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寺中,一群密宗学经僧亦步亦趋,小幅碎步的行于后殿。快到塔林之时,他们一个推着一个,却都驻足不前。身着红衣的大法师从后殿之中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不禁瞪着眼睛道:“尔等怕什么纵有地狱之景,也只是见证开悟,但口诵真言,修持印契,即身成曼荼罗,一切地狱降服,何惧之有”一众学经僧连忙道:“大咒师,我等只被传授《八吉祥神咒》,未能修持印契,身成曼荼罗,如今已经有好几个沙弥路过那后院的塔林,看到墙上的壁画,坠入地狱之中了!”“实在是恐惧不已,还请咒师免了我们的点烛功课!”这位密宗雪山大法师门下的三弟子微微皱眉,还是挥手让他们撤了。他身后另有一位红衣法师走出道:“不空,你让他们走了,今天塔林的长明灯油谁来添要知道,师尊于塔林立下金刚界曼荼罗,镇压那两个童子,其间一切光明不能灭。”“那两尊童子不是善物!”不空坚持道:“师尊将它们镇压,惹来了那个小怪物,已是不祥之兆。”“它在后院的墙上绘制《十方地狱本相图》便已经是告诫,师兄也去见过此图,不也差点坠入地狱吗可见那金银童子来历极大。”“这些天来,已经有十数个学经僧路过这里时,见到地狱图心生恐惧,坠入地狱之中。”“便是你我的师弟,也有数人失陷。”“如今地狱还在扩大,前日里还得见到此图才会坠入地狱,现如今许多僧人禅定之时,犹然能感受身如地狱的幻景,许多人醒来后,身体上浮现地狱受刑的痕迹,亦有七八人于禅定之中就此失踪。”“寺中人心惶惶……”“不过是一尊外道之神而已!”那位二师兄微微皱眉:“学了我佛门的一点皮毛,在外墙上画什么地狱图,等到祖师出关,抬手间就能镇压!”“不好了!”另一位师弟慌忙来报:“祖师……祖师养在鱼池之中过的两条金刚龙鲤被人钓走了!”“谁这么大胆”二师兄气势汹汹,挥袖道:“只不过被邪神来犯,各路就当我们密宗是软柿子了不成这可是祖师从雪域佛国之中请下来的两只龙鲤,一向喜爱非常!”他走了几步,突然天上落下一个雪亮的银钩,挂住了他的嘴巴!二师兄奋力挣扎,但银钩犹如弯月,钩起了他的嘴,让真言念不出……他双手结印,大威德印刚刚显化,无穷威灵化作不可见的神只加持。但纵然他那一瞬间就算把须弥山请下来,也挡不住那鱼钩一提,随即整个人窜上了天。不空刚刚和那位师弟说完话,感应到大威德印的气息回头,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再回头又只有师弟瞪大的眼睛,牙齿磕磕绊绊指着自己的身后。“鱼……”“别慌,发生什么事了”不空连忙加持狮子印,用犹如狮子的无上威严镇压了那位师弟的心魔。“二师兄……二师兄被鱼钩钓走了!”不空听闻此言,立刻向着后院走去,映入眼帘的地狱本相图阴深恐怖,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壁画上。数十位僧人面色惊恐至极,或是沉于血池,或是贯穿在刀山。不空面露凝重,每一次看到这幅地狱本相图,上面的人的表情动作,乃至所受的刑罚都是不同的。但他口诵真言,手持胎藏印,即身成莲花曼荼罗,一步一步走过那十八层地狱,快要来到塔林时,那段墙壁上赫然多了一副壁画。那是一座古朴的石桥,横跨在三条河流的交汇之处。三条河流一者赤红如血,一者清澈如忘川,最后一条深邃黑暗,不知通往何处。一个小小的精怪盘坐在石桥上,头着斗笠,身披蓑衣,用一根小小的鱼竿,垂落石桥,鱼钩上挂着一个面露惊恐的僧人。正是刚刚还在和他说话的二师兄。而它身边的鱼篓里,两条金色的鲤鱼还在蹦跶。就仿佛那鱼钩之上的,并非一位证得法身的阴神修士,而真是一条鱼一般。不空被惊的连退数步,突然身后一声象鸣。他猛然回头,却见那十方地狱沉沦,化为一尊魔象,四根獠牙雪白,两只眼睛燃烧着无穷的地狱业火,凝视着他。“大日如来!”不空双手犹如莲花绽放,抱起如宝瓶,一股坚定不移,智慧通融的意蕴笼罩自身。随即手印高举,内中一汪满愿大悲智水犹如清泉,倾倒而下,顺着不空的头颅流了下来。冰冷清凉的满愿智慧水让他头脑一清,眼中的魔象之形,这才退去。不空浑身已经汗流浃背,出汗如浆沾湿衣襟……“第二幅图,七天之后出现了第二幅壁画!”“忘川奈何,众生如鱼!”不空看了看环绕塔林的四面墙壁,心中的惊骇已经是佛法不能镇压的了。地狱本相,忘川黄泉……祖师镇压的金银童子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那佛法之中最为恐怖深邃的种种都出现在青龙寺中不空想起自己看到师尊镇压两个童子的情形,那金塔落下,只到人腰部的两个童子犹然在嬉笑打闹,不以为意,其中一个还拽了拽腰间的葫芦,却被另一个推倒在地。师尊将金塔落下,那童子之中的金童只是抬起手,居然将生生塔举了起来。另一个童子却在满地打滚。最后还是师尊亲自显化大日如来金身,落在塔顶,才将金塔镇压了下去,把两名童子压在塔底,这时候两名童子才慌乱起来,合力去推那座金塔。金塔颤动,整个长安都能隐隐感觉到。最终在师尊和四名长老合力之下,终于一切平息,然后便是当晚,青龙寺后院就出现了一副壁画,寺中失踪了几名弟子,消息走漏,第二天整个长安都跑过来看。不空下定决心,为今之计,只有请师尊从金塔之中出来了!…………钱晨端坐在拓跋邸的后堂,这里是后宅的一座小佛堂,内中点燃了一盏长明灯。堂中甚至还有许多海外的牛头檀木制作的许多法器,都有一二十层,还有几摞手抄的经文,亦是那位老夫人供佛的所在。鲜卑虽然是胡人,但入关年久,早就被汉俗给同化了。一般来说,等闲外男也是入不得后宅的,但和尚是一个例外。毕竟和尚不算是男人!而那位拓跋老夫人,不冒犯的说,人家在家里面养几个面首,也是没人敢多嘴的。堂堂阴神大修士,这点乐子享受不了当然从那抄录的经文来看,那位拓跋老夫人的确是专心修佛,功果不浅。钱晨一一看过了那几张经卷,拿来和心中一枚若有若无的华藏心印之中经文对照,发现华藏世界佛门虽然昌盛,但底蕴到底不及地仙界。“这里的经文虽然杂乱,但内中时不时出现的几种密咒,却是大有价值的。依此修行,却能持多种咒法,也有不小的神通。”“由此来看密宗的修行入门,竟然是通法一路!”“由真言密咒、瑜伽手印、身即坛城三密共修,密咒加持,手印修持,最后身即坛城曼荼罗。如此三密合一,化为一枚舍利,就相当于我道门金丹的功果。”“不过那舍利乃是一枚曼荼罗,小坛城。”“种种法咒化为法性化身落于坛城各处,而自身本性则化为一尊佛,名为本尊,落在坛城中央。”“这有点像正一道的法坛金丹,都是将神道法坛、道场化为金丹舍利,随身而至!”“这密宗曼荼罗,却是华藏世界所未有的……”“不过此宗法意虽然艰深,却是一意修习神通,以度世人的,对道心佛性的磨砺上,却逊色不少了。其神道巫教的意味尤为浓重,许多法门完善而艰涩,立意很高,却偏离佛本意。”钱晨随手以钵中苦水,在周围画了一个坛城。乃是以眼中曼陀罗花为本,本尊坐于中央,然后左手边是十二品金莲所化的一尊佛陀,右手边是菩提树的佛性本相,身前是日月灯明佛,身后是未来佛祖出世。以示其经师为莲花功德佛,戒师为菩提本尊,前世为日月灯明佛,来世作为未来佛祖证道。这曼荼罗成就,便即刻化为一朵曼陀罗花,落在钱晨手中。却是一重法界,一宗佛门大神通——两界胎藏曼荼罗,内里供奉钱晨的本尊。就在此时,身后的帘幕居然动了动,钱晨微微抬头,却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脑袋一下子探了进来,是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看到钱晨登时吓了一跳,身体僵硬。他呆在那里不动,身后之人却一把把他推了进来。“普六茹!你还呆着干什么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老夫人不在的时间!”黑黑壮壮,莫约十四五岁的鲜卑男孩跟着钻了进来。看到钱晨,他先是一愣,继而反客为主道:“你是谁这里可是拓跋老夫人的佛堂,擅自进来,是要被处死的!”钱晨微微一笑道:“我是被请来在此抄经的!”“哦!”那男孩胆子奇大,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道:“那你抄了多少,给我看看”“你是来偷经的!”钱晨断然道。“黑獭!”身后的小男孩紧张的抓住了他的衣角,但那少年自是不惧,坦然道:“普六茹,你不是说有出生就有佛缘,是被尼姑收养长大的吗”“快帮我看看,这些经文哪个比较好!要修出的神通厉害的!”他已经上手翻找了起来。“看来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钱晨饶有意味的看着两人,那名叫‘黑獭’的少年已经修持出了不浅的法力,持了两种密咒,身躯熬炼锻打已经小成,眼中神光极盛,念力充盈。“唉!”黑獭自来熟的坐在钱晨身边,问道:“你知道老夫人写的经书里面,哪本最厉害”钱晨想了想,指着一旁的青石砖道:“这本《日月灯明如来本愿经》最厉害!”“内中有未来星宿佛曼荼罗,十八焚世瑜伽大手印,以及总持一切真言法咒……”“未来星宿曼荼罗能断未来世界,修五大本尊,三百六十法身;十八焚世瑜伽大手印,能灭诸世,焚业火,断无明;总持一切真言法咒,不过九字,却可从中领悟一切法,一切真言,一切密咒,每言一字,便可开辟世界!”黑獭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沙弥,道:“你骗人吧!哪有这种经文。”旁边的男孩拉了拉他,指着钱晨所指空空荡荡的地板。黑獭这才醒悟,站起来道:“你耍我”“出家人不打诳语!”钱晨正色“你看”黑獭再次低头去看,还是什么都没见到:“看什么”“轮回世界!”钱晨神情严肃。黑獭上手去敲,想要看看青砖下面是不是藏了什么,但他手一伸,赫然发现触手之地空空如也。那一块青砖竟如一世界一般。有人在他身后轻轻一推,他便立足不稳,惨叫着坠入其中。那名为普六茹的男孩看到这一幕,吓得瞪大了眼睛,一个好好的人原来还在那里,被这沙弥一推,便坠入了虚空,消失不见了!“你也进去吧!”钱晨抓起他的后领,将他往自家曼荼罗一扔。坛城犹如世界,有轮回印记加持其上。其中一转,便将两人送入了轮回世界之中。“轮回行者果然能送人去轮回之地,还能给人盖上轮回印记……嗯!这曼荼罗坛城开门还挺方便的,看他们运气如何吧!”钱晨现在还只能把人送到自己开辟的那个轮回世界,暂且接不出来。能不能成为轮回者,全看两人运气如何了!“能遇上我,算你们有些气运,经由我的星宿曼荼罗转去轮回世界,就运气更好了,从中能抓走一两件法器,在那个世界就能化幻为真,衍化一种秘法神通。”“唔!我看看你们抓走了什么”“一个抓走了兵字印,一个抓走了‘开皇剑’!”“咦!我是不是认识他们”不一会天就亮了!拓跋焘匆匆而来,却见钱晨面前的经纸不着一字。不由笑道:“虽然让你来抄经只是应付,但你真的一字不落,却也是过分!”却见钱晨微微摇头。“法性不落你是密宗还是禅宗”拓跋焘领会道。钱晨简单开口:“不识字!”因为天眼通的关系,钱晨看不见字,或者说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因为一眼之下,一切具足,看到的东西太多,反而不能用字来表述出来。“哈哈哈……”拓跋焘仰头大笑:“好一个不识字!”拓跋焘拿出那枚海螺,将其抛到半空,然后长刀一劈,将其分开,内中的咒灵被兵煞一卷就此磨灭。咒灵散化,周围的无数能落字纸的地方,皆有一行行咒文落下。诡异而古怪。便是拓跋老夫人亲手抄录的佛经,竟然也有咒文爬了上去。拓跋焘微微皱眉:“海外天咒宗,果然诡异!其咒灵不灭,纵然斩杀,亦能散落,然后由人所持,继而再生!”“据说密宗已经有大能前往海外,收罗那种种密咒,言说其乃魔咒,邪咒,佛咒,蕴藏大秘,破解开来凶险无穷。”“那尊密宗大法师解开一枚密咒,当天就暴死于天咒宗,有人见到一尊无头巫神登门,然后又三日,弟子皆死。天咒宗这才等到祖安老人从归墟归来!”拓跋焘刀尖挑起那枚银盏,对钱晨道:“此太阴银魄之盏,因你所得,我该如何报答”钱晨只是温和道:“那是你的缘法!”拓跋焘用银盏突然从钱晨的木钵之中盛起一杯,浑浊的液体在银盏之中微微晃荡,钱晨皱起眉头,拓跋焘却不以为意,仰头饮尽。旋即他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良久才道:“好苦!”钱晨皱眉眉头看他,感觉自己修行未到家,居然还是被外物所动,但是想到这太阴银魄来自于哪里,他就是不愿意沾手,甚至皱着眉头看着木钵。这水不能要了!再看向拓跋焘的目光也变了——小子,你已有取死之道!拓跋焘忍着口中苦涩,却发现这水除了极苦,再无其他玄机,又看到内中的莲子已经发芽,只是心道:“这是什么苦莲子莫非这沙弥真没有什么其他身份”“和尚,你为人所掠卖而来,但我并非强自留人之辈,若是放你自由,你准备去往何处”钱晨老老实实道:“长安!”拓跋焘眉头一挑,这真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那行,你帮我办一件事,办完之后,就放你去长安。”拓跋焘也没说何事,就径直离去了。钱晨在佛堂之中只是默默等待,等待那一刀的索求之刀。但宿命通突然微微波澜,却让他看见六镇之中,似乎还有一位他的庶弟……..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