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坠夏“我的心上人啊,你终于来我身边……
又是一年毕业季。
不管是毕业后继续学习,还是进入社会,每一次的毕业,都是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看。
程幼雪在研一期间开始创业,成立了“x”文化艺术传播工作室。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投身到公益事业中,是因为做公益需要钱,她得先有钱了,才可以真正去做公益。
工作室的经营范围主要是承接策展,还有文化推广,线上线下都可以。
不创业不知其中艰难。
程幼雪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要包揽所有的工作,而她接到的第一笔单子,对方是个老油条,她也没有经验,签合同时叫人家钻了空子,最后白干了三个月。
因为这事,程幼雪病了一场。
倒不是气的,而是累,太累。
韩惜给她打电话,听出她的疲惫,问她是不是工作上遇到坎儿了?
何止是遇到坎儿?
是可能下个月就得关门大吉了。
但程幼雪没有说,她一向报喜不报忧,可挂了电话没多久,韩惜就给她打来一笔钱。
那是韩惜工作后的全部积蓄。
“惜惜。”
“别整那些煽情的。”
韩惜语气还是凉飕飕的,可那份“凉”之下,是对朋友的心疼和无条件支持。
“幼雪,我想我猜得到你要做什么。”韩惜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坚强。你大胆地去做。再不济,咱们还有顾筱琪那个铁饭碗。”
在那之后,程幼雪拿着她和韩惜的钱继续创业。
她一面读研,一面工作,再累再难,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每一个明天都值得期待。
而明天的明天累积下去,程幼雪也迎来她人生中的又一次毕业——研究生毕业。
宁祎特意飞牛津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程开砚因为身份原因,不能前来,但托宁祎给她带去了礼物和寄语。
如今,程开砚已经调回北城。
整整四年,他实现了他的抱负,如愿坐到想坐的位置上,他也还正当年,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程幼雪为爸爸感到开心,也为妈妈扩大了律所感到开心。
他们的事业蒸蒸日上,她也不想落后,所以研究生毕业后,她选择留在英国继续创业。
*
一年后。
“我真受不了有些人。”
小贝筛选着那些想和“x”合作的所谓的艺术家们,无力吐槽。
艺术这东西吧,它是不好准确描述的。
有的东西你看着像坨屎,可有人就能发现它的美;而有的东西很美,那些看得多了的人,又觉得俗气,不屑一顾。
但小贝每一次筛选委托人,看到那些“屎”的时候,还是想挖开对方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觉得它美!
“你着什么急?”七七跟着摇滚乐摇头晃脑,“幼雪姐都不急着挑。咱们先做好手头的就行。”
“那也不能坐吃山空啊?你不要……”
话没说完,送花的快递员来了。
小贝站起来挥挥手,熟练地接过、签收,然后再熟练地插到花瓶里,都不用和程幼雪交待一声。
追他们老板的人太多了。
英国的、法国的,美国的、日本的,更不用说中国人。
可小贝就没见程幼雪对谁动过心,哪怕一点儿,都没有。
“你说,幼雪姐以前是不是受过情伤啊?”小贝八卦,“要不怎么会一直不谈恋爱呢?”
七七呵呵:“你看咱姐像是受情伤的人吗?她给别人制造情伤还差不多。”
也是。
八卦不下去,小贝回到工位继续看委托人的诉求。
过了一会儿,门口再次传来动静。
程幼雪回来了。
她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是黑色鱼尾长裙,长发在脑后挽起,几缕发丝轻盈拂动,她正和客户讲电话,说到什么,浅浅一笑,露出唇边的梨涡。
既优雅柔和,又明媚甜美。
宛如一朵正在绽开花瓣的娇艳玫瑰。
小贝和七七都直愣愣地看着程幼雪。
不管他们怎么不承认,当初他们愿意跟着程幼雪吃苦,70%的原因:老板太美,我上班养眼。
挂了电话,程幼雪收起笑容,看了眼时间,问小贝之前那个项目有回应了吗?
小贝就差擦口水,听到提问,忙说:“有了。我都整理好了,也问过惜姐了。但惜姐的意思还是想再看看。”
程幼雪点点头,接过文件。
半年前,韩惜从公关公司辞职,加入了“x”。
她没说为什么,程幼雪也没问,就是苦了顾筱琪成天也想辞职加入她们,被顾爸爸和顾妈妈混合双打了好几顿。
看完小贝整理的数据分析,程幼雪心里大概有了数,待会儿得再联系一下韩惜。
韩惜的签证不允许她在英国久留,程幼雪这段时间有心把工作室迁回国内,就是还没想好具体去哪个城市。
“一会儿你惜姐上线了,叫我一下。”程幼雪嘱咐。
小贝说好的,坐下时,不小心划到桌面上的文档,一摞委托人的资料哗啦啦掉在地上。
程幼雪和七七帮着小贝捡。
捡到一半,程幼雪看到一份资料时,愣住了。
小贝也凑过去看看,一见上面的抬头,了然:“这大爷可有意思了。居然要推广他家乡的歌谣。歌谣还用推广?你直接挂网上不就完了?”
闻言,七七拿过资料也看了看。
是挺搞笑的,但别的不说,大爷也是个知恩图报,热爱家乡的好大爷。
他在项目书里写自己小时候是听着歌谣长大的,他现在事业小成,想带动家乡的旅游业,就想推动当地的特色歌谣。
“推旅游业,不用非推歌谣啊。”七七说,“大爷也是个建议吧?要想推广他家乡,可以从多方面入手。”
小贝说是,但大爷强调歌谣是他们家乡的精髓,必须得把歌谣给他推火了。
七七说那就推啊,怕什么?
小贝反驳歌谣还用推?砸钱投放不就好了?
两人在那里掐起来,而程幼雪看着资料上的“璃镇”二字,久久不能抽离。
那些她以为已经离她很远的回忆像奔涌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待浪潮退下去后,留下满岸斑驳。
*
七月初,海城气温突破37度。
整座城市像是一座巨大的蒸笼,闷罩着所有人,大家被热得团团转,逮着机会就往有空调的地方钻。
周述开车回到海城大学。
读博的最后一年,他回校的次数越来越少,基本每天不是去水利厅的设计院,就是在局里画图测算。
下了车,热浪袭来。
周述穿着黑色西裤和藏青色衬衣,因为实在太热,解开了两粒衣扣,锁骨在衣料之下若隐若现,衣袖也翻折了上去,挽到手腕,露出精瘦的手臂。
远远看过去,这身打扮未免有些单调刻板,尤其这天气还热得吓人。
可若是稍微近观,又会发现穿衣服的人稳重之中透着股清爽干净,那沉静的气质像是冬日里的松柏,哪怕烈日当空,也能让靠近的人感到舒凉心静。
周述锁好车,进入教学楼。
几个放了假还没回家的学妹从楼里出来,和学长打招呼。
周述颔首回应,两个学妹便红了脸,小声嘀咕着什么,你推我攘的,频频回头看了学长好几眼,才离开。
来到办公室前,周述敲门。
“进。”
周述推开门,马教授正在小桌前沏茶。
“来一杯?”马教授说,“是碧螺春。”
周述没推脱,向教授道谢,过去接替了教授手下的工作。
随后,师生俩坐到沙发上品茶。
马教授老了。
过了今年,不管学校怎么返聘,他也不想再回来教书,只想腾出时间好好陪陪老伴儿。
周述是他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也是他众多学生中最叫他得意,还最叫他操心的。
“想好了?就去七局?”马教授问。
不待周述回答,马教授又说:“七局也好。但我总觉得研究院也很适合你。你性子静,适合搞研究。还有啊,还有。”
这人岁数大了,说话也是絮叨了些。
“老孟一直和我打听你。”马教授说,“问你有兴趣到国家水利部去吗?你会技术,理论基础也强,真去了,升得应该会很快。”
听着马教授的话,周述心里是感动的。
老师对他,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心盼着他好。
所以周述也不和教授虚伪,直言:“老师,您知道的,我还是想多实践几年。去了研究院,是能到实地,但和真参与工程还是不一样的。再有就是,我也得考虑薪资待遇。”
马教授明白。
其实周述能留在国内,没被国外20万美金的年薪挖走,他已经是老怀安慰。
“你能有这份做实事的心,老师支持你。”马教授说,“以后你就好好干,踏实住了。我教过三个院士,我希望将来你也会是其中一个。”
周述微笑:“我不会忘了您的教诲。”
师生二人继续聊饮茶闲谈。
过了会儿,马教授也该回家找老伴儿去了,便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上次相亲怎么又不行?”马教授叹口气,“你师母说那姑娘长得好,工作也好,父母都是教育领域不小的人物,这条件还不够得你青睐?人家对你可是挺满意的。”
人上岁数的另一个毛病:好做月老。
周述无奈道:“老师,您和师母就别为这事费心了。我……没有恋爱的打算。”
马教授也知道一些当年的事,可他认为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周述必定早放下了,还不肯找,就是还没遇到心动的。
也罢,他和老伴儿再多多留意就是。
结束和教授的会面,周述又开车去了设计院。
他并不会在设计院挂职,但在七局工作,以后和设计院打的交道只会多,不会少。
所以在这里,周述都是以晚辈的姿态,谦逊好学,待人有礼,前辈交给的任务,能做的,绝不推辞。
眼下,他一进办公室,杨工就说有个事可能得他走一趟。
周述询问是什么项目?什么时候动身?
听了答复,很不巧,和他论文汇报的那几天撞上了。
杨工一听,也不好意思死乞白赖地拽人家去,到底不是他们院的,而且实话实说,他们这群人都挺“敬”周述的,别看是个晚辈,但将来,指不定得他们求人家做技术支持。
“那我再看看别人。”杨工搓搓有些光的脑袋,“主要就是里面的这个土质结构……”
周述说:“这样,您先把资料发我。能挤出来时间,我一定去。”
杨工这就又笑了,说行,发来了资料。
而周述一看到项目地点,整个人就定住了。
杨工在他身边,还在不停说着技术难点,他一概听不到,人好似被拽到了一处时空缝隙之中,叫他重见了那些他藏在心中太久的画面。
“我去。”
杨工正拿笔比划着构建模型,乍一听这话,以为周述爆了个粗口,还纳闷这孩子不是可有礼貌了吗?
反应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他去这个项目。
当晚,周述直到回到公寓都是晕的。
等清醒过来一些,他才意识到去了有什么用?
那里不会有她。
周述长叹了口气,仰倒在沙发上,余光的一角瞥在厨房的方向。
她和他说“夫妻树”时的样子,他还记得。
嘴角不觉弯了弯,周述再要坐起来,有什么跳到了他身上。
“喵~”
笑意更深,周述摸着小猫的脑袋,说:“要出差一段日子,得拜托你看家了。”
*
这是程幼雪五年来第二次回国。
上一次,是程幼雪爷爷去世十五周年,她必须回家参加祭拜。
踏入自己祖国领土的那刻,感受很神奇。
那种神奇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能说那是血脉里自带的,是祖先刻在他们基因里的。
飞机落地L省省会廉城。
出了机场后,程幼雪和小贝七七没耽搁,快马加鞭又往火车站赶。
璃镇那边没有航班,每天也只有早晚两趟火车会途径,赶不上,就得多等
一天。
三个人风尘仆仆,快二十个小时没休息过。
到了璃镇当地的民宿,他们二话不说,先各自回屋补觉。
等再见面,是第二天中午。
早午餐时,小贝哈欠连天。
她有点儿择席,即便很困很累,也难以入睡,再加上有时差,算下来,没睡几个小时。
“姐,咱们一会儿先四处转转?”七七问,也打了个哈欠。
程幼雪忍了下来,揉揉眉心,点头:“这两天都放松适应下,不急。”
小贝和七七都有些不太理解程幼雪为什么要接这个推?
又远又不好推,还没什么钱。
程幼雪给的回复是他们要转战国内,那就不如先接个国内的项目看看情况。
这不是程幼雪找的借口,是她认真考量过的,至于其他,她忽略掉就是。
三个人休息的差不多,在镇上观光起来。
璃镇因为并未开发旅游业,镇上的古城大多保留原始样貌,做生意的人家很少,商业化极低,基本都是当地住户。
这样挺好的,就留着这份古朴。
可委托程幼雪他们的大爷也说了,好是好,穷也是真穷,留在家里挣不到钱,青壮年都跑出去,大量老人和孩子留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镇上的生气越来越少。
长此以往,终究会人口凋零。
程幼雪沿途拍了些照片,也和小贝还有七七时不时讨论下哪个点值得深挖一下。
她得让自己忙起来,才能管住嘴不去问那对银杏树在哪里。
可银杏树是璃镇的“活招牌”,想做推广,就不可能绕开,程幼雪不知道自己在拧什么?好像她不去问,她保留的记忆就还是美好的。
路过一个大十字路口时,几辆卡车开过去,扬起沉沙满天。
这阵仗在镇上很少见,有阿婆说:“来我们这边修工程的,也不知道要修个啥。”
大家都并未在意。
一逛逛到了黄昏,程幼雪他们从醒后就吃了一顿饭,这会儿都有些饿了。
看见一家小卖铺前面有茶摊,程幼雪就说大家歇会儿,喝喝茶,顺便也商量下待会儿吃些什么好。
小卖铺的主人是位老奶奶,店员是她正在放暑假的孙女,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
小女孩躲在奶奶的身后,吃着手指巴望程幼雪。
程幼雪冲女孩笑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茜茜。”
“谢谢茜茜帮我上茶。”
茜茜害羞地抓抓小辫子。
女孩奶奶笑着点点孙女的小脑袋瓜,问:“叫你给旅馆那边送的东西送了吗?”
“送了。”茜茜说,“有个特别帅的哥哥还多给了我五块钱。”
说起旅馆那边,奶奶问程幼雪他们也是住镇上的旅馆吗?
小贝说他们住的是东边的那家民宿,奶奶说那就好,最近他们镇来了一帮搞工程的人,就住在前面的旅馆。
“你们要是也住那里,估计得被吵到。”奶奶说,“他们总开着车往山那边走,不消停。”
之后,有顾客来买东西,奶奶去招待了。
程幼雪他们喝完茶,也该告辞,可就在这时,在一边玩的茜茜唱起了歌。
程幼雪和小贝七七都愣了下。
茜茜唱的是当地方言,外人听不懂。
但稚嫩清脆的童声仿佛自有魔力,听得人心里静静的,莫名就动容起来。
小贝喃喃道:“大爷就想推这个?好像……有点儿东西啊。”
程幼雪过去,问茜茜可不可以再唱一遍?
茜茜欢欢喜喜地说好啊,就继续唱起她家乡的歌谣,唱到某一句的时候,她还拉着程幼雪跳舞。
程幼雪学着茜茜的样子,一大一小胡乱跳了会儿。
程幼雪虽穿得是平底鞋,但鞋底很薄,古镇的地面又是用那种粗糙坑洼的石块铺的,她一不小心就被绊了一下,人往后踉跄。
然后,一双有力温暖的手及时扶住了她。
接触到那一霎那,程幼雪心脏蓦地一跳,似有什么在体内激荡了一下。
她定了定,转头看去,对上了那双漆黑干净的眼。
一时之间,心声轰鸣。
小贝和七七都在给茜茜录视频,茜茜也在欢快地唱歌,他们是现实世界里的,而程幼雪这里却是天旋地转,如坠梦幻。
她怔怔地看着周述,周述也愕然地看着她。
明明还是最熟悉的样子,明明那些拥抱、亲吻、牵手,是他们日日都要温习的安抚剂,可此刻那个人就在你面前时,他们却不敢相认了。
程幼雪动了动唇角,没能发出声音来;周述握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始终没有拿开。
盛夏黄昏,清风微拂。
他们站在原地,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他们流逝掉的那些时光。
前边,小贝问茜茜:“刚才有句话,你唱了好几遍的,是什么意思啊?”
茜茜捂着嘴咯咯笑,红着脸说:“我的心上人啊,你终于来我身边了。”
第52章 坠夏他还是学不会在她面前隐藏爱意。……
程幼雪从未构想过她和周述的重逢。
她从小尝过太多次失望的滋味了,怕了。
可有的人不是你不去想,就能不想的。
因为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都有可能让这个人从你心里冒出来,他就像是长在你身体里的一部分,让你根本无法将他驱赶。
所以,他们的重逢,是她千万次强制的回避,也千万次情不由己的期盼。
“你……”
“你……”
两人同时张开口,又同时止声。
程幼雪先站好了,稳定后,她想整理衣摆,周述才松开了手。
小贝和七七在这时注意到他们,还没说话,茜茜跑出来冲周述喊了声“大哥哥”。
周述很想朝小姑娘笑一下,可眼下的他,身体已经不听话。
“幼雪姐,你没事吧?”七七问。
程幼雪摇头,目光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说:“刚才录下来了吗?”
七七和小贝打量着程幼雪身边高大英俊的男人,心说录谁?这个帅哥吗?
“茜茜。”程幼雪服这俩颜狗了,“茜茜唱歌录了吗?”
小贝“哦”了声:“录了,都录了。姐,我觉得这个推,咱们能做好。”
程幼雪点点头,又搜肠刮肚地琢磨还能说些什么好?她现在不能静,一静,她就会把注意力全给到她身边。
周述和她一样。
他也想说什么,可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一颗心砰砰直跳,刚才握着她手臂的触感,还在灼烧着他的掌心。
就在两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周述的几位同事来了。
一共六位,有的文绉绉的,一看就是搞设计的,也有的魁梧粗犷,像是在工地里发号施令的。
几个人看见周述和一位漂亮姑娘站一起,还挺新鲜。
他们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周述跟个和尚似的,和女性完全绝缘。
“怎么了这是?”有位上了年岁的前辈打趣周述,“闯祸了?”
周述抿抿干涩的嘴唇,没说出话来。
程幼雪自觉不能再这么站下去,她不想失态,也不想周述在同事面前不自在,便说:“小贝,七七,你们选的那家餐厅在哪儿?咱们过去吧。”说着,就赶紧走了。
周述见状,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差点儿就要去拉住人。
可最终,他还是克制了,没有上前。
程幼雪也没有回头。
*
小贝选的餐厅离小卖铺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程幼雪大脑纷乱到接近空白。
她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眼前都是周述刚才的模样。
他成熟了,五官深邃,轮廓硬朗,学生时代的青涩褪去了很多。
不过眉眼没有变化,眼睛还是她记忆里的澄澈明亮,有些湿漉漉的,跟只小鹿似的。
捕捉到这一点未曾改变的地方,程幼雪笑了笑。
小贝瞧见了,问是有什么开心事吗?
她一顿,赶紧压下嘴角,否认:“没什么。点菜吧。”
程幼雪平复着心绪,既是在回味着什么,也是在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但周述没给她这个时间。
他们这边坐下来不久后,周述和同事也来了这家餐厅。
两人再次相遇,一坐一站,视线在空中的某个节点上一触而分,不留痕迹,却又似有暗丝牵连。
周述和他的同事坐在程幼雪他们隔壁。
程幼雪的位置面向的是餐厅大堂,周述则面对着她。
程幼雪指尖抠着手心,她很想把头发放下来挡住她的脸,又怕那样太刻意,见手边有刚斟好的茶水,她想都没想拿起来喝了一口。
结果烫得她捂住了嘴。
隔壁桌也在这时候传来“哗”的一声。
“怎么了?”同事见周述半起着身子。
周述目光从前方滑过,紧握的双手依旧在极力克制,几秒后,他摇摇头,又坐了回去。
之前打趣周述的前辈是杨工过去的同学,对周述早有耳闻,知道人家是大佬的嫡系,也知道人家有真才实学,心中很是佩服。
“小周,我没想到你会来这个偏僻地界。”前辈说,“杨工说你早就不看小项目了。”
周述拇指按在玻璃杯上,留下深深的指痕,松开手,他说:“不会。项目不分大小。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随时说。”
其他人一听这话,也都面露欣赏。
谁不喜欢一个又厉害又谦逊的晚辈呢?
“小周,那依你看岩层该怎么破除会好些呢?山体那边的震荡还能不能再降低些?不然我怕……”
针对前辈们的问题,周述一个一个给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有的地方都是理论知识,实操起来的话,他也没谱儿,还是得请教有经验的前辈。
他们越聊越深,说的全是专业上的事。
程幼雪这边也在讨论他们的工作,两桌人各聊各的,各吃各的。
只是每当服务生上菜的时候,这两桌中便会有一个人抓住大家注意力转移的那几秒,往一处看去。
可即便有这处掩护,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小心翼翼。
小贝说:“我现在觉得大爷有点儿想法。这个歌谣真是不错。”
“是挺好的,很有特色,关键还有感染力。”七七说,“可要是推广的话,用什么方式好呢?”
小贝打了个响指:“给它安排进民国电视剧里怎么样?”
小贝是个想法天马行空的女孩,这也是程幼雪当时录用她的原因。
听她提出这个构思,程幼雪也觉得还不错,顺着她的话,和她展开聊了聊,想看看还能碰出什么新想法来。
有时候“创意”就是这么聊出来的。
程幼雪思绪分散了些,紧绷的四肢也稍稍松快下来。
然而,在这不大的餐厅中,光线过分的明亮,有时抑制不住的余光在这片亮堂之下,会产生重影。
尤其当程幼雪的视线再次和周述的撞上。
那一瞬间,程幼雪恍惚看到了过去的他,那个总是背脊挺得板正,看着她时,就满眼都是她,以至于任何东西都装不下的那个他。
程幼雪心口一揪,忽然有些喘不畅气,她和小贝七七说了声,往卫生间去了。
直到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空间里,程幼雪才终于可以长吁口气,暂时不用再去维持成年人的体面。
她拧着眉,随意别了别耳边的长发,在镜子前不停踱步。
她看到镜中的自己,还是那张脸。
可整整五年,她可以做到容貌上没有变化,却做不到在别的地方也没有变化,不管是心境,还是思想,她和以前总归有了不同。
而这样的不同会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
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能抹杀掉的东西更多,谁都逃不过时间的审判。
程幼雪总以为当她再次见到周述的时候,会是向他奔跑而去,扑进他的怀里,可等真的见到了,她才发现她没有那个勇气。
她变了,他肯定也变了。
那他们变了吗?
程幼雪不敢深想下去。
十分钟后,程幼雪调整好情绪,从卫生间出来。
这家餐厅是私家菜,店面类似北城的小四合院,前面是饭堂,后面是厨房和杂物间、卫生间,围起来的中空位置是庭院。
庭院里种着棵枇杷树,周述站在树旁。
夜色渐深,晦涩不明的光晕笼着他周身,像极了程幼雪梦中的他。
程幼雪咬了咬唇,回归现实,走到周述身前。
两人面对面,先是一阵沉默。
不远处,炒菜的锅碗瓢盆声叮叮当当,归巢的鸟儿飞过空中,发出几声鸣叫。
周述在如梦似幻的虚浮中,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来这里了?”
程幼雪简单说了下工作上的事,周述说他也是来这边勘测,离璃镇三十公里外的地方,要建一座水库。
两人交代完之后,就又是一阵沉默。
再开口的,还是周述。
“我听张昇提过一些,他说你办了工作室,做的很不错。”周述眼含笑意,“恭喜你。离理想又近一步。”
程幼雪也是莞尔一笑:“你也博士毕业了吧?”
周述点头:“今年。”
如今的局面,大概就是当年他们规划中的最优解。
可实现之后,他们又赫然发现最该留在身边的那个人早已经离开,如果这就是所谓命运的安排,那命运真是太爱捉弄人,也太会折磨人。
程幼雪静默不语,一侧的长发虚虚挡着她的侧脸,朦胧微光中,她白皙无暇的肌肤似浮着一层柔光。
曾经,周述的手可以抓住这样的柔光。
心口堵的厉害,周述还想说什么,偏偏服务员这时端着一大盆的水煮鱼从后厨出来。
菜上滋滋冒着油气。
程幼雪下意识想离的远点儿,还没动,周述就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了自己的身后。
换位的那一下,他们肩臂交错,呼吸交缠。
程幼雪闻到了熟悉的清爽皂香,周述闻到了叫他魂牵梦萦的香草甜。
他们看向对方,目光一对接上,时光就仿佛又一次发生偏移,将他们吸到以前的那些日子里。
周述的手指颤了颤,他还在极力克制着,却也还是无法自控地想把手从手腕移到她的手上。
他想包裹着她,就和从前一样。
周述气息渐重,他低下头靠近,正要去牵手时,前面又有人来了。
小贝见程幼雪半天没回来,过来瞧瞧。
不想一进院子,就看见她家老板和之前那位大帅哥站在枇杷树下。
那幅画面委实浪漫唯美,以至于小贝都忽略了这俩人为什么挨那么近。
“幼雪姐,你没事吧?”小贝问,“是不是不舒服?”
程幼雪挣了挣,不费力地脱离了周述。
只不过两人分开时,周述的指尖在她的静脉之上缓缓地掠了一下。
程幼雪的那片皮肤顿时刺痒发麻,她蜷缩起手指,回道:“我没事,回去吧。”
小贝这才又看向周述,再看看程幼雪,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程幼雪说:“这是我同学。”
怪不得呢。
小贝之前瞅他们之间的气氛就不太一样。
她笑嘻嘻说:“幼雪姐的同学也长得好看。你好啊,我是小贝,是幼雪姐的创意策划。”
“你好。”周述颔首,“周述,小……你幼雪姐的同学。”
小贝就好和帅哥美女聊天,还想再套套近乎,程幼雪拦住她,说他们也该回民宿了。
老板发话,那就不好再聊了,小贝便冲周述摆摆手,和程幼雪走了。
迈出后院前,程幼雪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述也在看着她。
就和以前他们每一次分别时一样,他都要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
这一夜,程幼雪辗转反侧。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璃镇见到周述。
她能感觉到周述和她的感受是相似的,他们都处于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状态,毕竟重逢来得太过突然,叫人
措手不及。
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这个状态也恰恰说明了他们隔着的这五年鸿沟,为他们埋下了太多不确定性和未知性。
时间带来了改变,也拓宽了他们眼界,让他们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多面性,他们都懂得了有些“成见”是根深蒂固,很难改变的。
再在一起,周述还是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他会愿意吗?
程幼雪忽然很怕,怕迈出那一步,怕他们都屈服于现实,更怕他们的感情早已经面目全非……
周述和同事们回到旅馆后,又独自出来了。
镇上的民宿并不多,都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个,他挨个问了一遍,很快就知道程幼雪住在哪里。
站在民宿外,周述看着几个亮着灯的房间,猜她会住在哪一间。
这五年来,周述每次坚持不下去了,就会想象再见到她的画面。
想得太多,有时都麻木了,他甚至觉得要是这辈子都能保留住这个想象,也能支撑他了。
此刻,想象变成现实,周述激动之余,也慌了,乱了。
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够不够好了?
也不知道现在的他该怎么去表达这些年压抑又澎湃的思念,更不知道她看过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后,还会不会接纳如此渺小的他。
她是否还喜欢他?
周述在民宿外站了很久,直到那些房间的灯光熄灭。
他迎着月光往回走。
这一路上,他又追忆起很多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细节,她眼睛弯起的弧度,梨涡绽开的大小,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也正因为他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没有忘记当初分手时,他的悔恨和自责。
他在还没有能力时泄露了他的爱意,导致她不得不和他一起承受分手带来的苦果,现在,倘若他足够幸运,还能被她选择,他的能力配得上他的运气了吗?
周述抬头望向天空,没有答案。
他唯一清楚的是:五年了,不管如何压抑克制,他还是学不会在她面前隐藏爱意。
第53章 坠夏至死,爱你。
转天一早,程幼雪出发前往廉城。
这不是她故意想要逃避,而是因为工作。
原本,客户约的是三天后面谈。
可昨晚快九点时,对方临时改了行程,说只有今天中午有空余时间,程幼雪不得不配合。
从火车站出来到对方公司的路上,程幼雪补了补妆。
别的地方都还好,就是黑眼圈太重。
小贝早注意到程幼雪今天状态不佳,再联想昨天程幼雪和她老同学之间微妙的化学反应,想不八卦都不行。
“姐,那位周同学是你什么时候的同学啊?”小贝贱兮兮地笑着,就差把“你俩有什么奸。情”刻在脑门上。
程幼雪这会儿头还晕着,没精力应对小贝,说:“你想想待会儿和葛老先生怎么沟通。别老想些有的没的。”
“姐~”小贝蹭过去,“我这巧舌如簧的,不用想。你就和我说说嘛。你和……”
“高中加大学同学。”
小贝嘴巴圆成一个“O”:“这么有缘呢!那有没有点儿其他故事啊?”
“……”
程幼雪心累,想来个干脆的,就说前男友。
可话到嘴边,她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从未亲口说过分手。
*
到了葛老先生的公司,他的侄女,也是他的助理,出来迎接程幼雪和小贝。
四人会面,程幼雪把一些想法和葛老先生讲明。
葛老先生听后非常满意,他是那种非常开明的老人,没有守旧思想,又喜欢研究年轻人的那些东西,还给提了不少意见。
大家聊得特别投缘,也高兴,葛老先生拍板说就和程幼雪合作,还要追加费用。
程幼雪笑道:“这都不急,老先生。还是等我们把更加系统的观念呈现给您,您再决定。我们现在可以先签意向书。”
葛老先生看着程幼雪,心中不由得感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能力还这么强,要是他家那几个小的能有人家一半出色就好了。
正想着,葛老先生的孙子就来了。
对方一见到程幼雪,当场愣了好几秒。
之后再谈话,小葛先生全程都在,等谈话结束,程幼雪她们该离开了,小葛先生又非要送程幼雪回璃镇。
“你们要是坐火车还得等。”小葛先生说,“我开车,最多一个小时就到。就别客气了。”
盛情难却,程幼雪只好上了小葛先生的车。
路上,小葛先生问题不断,程幼雪一一礼貌回应,不给对方任何遐想空间。
但俗话说,装睡的人是无法叫醒的,小葛先生铁了心想追程幼雪,小贝在一旁听着,都佩服小葛先生脸皮的厚度。
送到民宿门口,小葛先生跑下来给程幼雪开车门。
他想加程幼雪微信,还拿沟通工作做借口,程幼雪只得把话说的不能再明白:“葛先生,您的抬爱,我很感谢。但我工作就是工作,不会夹杂其他的。”
小葛先生张张嘴,程幼雪微笑着又说:“当然,如果您觉得我们‘x’不行,想要取消合作,也是随时可以的。烦请您那边这两天回复我一下就好。”
如此,给小葛先生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小葛先生败兴而归,程幼雪和小贝进了民宿。
不远处,周述看见这一幕,脸色很不好。
他并未看到小葛先生的失落,只是看着程幼雪的一颦一笑,再看看她追求者开的豪车,内心五味杂陈,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
周述在树下徘徊不前。
恰好负责工程实施的赵队给他打来电话,说有个情况得他亲自过来看看,周述又只得先去忙工作了……
回到民宿的程幼雪叫上七七,三人开了个十分钟短会。
等情况都交待清楚了,小贝说:“姐,听说这边有一对特别有名的银杏树,咱们去看看吗?也找找灵感。”
程幼雪一顿,回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先去看看吧。”便回了房间。
可回去之后的她也并没有得到安宁。
当她无事可做的时候,周述就像空气,无孔不入。
程幼雪对着手机发呆,几次点进去,又退出来,弄到后面,韩惜打进来电话时,她都是秒接。
“你在守着手机吗?”
“……”
程幼雪清清嗓,站到窗台前看向外面被夕阳染得发黄的草木,说:“没有。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我明天十一点到廉城。”韩惜说,“你就别接我了。”
程幼雪说还是接一下,反正她也得给自己多找点儿事做。
韩惜见她坚持,也没再拒绝,又问:“咱们回国在哪个城市落脚,想好了吗?”
程幼雪差点儿就要答海城怎么样?
话到嘴边,她又自嘲地笑笑,什么都不确定,什么都不知道,冲动什么?
她早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了。
“等你来了再商量吧。”程幼雪说,“也得听听小贝和七七的意思。”
“行,那明天见。”
挂了电话,程幼雪对着手机又发了会儿呆。
她知道周述这些年没变过电话号码,只要她拨下去,就可以联系到他,听到他的声音。
只是拨通之后,说什么呢?
程幼雪叹口气,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想去外面转转。
她漫无目的地在小镇里走,从黄昏走到傍晚,走着走着,走到了茜茜她家的
小卖部。
小卖部前面,就是周述住的旅馆。
程幼雪停下了脚步,茜茜看到她,邀请她到茶摊喝茶。
她谢谢茜茜,坐下后,身后的摊位也坐下了人,是三个女孩,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
其中有一个穿着水利水电工程七局的安全马甲。
由这个女孩起头,她说:“我劝你们别打周述师哥的主意了,不会有结果的。”
*
周述跟着工人们深入到开凿内部,勘测土质强硬度。
出来后,难免灰头土脸,赵队递去毛巾,问:“怎么样?按原计划能行吗?”
为求稳妥,周述请赵队麻烦工人们再往里挖挖。
“还挖?”赵队皱眉,“这就够深的了。”
周述坚持。
赵队无奈,只好和工人们说,今夜怕是得拉晚了。
大家都不容易,周述作为建议者,肯定也得留下来和大家共进退。可他心里挂着事,盒饭没吃两口,人总出神。
赵队瞧出来了,想问问怎么了?
话没出口,工人这时候来汇报,说照着周工说的位置又挖了半米多后,土壤里的水分真增加了。
这是个重要参照,知道这个了,后面再开展地下工程就能省好多事。
赵队高兴坏了,夸赞周述:“听你小子还真对了!这肚子里有墨水就是不一样。”
周述礼貌地笑笑:“赵队您就别取笑我了。有没有这点儿墨水,您实操经验那么丰富,肯定也会再往后挖。”
这话说的赵队心里舒坦。
他看周述越发顺眼,也不弄那些场面话,只说:“你是不是有事?有事就走吧。这边我盯着就行。”
“我……”
“有事就去。”赵队点点他,“看你这心不在焉的。”
*
程幼雪没想偷听人家三个女孩说私房话。
可听到“周述”二字,她又管不住自己,悄悄往后挪了挪小板凳,耳朵也竖了起来。
“为什么啊?”有个女孩问穿马甲的女孩,“我就是为了周学长才申请这次过来实习的,要不我可不受这罪。”
马甲女孩说:“那你怪谁?反正啊,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总得给个理由吧!”
女孩不高兴地跺跺脚,另一个短发女孩也问理由是什么。
马甲女孩又说:“我们老师还有我们局里的领导前前后后给师哥介绍了好几个姑娘,每个条件都特别好,长相也没的说。可师哥一个都没同意,他心里的位置早就被占了。”
闻言,程幼雪握着杯子的手一紧。
她心跳如鼓,想听女孩说出占着周述心里位置的人是谁,又害怕听到的答案不是她所想的。
程幼雪无比忐忑,屏住了呼吸,然后——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谁吧?”女孩呵呵,“开什么玩笑!”
马甲女孩说:“怎么就开玩笑?现在这种不是挺普遍的?再说了,哪个男人不喜欢可爱又会撒娇的?我告诉你,我师哥可上心,可喜欢了。不管每天在局里加班到多晚,他都得回家,就是为了能多陪陪。他根本就离不开——”
咣当!
话音戛然而止,三个女孩齐齐看去,就见她们隔壁的女生站了起来。
女生脸色不好,但长得实在是漂亮,漂亮到有点儿不像三次元的那种。
明艳灵动,又不失甜美清纯,一双杏眼,更是晶亮如星,此刻含着水光和嗔意,让“明眸善睐”这个词彻底具象化了。
三个女孩盯着程幼雪,程幼雪死咬着嘴唇,看向穿马甲的女孩。
女孩对上程幼雪目光,没由来地有些害羞,但她再细看看程幼雪,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有……有什么事吗?”马甲女孩问。
程幼雪想问对方周述和别人同居多久了?
但这样的话要她怎么问?!她光是这样想一下,都会心如刀割。
最终,程幼雪只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开了……
周述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镇上。
到了民宿,他想拜托老板帮他叫下人,没来得及开口,先遇上了吃完晚饭回来的小贝和七七。
两人都对周述印象深刻,问他有事吗?
周述定定心神,说:“你们好。能麻烦联系你们老板出来一下吗?我有事和她说。”
小贝上下打量周述。
真是不错,脸好,身材更好,而且丝毫不娘,有男人沉笃稳重的气质。
“幼雪姐应该还在外面自己转呢。”小贝说,“你晚些再来吧。”
不能立刻找到人,周述就慌。
可他没别的办法,便点了下头,想自己出去找,反正镇就那么大。
刚要离开前厅,小贝又喊他一声,问:“你到底是幼雪姐什么人啊?只是同学?”
七七服这女人,太爱八卦了。
可他自己也侧着头想听。
周述站在门边,一边的身子融进外面悬而未决的夜色中,一半留在厅内的光明中。
半晌,他说:“我是谁,她说的算。”
*
程幼雪来到了银杏树下。
两棵树的树干早已经合二为一,分不出你我,树干向上延伸,茂密的绿叶像撑开的巨伞,挡住了半边星空。
听说等到秋天时,满树金黄色的叶子,景观会更加震撼。
程幼雪静静站在树下,抬头仰望。
过了会儿,她随意坐在路边,打开了刚买的啤酒。
小镇里人口少,又大多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这个时间,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寥落的街灯散发着微弱光亮,陪着她。
程幼雪以前滴酒不沾,唯独在大四的寒假,醉了一回。
那天正好是中国的除夕夜,牛津下了好大的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把什么都给盖住了。
她在窗前看雪,看着看着,就问合租的室友要了几罐啤酒。
啤酒并不好喝,苦苦的。
但很奇怪,她喝了一罐后,就还想喝第二罐、第三罐,她想着要是可以用酒精把她以后的日子都给麻醉了才好。
她不知道自己酒量的深浅,又本心想放纵一把,酒越喝越多,大有不管不顾的架势,但喝到一定程度,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可以喝了。
这里是国外。
她必须防人之心不可无,做事情更得留有后手。
她鬼使神差地又停下了,然后爬起来锁上卧室的门,再给自己关进自带的卫生间里,也锁上门。
这样过了一夜。
宿醉后的感觉难受至极。
从那次起,程幼雪就不碰酒了,反正醒着醉着都不好过,就那样吧。
可此刻,程幼雪不知道自己除了用喝酒的方式麻痹自己,她还能怎么办?
周述不要她了。
他有了一个可爱又爱撒娇的女朋友,他们已经住到一起,他心里想的都是他的女朋友。
那她怎么办?
她以后心里该想着谁?
程幼雪又灌下去一大口啤酒,混着眼泪,滋味更加苦涩。
她也知道,这个世上没有谁会留在原地等着谁,但那个人是周述,她就以为她会是他的例外。
可原来,人都是这样的,没有谁会是谁的例外。
程幼雪抹掉眼泪,把脸埋在臂弯里。
一阵凉风吹来,吹得她哆嗦了一下,手机也滑溜到了地上去。
她看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拨下了那个号码……
周述从茜茜家的小卖铺经过。
茜茜在帮她奶奶收拾东西,见到他,和他打了招呼,还说漂
亮姐姐今天也来过。
周述向茜茜了解了下情况,但茜茜到底还小,也不知道程幼雪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说她又回来买了些啤酒,就走了。
一听啤酒,周述就不放心了。
他后悔刚才没问小贝要程幼雪的电话,正想着去民宿再问问,手机响了。
一接通,就是一句非常大声的:“周述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茜茜和奶奶都听到了,蒙蒙地看着周述,周述却不觉得尴尬,他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暗喜。
他冲茜茜和奶奶示意了下,快步离开小卖部,回了一句:“小雪。”
电话那头的女孩被这个称呼触到,半天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他俩的呼吸声。
可再等等,程幼雪又大喊道:“谁让你这么叫我的?我不许你这么叫我!”
“小……”周述一卡,语气分外温和,“不生气。告诉我,你在哪里,好吗?”
“我凭什么告诉你?”程幼雪“哼”了一声,“周述,我真是眼瞎,居然现在才看清了你。你就是个混蛋!我恨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
这下,还什么暗喜不暗喜的,周述只想赶紧找到人。
他轻声哄着:“都是我不好。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们见面说。我让你随便骂,随便打。”
那边又是沉默。
片刻后,程幼雪说:“我再也不会让你找到我了。”
“……”
周述呼吸一滞,手指抑制不住的抖了抖,一股钻心的凉意刺痛着他。
他张着嘴,一时没能找到言语,一抬眼,倒是看到前面的路牌上写着:百年夫妻树,前方500米。
周述那边不说话了,听筒里又变成风的呼啸声。
程幼雪吸吸鼻子,站起身,一脚踢飞身边的易拉罐,说:“你以为就你有人追啊?我告诉你,追我的人可多了呢。还好多金发碧眼的大帅哥。”
周述跑得很快,他得调整呼吸,不太好在这时候开口,但一听这话,他还是问了句:“你喜欢他们吗?”
程幼雪说:“你管我喜不喜欢?我喜欢谁都和你没关系。周述,你既然有女朋友了,那你以后就好好对人家。你放心,我也不会缠着你。你看这五年,我找过你吗?”
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
周述一头雾水,但他没急着问,他已经看到银杏树的树冠了。
而程幼雪没等来回答,就以为这是默认,仅有的侥幸也没有了。
她心口拧着疼,眼泪也怎么都抹不完,哭着说:“可你有女朋友了,那我是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你怎么忍心?”
周述重重喘息:“小雪……我……”
“周述,你不喜欢我了是吗?”程幼雪问,“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话落,程幼雪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在光的那边,看到了胸口剧烈起伏着的周述。
他们两个举着手机,在这一对巨大的银杏树下遥望彼此,视线连结成桥,过去相爱时的点滴再一次从他们之间淌过。
程幼雪挂掉了电话,想把眼泪擦下去,她不想示弱,显得自己很可怜。
可她还没擦完,周述就向她奔跑而来。
她愣愣地站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和自己的距离越缩越短,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翻滚着什么,看着他冲自己伸出了手。
那只手抚过她的脸,穿进发丝之中,按在了她的后颈上,继而带着强势的力道,将她带到了他的怀里,他的唇间……
周述这一生,经历过许多低谷。
他不信命,也不能信命,因为他要是信了,那他就该老老实实做一只蜉蝣,任由这个世界的无情将他掩埋吞没。
可他不信命,却渴望人能有灵魂。
因为若有灵魂在,那么他的灵魂不管经历过多少次轮回,都可以保留下爱她的印记;可如果人是没有灵魂的,那么在他消散前,他的思想也一定会飘到有她的地方,寻求他最后的安息。
她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这个问题,周述回答不了,因为——
“我爱你,小雪。”
至死,爱你。
第54章 坠夏它只能证明:我一直爱着你。……
程幼雪喜欢和周述亲密。
说是沉迷,也不为过。
可即便是五年前他们热恋期,她也没有和他在大街上这样深吻。
虽说不会有什么人经过,但银杏树后面是观音庙,他们在神佛的眼皮子底下缠绵相拥,未免太过了。
所以当周述吻掉了她的眼泪,额头抵着她的时候,她推了推他的胸膛。
周述呼吸还是乱的,他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轻啄,然后又用拇指抚掉她眼尾仅剩的水红,拉着她离开了银杏树下。
晚风沁凉,吹走了些许醉意。
程幼雪迷糊又明白。
她望着前面牵着自己的那个人,又看看他和自己紧握在一起的手,心里甜甜的,也有些担忧。
他们分开了五年。
这五年带给他们的变化还能叫他们没有任何嫌隙的在一起吗?以及,这一次他们在一起了就不会再分开吗?
程幼雪再次陷入重逢后的害怕和不安之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周述带回了他旅馆的房间。
门打开,周述将卡片插入凹槽,玄关的顶灯亮起来。
程幼雪眯了眯眼,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后的门便又关上,她被抵在门上,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全是周述的气息。
周述吻得很深很重,像是在极力寻找什么,也像是极力在证明什么。
程幼雪被酒精影响,木然地承受着,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可渐渐地,在周述一次次温柔又急切的攻势之下,她就被勾起来了渴望。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不需要去回忆以前的他们是怎么接吻的,她就可以双臂自然而然地抱住周述的脖子,再踮起脚尖,本能地去回应他。
周述也感受到了。
他更加用力地吻着她柔软的双唇,搂紧她的腰肢,让她踩在自己的脚上,以防吻得久了,她脖子会酸。
他清楚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她呼吸,什么时候该去轻抚她的面庞,什么时候又该一丝不留,将她牢牢包裹。
程幼雪也同样清楚。
清楚他克制下的情难自禁,清楚他掌心的潮热湿粘,还清楚她的手放到哪里会引起他背脊绷紧,身躯震颤。
原来,五年的时间什么都不算。
它只能证明:我一直爱着你。
分开时,两人都在颤抖。
周述如愿看到比桃花还粉润娇柔的女孩。
她的嘴唇上染着他印上的潋滟春光,她的脸上晕出他揉开的一片绯红,还有她的眼睛,里面是颤巍巍的他。
这一切,抵消了周述这些年来所有的愁苦难过。
“小雪。”周述半阖上眼,盖住满溢的热烈情愫,又去吮她,“小雪……小雪。”
程幼雪叫他这一声声又灌醉了,人无力地挂在他身上,去亲他的下巴和嘴角,还有喉结。
她好久没这样和他亲昵,她想和他撒撒娇,也想他再不要放开自己。
可一想到“撒娇”,程幼雪顿时又酒醒了大半。
她用了全部力气将身上的男人推开,羞红的脸娇艳欲滴,表情却很愤怒,她大骂面前的人:“渣男!”
“……”
“你这个渣男!”
程幼雪真是疯了!
居然叫这个混蛋迷惑了自己,做出这样不道德的事!
程幼雪气得不行,转身开门想要跑。
周述反应过来,抬手将门按住,也将人困住,他不敢冒然抱她,只能小心地问:“小雪,我犯什么错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还带着汹涌之后的余韵,性感到能勾人犯罪。
程幼雪不争气地心尖酥痒,转过身,手指戳开人,说:“谁让你叫我小雪的?我说没说不许……”
“小雪!”周述急躁,语气却是软的,“别这样对我。”
他这么说,眼里含着的光像是
要碎掉,程幼雪也就更加不争气地心软了。
她狠狠地打他,质问:“别这么对你?我怎么你了?倒是你,你这么对我,对得起你女朋友吗?周述,亏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结果你居然……”
“什么女朋友?!”周述等不及打断了程幼雪,“我什么时候交过?我只有你!”
程幼雪叫他给气笑了:“只有我?你怎么敢这么说?我都听见了!你有个可爱又爱撒娇的女朋友,你们都同居了。你每天不管工作到多晚,都会回家陪她……都这样了,你还说你没女朋友?”
周述完全叫程幼雪说蒙了。
他大脑转不过弯来,看着她,想的就都是她,根本无法思考。
可眼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又气愤又伤心,他又不得不逼自己冷静下来去想想他这位“女朋友”。
几秒后,灵光一闪,周述无奈地笑了声。
程幼雪看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诧异极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正直的周同学吗?
她摇摇头,再次想开门离开,而这一次,周述从背后抱住了她。
“是小小。”他说。
小小?
叫着这么亲密!
程幼雪快爆炸了,她甚至差一点就要用手肘撞他,结果又听:“一只三花猫。”
*
看见小小照片的第一眼,程幼雪就知道周述为什么会收养它。
小小和福宝好像。
圆圆的大眼睛,粉粉的鼻头,稍有不同的,就是它们脸上毛色的分布是相反的。
福宝是左眼被黑色的毛覆盖,小小是右眼。
程幼雪一张接一张翻看周述手机上的照片,直到周述给她斟了杯温水回来,才停下。
“你收养它多久了?”程幼雪问。
周述坐到她身边,回道:“今年是第三年。”
初遇小小,是周述念直博的第一年。
那一年,称得上是周述至暗的一年。
博士课程复杂难懂,他每天得花大量时间去消化、实验,根本挤不出闲工夫去挣钱。而他不出去挣,他就完全没有收入。
周述不是没想过向赵星岩他们求助。
他知道,他的朋友们心善,愿意慷慨解囊,也不会为此瞧不起他。
可借钱这件事,在周述心里是根拔不掉的刺。
他爷爷当年就是挨家挨户找邻里借钱,供他念书。
那么大岁数的老人,背已经佝偻,可为着他,还要再低、再低,恨不得低到尘埃里。
后来,爷爷的身体恶化得那么快,也是因为之前不停挣钱还债,才会积重难返,都来不及去医院抢救,就走了。
所以,周述不想借钱。
借钱会让他想起爷爷,他怕他会就此陷进过往,再难爬出来。
周述为节省开支,一天只吃一顿饭。
某天正忍受饥肠辘辘时,他在垃圾桶旁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小。
他把小小带回公寓,给它保暖,给它热水,他就剩了一丁点儿钱,却不吝惜地给小小买了羊奶。
那一晚,空荡的房间里,小小是他唯一的慰藉和救赎。
几天后,周述之前给学长做的项目回了笔款,学长分给他一些,虽不多,但也够他熬一阵,难关便渡了过去。
而小小,也被他收编了……
这些,周述都没有告诉程幼雪。
都是过去的事,没必要拿出来讲,他只说看小小可怜,就把它带回去照顾,然后就一直养着了。
至于小小像福宝,确实,它们的相像是让周述产生恻隐之心的原力,但他也并没有拿小小当做福宝的替身。
福宝是福宝,小小是小小。
听周述这么说,程幼雪咕哝了句“这还差不多”,要是他拿小小当替身,那就是对不起两只猫。她最讨厌替身文学了。
“小小乖吗?”程幼雪问,“它怕生吗?”
周述说:“还好。有学弟学妹去找我的话,它不会躲起来。”
一提“学妹”,程幼雪就又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今晚的周述就是个错题本,程幼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撂下手机,她抱臂冷眼看人:“听说你的老师和领导给你介绍了好多个相亲对象,她们个个都很优秀。”
“……”
哪有好几个?最多四五个。
而且还是周述冲着前辈们的面子,不得不去,每次都是和女方保持绝对距离,再表明自己并无恋爱打算,最后恭恭敬敬给女方送走。
“没有爱恋打算?”程幼雪噘噘嘴,“你就不会说你……你……”
“心有所属。”
周述替她说出来,换来被抱枕重锤。
周述坐着一动不动,随程幼雪撒气,等她一要撤手,他就拉过她手腕,往她身边又挪了挪。
这个事,不是周述不想这么说,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爱的人是程幼雪才好。
可他得考虑程幼雪的名声。
认识他的,都知道他就谈过程幼雪一个女朋友,如果他表现得恋恋不忘,势必就会叫别人议论程幼雪。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因为他,给程幼雪带来影响。
他宁愿叫外人说他眼高手低、不自量力,也不想有人说半句程幼雪哪里不好。
她在他心里是所有美好的化身。
程幼雪见周述垂着眼眸,和自己解释他的顾虑,再看着他红了一路的耳垂颜色又加深了几分,她忍不住,伸手揪住了他的耳垂。
周述愣了下,随即抬眼看她,湿漉漉的眼眸中又一次盛满了她。
程幼雪心动不已,想说什么,周述却有些委屈,低声说了句:“追你的人不知道比我这相亲的多多少。”
“……”
“连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都有。”
“……”
“更不要说开名车的中国人了。”
这下又轮到程幼雪愣了愣。
外国帅哥她认,她自己刚才口出狂言,可开名车的中国人又是什么?
她回想了片刻,惊讶道:“你下午的时候见过我?”
周述不言语,长密的睫毛斜垂着,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微小的影子。
欺负老实人的“小恶念”滋溜冒出来。
程幼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故意说:“那你以为呢?我的受欢迎程度可不一般。英国那边的画家为了追我,还给我画肖像呢。”
“我也会画。”周述坐直了。
程幼雪觑他:“人家画的是油画,你会?”
“……”
“我可以学。”他说,“未必就比那些人差。”
程幼雪“哦”了声,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懒洋洋的,又问:“那有音乐家把我写到了歌里,音乐这方面,你也精通?”
“……”
“还有为我写诗的诗人,各种现代诗,你也写?”
“……”
程幼雪越说,周述挺直的腰板就越矮下一分,矮到后面,周同学都要扎到沙发下面去了。
程幼雪瞧他快哭了的样子,是又得意又心疼。
自然,心疼永远超过得意,她得逞这一小会儿,就该哄人去了。
可周述没让她哄,而是自己又坐直了,反问她:“那你看这些人一眼了吗?”
“……”
“你没有。”
说罢,他看着她,把她给他的偏爱,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招摇炫耀。
程幼雪骂他烦人,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她喜欢的这个人,把她对他的喜欢当成他的骄傲和荣光。
想到这里,程幼雪又蓦地眼眶发酸,她这辈子恐怕再找不出比周述更爱她的人了。
“你既然都知道,还问?”她别过头,“有瘾啊?”
周述去牵她的手,攥在手心里,说:“只是有些吃醋。”
整整五年,我都不能守在你身边。
程幼雪何尝不懂周述的心情?
那缺失的五年,她也很在意,在意他身边会不会有别的人出现?在意她在他心里还是不是无可替代?在意他对自己的爱还有多少。
万幸,这些在意都是多余的。
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她和他是都有了变化,可他们的感情,丝毫未变。
周述再度抱住程幼雪,仅仅是刚才的吻远远填补不了他的思念,必须要更多,多到最好再不停下的那种。
程幼雪也这么想。
可当周述压过来的时候,她想起个事儿来,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了?”周述问。
程幼雪瓮声瓮气:“我喝酒了,都是酒味儿。”
周述轻轻一笑。
他的女孩还是那么爱美爱形象,他该顺着她才是,只是这一次,他要逆她的意了。
周述拉下那只温软的手,低头用鼻尖蹭了蹭程幼雪,说:“我只尝得到你的味道,甜的。”
程幼雪叫他说得脸红心跳,准备放弃挣扎,可周述吻上来时,她又捂住了周述的嘴,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给猫取名小小?
周述说:“因为发现它时,它还没有我手掌大,非常小。”
他说得合情合理,一本正经,程幼雪却挑挑眉,存了心叫他耳朵红上加红。
不出三秒,该红的地方果然红了。
该说的话也都得说了。
——因为,小就是幼,幼就是小。
——因为,我好
想你。
第55章 坠夏“我来接你。”
吻到一半的时候,有同事来敲门,两人慌乱分开。
耽搁了会儿,周述过去开门,同事开口第一句:“周工,你喝酒了?”
“……”
躲在卫生间里的程幼雪听到这话,人快熟了。
周述还算镇定,拽了下微皱的衬衣,说天气太热喝了一点儿。
同事见他确实也是清醒的,没醉,又想着都是男人,晚上小酌也正常,没再多问,请教了几个问题,离开了。
关上门,周述立刻去卫生间找人。
程幼雪等着了呢,门一开,就拿身体撞了撞他,说她得回去了。
周述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人站在门口,不动弹。
他这样,就和当年他们偎在公寓里那时似的,各种磨蹭,不愿意走,每次都踩着门禁的时间回宿舍,最后遭到宿管阿姨的视线警告。
程幼雪上前,周述不看她,依旧堵着门。
“干什么啊?”程幼雪忍笑,给某人系上衬衣的扣子,“周工,你可不能公私不分啊。”
“周工”这个称呼莫名搔了下周述,他背上的肌肉绷了绷,藏在衬衣之下,无人察觉。
垂着眼,他哑声说:“现在都是我的私人时间。”
程幼雪噗地笑起来,本想逗逗人,又舍不得,环上他的腰,靠到怀里:“你的私人时间可不止这一天。”
“……”
“我们也不止这一天。”
周述认输。
半小时后,周述送程幼雪回民宿。
镇上入夜那时就已经没什么人烟,这会儿过了十点,繁华都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场,这里已经万籁俱静。
程幼雪和周述十指紧扣,走得不慌不忙。
那感觉很像又回到他们的校园时代,天真肆意,无忧无虑,任由路多长,他们年轻,可以一直走下去。
“我明天得去廉城接韩惜。”程幼雪说,“等晚上回来,你要和我们吃饭吗?”
周述说:“几点接?”
程幼雪报了个时间,周述觉得他待会儿回去加加班,明天可以开车送程幼雪过去,免得她起那么早赶火车。
程幼雪笑道:“你可别啊。你是来这边是工作的,哪儿能叫你假公济私?”
“可是……”
“你这是怕我跑了吗?”程幼雪随口玩笑。
但周述却皱了下眉,神色严肃……
眼看前面就是民宿,程幼雪和周述站到树后,看着彼此。
周述问:“小雪,这不是梦,对吗?”
经历了这两天过山车式的大起大落,现在的周述人是飘的,双脚虽踩在了地上,可却踩得不实。
他怕他只要踏错一步,就会跌回到那个漆黑的深渊里,再爬不出来。
程幼雪叫他略显幼稚的问话弄得心中酸胀。
人有时就是这样,天天怀揣美梦,希望美梦成真,可真成真了,却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倒退两天,程幼雪也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又能回到周述身边,享受他的怀抱和亲吻。
可现实就是现实,他们再一次“爱”上了彼此。
“周述。”
程幼雪握紧他的手,让他感受自己的体温,问:“梦里的我和你说过这句话吗?”
周述:“什么?”
“我也爱你。”
爱到如果你说现在的我们是一场梦,那我愿意和你一起长眠不醒。
*
第二天清早,程幼雪前往廉城。
和昨天的满腹心事不同,路上,她有了打发时间的“工具人”。
周述只要一得空,就会给她发消息。
虽说发得不连贯,总是得叫程幼雪等等,但程幼雪觉得等待的滋味也没那么不好,在对的情况下,还是很甜的。
只不过她到了机场后,接上韩惜,就也得投入工作,没办法随时回复了。
“精神不错。”韩惜打量程幼雪,“听小贝的意思,我还以为你严重睡眠不足,都怕你今天接不了我。”
程幼雪不和打小报告的某贝计较,说:“找个餐厅先吃饭吧。去璃镇的那班火车得六点发车了。”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带小包间的日料店。
吃饭时,她们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迁工作室。
韩惜的意思是英国那边也别关张,留下七七维护资源,当务之急,是他们得确定好去国内哪个城市。
程幼雪问:“你想选哪个?”
“三个考虑项。”韩惜说,“华城、海城、北城,你要问我倾向哪个,我选北城。”
北城是中国第一大城市,不仅资源丰富,文化底蕴也足够浓厚,真要落脚,前几年可能是会比较吃力,得一步步打开市场,但北城值得深耕。
程幼雪认同韩惜的观念,可她选海城。
韩惜不以为然,想问程幼雪为什么?
不巧程幼雪这时接了一个工作电话,等挂了电话后,她们又就着电话里的事研究起别的来,工作室选址的事就没再提起来。
两人处理了一下午工作,等时间差不多,又出发前往廉城火车站。
七点整,火车到达璃镇。
从检票口出来的时候,程幼雪觉得她有必要给韩惜打打预防针。
这些年,韩惜和周述他们几个男生虽然没有完全断了联系,但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关系肯定还是不如上学那时亲厚,所以——
“惜惜,有个事儿我得和你说下。”
程幼雪抿抿唇,挺大的一个人了,这会儿还紧张害羞了起来。
韩惜正给客户回消息,嗯了一声,抬起头想说“你说吧”,可话到嘴边,变成了:“你等等的。”
韩惜怀疑自己眼花了,要不然她怎么看见了周述?
他还拿着一支向日葵?!
程幼雪没想到周述这就出现了,她以为接站口在前面,还看不到他。
她不知道的是,像璃镇这样的小火车站没那么讲究,总共巴掌大的地方,周述不用非等在指定区域。
看着好友一脸的诧异和难以置信,再看看拿着向日葵的某人,程幼雪笑了。
算了,那就直接见吧。
程幼雪等着周述过来,看他红着耳朵向自己献上花,猜他这会儿必定心里打鼓,怕惹她不高兴。
她故意不接花。
周述是有些局促。
他也想了,他早不是以前学校里的大学生,非得带着花来接她,不免显得太刻意,特别是他拿的还是向日葵。
可问题这边几乎没有花店,这还是他从工地回来,路过田野时看到的,和人家农民老伯好说歹说,才买下来的一朵。
周述见程幼雪不肯接,又往前伸伸手,眼睛巴望着她。
两人对视几秒,周述眼里软乎乎的,和过去一样,很会服软。
目的达成,程幼雪也顾及韩惜还在身边了,接过花,笑着挽上了周述手臂。
周述舒了口气,和韩惜打招呼。
韩惜看着这俩人,想她一个高冷御姐,脸上能出现“蒙”这种表情,也是实属不易。
确定自己眼没花,韩惜气笑了:“要不要搞这么大的惊喜啊?”
程幼雪和周述相视一笑:就是要搞大的。
*
周述开车,三人回到镇上。
小贝和七七已经在餐厅等,看到程幼雪和周述手牵手一起出现,是惊讶也不惊讶。
就这两人眼神拉丝的程度,没有“奸。情”才怪了。
大家落座后,该公开的公开,该道恭喜的道恭喜。
周述和韩惜也快两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冬天的时候,张昇攒的局,庆祝他的小说终于开始挣钱。
“我听顾筱琪说,这半年来,挣更多了。”韩惜说,“都快实现财富自由了。”
这多少有些夸张。
不过张昇的小说确实挺卖座,不少影视公司还要和他谈版权。
韩惜想起大家当初都劝张昇别那么执着,写小说不稳定,还是把握好应届生的身份找个工作才是正路子。
可张昇不撞南墙不回头,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也要写。
现在,也熬出来了。
就像她面前这二位。
“恭喜。”韩惜再次举杯,“苦尽甘来。”
“谢谢惜惜。”
“谢谢。”
大家边吃边聊,小贝的八卦之火烧得可旺,问题不断。
程幼雪回答了几个后,就用“领导”身份成功让小贝闭上了嘴,七七在一旁无情嘲笑,这俩人就又掐起来了。
中途,程幼雪去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韩惜正在水池前洗手。
这边的盥洗区域是公共通用的,程幼雪也过去洗手,韩惜问她:“选择海城是因为周述?”
“……”
程幼雪不能骗韩惜。
选择海城,要说没有一丁点儿周述的原因,是不可能的。
但这不是主要的理由。
程幼雪反复考量过,北城是好,但相对海城,它的地理位置要欠缺一些,不如海城更加国际化。
工作室迁回国内后,工作重心偏向国内,但国外的业务他们也并没有打算放弃,所以相对北城,海城更能维护他们的国际客户。
基于这些原因,程幼雪再考虑周述的工作地点也在海城,所以她选择海城。
“行。没叫爱情冲昏头脑。”韩惜笑了笑,“我同意去海城。”
程幼雪也笑笑,还要说什么,韩惜又用她惯用的凉飕飕的语气说:“那你想好这次怎么说服你家里了吗?”
其实,以周述现在的条件,别说普通人,就说一些知识分子家庭和中产家庭能培养出来到他这种程度的,也是难得了。
年薪加奖金、国家津贴,一年少说七十个,且工作也够体面,社会认可度高。
但这些和程家相比,还是不够。
程幼雪走到纸盒旁边,抽了张纸擦手。
擦干净后,她把废纸扔进了垃圾桶里,说:“不用想。”
韩惜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程幼雪没有解释的意思,两人便没再多说,回了餐位。
桌旁,周述没在,程幼雪问他人呢?
小贝说:“也去卫生间了啊,你们没看见?”
闻言,程幼雪看向卫生间的方向,却见周述从另一边过来的。
他坐回到她身边,她问他干什么去了?周述说去安静地方接了个工作电话。
程幼雪不疑有他。
两人的手很自然地在桌下去寻彼此,交握在一起的时候,程幼雪觉得周述的手有些凉。
*
接下来的一周,程幼雪忙葛老先生的项目,周述忙水库工程。
他们的相处方式依旧像上学那时,该忙的时候各自忙,不忙的时候就二人世界。
只是相对上学那时,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必然是大大减少了的。而且,程幼雪处理完手上的事项后,也不能继续留在璃镇。
她得回伦敦了。
程幼雪和周述说她的安排时,周述并未有多余的表现,只说他送她去机场。
离开那天,气氛有些低沉。
尽管这份低沉并不明显,但程幼雪还是能感到周述情绪上的低落,都写在他眼睛里了。
到了机场,一同回去的七七很识趣地跑去星巴克,给程幼雪和周述留下空间。
周述还是老样子,会嘱咐程幼雪些事,一些他也知道她能做好,可他还是不放心,总要叮咛几遍才踏实的琐事。
而说来说去,周述都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他在忍,一直在忍。
他不想给小雪造成逼迫感,她有她的事业,该去好好经营。
可一想到那天在餐厅卫生间外听到的话,周述心里就忐忑不已,那种感觉很像五年前他见到宁祎时的恐慌不安。
他怕只要他松开一点手,就又会失去她。
周述的隐忍令程幼雪心疼。
分开的这五年,他们是各自有了成长,但周述对待他们感情的谨慎小心,仍然没有变。
程幼雪在心底叹了口气,正想去握周述的手,却被他先一步反握住了。
“小雪,有几句话,我想和你说。”
“你说。”
周述沉沉气,鼓起勇气:“小雪,我必须告诉你,现阶段,我应该是不可能达到更高阶层了。但我的工作还算体面,不至于给你丢脸。未来我也不会懈怠,能挣多少,我全部都会挣,加倍挣。我知道叔叔阿姨对我不会满意,我也知道你夹在中间会很为难,但我实在是——”
程幼雪食指抵在周述的嘴唇上,制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你有地方说错了,我得纠正你一下。”
“什么?”
程幼雪笑道:“未来不止是你不会懈怠,是‘我们’,都不会懈怠。”
当年的那一场分手,可以说是程幼雪除外婆去世外,遭受的最大打击。
而这份打击中,和周述的被迫分离是叫她痛苦伤心,但宁祎那时说的话,同样像一把刀,悬在她的头上。
宁祎说她吃程家的、用程家的,没有程家,她什么也不是。
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因为如果她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那她活着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
所以这五年,不仅周述在拼命变强,她也是如此,她在逐步“脱离”程家,在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因为只有独立了,她才能有选择权。
她的选择,就是周述。
这个世上,除非她选择不要他,否则谁也不能让她“不要”。
“小雪……”
周述被程幼雪的话震颤到了。
他疼惜他面前的这个女孩,但更多的,也是深深的钦佩。
而程幼雪只是笑笑,她的笑容有多温柔,她的内心就有多坚定。
程幼雪说:“周述,人的背景是无法改变的,那我们就干脆不要管它。”
周述张了张嘴,程幼雪了然:“可我也知道,你是个不服输的人。如果你还是在意的话,那就把我当你的‘背景’,当你的底气。”
就算全世界都不看好你,我也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周述低下头。
眼中的酸涩叫他有那么一瞬看到了他这些年走来时的狼狈和艰辛,他真的很累很累了。
可这一刻,他也全部释然了。
因为不管命运如何磋磨他,兜兜转转,还是把她带到了他身边,那就是最大的值得。
周述上前抱住程幼雪。
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把他的脆弱交给她,对她说:“谢谢你,小雪。”
程幼雪抿着唇,抱紧了周述。
二十分钟后,机场广播通知程幼雪搭乘的航班可以登机了。
七七回来找程幼雪。
在小贝刚刚的“提示”下,他特意看了看老板的口红花没花。
可惜了,还是那么端庄美丽。
七七先一步过了安检,周述则送程幼雪送到不能再送。
这情景,叫他们不约而同想起那年春节,他们还没确定关系时,周述也是这样送程幼雪的。
当时的他们哪里能想到自那以后,他们就彻底进入了对方的生命里,再也离不开。
周述说:“好好忙工作。我每天都会给你发消息。祝‘x’工作室的生意越来越好。”
程幼雪本来想说她也会每天发消息的,结果一听他也是把“x”念成英文,顿时不太高兴。
“谁告诉你我这个是字母啊?”程幼雪不让牵了,“我念过吗?”
周述一愣,不是吗?
程幼雪“哼”了一声,说:“我这是乘号,乘数的意思。”说完,气呼呼地就往安检口去了。
周述定在原地。
等过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他急切地想要冲进安检区域,被工作人员拦下了。
“等一下!”
一如当年的话,程幼雪的心脏也一如当年“咚”地一跳。
她扭过头,不意外地看到周述抻着上身,目不转睛地看她。
和身后的乘客说了声“不好意思”,程幼雪从安检区域又退出来,站在了离周述几米远的位置。
两两相望的二人在这一刻心跳达到同一频率。
周述说:“早些忙完,早些回来,好吗?”
“我来接你。”
程幼雪展颜一笑,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乘、数;程、述。
过去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们其实一直都在一起。
点点头,程幼雪说:“好。”
第56章 坠夏小小妈妈。
程幼雪这趟回去,不是三天五天就能回来的。
她要处理好工作室在英国这边的各项事宜,还要远程和韩惜沟通工作室迁回国内的种种细节,每天除去睡觉的那几个小时,几乎都在工作。
周述也同样不清闲。
工程的事不能放松,又还得回学校进行论文答辩,有段时间,他几乎是璃镇、海城两头跑,光路上的那些颠簸,就够受的。
但程幼雪和周述都没觉得累。
他们见缝插针地聊聊天,每次发过去的那几个字都像是一剂强心针,支持他们一路向前。
唯一不好熬的,就是思念太过。
程幼雪一开始说她尽量生日前回去,结果没回成;后来又说圣诞节前回去,还是不行;拖到了元旦都过了,她也没能敲死确切的归期。
周述总劝她不急,可周述自己急得上火。
特别是圣诞节前的那次,程幼雪突然不理他,他急得差点儿和局里请假飞到伦敦去。
而这事,还得从一张照片说起。
程幼雪在离开璃镇前,和周述的师妹,就是那个穿着七局马甲的女孩孟沁加上了好友。
孟沁当初见程幼雪时就眼熟,后来见她和周述手牵手在小卖部前说话,就全想起来了。
程幼雪不就是她师哥的前女友吗?
以前海城大学公关学院的院花、女神。
孟沁火速和学姐搞好了关系。
她正在七局实习,学姐要是能说她一句好,师哥还不得在领导面前给她美言几句?
于是,程幼雪回了伦敦后,两个女生还时不时会聊上几句。
圣诞节前,孟沁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他们圈子里聚餐时的合影。
程幼雪点开一看,意外发现之前在茶摊向孟沁打听周述的女生也在,并且就坐在周述身边,脑袋略微歪向周述,是心理暗示中的亲近之态。
程幼雪问孟沁这个女生是以后要在七局工作吗?
孟沁说不是,告诉程幼雪:“她是七局领导家的孩子。专业很一般,家里想让她在七局这边给履历镶镶边,以后好找个坐办公室的活儿。”
到这里,程幼雪也都没问题,但紧接着,狗腿的孟沁又说:“姐,她可喜欢周师哥了。找机会就黏师哥屁股后头。你可得看好师哥啊。”
更重要的,女孩爸爸也同意她和周述亲近,还旁敲侧击过周述跟他女儿交往。
程幼雪一下就炸了。
她在国外累死累活,周述倒好,在工作单位招蜂引蝶!
程幼雪气得一天都没吃下去饭。
周述掐着时差,给她打视频,她挂了;周述再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无奈之下,周述只好联系七七,七七说幼雪姐正生气呢。
周述便发微信哄,态度非常好,那种好不是说就干巴巴的“我错了”,他丝毫不敷衍,是真的很有耐心的在关心她的感受,引导她把不愉快告诉他,好为她分担。
可他怎么分担?
这气的根源就在他。
程幼雪那天没什么心情工作,恰好事情也都在收尾,没有那么忙,她就去了商场购物发泄。
逛到那些工整有型的男装时,程幼雪一下又想到周述。
想到他穿上这些衣服,肯定比上学那时候更帅更英俊,男人身上稳重内敛的韵味现在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学生时代的周述就挺招人的。
只不过水利土木学院的女生本来就少,周述性子又沉,不爱交际,很多女孩对他也就是心里泛起些涟漪,不会上前。
如今不同了,周述有事业、有学历,还有脸有身材,纵然身世差了点儿,但在大多数人眼里,那也不是大问题。
程幼雪以前总笑话周述是个闷醋罐,现在她也酸上了。
程幼雪不服气。
她走进店里,气汹汹的架势叫店员以为她是要来闹事的。
但末了,这位“闹事者”买了两件男士外套。
之后,程幼雪又给自己买了不少衣服饰品,算是出了口气。
等回到公寓,七七在楼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姐,你可回来了!”七七喊道,“你再没消息,述哥就要来了!”
“……”
房间里,程幼雪给手机充上电。
一开机,大量消息涌进来,她都顾不得看,周述的电话就又顶了进来。
“小雪!”
这一声,焦急之中带着几分后怕下的庆幸,听得程幼雪气焰一下萎了一截儿。
她顺势要坐在地上,刚弯下腰,又听:“地上凉。”
“……”
这人难不成在她公寓装摄像头了?
程幼雪嘴硬:“谁说我要坐上了?话多。”
周述没言语,又舒了口气。
没她音讯的这一个多小时,他真快要疯了,请假报告都打好了,要不是她突然开机,他这就要递上去了。
程幼雪够来靠背垫在地上,坐了上去,明知故问的跟不讲道理的小霸王似的:“找我有什么事?”
周述半分脾气没有,声音温和,问道:“不开心为什么不和我说?”
他就只在意她,别的都没所谓。
程幼雪再没法儿“理直气壮”,把事全和他说了,其中不乏各种“冤枉”、“造谣”、“夸张”,听得周述后背冒汗。
而等程幼雪说完,周述半天没说话,程幼雪更不乐意,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周述又是沉默片刻,才回道:“没有。我是思考调换部门。”
“什么调换部门?”程幼雪惊了,“我不过就随便说说,你可不许胡来!”
倒也不是胡来。
周述到七局之前,每个部门都抢他。
他是现在大家口中说的那种“六边形战士”,哪个领域都挺擅长,没有短板。
所以,截止目前,周述并未确定好留在哪个部门,还在轮岗阶段。
程幼雪一听,松口气,但这事不是儿戏,她告诉周述:“你按照你的规划来。那女孩不也就是个实习生?早晚会走的。”
话是这么说,语气也有点儿酸溜溜的。
跟程幼雪不一样,周述要是吃起醋来,程幼雪是有些得意和窃喜的;可程幼雪要是吃醋,周述就只怕她当真。
周述跟程幼雪保证,他绝对不会和其他女生有任何纠葛,他要是做出一点儿对不起程幼雪的事,他就……
“你敢瞎说。”程幼雪拦住后面的话,“闭嘴!”
“……”
两人都不说话了,但也都没挂电话。
程幼雪消了消气,去看她的战利品,顺便也把给某人买的外套拿出来挂好。
周述听着千里之外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也踏实,等过了会儿,他试探着搭了两句话,都有回应,他就问了他最想问的。
“小雪,工作都还顺利吗?”周述停顿一下,“还有多久回来?”
听这话,程幼雪心里的气是一丝都没有了,她压着笑意:“催我啊?”
“没有。”周述老实说,“就是想你。”
每一秒时间的增加都让思念的重量加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只有见了她,他才能好。
“快了。”程幼雪握紧手机,“你等我。”
“好。”
*
一月中,程幼雪从伦敦直飞海城。
她回来的这天,连续多日阴云密布的海城,放晴了。
周述从当年的国内接站口变到国际接站口,不变的,是他急迫的心情,是他满心的期待。
当那抹淡粉色的身影远远出现,周述用力地挥手,程幼雪也踮着脚用力地挥手,她绕过一个个乘客,朝着前方的目标奔去。
就在他们只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时,程幼雪停下脚步,而周述却不再是过去那个往栏杆上撞的傻男孩,他单手往栏上一撑,轻巧地越过仅剩的阻碍,一把将程幼雪拥进了怀里。
旁边的工作人员看见了,想上前阻止,被身边同事拦下。
这世上有什么是比相见更美好的事?
规定什么的,偶尔放放,出不了事。
周围人潮涌动,程幼雪一概感受不到。
她把脸埋在周述胸膛,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一只手也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摆,一刻也不想放手。
两人也不知抱了多久,等微微松开时,就见路过的行人都在看他们。
程幼雪后知后觉红了脸,打周述一下,小声嘟囔:“丢死人了。快走。”
周述笑笑,快速吻了下她的额头,接过行李,搂着她往前走去。
出了通道,周述问程幼雪饿不饿?他说食材他都买好了,回去就能开始做饭。
程幼雪肚子不太饿,但她想吃周述做的菜。
“我也给你露一手吧。”程幼雪说,“我现在也会做几道家常菜呢。”
周述又是浅笑:“今天先不了。等你这几天休息好了,再做不迟。到时候,我给你当——对了。”
说着,周述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蓝丝绒盒子。
“生日礼物。”
原本,周述是要寄到伦敦,但程幼雪不让,非要他亲手送,就拖到了现在。
程幼雪打开一看,是一对珍珠耳钉。
小巧,粉润,晶莹。
程幼雪想到什么,看向送礼物的人,果然见他红着耳朵,跟她说:“像你。”
程幼雪梨涡绽开,也拿出她的礼物。
一支钢笔。
早前在璃镇,程幼雪就发现周述还在用她送的那只钢笔。
周述用得很仔细,可笔杆上有块儿小凹槽,她问怎么弄的?周述说不小心磕过一下。
她没问怎么磕的,把这事记下,这又买了一支新的来。
依旧是蓝色的,但比原来的那支更有质感,也更贵重,笔杆上还刻着:yoursnow.
周述捏着钢笔,这场梦幻般的失而复得彻底落在了实处。
他和他的小雪也又一次在机场交换了他们的礼物。
*
从机场出来,车子一路向北,往海城大学的方向行驶。
之前看小小照片的时候,程幼雪就觉得周述的住处很熟悉,可因为窥不到全貌,她也就没深想。
直到她回伦敦后,和周述视频,才确认了那就是她当初租的七楼公寓。
此刻,程幼雪站在公寓门前,总恍惚她这是刚下了课回来。
等稍后进了屋,她就可以坐在沙发上,看看书、听听音乐,等着她丰盛的晚餐。
所以当周述握着她的手进去时,她还在想待会儿去厨房打下手,她这个十万个为什么该问些什么好呢?
还没想出来,她的思绪就被热吻给堵住了。
周述忍一路了,上来就吻得又重又急。
程幼雪迷蒙着,怔怔地睁着眼,看到周述颤抖的睫毛,以及他掀眸看她反应时,眼里泄露出的情潮。
她还是分不清究竟今夕何夕,只知道她终于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有他在的地方。
程幼雪抬起手臂,抱住周述。
很快,两人急促的喘息声和衣服的摩擦声再次填满这间屋子。
周述手心温度越来越高,贴着程幼雪腰际的皮肤缓缓揉搓,烫得她在他怀里哆嗦。
她更加用力地抱着他,贴着他,心中隐隐约约渴望着那只手能再往深处探索……
周述也想如此,他知道他离某处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可他不敢,他怕他一旦碰了,就会彻底失控。
但即便他能极力克制他的肢体,他在他脑子里也已经无数次把她了抱起来,抱到一个无人的空间,压着她,和她……
“喵~”
娇弱的声音激得两人都是一抖。
周述略微松开了口,唇上的湿濡还蹭着程幼雪,程幼雪眨眨眼,推他不动,只得抻了抻脖子,往前,再往下看去。
小小半探着小脑袋,正看他们。
旖旎的气氛没有了,至少程幼雪这边消停了,她现在一心想摸摸猫咪。
周述没办法,拧着眉,不情愿地把手从雪白的衬衫里抽出来,借机再亲上一口,把人放走了。
程幼雪脱下大衣,顺带再整理整理凌乱的衣服下摆,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小小面前,蹲下身。
“小小。”她笑着看它,“你好呀。”
小小确实不怎么怕人,但胆子也没有很大。
它看了程幼雪几秒,就转身跳到高处继续观察,并不敢轻易靠近。
周述简单收拾下玄关,把行李拿进来,说:“你和它相处几天就熟了。”
程幼雪问:“有玩具吗?零食呢?”
周述去给她拿,接过去时,她又说:“你还记得那家宠物用品店吗?我们明天去吧。我给小小买些礼物。”
“不用那么麻烦。”周述拿出手机,“线上商城,即时送货。”
程幼雪凑过去看,还真的是很方便,她想说那还有家长群吗?
没来得及问,周述就点进一个微信群,把她拉了进去,群上写着:欢乐家长群22。
程幼雪觑周述一眼,周述抿抿唇,明晃晃地给她看他在群里的昵称。
两人都不说话,就对视,看谁先出手。
程幼雪更沉不住气一些,她转身想把自己的手机塞起来,周述就从她背后将她牢牢裹住,带着她的手,把她的群昵称改成了:小小妈妈。
第57章 坠夏“你愿意带我回家吗?”
程幼雪和周述又挤在了厨房里。
一个洗菜监工,一个答疑解惑,小小端坐在门口,看着他俩。
程幼雪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小小熟起来?”
周述想想,回道:“猫喜欢闻气味,你可以多摸摸她熟悉的气味。”
“那它最熟悉什么?”
周述一本正经:“我。”
“……”
程幼雪手指沾了水去弹学坏了的周同学。
周同学顶着那张红透了的脸,也羞耻自己能说出这种话来。
大概是太激动了,就爱说实话吧。
周述任由程幼雪给自己“降温”,水珠溅在他侧脸上,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巴上流,他随手一擦,人又要压过去。
程幼雪忍着笑偏过头躲,周述就跟着她挪,两人你追我赶,欲拒还迎,分开的距离超不过三厘米。
灶上的红豆粥咕噜冒泡,小小也还守在门口,舔它的爪爪。
腻了不知道多少次,程幼雪说真不能再闹了,不然弄得太晚,耽误了接韩惜和小贝。
韩惜和小贝也是今天回海城,从廉城回。
葛老先生的项目已经投入推广,效果还不错,各大媒体平台都有了“璃镇”的热搜,韩惜和小贝辛苦了那么久,也该回来了。
就是这个航班时间赶得不太好,得晚上十点降落。
周述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让理智回笼,他舀了半小勺红豆粥,吹凉了,喂程幼雪,叫她尝尝口感。
程幼雪说还可以再煲煲,再软烂些。
周述就又加了些水,耐心搅拌。
“对了,周六你不忙吧?”程幼雪问,“筱琪要来海城。”
周述点头:“张昇和赵星岩也会过来。”
朱旭的话,学校还没放寒假,这次就先错过了。
想起过去他们七个人一起吃饭、一起旅游,还有一起进派出所的情景,程幼雪有些感慨,叹了一声:“好久没见大家,挺想他们的。”
周述淡淡一笑:“马上就能见了。”
程幼雪又说:“筱琪说要在我和韩惜那里住两天呢,再体验一把寝室生活。”
说到这里,周述搅着粥的手微微一顿。
程幼雪以后要在海城工作,住处问题就得解决好了。
她和韩惜在工作室附近租了一套复式,小贝也搬过去,三个女生合住。
这
安排不错,既安全又兼顾办公方便,但周述听到的时候,心里总有根细小的羽毛在来回拂动。
自然,他也就敢拂动拂动,不敢动别的心思。
但今天,韩惜她们回来后是去住酒店,那……
周述眼神不由自主移过去,正对上程幼雪的眼睛。
程幼雪靠着大理石台,问他想什么了?他摇摇头,没说话。
之后,周述准备炒菜,就不让程幼雪在厨房待了。
程幼雪也不和他客气,叫他饭菜好了叫她来端,一出厨房,就“小小、小小”地叫着,声音又柔又甜,听得周述弯起了唇角。
要是以后每天都能听到这个声音就好了……
半小时后,饭菜好了。
青椒鸡丁、玉米粒炒肉末、芹菜虾仁,多加一道菠萝咕咾肉的新菜,饭后甜点照例是红豆年糕以及花生糕。
程幼雪一上来就挨个菜尝了一遍,有以前的味道,也有新的味道。
她和周述一边吃,一边聊着最近这段时间的趣事,也聊工作上的遇到的小困难,聊到没话了,就和以前一样,安静吃饭。
不过现在想完全安静也是不可能了,因为小小跳到旁边的椅子上,加入了他们。
周述为它夹了个虾仁,但考虑它不能吃太多的盐,就又去水池那边用温水冲洗一番,之后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喂它。
看着这幅画面,程幼雪想到那时福宝住院,周述是怎么细心照顾福宝的。
周述也还是那个周述,永远温柔。
这顿饭,两人一猫吃到了快八点钟。
程幼雪说什么都要刷碗,不然年糕和花生糕在她肚子里就是罪孽,周述帮她一起刷。
等都刷完了,程幼雪用布擦拭碗碟上残留的水渍时,周述又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用鼻尖蹭她的颈肩,程幼雪有些痒,扭了下身子,问:“干嘛啊?有话说?”
周述喉结滚动,索性就说了:“今晚留下吗?”
咚。
程幼雪放下碟子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碟子边缘撞到了架子。
“你……”她不知道怎么说,脸上热腾腾的,“你想……”
“什么?”
“什么什么?不是你说让我留下?那你是想……”
周述一怔,忙说不是。
他把程幼雪转过来,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你留下来过夜,就过夜。我……我不会做什么。”
程幼雪“哦”了声,想转回去,周述又不让。
他打量着她的表情,撑在台上的手有些用力,手背上青筋明显,问:“那,留下吗?”
程幼雪瞟了他一眼,摇头。
“为什么?”周述追问,“我会管住自己的。”
这话说得程幼雪又想笑。
老实人的脑回路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恋人留宿,又不是人品大考验,磨炼意志力,还要管住自己?
但不管有人能不能管住自己,程幼雪今晚都不会留下。
因为她今天如果不和韩惜小贝住,她们肯定就会认为周述“没管住”自己。
韩惜还好,难为难为情就过去了,关键是小贝,本来就爱八卦,要是再叫她抓住老板千里回国第一夜就按捺不住,她还有领导形象可言吗?
这么一说,确实是周述欠考虑了。
他没再挽留,说待会儿他开车接韩惜她们,然后送她们回酒店。
周述条理得当,语气也不见有任何不满,就是眼中一点点的失落,没藏好。
程幼雪看到了,没有安慰,拿起布继续擦碟子。
一个碟子擦上五六遍。
急什么?
后面的日子还那么长。
*
周六,大家聚餐。
地点是韩惜定的,一家自助烤肉店。
顾筱琪和张昇依旧是高铁搭子,两人下了车直奔餐厅,到的最早,再来是程幼雪周述和韩惜,迟到大王还是非赵星岩莫属。
顾筱琪性子一点儿没变,隔着老远就跑过来抱程幼雪,喊着好想她。一旁的韩惜目光凉飕飕地看着,顾筱琪冲她扮鬼脸。
一行人进了餐厅,找了个大卡座。
许久没见朋友们,大家心里都高兴,就是可惜了朱旭没到。
“朱旭没来,你也不用坐加座了。”赵星岩说,“珍惜这个机会吧。”
张昇呵呵:“我那才是正座!我还就坐那儿。”
张昇非让服务员搬把椅子过来,他坐下后,给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前摆了碗筷,还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朱旭。
张大明白:[旭,你虽不在,但哥心里有你]
张大明白:[爱你一万年.jpg]
赵星岩看得要吐,问恶不恶心?
张昇嘚瑟说少爷不懂他和他旭纯洁的友情,结果朱旭这时就回了条消息。
朱旭:[哥,我还活着]
张昇:“……”
大家全笑了。
程幼雪笑得最开心,她好久没体会这样热烘烘的氛围了,朋友之间的嬉笑打骂,透着欢乐,也透着真诚。
周述刚麻烦完服务员送些纸巾过来,转头见程幼雪笑得眼睛弯成小月牙,捏了捏她的手。
程幼雪也转头看他,正要说话,那边张昇又拍了拍桌子。
“你俩什么时候和好的?”张昇“拷问”,“我惜姐说可有段日子了。述,要说你最牛呢,总闷声干大事。”
顾筱琪也说:“就是!还是在L省遇上的,你俩这是早有约定还是怎么着?”
程幼雪抿着茶水不说话,周述便说:“是偶遇。还有,有一点说错了,我们不是和好。”
——他们是一直都好。
张昇“哎呦”一声,搓搓手臂,问赵少爷这个够不够酸?
赵星岩还算镇定:“没你闹心。”
大家和过去似的,边吃边聊,边聊边笑。
毕业后,每个人际遇都不相同,生活也不会再像学生时代那样,烦恼只有考试过不过。
赵星岩这几年变化就挺大的。
程幼雪来的路上听周述提了几句,说是赵星岩的妈妈去年年初时查出了癌症,为了给赵妈妈治病,赵爸爸精力分散,一时顾不上生意那边,就让家里亲戚钻了空子。
最难的时候,是周述和张昇陪着赵星岩,朱旭在老家那边过不来,就时不时给赵妈妈寄些天然山珍,滋补身体。
如今,赵星岩家里没有过去那么有钱了,但赵星岩成长了,少爷脾气也就冲着张昇发发,在职场上,已经成为滴水不漏的张建筑师。
顾筱琪则按部就班,生活稳定得像泰山。
她之前总抱怨日子索然无味,结果顾爸爸前段时间扭了腰,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吓得她跑到寺庙烧香拜佛,以后再不嫌日子平淡。
最后剩下张昇,无疑是他们这群人中最逍遥的。
一部成功的小说不能说叫他实现财富自由,但起码让他有了继续追梦的“靠山”,而这个“靠山”是如何练成的,个中辛酸煎熬,只有张昇自己知道。
“这人活着就是要想得开。”张半仙儿说,“太担心了没有用,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就好比……程同学,你就说我的这些玄学灵不灵吧?”
程幼雪微微一怔。
她看着杯子上折射出的光芒,仿佛一下从当下的时空掉到曾经的时空,那个时候,张半仙儿在讲着缘分的妙不可言。
她当时只当故事听,现在——
“灵。”
程幼雪看向周述,周述握紧了她的手。
*
吃完饭,周述送三个女生回去。
张昇和赵星岩另找了地方再继续男生小聚,周述送完人去找他们汇合。
到公寓楼下,韩惜和顾筱琪先一步下车。
程幼雪嘱咐周述万一喝酒,一定得找代驾,周述叫她放心,他不喝。
程幼雪“哼”了一声,见两位贴心的闺蜜都快进楼了,她也不想过分腻歪,准备离开。
可周述落下了车锁。
“你干什么?”程幼雪瞪他。
周述盯着女孩的嘴唇看了会儿,再抬眸,眼里是无声的索取。
程幼雪错开视线,说:“少来。快点儿开锁,待会儿筱琪她们……”
“小雪。”
说着,手缠上来,扣住了她
的五指……
程幼雪晚了十分钟才上楼。
亏得小贝今天也约了人出去玩,还没回来,面对顾筱琪和韩惜,她厚着脸皮,也就忍了。
顾筱琪叫外卖送来了些零食和水果,三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闲话。
顾筱琪提到她现在也走上她表姐们的老路了,她爸他妈开始给她张罗相亲的事,说不准今年过年就得见一见。
程幼雪劝顾筱琪别抵触,就当去认识个朋友,不行就不联系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啊?”顾筱琪叹气,“这都是熟人托熟人介绍的,我拒一个,得给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写篇论文来解释为什么。”
程幼雪笑笑,也知道这事不是当事人不好劝,正想转移话题,顾筱琪忽然又问:“幼雪,你这是留学后头一次在国内过年吧?怎么过啊?回北城还是和周述回老家?”
周述老家?
程幼雪蒙了下。
顾筱琪也是听张昇说的,周述因为这两年经济条件好了,过年会回家乡那边拜祭父母,也会去看望以前的老师。
“我不知道。”程幼雪皱了下眉,“他没跟我提过。”
顾筱琪也不过是随口问问,没再多嘴,又说起了别的,但程幼雪入了心。
不到十点,小贝聚会回来。
有她加入,四个女孩又聊了会儿天,等准备睡下时,已经十一点多。
顾筱琪和韩惜挤一个屋,程幼雪一个人休息,她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
她和周述重新在一起不久,其中的快乐和甜蜜让许多事都暂且往后放了放。
可那也只是暂且,该考虑的问题,一个都少不了。
比如,她该什么时候带周述去见她父母。
程幼雪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一角深空,琢磨还是等她工作室上了正轨后,再去见的好。
那周述这边呢?
再有十多天就过年,她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拜祭他的父母,再看望他的老师?
程幼雪正想着,周述报平安的微信发了来。
周述以为她早睡了,话语简短,就说他已经回到公寓,然后道了声晚安。
程幼雪看着“晚安”二字,给周述打去电话。
“小雪?”周述略微惊讶,“还没睡?”
程幼雪“嗯”了一声,也不和他绕弯子:“你过年什么打算?”
周述一愣。
过了会儿,他说他的想法是看她的意思,她要是回北城陪父母,他就留海城等她回来,她要是不回北城,那他们就一起过年。
只字没提回老家的事。
程幼雪大概猜得到他的想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从到北城上高中后,周述已经很多年没回老家,一是家里没人了,二是他也确实不富裕,想节省路费。
现在情况好了,他能去祭扫了,今年之所以没计划回去,无非是不想给她压力。
毕竟她要是跟着他回家,见父母、见老师,两人的关系性质就不单单是谈恋爱了。
哪怕现在人们对这些所谓的“见家长”也不是多在意,可周述家乡那边还是比较传统的,见了长辈,那就有“定下了”的意思。
程幼雪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述则是不知道她想的是这个,便说:“怎么了?是叔叔阿姨很忙,过年在家时间很短吗?那我也可以和你回北城,我在酒店……”
“你愿意带我回家吗?”程幼雪一下子说了出来。
她以为她说完会紧张害羞,可事实上,她说完之后心里是喜悦的,踏实的。
而电话那边,周述听到她的话,呼吸声一下子重了。
“小雪,我……”
“我们去看看叔叔阿姨,好不好?”
第58章 坠夏“我想订一间。”
周述和程幼雪商量,想开车回去。
他家那边没有直飞的航班,要是飞到省会,还得再坐火车过去,很折腾。而且拜祭完父母,又得再去裴老师那里,过年人流大,与其挤公共交通,不如开车舒适。
周述还和局里请了三天的年假,到时候提前出发,路况也能好些。
他把该想的全想到了,就是想让程幼雪少受些罪。
程幼雪都知道,也就都没反驳,随他,不然他才要不高兴。
*
出发那天,天气有些灰蒙。
但等车子开上国道,乌云逐渐退散,阳光洒了下来。
这一趟少说要开十个小时的车。
程幼雪怕周述辛苦,几次说和他换着开,周述都不让,最后还是程幼雪强调疲劳驾驶最危险,周述才同意。
他们是早上六点出发的,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程幼雪能明显感到周述的拘谨局促随着他离家越近而越发加重。
周述的心情是比较复杂,他不仅是近乡情怯,更因为是程幼雪和他一起回来。
到的第一天,周述不急,直奔旅馆,先让程幼雪好好休息一晚。
说到旅馆,程幼雪就想笑。
订房间的时候,某人问她订一间还是订两间?
她看某人说这话时看都不看她,就说那订两间吧,免得有人回头“吓”得睡不好。
可等她说完了,却没人执行。
她问这什么意思啊,周某憋了半天,说:“我想订一间。”
然后就偷偷全订的一间房。
所谓掩耳盗铃,可以找周同学做代言了。
在前台办理好入住,程幼雪和周述上楼。
周述不让程幼雪沾手,自己一手一个大行李箱子,让程幼雪拿最轻的背包。
坦白讲,周述家乡这几年发展得还不错。
有国家的大力扶持,政府搞得也都是因地制宜的致富路子,除去种植业和花卉业,还有些农家乐之类的,方便周边市民过来过周末。
可发展归发展,和真正的城市相比,还是比不了的。
单看旅馆的条件就能看出一二,电梯都没有,设施和装潢也比较陈旧,而这还是周述家这边很好的旅馆了。
程幼雪大致看看后,见周述低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知道他是过意不去,便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又揪揪他耳朵。
“你要是敢说对不起之类的,我现在就再开一间房。”
她这么一“威胁”,周述笑了。
进入房间,放下行李,周述让程幼雪歇着,剩下的事他来。
程幼雪是有些累,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她帮着周述把带来床单被罩都套好,然后又和他下楼去小超市买了半箱水。
等再回去,她靠在沙发上眯了过去,周述则把卫生间消了一遍毒。
这一晚,两人相拥而眠,睡得都很沉。
*
转天一早,程幼雪和周述起来后,往周述家的方向去。
周家很早就让镇上收走了,现在住的是别人。
对方不认识周述,但听街坊邻里提过,说原来住在这家的孩子可出息了,在大城市落了户,还挣了钱。
这两年过年,都会给镇上七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买营养品,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
周述在镇上的“名气”是不小。
一出现,人们就驻足看他,更看他身边的漂亮女孩。
这些人还都是和周述不熟的,再往里走,就有人认出周述来了。
其中有位步履蹒跚的奶奶,说话已经口齿不清了,看见周述就“啊啊啊”地哭。
周述眼眶也红了一瞬,他来到老人身边,蹲下问奶奶好,然后和程幼雪说,这是他奶奶生前的“闺蜜”,很疼他,他以前肚子饿了,没少去奶奶家蹭饭。
程幼雪一听,也蹲了下来,叫了声奶奶。
奶奶看看她,又看看周述,满是褶皱的手在他们之间指了指,眼泪更凶了……
程幼雪和周述哄了老人好一会儿,老人才有笑模样,冲着他们,一个劲儿竖大拇指。
周述说:“奶奶,我先去镇长家,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啊!啊!”奶奶点点头,又怜爱地轻拍了下程幼雪的手。
告别了奶奶,程幼雪先是舒了口气。
这才只是刚见一位长辈而已,她可不想眼泪汪汪的,惹得周述更难受。
随后,他们去拜访了镇长、镇书记。
沿途遇上认识周述的长辈,他们一一问候,长辈们都夸周述有本事了,还说他有福气,找了个这么好看的对象。
到了镇长家,镇长热情招待了他们。
周述是镇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又没有忘本,镇长对他很看重,说是晚上在小广场那里摆了席,欢迎他回家。
周述并不觉得自己值得大家这么兴师动众的,他想婉拒镇长的好意,但镇长执意要热闹热闹。
说着,还看向程幼雪,笑道:“你小子找了个这么俊的姑娘,还不显摆显摆?”
周述不言语了。
程幼雪和周述在镇长家小坐片刻,镇长想留他们吃午饭,但周述说还要去山脚那边,镇长就没挽留。
镇长送他们出去,问:“在家待几天啊?后天三十儿,来我这儿过吧。”
“不了,谢谢您。”周述说,“明天就去仪城了,看看裴老师和师母。除夕的话,也在仪城过了。”
镇长说那就好。
他是看着周述这孩子长大的,就怕他过年时落单,不过——
镇长又看了眼程幼雪,心笑道:也不会再落单了。
周山和陆翎终于能放心了。
*
镇后面挨着一座青山,山脚下有片地就是墓园。
和程幼雪想象中不同,她以为墓园多少会有些阴沉感,但这里的墓园不是。
阳光没有完全被山体阻隔,余下了一层虚浮的光影盘旋在上空,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幽静深远。
这些人,这些其他人的家人、爱人,他们沉睡在这里。
周述牵着程幼雪,来到偏角落的一处位置,那里静立着两座墓碑,是周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合葬墓。
爷爷奶奶的墓碑上没有照片,周述爸爸妈妈的墓碑上则有着两个年轻男女留在这人世间最后的肖像。
周山,陆翎。
程幼雪记下这两个名字,在心里默默问了叔叔阿姨好。
她也记下了这两张脸,周述的那双眼,和他妈妈一模一样。
周述把提前买好的贡品摆上,他还买了线香,点燃后,分给程幼雪,两人冲着墓碑三鞠躬。
之后,程幼雪站在周述身边,周述再次握住她的手,说:“爷爷奶奶,爸,妈,我带小雪来看看你们。”
说完,就没有后文了。
程幼雪疑惑地看向他,那意思是不再说些什么了?
周述摇摇头。
他能带一个姑娘来到父母墓前,就已经什么都说明了,父母也会知道这个姑娘在他们儿子心中是什么位置。
既然周述不说,程幼雪也不好多话。
她就在心里说,说的很少,就是让叔叔阿姨放心,以后她会陪伴照顾周述。
他们在墓碑前静静地站着。
这会儿风很轻,也没有那么凉,拂在面上,温柔舒爽。
等到线香烧完,那一缕白烟彻底融进天地之间,周述又牵着程幼雪离开了墓园。
回去的路和来时不同,周述带程幼雪走的是山侧边的小路。
这里的乡间小道阳光遍地,两边树木虽因寒冬变得并不茂绿,但粗壮的枝杈还是能叫人感受到生命的坚韧。
程幼雪问:“怎么带我走这边了啊?”
“我小时候总来。”周述给她指了指前面,“那边一到夏天会开满紫菀,很漂亮。”
他的妈妈最喜欢花,家里也会种花。
因为知道妈妈喜欢,他就经常采一些回去,爸爸也会,父子俩把大花小花合在一起,送给妈妈。
程幼雪笑笑,贴在周述身边,和他说:“那夏天你再带我来看。”
周述说:“好。”
*
晚上,程幼雪和周述去吃席。
这样的阵仗,程幼雪只在电视里见过。
四五十张大圆桌放在广场上,桌上摆着各种菜肴水果,还有点心瓜子,一茬儿一茬儿的人端着碟子上菜。
程幼雪也终于体会了一把顾筱琪面对亲戚们时的无助。
“七大姑八大姨”将她团团围住,好多人同时开口,夸她好看,夸她有眼光,看上了周述,说周述多么多么优秀,打小就是他们这里最有能耐的孩子……程幼雪耳朵都要聋了。
不止如此,这些长辈们也都极为热情,每个人都从家里带了东西出来,光是活的大公鸡都备了好几只。
程幼雪特别理解他们的心情,也感动这份好意,只是这些东西她要怎么带回海城?
就在她快要应接不了的时候,周述从一群伯伯叔叔们中杀了出来,挡在她面前,把这些好意一一承下,也一一化解了……
回到旅馆,已经是九点多。
程幼雪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周述用自带的热水壶给她倒了杯温水,她一口气喝下去了三杯。
喝完之后,也还是有点儿蒙,看向周述,周述更蒙。
临回来的时候,有几只大公鸡从篓子里跑出来,周述帮着捉了两只,这会儿头发上还有根小鸡毛呢。
程幼雪捏下来,冲着周述一吹,两人都笑了。
程幼雪扑过去抱住周述,说:“大家都很喜欢你,对你很好。”
周述摸摸她的脸,笑意柔和:“更喜欢你。说我上辈子做了大好事,才能遇见你。”
“知道就好。”程幼雪咬了口周述的下巴,“我得洗澡去了。明天咱们还得去仪城呢。”
“嗯,去吧。”
程幼雪带着她的两个洗漱包进了卫生间。
片刻后,周述听到卫生间传来的水流声,他靠在沙发上,悠悠地吐了口气。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
想起了父母,想起了爷爷奶奶,也想着今晚吃饭时的那一张张笑脸……是啊,他上辈子肯定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周述笑笑,敛起思绪,叫前台帮忙买了些话梅送上来。
今晚吃得有些油腻了,他怕小雪胃里会不舒服,等她出来叫她含一颗。
四十分钟后,程幼雪包着头发出来。
她身上冒着香甜的腾腾热气,皮肤像是喝饱了水,娇嫩粉润。
周述已经整理好床褥,见状,移开些视线,递过去了话梅。
程幼雪叫他喂,他拈了颗圆乎乎的放到她嘴边,收手时,指肚捏了下柔软的唇瓣。
含着酸酸甜甜的果肉,程幼雪含糊道:“你也秋洗吧。”
周述笑了下:“我给你吹头发。”他去拿吹风机。
程幼雪说不用,他也忙一天了,早洗完早休息。
见她坚持,周述没和继续她争,拿上换洗衣物,也去了卫生间。
过了会儿,程幼雪吐掉话梅核,插好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她头发多,又长,吹起来费些功夫,所以周述连她的吹风机都给带着了,就怕外面的吹风机吹得慢。
程幼雪照习惯把头发吹到微微潮湿的状态,剩下就等着自然干。
她收起吹风机,想点上周述给她带的香薰,也好放松下身心,正翻着行李箱,隔壁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很有节奏,像是在用什么撞击墙面。
程幼雪愣了下。
她再听,咚咚咚声不仅还在,还又有了啪啪的响动,就跟有人在扇人巴掌似的。
心下一惊,程幼雪琢磨该不会是有什么命。案吧?悬疑剧里不都这么演的?
她想给前台打电话汇报下情况,周述这时候出来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家居服,头上罩着毛巾,可能是出来得比较急,他T恤下摆的一角还窝在里面,露出了一截精壮的窄腰。
他反手将衣服拽了拽,见程幼雪站在床头前,脸色不太好,立刻问怎么了?
程幼雪冲他“嘘”了一声,跑过来,小声说:“隔壁好像在打人。”
周述一怔,毛巾随意放到一边,先握住了程幼雪手腕。
两人一起来到床头前,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拍打和撞击声很明显,但再稍微细听,里面还夹杂了一些气声,以及呻吟。
第59章 坠夏“难不难受?”
程幼雪少有如此丢人的时刻。
她居然把人家那什么当成了凶。案现场,她是什么型号的傻子啊……
程幼雪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羞赧地低下头,而这一低,恰好让她看见周述握着她手腕的手,背上青筋鼓了鼓。
她又抬起头,周述也转过头,两人视线一触,心弦一颤。
程幼雪脸上热起来,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周述看着她微微弯起的雪白侧颈,抿了下发涩的嘴唇。
他抬手摸摸程幼雪的头发,声音略低:“是不是还没吹干?”
“这样就好。”她说,声音也小小的,“我待会儿还得涂精油。”
“嗯。那去刷牙吧。水杯我放在水台……”
咚!
隔壁猛撞了下他们这边的墙壁。
周述背脊的肌肉随着这一声,像是提线木偶似的被揪了下,他又抿抿唇,还想找些话说,可又思考不出来,灵机一动,他松开人,去了行李箱那边。
离开床头,那动静多少还能小点儿。
程幼雪松口气,跟过去,问这是要找什么?
周述翻到行李箱侧边的小拉链里,从里面取出来两对耳塞。
“……”
掩耳盗铃是让周同学给学得透透的了。
但眼下,程幼雪也想掩耳盗铃,不然这也太尴尬了。
两人各自戴上耳塞,把睡前该忙的事忙完,躺到了床上。
周述留了走廊小灯,以防程幼雪半夜起来去卫生间看不清路,他们一人躺在床的一边,昨晚还很自然地相拥而眠,这会儿却不太敢自然了。
隔壁还没完事。
程幼雪听不见响动,但偶尔能感到墙壁在震。
她闭上眼,试着让自己忽略,可她耳朵是被塞住听不见,她的心跳却重重地敲击着她。
那种没有音量的声动,才是最清晰有力的。
程幼雪躲不掉,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就见周述那边正小心翼翼地也在翻身。
两人视线再一次猝不及防地对接上。
这一次,没有分开。
周述一下压了过来,程幼雪顺着他转动,平躺下去,身上便被他完全罩住了。
周述还是喜欢将手探入程幼雪的发丝中,略微粗糙的拇指摩挲着女孩细腻的肌肤,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用他的指纹描画他最爱的模样。
两人抱在一起亲吻,周述气息滚烫急促,烧着程幼雪。
程幼雪觉得好热,热得她的身体和内心在变得干涸,她情不自禁地扬起些下巴,像是盼望雨水滋润的赶路人,仰起脸,等待雨滴打落……
周述几乎是一把将被子掀到床尾。
他不想要任何阻碍,他想将他的手抚过他想去的每个地方。
染着香气的黑发在洁白的枕间散开纠缠,程幼雪在周述的手心里颤抖着绽放,她的耳塞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周述的也是。
但掉与不掉的,他们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根本也听不到别的。
周述撑起上半身,昏暗的房间里,他的眼睛像一颗星,明亮深邃,还藏着极大的吸力,程幼雪一下就了跌进去。
她摸摸他的脸,上面有汗。
他抓着她的手,轻含了下手指,想问她:可以吗?
这三个字是锁着周述理智的最后一道锁链,只要程幼雪点头,他就会失控。
可这个三字就绕在他嘴边呼之欲出时,周述瞥到床头上方的一抹蚊子血。
一抹已经发黑结痂,一看便是落在墙上许久了的蚊子血。
就是这么个小小的红点,让周述在那一瞬间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连洗热水澡都不是二十四小时供应的老破屋子,他居然想在这样一个地方和她……
欲念消散,周述弓起的背卸掉了几分力气。
程幼雪察觉出来,问:“怎么了?”
“对不起,小雪。”周述下颌紧绷,“这里不行。这里……太差了。”
程幼雪皱了皱眉,没太明白,但看着周述难掩的颓废和压抑下艰难褪去的情潮,就又懂了。
她抬起手,指尖滑过周述蹙起的眉心,心里暖暖的,也有那么一点儿小埋怨。
都到这节骨眼了,他就非得事事都想着。
“那你……”她不敢动,怕腿会碰到,“难不难受?”
周述摇摇头,他发着抖给程幼雪把睡衣扣子系好,说他去趟卫生间,叫她困了就先休息,便翻下床跑走了。
很快,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
程幼雪呆呆地躺着,还不太适应没有高热环绕的冷清。
她想盖上被子,摸了半天都没摸着,就又笑了。
坐起来,程幼雪看着满床的凌乱,再看看某人给她系错位的扣子,笑到停不下来……
周述再出来时,走廊的小夜灯关了。
他摸黑回到床边,看着床一侧鼓起的小包,又摸了摸自己身上,不算太凉。
他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躺进去,仰面看了会儿天花板,确定平静了,他慢慢转过身,想把人捞到怀里。
结果刚要伸手触碰,怀里就滚进来一个温软的女孩。
程幼雪眨着晶亮的杏眼,笑得俏皮:“我够意思吧?等你呢。”
周述心里毛绒绒的,低头吻女孩额头,再想吻她鼻尖,想起什么,又松了松怀抱:“我身上会不会太凉?”
“还好。”程幼雪说,“你抱抱我,一会儿就暖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温柔如水的吻。
吻到一半,隔壁又传来了动静,但不是那种动静了,是正常的行人走动。
要说这房间的隔音是真的不好。
程幼雪住的第一晚因为旁边没人住,也就不觉得,现在,她明白了办理入住时,前台大姐为什么别有深意地看他们了。
估计是觉得周述……比较高大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程幼雪对这事都是通过书籍了解的,身边有过实战经历的,也就是她合租的那位室友。
而室友很规矩,从不带男友回来,两人都是去酒店。只是每次从酒店回来,室友都很累,一躺躺一天那种。
那事这么耗体力吗?
程幼雪越想越好奇,她看周述也还没睡,问他:“你说,隔壁这种时长,属于长还是短?”
周述一开始没听明白,等咂摸过来后,刚平静下去的,又要冒头。
他无奈地唤了声“小雪”。
可程幼雪是真好奇啊。
“不知道。”周述只好实话实话,他也没经验。
“那你说……”
“小雪,我们还是睡吧。”
周述语气哀求,不然再几个问题问下去,他也不知道去卫生间还有没有用。
程幼雪咯咯笑,像个没心肝的小坏蛋。
扬起头,小坏蛋吻了下“受害人”周某的嘴角,软声说:“那晚安吧。”
周述抱紧她:“晚安。”
*
转天,两人起的比预计时间晚些。
但自驾的好处就是这个了,时间有弹性,不用太赶。
周述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大大小小的行李,程幼雪就负责打扮好自己。
等东西都整理完毕,周述确认好没有什么遗漏的,和程幼雪从房间出来。
恰好,隔壁的男女这时候也出来了。
那二人看着比程幼雪周述年长一些,男的个子中等,和女的差不多高。
女人看见周述的第一眼,挑了下眉,程幼雪不悦地往前站站,女人又看看她,然后就和男友娇笑着嘀咕什么,走了。
“你看看人家的男人,人高马大的。”女人说,“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男人不屑一笑:“你以为长得高就厉害?”
“不然呢?”
男人在女人耳边说了句什么,女人笑着锤他。
——守着对象一晚上半点儿响动没有,能有个屁能耐!
周述并不知道自己落了个这样的评价,他把行李一一搬上车,带着程幼雪前往仪城。
仪城不是省会,但繁华程度却不比省会差。
周述当年在这里念初中,常常会被夜晚的霓虹灯迷了眼,也会为城市里的车水马龙感到畏缩,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配不上这里。
现在的话,就都是平常心对待了。
程幼雪从海城那边带了不少特产和礼品来,但都快要到裴老师家的小区时,她又改了主意,说要去这边最大的商场再看看。
周述说不用,够多了,可程幼雪非要去。
在程幼雪看来,裴老师和师母曾老师是周述年少岁月里仅存的亲近的人了,也是恩人,绝对不能怠慢。
两人来到商场。
程幼雪听说裴老师和曾老师有个上初一的儿子,路过苹果店时,想进去看看AppleWatch,被周述拦下了。
“太贵重了,会叫老师有负担。”周述说。
程幼雪想了想,也是,送礼讲究的是心意,一味追求量多或者价格,反而不好。
她听了周述的劝说,两人逛了一圈后,就买了些滋补品,之后实在找不出要添的了,他们再次前往裴老师所住的小区。
车子停好后,程幼雪又看了一遍自己的仪容。
周述见她这么上心,心里发暖,说:“你就是素面朝天,也很漂亮。”
程幼雪觑他一眼:“少来甜言蜜语。”
“真的。”周述靠过去,“你什么样子都美。”
如今的周述,底气是越来越足了。
虽说求吻求抱的还是会红耳朵,但那也是红着也要,而且不吻到满足,根本不会放人。
程幼雪总是被他弄得手脚发软,面红耳赤,嗔怪了,也不起作用。
没办法,这底气就是她给的,她找谁说理去?
可这会儿马上就要见长辈了,程幼雪必须把“底气”收回,她警告:“你要是敢弄花了我的妆,看我怎么收拾你。”
“……”
周述不敢上前,但那双眼睛不错眼神地巴望。
程幼雪叫他看得没脾气,别过头说:“不行就是不行。”
“就一下。”周述说,“亲脸,好吗?”
程幼雪犹豫了,而就这半秒钟的工夫,周述见缝插针地亲了她的嘴角。
于是,周述唇边也沾上了口红。
“……”
程幼雪气得打人。
两人在车里腻来腻去,打打闹闹了好一阵儿。
过程中,不知不觉的,程幼雪的那些紧张也都消失了。
等他们再整理好着装仪表,两人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进了楼。
裴老师家住的是教师楼,六层到顶的那种老住宅,楼龄比较久,楼梯也相对要陡些,程幼雪穿着高跟鞋,周述牵她牵得很小心。
到了四楼,周述要按门铃。
程幼雪说了声“等一下”,又帮周述调整了下衣领,再三检查他脸上脖子上没有唇印,这才放心。
周述浅浅一笑,捏捏她的手,按下门铃。
铃声一响起,屋里面就传来一声“来了”。
开门的是周述的师母曾老师。
曾老师人有些瘦,戴着副眼镜,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卷儿,松弛又利落,人看起来格外亲切温和。
“早就等着你们了。”
曾老师拍拍周述手臂,再看向程幼雪,笑容欣喜极了:“来,快进来!快!”
第60章 坠夏垂丝茉莉。
曾老师迎程幼雪和周述进了屋。
老房子房型都很格局,遵循以前盖房的特点,客厅略小,卧室大。
屋内打扫得一尘不染,装饰不多,有个葫芦花瓶,还有几张家人们的合影做点缀。
裴老师举着锅铲从厨房小跑出来。
程幼雪听周述说裴老师是教语文的,还以为对方是那种书卷气很浓、文质彬彬的模样,不想竟是个一米八几的魁梧男人。
不像语文老师,像体育老师。
曾老师看出程幼雪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笑道:“老裴有次去教育局开会,没带证件,人家死活不让他进去。说他看着就不像老师!”
裴老师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说什么,看自己还举着锅铲,更不好意思了。
“坐,先坐。”他只好如此说,赶紧回去把铲子放下。
另一边,曾老师和裴老师的儿子小禹早站好了,就等着叫人了。
周述说:“一年没见,小禹又长高了。”
小禹开心地笑笑:“小述哥也更帅了!哥,这就是嫂子吗?”
嫂子?
程幼雪脸一红,飞快看了周述一眼,她倒不是羞,而是这称呼也太一步到位了。
周述攥了攥她的手,冲小禹使眼色:“叫幼雪姐就好。”
“哦~那哥你可得加油了啊。”小禹人小鬼大,什么都懂,“幼雪姐,过年好。”
程幼雪笑道:“小禹过年好。我给你挑了几件小礼物,你看你喜不喜欢?”
一说礼物,曾老师叹口气。
她之前反复嘱咐周述不要带东西来,这可好,不仅带了,还带那么多。
“都是小雪给你们买的。”周述说,“她的心意。”
曾老师这又看向程幼雪,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她知道周述优秀,找的女孩差不了,却不想这一找就找到个最好的。
曾老师拉着程幼雪到一旁坐下说话,小禹和周述拆那些礼物。
“这趟过来,辛苦了。”曾老师递去温水。
程幼雪双手接过,说:“不辛苦。周述安排得特别周到。”
两个女人闲话几句,过了会儿,裴老师关了炖肉的锅,也出来了,几个人围坐在沙发上说话。
裴老师看程幼雪,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他笑着问:“晚上在哪儿住啊?都怪家里太小,不然你们就直接住下,省了麻烦。”
周述说都提前预订好了,报了个酒店名字。
裴老师一听,点点头,放心下来:“那个酒店好。这边新开的五星级,也就营业了两三年吧?听说设施环境都挺不错的。”
长辈顺口一说,程幼雪心里却不合时宜地起了丝涟漪。
来裴老师家前,周述先带她去酒店办理了入住,他订的豪华大床房,两人当时进去后,都很沉默,就觉得……
程幼雪余光往一处扫去,看到周述发红的耳垂。
随后,曾老师和程幼雪周述聊了些家常话题,裴老师又谈了谈工作,小禹偶尔插进一些年轻人的小玩笑,气氛一直温馨轻松。
稍有凝滞的,就是裴老师说了一句:“小程,你先来看我们,你父母那里没关系吗?应该让小述先去看望你父母啊。”
程幼雪卡了一下,周述一时也没接上话。
曾老师见状,立刻说:“人家俩人肯定是商量好了的,用你指挥?瞎操心的命。”
裴老师愣了愣,看出妻子的用意,忙笑着说是啊,然后就打岔聊起了别的。
程幼雪便也就笑笑,没多解释什么。
聊到快四点多,裴老师还要继续准备晚饭,周述过去帮忙。
程幼雪则和曾老师去了书房,看周述以前上学时的照片。
照片不多,大多是集体合照,糊得都快看不出人的五官,只有个别几张周述和裴老师的合影还算清晰。
程幼雪看到某张照片上的背景建筑时,问:“这是在北城拍的吗?”
曾老师点头:“是啊,北城。小述当初去北城上高中,是老裴送他过去的。十五六的孩子,一个人离乡背井的,也是可怜。”
程幼雪鼻尖一酸,接过照片又仔细看了看。
照片上面的男孩十分清瘦,面容严肃刻板,
那双眼睛干净是干净,但也透着怯,不过个子是真高,站在裴老师身边,一点儿不显矮。
程幼雪轻轻摸了摸男孩的脸,再看看,想起了照片背景是北城的哪里。
老商业街。
那里有个老字号商场,民国时期就有,建筑风貌一直保留维护着,是北城的一个地标了。
原来周述也去过那条老商业街,她还在那里参加过志愿者活动呢。
程幼雪心觉两人还挺有缘分的,问了曾老师,得到首肯,用手机把这张照片翻拍了下来。
六点多,大家一起吃晚饭。
曾老师说今天准备的是家常菜,等明天除夕年夜饭,她亲自下厨做几道大菜。
话是这么说,但裴老师这就已经做了整整十二道菜,有鱼有虾有肉,相当丰盛。
程幼雪过意不去这么麻烦长辈,但裴老师和曾老师都很高兴,叫她拿这里就当自己家,千万不要客气。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但没有吃到很晚。
裴老师和曾老师体谅程幼雪和周述上午舟车劳顿,叫他们早回去休息。
所以八点一过,程幼雪和周述就开车回了酒店。
回去的这一路,两人话都不多,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单纯不想说话。
等进了房间,他们更是谁都不主动言语,就各自整理自己的东西,再各自控制不住目光,眼神往那张大床上瞟。
周述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要说周述这个年纪,没有需求,那是虚伪。
可面对程幼雪,周述的爱欲要远远超过其他欲求,昨晚他是被刺激到了,才会血气上涌,一时冲动。
静下来后,周述就想着还是不要太急,要给小雪预留好准备的时间。
尤其他也还没见小雪的父母。
再等等吧。
周述沉沉气,翻出新的床单被罩去换。
程幼雪一看,过去帮忙。
两人围着床转了两圈,程幼雪手臂不小心撞了下周述的手臂,两人相视一眼,周述的克制暂且一松,扔了被子抱住人。
“小雪。”
声音黏黏糊糊,少了平时的清朗,像块儿化了的巧克力。
程幼雪搂着他的腰,没有应声。
她也不是不想,只是没了昨晚意乱情迷的冲动,这么为了“主题”而“主题”,总叫她丢不下矜持。
而周述这个人,是只要她不点头,他憋到死也不会勉强她……
就在程幼雪犹豫矜持这东西有时是不是也可以放放的时候,周述手机响了。
两人做贼一样,都是一激灵,激灵过后,心思倒是散了些。
程幼雪松开手,说:“去吧。”
“……”
周述叹口气,过去接了电话。
也亏得是没有耽误,这是个很重要的工作电话,周述一和对方交谈上,也就顾不上别的了。
程幼雪不扰他,忙自己的事。
等洗好澡吹好头发出来,周述开着笔记本还在处理事情,她就拿出iPad看项目书,也处理下工作。
中间,周述为了不吵她,几次去阳台讲电话。
程幼雪怕他冷,想给他披件衣服,刚下床,她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一看到来电显,程幼雪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去了卫生间接通。
“丽茹姐。”关上门,她叫人。
徐丽茹现在给程幼雪打电话,得看她忙不忙,知道她方便说话,才问:“今年回家过年吗?”
不待程幼雪回答,徐丽茹又说:“你爸和你妈今年初二以后可都回。为了等你。”
“……”
这句“为了等你”扎了下程幼雪。
“幼雪,回家看看吧。”徐丽茹轻叹一声,“你妈妈这两年也感觉出来你在疏远这个家了,她也在试着软化。今年过年期间的工作,她能推都推了。”
程幼雪并不理解宁祎认为的“疏远”二字。
她只是这几年过年没有回过家而已,还不是故意不回,而是有工作要忙,以前宁祎和程开砚不也是如此?
过年是他们最忙的时候,忙着慰问、忙着维系人脉、忙着社交,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疏远了呢?
程幼雪心里有些酸堵。
她不想和徐丽茹去算她的童年“旧账”,只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我看看能不能回去。”
挂了电话,程幼雪又在卫生间里静立了一会儿。
等再出来,周述还在阳台上通话,她出去给他披了件外套,说她想先睡了。
周述摸摸她的脸,点点头。
程幼雪独自躺回床上。
这一天下来,也累了,她本以为能很快入睡,可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在琢磨回北城的事。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拧巴什么。
明明周述也暗示过想去拜访她的父母,周述都不怕,她怎么反而退缩了呢?
可能是她答应了周述要做他的底气,她就总想等国内的工作室上了正轨,她做出些成绩来,挺胸抬头地带他去见父母吧……
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直到周述也回来了,她才抽出神。
周述见她还没睡,问:“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程幼雪揉揉眼:“没,事情处理好了?”
周述“嗯”了一声,张开手臂,程幼雪就钻到了他怀里。
这才几天的工夫?
她就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刚才睡不着,也是他没回来,她心里不踏实。
“周述。”
“怎么了?”
程幼雪想和他商量回北城的事,可话到嘴边,又还是没说出口。
“没事。”她说,“困了。”
“那睡吧。”
周述轻吻她的额头。
*
转天除夕,程幼雪和周述吃完午餐后,去了裴老师家。
还没进门,就先听到曾老师在严厉批评裴老师。
“我都说多少遍了?这个牌子的酱油太咸,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吃这么咸的!你还买这个牌子,想气死我是吧?”
裴老师不敢顶嘴,说他现在去重买。
打开门,见周述和程幼雪来了,裴老师那为人师表的面子啊,只能是继续不好意思。
程幼雪笑笑搭了台阶:“要不还是我陪曾老师去超市逛逛吧。顺便也看看还有其他什么需要买的。”
曾老师高兴了,这就和程幼雪出了门。
除夕采购这事,程幼雪还是有些经验的。
而且她也发现了,不管是在哪里,只要是在中国,人们过春节的热情就绝对不会消退,超市里必然人山人海。
身边的曾老师就是例子。
典型的来都来了,就再买一圈,反正过年都是要吃的。
程幼雪帮曾老师推购物车,曾老师笑着说麻烦她了,顺带也就问了她和周述目前的感情进展。
程幼雪如实说了几句,没有避讳提到她的父母。
曾老师知道一些情况,她没过多干涉什么,只说:“你们都还年轻。慢慢来,不急。”
又是慢慢来。
当初程幼雪就是想着和周述慢慢来,可他们压根没有这个机会,就被迫分开了。
现在,还要慢慢来吗?
程幼雪当然不想如此,可她心里就是有那么一丝抗拒现在去见父母。
仅仅是因为她在工作上还不够出色?
可“出色”是没有标准的,也没有尽头的,要是硬要等到她认为自己足够出色的那天,又是哪天呢?
程幼雪忽而有些烦躁,她看向曾老师,有几分倾诉的欲望,但曾老师恰好这时去拿货架上的调料。
那瓶调料是损坏的,料汁泄露了不少。
曾老师沾了一手汁,程幼雪见状,去包里翻找纸巾,掏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她的钥匙也给带了出来。
钥匙掉到地上。
程幼雪弯腰捡起,曾老师看到拴着钥匙的白花钥匙扣,怔了下:“这个是……”
“怎么了?”程幼雪摊开手掌。
曾老师指了指钥匙扣上的白花刺绣,笑叹一声:“这是小述妈妈亲手绣的垂丝茉莉。”
也是周述爸妈的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