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手中握着重剑,脸上露出了几分苦涩之色,低着脑袋,羞愧莫名,低声说道。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在真武山排第几就不说了,免得丢人!”
马苦玄脸上表情阴沉不定,目光在周珏和陈平安身上来回移动,眼神复杂,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他没有想到陈平安所炼的拳法竟然如此强大,一拳就将自己的师父击败,那雄浑如同山岳的拳意让他现在还有些恐惧,矮小的身躯有些颤抖,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都掉了,还浑然不知,显然被刚刚的事情所震撼,久久难以回神。
真武山的兵家宗师带着几分挫败,与马苦玄一同离开了溪边,消失在了周珏的视线之中。
周珏看了一眼还处在震惊状态之中的陈平安,随后目光又落在了清澈的溪流上,潺潺流水,叮咚作响,如同一位世上最高明的琴师弹奏的乐曲,可以让人烦恼尽消,心神澄明,神色幽幽的说道。
“陈平安从明日起,你无需再捡蛇胆石了,骊珠洞天出问题了,小溪的水位正在下降,蛟龙气息正在消散,这些蛇胆石没了这股气息,就是一块磨刀石,卖不出什么高价了!”
溪流缓缓流淌,水面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下降,但是却瞒不过周珏的慧眼,他目光幽深,微微波动,看向了廊桥下的深潭,只有那儿的蛇胆石品相最佳,甚至有真龙精血凝聚而成的蛇胆石。
周珏目光落在廊桥下那一柄铁剑之上,锈迹斑斑,历经风吹雨打,看不出一丝的锋芒,如同落魄剑客陨落后留下的佩剑,上不得台面,但是谁又能够想到这是此方世界第一柄剑器,具有无上神威,可以斩杀十四境以下的所有修士,是至高神灵持剑者的佩剑,威名赫赫,横压三界。
“小镇上品质最好的蛇胆石在廊桥下的深潭中,但你现在最好不要靠近那儿!”
周珏感受着老剑条上凝聚的犀利剑气,抗拒着所有人的靠近,此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绝对不是现在陈平安可以靠近的,所以他才会叮嘱了这么两句。
陈平安虽然不明白为何不能到那儿去捡蛇胆石,但是他知道周珏不会无的放矢,十分听劝的点点头,应声道。
“放心吧,周先生,你说的话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
“等到什么时候,齐静春让你踏上廊桥时,你再靠近那儿也不迟!”
老剑条之所以能够多看一眼陈平安,乃是齐静春帮其争取的大机缘,算是对这位赤诚少年的补偿,不想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
陈平安越发的疑惑了,不解的看向了周珏,见他没有继续解释的样子,挠了挠脑袋,一副虽然想不明白,但我会听话的乖巧样子,再次点头应了下来。
周珏迈动脚步,向着泥瓶巷而去,陈平安连忙将竹筐背在身上,紧随其后,两人的影子在大地之上延伸,交织在了一起,命运在此刻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陈平安!”
“嗯,周先生,怎么了?”
“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今日那两家外乡人以你的性命威胁刘羡阳了,逼迫他卖了瘊子甲,交出祖传剑经,差一点刘羡阳就将瘊子甲交给了那许氏,丧命在正阳山搬山猿的拳头下!”
陈平安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拳头紧握,眼中闪烁着怒火,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高高凸起,他声音变得十分平静,轻声问道。
“刘羡阳没事吧!”
周珏脚步稍停,转头看了一眼草鞋少年,那双明亮澄净的眼睛里闪烁着玩味之色,嘴角微微勾起,轻笑道。
“我承诺过刘羡阳,可以帮他解决此事,自然不会让他出事,但是这个承诺只能用一次,他们若还继续逼迫刘羡阳,我可就不管了!”
陈平安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微微点头,那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多了几分沉重,轻声道。
“周先生已经履行了承诺,没有道理继续为刘羡阳出头,这个我明白!”
周珏这是故以此刺激陈平安,给他一点练拳的动力,搬山猿和许夫人被他一剑险些斩杀了,早就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敢继续逼迫刘羡阳,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想为刘羡阳出头,向搬山猿和许氏讨个公道?”
周珏慧眼如炬,如何看不出陈平安的打算,嘴角的笑容越发清晰,淡然问道。
“你知道自己这是在做傻事吗?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对付不了他们!”
“正阳山的搬山猿已经活了千年,皮糙肉厚,修为还算不错,可不是蔡金简之流的小辈,即使在骊珠洞天被压制了修为,肉身已经强悍,你就是手持仙家兵器,一样伤不到那老猿分毫,撑死了弄出一两条伤痕,又有何意义?屁用没有!”
“此事齐静春不会帮你,阮邛也不会出手,就连小镇新来的督造官宋长镜也不会出这个头,你要是想要讨回公道,只能自己独行,那你一定会死的,你明白吗?”
周珏的目光如同一面照妖镜,可以照出人内心的妖邪,纤毫毕现,无所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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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对面的陈平安有一颗干净纯粹的心灵,不染尘埃,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恐惧,十分坚定的开口说道。
“周先生,我知道世上的事情要讲道理,如果道理都说不通了,这个世界也就太让人失望了,那死也就死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陈平安的话不深奥,但是却让周珏都为之一愣,那双剑眸之中闪过欣赏之色,微微颔首,将头转了回去,迈开了脚步,继续前行,声音缥缈,好似从九天之上传来。
“陈平安,这个世界有你,才不至于如此无趣,不枉齐静春对你寄予厚望!”
“你若是能够逼得那头老猿对你出手,而又没有被他打死,我可以出手帮你将其驱逐出小镇,让他再也威胁不到刘羡阳!”
陈平安闻言稍愣,随后再次迈开了脚步,身形坚定,好似山岳,世上无任何的事物可以撼动他。
“我一定要挨上那头老猿一拳,只希望不会被他一拳打死,让他付出代价!”
陈平安心中暗暗想到,有了周珏的这句话,他就可以放心行动了,大不了自己舍了这一条烂命,也要为刘羡阳讨个公道,绝对不能让自己的朋友被如此欺负。
刘羡阳血气方刚,意气之勇,重诺言轻生死,有任侠之气,当年他差点被卢正淳带人活活打死,都不肯低头认输,半句软话都没有。如今为了陈平安险些丧命,交出了祖传的宝物,这样的朋友,陈平安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陈平安根本就没有想过能杀掉老猿,其实也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够扛下搬山猿的铁拳,无非是想要用自己的一条烂命让搬山猿出手杀他,违背小镇上的规矩,付出惨重的代价。
周珏对陈平安的打算心知肚明,不置可否,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陈平安的安危,表现的十分冷漠,选择了冷眼旁观。
“真是一个傻小子,傻的可爱!”
周珏内心腹诽了一句,表面上依旧一副冷漠的表情,暗暗发笑,不过这也正是他的目的,武夫如果没有抛弃对生死的恐惧,如何能够有所成就。
.......
搬山猿被周珏一剑重创,伤势不算轻,为了保证自家小姐的安全,他将其小女孩托付给了李家进行保护。
李家大宅,来自自正阳山的小女孩,乃是陶家纯阳剑祖的嫡孙女,名陶紫,被李家上上下下当做了菩萨供奉了起来。
李家安排了多位一二等丫鬟在陶紫的别院之中伺候,这些丫鬟都是李家的家生子,手脚干净,做事利索,而且知根知底,身世清白,祖辈就是李家的仆人,可谓是最让人放心的了。
陶紫居住的别院位于李家大院的中央位置,不靠近任何的街道,可以将其牢牢保护在中间,不受外界危险的影响。
陶紫在正阳山极为受重视,是数位剑仙老祖的心头肉,开心果,自然不是因为她长得粉妆玉琢,可爱乖巧,这些在修行界不值一提。主要是因为女孩根骨,天赋,性情和机缘在正阳山五百年来都是数得着的,天资纵横,注定了他未来的剑道成就不菲,足以让正阳山耗费海量的修行资源培养她。
搬山猿正在养伤,小女孩身边没有了熟悉的人陪伴,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无聊,觉得书房有些闷,双手负于身后,一副老气纵横的样子来到了正堂之中,抬头看了半天的匾额。
陶紫的身后始终跟着两位长相清秀的丫鬟,寸步不离,负责保护小女孩的安全,这两位丫鬟武道天资不俗,被李家重点栽培,成为了武道中人,小有成就。
陶紫在屋内呆够了,走出了屋门,来到了院子里散散心,她并没有擅自离开院子,让下人为难。
搬山猿在疗伤闭关之前,曾经提醒过小女孩,不要离开李家安排的别院,一切以安全为主。陶紫虽然年幼,但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修行界波诡云谲,危机四伏,不可任性妄为,免得害人害己。
最终,百无聊赖的陶紫趴在了石桌上,桌上放着一个精美的鸟笼,里面有着一只捕蛇鹰,耷拉着脑袋,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羽毛灰不溜秋,十分难看,实在是不符合小女孩的审美,而且这只捕蛇鹰性情高傲,任由陶紫如何逗弄,都不搭理小女孩,让她觉得更加无趣了。
笼内有两只李家龙窑私下打造的瓷器鸟食罐,小巧精致,一只素雅装水,一只鲜艳装食物,这捕蛇鹰自从被抓入鸟笼后,滴水不沾,米粒不进,已经两天多了。
捕蛇鹰性情桀骜,喜爱自由,是空中的王者,极少被人抓到,偶尔有几次,无论是雏鸟,还是成年捕蛇鹰,都会选择绝食而亡,无一例外。
陶紫逗弄了半天,捕蛇鹰仍然没有一丝反应,她终于没了耐心,站起身就要回屋。
“砰!”
一声巨大的响声吓了所有人一跳,鸟笼内的一只鸟食罐崩碎,身后的一位丫鬟一把将陶紫拽住,护在了身后,满脸的严肃,目光警惕,环顾四周,防备着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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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又是一声巨响,第二只鸟食罐炸裂,碎片四处飞溅,从丫鬟的娇嫩的脸庞划过,留下了一道血痕,她眼睛都不眨,依旧牢牢的将陶紫护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另一位稍显矮小的丫鬟,双眼锐利,如同鹰隼,迅速锁定了刺客袭击的方向,大声喊道。
“有刺客,在清馨院那边的屋顶上!”
同时矮小的丫鬟开始助跑,对着墙壁一蹬,身形跃起,白皙修长的双手抓住了屋檐边,手臂发力,翻身登上的屋顶,向着远处半蹲在屋顶上的身影冲去。
清馨院与别院相隔不远,陈平安站在清馨院的主屋屋顶,身后就是福禄街,很容易就可以翻墙而出,这是他精心选择的位置,可以方便他撤退。
陈平安深深看了一眼别院之中的小女孩,目光冷峻,不待屋顶上的丫鬟靠近,就一跃而下,融入了福禄街中,逃之夭夭了。
陶紫依旧待在丫鬟的身后,看见刺客已经离开,没有妄动,依旧保持着警惕,并对屋顶上的丫鬟大声训斥道。
“蠢货,还不下来,小心对方调虎离山!”
“还不赶紧通风报信,我若是死了,别院之中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屋顶上的丫鬟,目光死死盯着陈平安逃走的身影,刺客的速度之快,步伐之大,节奏又好,配合着恰到好处的呼吸吐纳,身影迅速消逝不见,像一只轻盈的飞鸟,出笼的捕蛇鹰。
“这个刺客少年一定习武多年,浸淫已久,绝对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这个丫鬟是李家精心培养的人才,练武多年,目光毒辣,对陈平安的实力做出了精准判断。只是她并不知晓,陈平安学习撼山拳不过半月有余,而且还被宁姚嫌弃资质太差,太过蠢笨,修行速度太慢了。
一炷香后,搬山猿顾不得伤势未愈,直接破关而出,杀气腾腾的来到了李家大宅,李家上下,大气都不敢喘,低着脑袋,不敢直视这位高大的老者。
“猿爷爷,李家的人都是废物,根本无法保护我的安全,你怎么敢将我的安全托付给他们呢?”
搬山猿一头白发,煞气环绕,单膝跪倒在了陶紫的面前,十分惭愧的说道。
“小姐,是我疏忽了!”
说罢,搬山猿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李家家主,双眸之中满是凶煞之气,目光如同刀剑一般锋利,让他瑟瑟发抖。
“李虹,你要给我正阳山一个交代,否则老夫绝不善罢甘休!”
“这次确实是我李家的过失,不容推脱。按目前我们得到的信息来看,刺客是一位少年,并不是外界来的修行者,衙署那边也没有给出有用的谍报!”
“不过我李家会加派人手,日夜保护陶小姐的安全!”
李氏家族在骊珠洞天也是大家族,李虹作为李氏家族的家主,更是一言九鼎,但此时面对暴怒的搬山猿,玉璞境的大修士,也不得不弯下了高贵的腰身,苦笑着赔罪。
“那个刺客应该不是真的要杀我,更多的像是发出一种警告!”
陶紫眉头微皱,明亮的眼睛里闪过智慧的光芒,对这次的行刺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搬山猿听到此话,眉头一皱,凶悍的眼神微微闪动,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连忙比划着,向一旁的丫鬟问道。
“来人可是一个瘦弱少年,皮肤黝黑,脚上穿着一双草鞋,大概有这么高!”
登上屋顶的矮个丫鬟跪在地上,听到搬山猿的对刺客的形容,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正是高大老人的猜测。
“好好好,原来是示威挑衅来了!”
“这件事情你们不要再插手了,我已经知道了刺客的底细,对方是小镇泥瓶巷的一个少年!”
搬山猿缓缓从地上站起,咧嘴笑着,眼神阴森,对李家家主大手一摆,声音凶狠的说道。
“猿爷爷,不要掉以轻心,小心有诈!”
陶紫虽然是个小女孩,但是智慧不凡,从小见惯了尔虞我诈,小声提醒道。
搬山猿看了一眼小姐,眉头微皱,迟疑的对李虹说道。
“你去衙署调一下户房档案,把这个少年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调查个清清楚楚!”
“另外,别院的护卫人手要少而精,切勿杂而多,并且把你李家坐镇此处的那位定海神针也请出来吧,小姐要是在李家出现了意外,我这个在你们眼中的千年老畜生都扛不住,更何况是你们李家偏支!”
“猿老祖,你这话可是折煞李家了!我们定然会全力以赴,保护陶小姐的安全,绝对不会让其受到任何的伤害!”
李虹连连作揖,一副全力以赴的姿态,惶恐的说道。
搬山猿吩咐完了这些事,脸上露出了沉思之色,开始猜测究竟是谁在背后怂恿指使陈平安前来挑衅示威的。
“究竟是风雷园的那小子,还是衙署的宋长镜?”
搬山猿想了半天,也无法确定幕后主使,摇了摇头,不愿再浪费这个精力,凶悍的眼睛里闪过浓浓的煞气,有了决断。
“不管是谁怂恿他来送死的,也不晓得找个好点的过河小卒。一个没有几两肉的蚂蚱,都不够塞牙缝的!我正愁没机会杀人,有了这个由头,先杀那泥瓶巷的土胚子,再将你这个风雷园的小杂种,一并解决了,即使是齐静春夜无法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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