神抖擞:「我就知道你们这帮不干活的在闲聊天,群聊快带我一个!」

    手下键盘敲到飞起,也不耽误小方总继续跟岑部了解情况,“阮总那边,确定山穷水尽了吗?”

    “单就资金方面来看,是的。”岑部说,“名下固定资产统统二抵,公司两个终本案件。银行高风险,贷无可贷,私人的过桥贷也做过几笔,现金流还是……基本断裂。”

    方规问:“那阮总死撑着干嘛啦?她有信心赚大钱吗?”

    岑部道:“年初有两家大厂竞价买阮总这家公司,出价还蛮高,阮总认为后续空间更大,自行追加了研发资金,但人工智能迭代太快,现在么……”

    风口只一阵,错过了就错过了。

    方规:“你刚说阮总是连续创业者?她以前做过哪些项目,成果如何?”

    岑部介绍得很含蓄,避免添加主观感情色彩,但说白了,阮总的发迹是靠“一山更比一山高”,所谓的连续创业就是靠山在哪条线她就做哪条线的项目——芯片、元宇宙、区块链、人工智能。

    “比较成功的项目是阮总这家公司前两年做的网课系统。”等红灯,岑部做了个戴口罩的手势,“当时给中小学校做网课支持。”

    方规哼一声,“让我猜猜,阮总背后的靠山已经跑路了?”

    岑部:“……右迁了。”

    政策支持什么就做什么,东西做没做出来不知道,政策扶持应该拿了不少。

    典型的吃靠山饭,还错把靠山当能耐,靠山跑了树倒了,人也傻了。

    看着工商网站扒拉出的鲜红的劳动仲裁警示,方规不耐烦地晃晃脑袋,又开始怀疑辜总成心刁难她。如果她自己找客户,阮总这样的企业主方规看也不会看一眼。

    就像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烟酒的铁律,拖欠员工工资就是方规不可触碰的铁律。

    连工资都拖欠,那没得搞,这老板已经坏到根儿了坏出脓了,没必要再抢救,适合拖出去扬了。

    但做生意哪有完全合乎一方心意的。

    让岑部用心,又让辜总投来注意——方规决定按兵不动,留后观察。

    刚接受过祸从口出的教训,不能再毛毛躁躁被抓到小辫子。

    察觉到小方总兴致缺缺,岑部握了下方向盘,继续道:“背景是这样的背景,英雄不问出处嘛。就我个人眼光来看,阮总做的项目其实初衷挺好的。你知道现在市面上有很多收割家长的人工智能培训班么?割成年人的也不少。”

    方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向驾驶位,看岑部颊侧像是被暖气烘出的红色,饶有兴趣道:“岑部讲讲呢。”

    手下继续发力,在李博士拉她进去的五人群里问:「岑部是不是容易感情用事?」

    沈晓睿:「@Shine」

    方规:「@Sherry不要打扰驾驶员开车。」

    “形成灰色产业链了。”驾驶员岑部对成为群聊主题一无所知,“新产品新模型一出来,先营销一波人工智能多么无所不能,什么设计师作家程序员啊都要被取代了,无形中制造焦虑,让人们以为人工智能真的在一步步取代人类,然后卖课收割。其实一项新技术或者说生产力革新,放在后面来看,它的学习成本并不高,只是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有人推广普及……”

    放一只耳朵听岑部讲,方规撤回了感情用事那条,改问:「岑部是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沈晓睿:「[强]」

    【Sherry撤回了一条信息。】

    方规:「@Silver辜总都不愿意花钱,理想主义者恐怕要伤心噜。」

    这话发出去至多半分钟,聊天框弹窗:【管理员已解散该群聊。】

    嘁。

    辜总逆鳞这么好戳的吗,刺挠一下都不行?

    这还没完,沈总施施然追过来补了一刀:「我算是知道李博师从何方高人了[抱拳][抱拳][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