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内,秋雨之下,纪凤鸣意外现身,拦阻中庭。“楚神医,可是纪某招待不周,若否,你何故匆匆冒雨离去?”
楚白牛身形滞住,良久后苦涩道:“没有,实在是老夫心中有愧,无颜在此。”
“有愧?是愧于无法救治我师尊?还是”纪凤鸣猛然回身,恍惚间似有惊雷电闪,分明是秋雨,但他的话语,却似落下了一记夏雷,“愧于你故意失手,放任我师尊被五衰之气侵染全身!!”
问罪言语,震惊在场众人,楚颂心头震颤,立时上前维护道:“不可能,你胡说,我阿爹是医生,才不可能会干出这种事!”
可话说出口,楚颂突然滞住,她想到一种可能,能让楚白牛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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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傻子,应飞扬拖着一身伤势急带她赶往青城,定有原因。
而楚白牛见她带来,反应异常,急着要拉她逃走,也定有原因。
结合锦屏山庄的发生的事,她想到了那可能,那唯一的可能!但身子已止不住颤抖,没想到锦屏山庄的那一局,落子竟是如此深远,不单为了让公子翎无暇参与天书之战,竟还为了此夜,为了让本该是拯救卫无双性命的楚白牛,亲手扼杀道扇复生的希望!
而楚白牛则上前,将楚颂护在身后,他仰头长叹道:“既然楚颂已平安,老夫也不需再隐瞒,只是这事自始至终,老夫女儿都不知情,希望你们不要牵连到她!”
纪凤鸣一拂袖,冷哼道:“以子女威胁,是妖魔邪道惯用的手段,万象天宫尚未沦落至此,纪某更不屑为之。”
“那就好,那就好……”楚白牛在雨中喃喃念叨,终于似被重担压垮一般,坐倒在地大哭,“造孽哟,救了一辈子的人了,到头来,却用这双手杀了人!”
此言一出,无疑等同认罪,纪凤鸣冷眼看着楚白牛大哭,深吸一口气,待楚白牛哭得差不多了,才用最平静,也最压抑的口吻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楚白牛抹去眼泪,将情绪平复后,道:“这要从那次天师洞遇袭开始说起了,还记得吗,你派内奸范无疆,伙同孙无谓,钱无果两位长老,趁着把守天师洞的机会,反对老夫和卫无双进行行刺,但那时你却早有准备,已将你师尊转移,并反借此揪出内奸范无疆,孙、钱也在天师洞中当场丧命。”
纪凤鸣道:“发生不久,自不会忘。但又与他们何干?”
楚白牛道:“但那日老夫探查钱、孙二人尸体,却发现他们身上有中了惑心蛊的痕迹。”
纪凤鸣眉头一挑:“惑心蛊?”
楚白牛道:“那是谷玄牝的蛊虫,能惑人心智,放大人性中的阴暗面,事后想来,应该是身为主谋的范无疆想杀卫无双,又不敢直接下手,便以在孙、钱二人身上下了惑心蛊,撺掇他们入洞内杀人,自己在门外把守。”
纪凤鸣一敲手中折扇,怒道:“残害同门,丧心病狂,范无疆死的轻易了。但惑心蛊,难道与谷玄牝有关?你又为何当时不说?”
“也不算残害同门,狗咬狗罢了,惑心蛊虽能放大人心中的嫉妒、怨恨、杀意,但也要本身心中就有这些阴暗面,说到底,钱、孙二人本也就想对卫无双下手,只是中了惑心蛊,才会乖乖当这出头鸟。”楚白牛叹了一声,“至于谷玄牝,老夫一开始也不确定,是否这其中有他的参与,毕竟他的蛊流传甚广,花些功夫,总能在黑市上买的到,直到老夫在钱、孙二人尸体上,发现其他两样东西,这也是老夫不敢对你们说的理由。”
“什么东西?”
“一张纸条,和一件老夫女儿的首饰!”
楚颂闻言呼出了声,锦屏山庄大乱之后清点失物,其他东西都没丢,只少孔雀令和她的几件首饰,现在,她终于确定她的首饰丢在了哪。
“而纸条让老夫不要声张,不要惊动任何人,三日后子时来山头一会,否则,老夫女儿便有性命之危。”楚白牛说着,看了楚颂一眼,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又继续道:“现在看来,或许钱、孙二人的刺杀,只是为了不被察觉的将这两项东西送到我手中。老夫担心我女儿,所以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去赴约了”
纪凤鸣立时追问道:“那你见到了谁?”
“老夫不知道他是谁……”楚白牛摇了摇头,又咬牙道:“不过,老夫可以把那天见到的,全都告诉你!”
那夜,天书之战方结束,正道联军退守青城山,救治伤员,布置防务,准备迎接接下来守护卫无双复苏的大战,忙得人仰马翻。
所以,也是天师洞守备最弱的时候,楚白牛以药香让两个守卫他的万象天宫长老睡去,便悄悄出洞。
却见天师洞不远处山巅峭壁,不知何时屹立一人,面向云海,负手而立。
虽然是私下密会,但那人却笔直挺立在那里,好像理所当然,不做丝毫掩藏,不知是不在乎被察觉,还是自信不会被察觉。
楚白牛放轻脚步,缓缓接近他,但见那人穿着平常的衣服,身形也通过对肌肉骨骼的控制刻意改变,与楚白牛印象中的任何一人都对不上。
楚白牛接近时,他依然未回身,却背后生眼般开口,道:“只差一点,就过了子时,楚神医,你再晚来片刻,便失了楚颂的性命。”
楚白牛心中一惊,但不愿轻易被摆弄,强作镇定道:“哼,老夫不知道你怎么偷来我女儿的饰品,但你以为轻易能愚弄老夫,就大错特错了,想伤害老夫女儿,你还做不到!”
那人轻蔑一笑,道:“若你真有这般自信,那还来此作甚?大可转头回去,我,无所谓!”
楚白牛强掩心虚,强硬道:“老夫是想看你究竟卖什么药,又是仗着谁的势敢来威胁老夫,是谷玄牝吗?”
&nnbsp; “谷玄牝,他还不配!”那人闻言哈哈一笑,“不过倒是沾了些边。而你自信楚颂没事,不过是因为她在锦屏山庄,可我若告诉你,锦屏山庄已经不安全了呢?”
楚白牛厉声道:“一派胡言!公子翎那鸟人虽不识好歹,狂妄自大,但一身本事却是实打实的,有他在,任谁也难伤楚颂分毫!”
那人只冷笑道:“知道我为什么留言约在三天后见面吗?便是等天书之战结束,而你,也应该探听到了,公子翎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在天书之战中!这样,还不够你认清现实?”
“那又如何,那只蠢鸟睡过头了,也是正常!”楚白牛知晓公子翎的性情,明白他一向言出必行,更知晓天书关乎公子翎一直以来的夙愿,他绝不可能轻放,除非……楚白牛强压心中不安,依然嘴硬。
“呵,只听说楚神医脾气硬,没想到嘴更硬,那不知看到这个,你还能嘴硬吗?”那人又是嗤笑一声,下一瞬,一根彩羽形的令牌已插在楚白牛脚下。
楚白牛心中一凉,惊慑于脚下那彩羽令牌,正是公子翎的孔雀令!
更惊骇于眼前之人的身手,他一直全神戒备的盯着那人,可仍没看清那人怎么出手将孔雀令扔出,若这孔雀令的不是扔向他的脚下,而是扔向他的喉咙,他挡得住吗?
再加上那人先前言语间的意思,谷玄牝似也有参与,若是他们联手暗害,公子翎他……真能保住楚颂安全吗?
这个问题,让他前所未有的动摇,大滴大滴的冷汗,从楚白牛额头渗下。他终于遮掩不住,颤声问道:“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此话一出,便意味着屈从,那人闻言得意笑了,“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在医治卫无双时,让他不治身亡而已。”
楚白牛克制不住呼出:“你要我对他的药做手脚?”
那人摇头道:“何需如此麻烦,只要你放任五衰之气蔓延,自能取卫无双性命,甚至都不用脏了你的手,这不好吗?”
“什么不用脏手,你这是在叫我杀人,你究竟是谁?”楚白牛又气又惧,全身剧烈的颤抖。
“想知道我是谁?”那人大笑一声,回过身来,便见他面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金狮面具,难以分辨面具下的真容,但一双眸子却如冷电寒光,威势慑人,“我便在这,摘下我的面具,你自然知晓,你,敢吗?”
楚白牛脾气上涌,立时就要抬起足欲上前,想看看究竟是谁摆弄他。
但抬脚瞬间,他想清了后果,又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这一步如隔天堑。
挣扎很久,他终于又将脚退缩回原处,而他知道,这一步,只是退让的开始。再之后,会越退越多,直至退入深渊。
他如精气神都泄了一般,垂下头颅,“我都照你说的做,只要你……保证楚颂安全。”
那人轻笑一声,尽是嘲讽,“哈,那便看你表现了!记住,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不要心存侥幸,我,会看着你!”
说罢,那人竟仰身后倒,从高峰峭壁直落而下。
楚白牛又是一惊,快步上前往峰下看去,却只见一片黑沉沉夜色,却早已不见那人身影……
“老夫被人蛊惑操弄,犯下大错,只能将所知的全数告知你们,接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楚白牛说着,一副闭目待死的样子。
早已哭成泪人的楚颂上前乞求:“求你们不要杀我爹,我爹是为了我才做错的,我们可以救人来赎罪,救百倍千倍的人,只要你们能放过我爹!”
应飞扬拉住楚颂,他知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但念及与楚颂的交情,仍是忍不住开口:“纪兄,被迫为恶,罪不至诛,我不敢劝你轻拿轻放,但首恶未除,对楚神医的处置还请多做思量……”
“不用你们说,我心中有数!”听完楚白牛的讲述,纪凤鸣长吐一口气,竟似强抑怒火,随后对应飞扬道:“应兄弟,看你身上伤势不轻,可见锦屏山庄一行颇为辛苦,便和楚颂姑娘一起,在青城山暂歇吧,我会遣弟子保护你们,你们只管安心疗养。”
纪凤鸣说是保护,其实是看管,但应飞扬无话可说,说到底,楚白牛是他带来的,如今楚白牛成了害死卫无双的凶手,他也难免牵连,纪凤鸣没有立时将他擒拿审问,便已是留了情面。
随后又看向楚白牛,咬咬牙后,道:“至于你,应兄弟说得没错,若真被迫为恶,纵然有罪,罪不至诛。但你方才的话,只是你一面之词,纪某还需斟酌,若真有个幕后主使指使逼迫你,待纪某将他揪出时,你可敢当面与他对峙?”
提及幕后主使,楚白牛脾气上涌,涨红着眼睛狠声道,“楚颂没事,老夫再无顾忌,还有何不敢!”
“那便好,你不会等太久。”纪凤鸣说罢,招弟子将楚家父女和应飞扬带下。
随后道了声,“慕兄,你都听到了?”
话音方落,慕紫轩从纪凤鸣身后阴影处走出,他一直都在。
只是纪凤鸣拉他来做见证,他就只做见证,有些事,靠纪凤鸣自己“推测”出来,要比他灌输给纪凤鸣更好。
人总是会相信自己发现的事情,尤其是在情绪失控的时候。
所以他只道:“都听到了,之后呢,该怎么做,我听你来安排!”
周遭没有他人,纪凤鸣不再强行压抑怒意,他的身上甚至都燃起火焰,咬牙切齿道:“在内胁迫楚白牛,在外透露我师尊位置,引六道恶灭攻关,内外双重逼杀,互作补充,就非要置我师尊于死地……呵呵呵,枉他还是正道栋梁,竟真做得出来!!”
纪凤鸣抬眼,眉峰如刀,尽是酷烈杀气,“慕兄,劳你发书,将我师傅的死讯告知越苍穹,并请他参加我师尊葬礼,然后,头七之日,我师尊火化之时,我要以贼寇之血为祭,告慰师尊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