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安平信都。
自从逃到信都后,刘夫人的心就一直坎坷不安,丈夫儿子都领兵征战在外,身为一个女人,她本就时刻牵心忧虑,而最近还有令她更加烦心的事情。
袁绍屯兵河间,袁谭在荀谌默许下,被辛家推上冀南统帅的位置,负责对付张燕的防务。这使袁谭在军中和士人心中地位高涨,他比袁熙的优势就是,嫡长子身份和合法继承。
审配被刘夫人召来,他让婢女通报后,见到了刘夫人。
“审先生,有没有显奕的消息,青州的战事可曾完了?”刘夫人直接问道。
审配先是恭敬地行个礼,然后面带笑意说道:“元皓先生来信说,青州徐州那边的战事顺利,二公子大获全胜啊,夫人且宽心。”
刘夫人双手紧摁胸口,听到这个消息后方才松开,高兴道,“谢天谢地,显奕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审配呵呵一笑,接着说道,“在下带来一人,夫人想必会感兴趣的,请夫人稍待。”
说罢他拍了三次掌,紧接着门外走进一人。
刘钰看向门外,顿时双眸睁大,脸上惊喜交加,激动说道,“显奕,是显奕!我儿回来了,我儿回来了。”
她再也安奈不住,快步走上前去,紧紧捏住袁熙的双手,她再是妒妇,她也是一位母亲对吗,母亲是最伟大的生物。
袁熙也是有些感动,刘夫人对他的关爱是绝无参杂其他功利的,如果说这世上最为他着想,毫无理由支持他的,必定是刘夫人,毕竟是母子,随非最宠但也甚是关心。
“母亲,孩儿回来晚了,害你受惊了,孩儿给母亲赔罪。”袁熙抱歉道。
刘钰摇摇头,牵着袁熙的手,让他坐下,说道,“你能回来就好,其他的不要多说,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夜里做梦也是你……”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通红了。
袁熙轻轻一笑,取出丝帕给她擦拭,安慰道,“母亲,审先生还在这里呢,我也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天下间还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你儿子的,对吧。”
刘夫人也轻轻一笑,高兴道,“是的,是的,我的儿子当然是,大汉第一的俊杰,不知会招惹多少名门闺秀呢。”
说着说着,她脸色突然变得低沉,说道,“显奕你可知,袁谭趁着你父亲不在,勾结辛家掌控了诸多大权,连审先生也被排挤了。你看,他就安置我住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
袁熙看向审配,询问他具体的情况。
审配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说道,“二公子,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大公子确实趁机,在士人和军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他们掌控南边兵权后,收买了不少军中将领。”
袁熙心里也变得阴沉,袁谭终于在辛家支持下,将手伸到军中,掌控兵权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这次在河北的博弈,就是要看谁拉拢的人更多,历史上李建成和李世民中后期,也都在不断拉拢军中将领,巩固地位权势。
“在这里比大哥还有资历的,大有人在,是父亲让他主持这里防务的吗?”袁熙小心问道。
审配神情愤愤不平,说道:“主公让我跟辛评、荀谌三人共同主持大小事务,哪知他辛评去向主公汇报时,将前番战事失利推脱给我等,说是因为我等互相掣肘调度不来。”
“所以就要父亲提携大哥为统帅,让他节制你们三人了?”袁熙接过审配的话问道。
“是的,但大公子受辛评挑拨,几乎将我的权力架空,而他们独掌了兵权。”
刘夫人接着道:“所以我急着让审先生召你回来,如果任由他们这样下去,袁谭会逐渐控制住军政大权,你的形势就危险了。”
袁熙想不到袁谭他们动作会那么快,而他也吃不准审配、逢纪两人的心思,毕竟历史上他们两人可是三弟袁尚的扶持者,他们两人跟辛评、郭图算是对头,如果给辛评他们扶持袁谭上位,两人必定没有好果子吃。但要两人真心归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袁熙整理了一下思绪,试探道:“审先生,父亲也是出于战局的考虑,才让大哥主持南边的事务吧。先生可能是有所误会了。”
审配直视袁熙,说道:“二公子你就别跟在下兜圈子了,辛评、郭图因为嫉恨我跟逢纪两人掌控兵权,又受主公的信任,就将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况且大公子喜怒无常、贪婪无才,不是可以托付的明主。我跟逢纪两人愿意支持二公子。”
袁熙想不到冀州高层的争权夺势,会那么激烈,那么明显。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的冀州军看似强大,但在官渡兵败如山倒的原因之一吧,李渊的李家政权之所以,没有像袁家一样倒台,那是因为有个强有力的儿子。
夺嫡之争注定只有一个存活,很残酷,如今的袁家父子,后来的曹家父子,再后来的刘表父子,还有更加以后的孙家父子,还有北齐高家,唐朝李家等等等,唉权力真是一个好东西啊,让人不断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对于审配的归附,袁熙当然是恭敬接受的。不过一时也不敢交流太深,毕竟。。
安抚好刘夫人,和审配聊了一些河北局势后,袁熙带着许褚就先离开了,不过出来路上遇到了三弟袁尚派来邀请袁熙赴宴的侍女,于是袁熙打算看看袁尚要整天什么幺蛾子。
袁尚处。
到了袁尚住处正门,袁熙正要翻身下马,从里面走出几个人。
当先一人穿着黄色锦衣,一见袁熙就堆满笑容招呼道:“二哥,可是要弟弟好等!”
迎出来的正是三弟袁尚。
坐在楼上,远远看见袁熙来了,他特意带着卫士下楼迎接。
“三弟!”下了马,袁熙,拱拱手:“三弟如何突然邀请我来?”
“你我乃是至亲,二哥怎可说出外话!”上前揽住袁熙肩膀,袁尚说道:“早有相邀之意,奈何我们都是俗务缠身,直至今日方得机缘!”
袁尚的说法让袁熙觉着好笑。
俗务缠身?
前段时间就和大哥袁谭丢了邺城,现在又被张燕牵制着,无法组织有效进攻。
彼时不说有空,此时倒寻出闲暇来了?
袁尚相邀,必定有什么目的!
只不过袁熙一时半会看不通透!
跟着袁尚进了内宅,二人一边上楼,袁尚一边介绍:“信都虽是小城,景致却是不差。于家中楼上饮酒,再唤玄机舞一曲,那滋味……不枉此生啊!”
袁熙微微一笑,并未应声。
上到二楼,他发现此处是袁尚自己的暖阁。
暖阁,窗子比其他房间多了一处,于屋内饮宴,恰可欣赏城中夜色。
一个袁尚的侍女推开房门,侧身立于一旁。
袁尚比划了个请说道:“二哥请!”
“三弟请!”若是平时,根本不用与袁尚客套,但此时袁熙也摸不透袁尚搞什么鬼,所以不得不多些礼数来掩饰。
虽是兄弟,袁熙毕竟是兄长,袁熙再三相让,最终还是他先进了暖阁。
二人分宾主坐下,袁尚看着一扇窗外说道:“小小信都,到了晚间竟是不输邺城!”
信都景致清幽,尤其晚间,城内许多人家点起油灯,小城居住紧凑的优势尽展无遗!
点点灯火彼此辉映,夜晚的信都生趣盎然,难怪袁尚选择此处宅院宴请袁熙。
跟随俩人的卫士,都等候在屋外。
房轻轻推开,两个罗裙侍女在卫士目送中捧着托盘进入屋内。
托盘中分别摆放着,晶莹剔透的玉石茶盏,侍女跪坐在袁熙和袁尚的桌前,将茶盏摆放在桌上。
“主人,美酒透骨香送上两坛!”侍女行礼正要退出,袁尚向袁熙说道:“二哥寻常歌舞也是赏的厌了,弟弟妾室鱼幼薇琴舞双绝,已是吩咐由她献一曲,给二哥接风洗尘!”
“你们将玄机请来。”袁尚向侍女吩咐道。
两名侍女应了,退出房间。
“三弟对此处了然通透,想必是来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袁熙向袁尚问道。
咧嘴一笑,袁尚说道:“某初至信都,如何会来此处。显奕或许不知,此处乃是审家家业,有审家之人相送,故邀请二哥一同来欣赏这美景。”
“多谢三弟款待了,愚兄感激不尽!”拱了拱手,袁熙赞道,不过内心还是一惊,袁尚这是彻底和审家绑上了。
“二哥客气了!”觉着袁熙言不由衷,袁尚尴尬一笑。
酒色略浑,酒香绵柔,香气并不十分浓郁。
与袁尚对饮两盏,袁熙并未觉着有什么特别。
酒菜已是上了,献艺的鱼幼薇却始终没有出现。
“现今玄机这是怎么了,不知道二哥亲临吗?”袁尚故意向门外喊道:“去请玄机夫人过来!”
外面卫士还没回应,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带着鱼幼薇进入屋内,此刻她怀抱琵琶身着罗裙,虽比不得甄宓那般美艳,容颜却胜过绿珠等女子。
罗裙裙摆宽大,逶迤身后,将鱼幼薇衬托的出凡脱尘。
舞衣罗裙,衣领多是大开。
酥胸半掩,琵琶横在胸前,本就妖娆妩媚,越发让人遐想连篇,而且还是自己弟妹。
进入屋内,鱼幼薇向袁尚、袁熙行了一礼,低头立于袁尚、袁熙身前。
鱼幼薇告罪道:“姑娘家描眉画眼,多耽搁些工夫,玄机这里给二哥赔罪,希望二哥莫要见怪!”
“既是来了,那便舞吧!”自从鱼幼薇进屋,袁尚的眼睛就没从她胸口挪开,说话时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虽然是自己妾室,但是和二哥一起欣赏,自己的女人还是头一遭,紧张并兴奋着。
这袁家兄弟确实不是东西,这是晋朝野史中的桥段,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袁熙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只是看了鱼幼薇一眼,就把视线挪到一旁,毕竟是自己弟妹,不太合适吧。
垂首而立的鱼幼薇,始终没看二人,她也羞怯难耐,哪有妇人在叔叔面前如此的,袁尚真是混蛋呢。
“夫人请过来了,奴婢先行告退!”行了一礼,侍女缓缓退出屋内。
袁尚看也没看侍女,摆了摆手。
侍女退出之后,鱼幼薇轻声说道:“玄机有礼了,敢问夫君和二哥欲赏哪段歌舞?”
袁尚虽是粗通文墨,却也不是个雅人。
挠头想了一下,他对鱼幼薇说道:“玄机唱首长歌行吧!”
长歌行,收集于乐府,算是首励志的曲子。
应了一声,鱼幼薇轻抚琵琶,柔软腰肢随即轻扭,左腿虚抬脚尖点地,下巴微微上挑,摆出起舞的姿势。
只是个起舞,袁尚就不由叫了声:“好!”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身段妖娆,鱼幼薇一边抚弄琵琶,一边唱起歌谣:“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歌声悠扬柔美,闻者似欲沉醉。
袁尚满脸痴迷,完全沉浸于鱼幼薇的歌舞。
袁熙目光不时从他脸上瞟过。
袁尚相邀,他本以为会有什么事发生,然而一直到现在都是十分平静。
深知他曾挑起袁家内斗,袁熙根本不相信他只为了饮酒赏舞,便在这摆宴。
一定有目的!
然而袁尚的举动却丝毫不露异样!
反常!
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为妖!
关键是,他究竟想做什么?
耳边回荡着鱼幼薇的歌声,袁熙的眼睛却并没有停留在她的身上。
“妙!妙绝!”一曲歌罢,袁熙抚掌大笑说道:“弟妹歌声如同天籁,闻之醉心!”
微微欠身,鱼幼薇谢道:“承蒙二哥夸赞,不胜惶恐!”
“二哥,如何,玄机歌舞可还入法眼?”看向袁熙,袁尚问了一句。
“歌声优美,曲调悠扬,只是……”袁熙说了一半,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鱼幼薇茫然问道:“敢问二哥,玄机献艺何处不妥?”
身为以前望月楼的头牌,以往献歌献舞,客人总是一片叫好。虽然后来被袁尚赎身,那也不乏追捧。
袁熙的淡漠,反倒勾起了她的兴趣。
“方才之曲最后一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看似劝人向上,实则中气不足!”微微一笑,袁旭说道:“罢了,罢了,此曲不过乐府收录,也非弟妹所创……”
“二哥既是不喜,不知可有佳曲?”身为以前的头牌舞姬,鱼幼薇也是聪慧剔透,略一思忖就明白袁熙话中意思。
想了一下,袁熙说道:“某倒是有个曲子,只不知弟妹可唱得?”
“二哥请说。”
美人怀抱琵琶,与袁熙聊个不亦乐乎,让袁尚很不是滋味,虽然是自己有意为之,但毕竟是自己妾室不是。
酒宴是他摆的,袁熙是他请的,心中不爽,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听着二人说话。
来到这个时代之前,袁熙很喜欢诗词歌赋。
有些他觉着经典的,时常会背上几首。
乐府诗是他比较欣赏的诗词形态,也曾特意背过名家所作。
鱼幼薇问起,袁熙最先想到的就是乐府诗词。
流行歌曲,他想都没想!
汉末音律,重的是个雅字,虽是时有坊间流传的下里巴人,却也在意对仗工整。
想了一下,袁熙说道:“人生不作安期生,醉入东海骑长鲸。犹当出作霍去病,手枭逆贼清旧京!”
袁熙念的,正是放翁陆游的《长歌行》
为了配合时代背景,他做了小小改动。
刚一开口,鱼幼薇就是一愣。
她本以为袁熙的才学只是坊间传闻,根本念不出像样的词句。
没想到,第一句就文采十足,彻底惊叹了她。
“社稷未扶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何当奏凯宴将士,三更雪压洛阳城。”
最后一句出口,鱼幼薇凝望袁熙,眸中透着复杂,轻声问道:“此曲从未听闻,敢问可是二哥所作?”
“算是吧。”袁熙将陆游这首《长歌行》做了些改动,不过如此回答,他还是觉着脸上一阵发烫。
抄袭剽窃,还是从千年之后诗人那里窃来,说是他的原创,他脸皮终究没有那么厚。
凝视着袁熙,鱼幼薇轻声吟哦:“何当奏凯宴将士,三更雪压洛阳城……”
“绝妙之句!”猛然抬头,鱼幼薇说道:“不知二哥可否将此曲赠于玄机?”
“弟妹喜欢,只管拿去。”微微一笑,袁熙说道:“莫要嫌弃方好!”
“如此佳句,怎敢嫌弃!”欠身一礼,鱼幼薇说道:“二哥日后再来,玄机必当相陪!此曲玄机自会做律,二哥未允,绝不敢示于他人!”
袁熙与鱼幼薇说话,袁尚坐在一旁有些意兴阑珊,很郁闷也很不舒服,自己女人和二哥勾勾搭搭的。
晋朝杂话中说,鱼幼薇对太宗宣武帝袁熙,有安慕之情,所以后来才偷偷传递给袁熙一些机密的,就像李元吉的妾室杨氏,在李建成兄弟要毒杀太宗皇帝李世民时,偷偷报信一样。
房门陡然被人撞开,一个卫士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将……将军!不……不好了!出大事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袁尚的部署应在此处!
怒目瞪着卫士,袁尚喝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半跪行礼,卫士说道:“启禀少将军,张将军他们在南门外,跟屯驻的那些兵卒起了冲突,军师让少将军快些回去!”
“什么?”袁熙陡然一惊,一把拍在桌面上。
袁熙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想不明白,袁尚究竟想掩盖怎样的事实?
难怪袁尚无缘无故请他饮宴。
无论袁尚知不知道内情,此事袁尚必定也有牵扯!
陪袁熙饮宴观赏歌舞,不仅能吸引他的注意,出事之后,袁尚还可洗脱嫌疑……
看了袁尚一眼,袁熙起身就走。
目送他离开,鱼幼薇眸中露出不舍和复杂。
但她并未出言挽留,她也不能挽留!
得到消息,袁熙异常激动。
“二哥等等!”袁尚吩咐鱼幼薇退下,追着袁熙离开暖阁。
到了袁尚家正门,袁尚对袁熙说道:“事已发生,迟早赶去都是一样,无须如此心焦!”
翻身上马,看了他一眼,袁熙什么话也没说。
一抖缰绳,袁熙策马带着许褚等人往城南方向飞驰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袁尚嘴角浮起一抹怪异的笑容。
不久,袁熙还有许褚等护卫赶到了城南。
张辽、赵云两人正在安抚着一众兵卒,而对面也站立着千多冀州军兵卒。
袁熙皱了皱眉,策马来到冀州军兵卒前面,“你们是哪一营的,想干什么,大白天聚众生事吗?”
一个都尉站了出来,毫无惧色道:“是二公子吧?您有所不知,他们无故生事,打伤了我两个弟兄。”
“胡说!是他们乱闯我们的营地,我等警告之后才动的手。”这边也有一个牙门将喊道。
袁熙头痛,他知道定是袁谭纵容手下来挑衅,并试探己军,于是说道,“这是我青州驰援来的骑兵,你们之间定有什么误会,先暂且退下容调查清楚后再做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