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裴轻舟与薛悍守夜时,已临近天明。
笑枫子所言不假,瘴气果真在逐渐消散,看来再等上几刻,众人便可整装出发。
一丝凉意穿过薛悍的衣领,让他无言地缩了缩脖子。
裴轻舟看着薛悍畏缩的样子,到底于心不忍,温声道“薛前辈,我们既然答应了陆庄主,自当竭尽全力。既不会因司徒凡的刁难而糊弄沈家,更不会迁怒与你,让你难以配合。你放心好了。”
薛悍被一个小姑娘戳穿,顿觉难以为情,思来想去,只能先行道谢,“有劳裴女侠和万少侠。”
又憋了一会儿,才道“裴女侠,你们也别怨老二,他跟我们不一样。我和李老三只是公子的下属、教习,但公子对司徒老二有再造之恩,他对公子的感情最深,是以情绪过激了一些。”
裴轻舟奇道“你家公子对司徒凡有何恩情?”
薛悍道“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老二与他本家不睦,这才独自闯荡江湖。听说正是公子发现了他在刀法上的天赋,给他介绍了师父,这才成就了江湖上的‘二把刀’司徒凡。”
原来,司徒凡在本家中乃是庶出,虽武艺比嫡出强上许多,却始终不得赏识,于是干脆与家族撇清了关系,自行闯个名堂。
而沈从云,正是他的引路人。
这司徒凡对沈从云,当真怀有感恩之心,刀法大成后,便投在沈家门下,伴在沈从云左右。
——现在看来,也包括为沈从云盲目出头。
“是么。”裴轻舟淡淡应着,想起司徒凡对万子夜的态度,实在没法对他改观,“不管怎么说,他这人也太偏执了一些。”
薛悍无法反驳,却也不愿在旁人跟前承认自家兄弟的不是,只好歉然一笑,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裴轻舟倒是想起另一茬事来,问道“司徒凡是不是讨厌沈小姐?”
薛悍闻言一愣,“绝无此事。”
“那他为何对沈小姐咄咄逼人?”
薛悍这才想起,裴轻舟指的是关于惊鸿扇的争执,苦笑道“裴女侠,你想必对二弟有所误解。惊鸿扇之事,也是沈老爷为了小姐好。沈小姐生得国色天香,若是风里来,浪里去的,岂不可惜?”
裴轻舟没好气道“现下你们传人没了,也该轮到沈小姐了吧。”
薛悍想了半天,措不出合适的辞来,只能裹紧了衣领子,独自琢磨裴轻舟的话。
先前拉了偏架,是他下意识地给司徒凡撑了场子,如今得出空来,认真地考虑惊鸿扇的传承,确实是令人苦恼。想到此处,不禁忆起沈从云的种种,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裴轻舟又道“是不是?除了沈小姐,根本再没有合适人选。”
“若是沈小姐寻到人中龙凤作了夫婿”
“得了吧,京城里哪个公子哥儿有闲工夫涉足江湖?”裴轻舟略感无语,“我劝薛前辈支持沈小姐,免得惊鸿扇旁落,不被人珍惜,到时候坏了沈家的名声”
话音未落,密林中忽然传来诡异风响。
风响中掺杂人声。成百的人声。
同时,成百上千的树叶也刷刷地摩擦起来。
裴轻舟嚯地站起身来,只感觉这片空地被人包围了似的。那些人同时念着什么咒语一般,阴恻恻的,让人听了心里慌乱。
举目四望,只见周身树林中,一个漆黑身影依次显现,举手似爪,头身等宽,身下不见足,好似在凭空飘动。
裴轻舟大喝一声,“是谁装神弄鬼,何不报上名来!”
林中传来桀桀笑声,自四面八方响起,极其刺耳。
薛悍将众人唤醒,率先拔出腰间金锤,双足一蹬,凌空跃高,将金锤全力掷出。
金锤飞入树间,薛悍感觉扑了个空。
谁料还未等他收锤,只见金光一闪,金锤已自行从林间飞回,比去时强势三倍。
看来林中人不仅避过金锤,更使出比薛悍强力的劲气,将金锤反打回来。
金锤经林中人之手,蕴有千钧之力。
自己的得意武器当头袭来,薛悍哪肯认怂,并不避让,运足了真气,势必要接。
但金锤接在手中之时,人已退后三步,可知金锤力道汹汹。
“邪门!”薛悍的金锤被人利用,心有不忿,再度跃起,手中金锤裹挟厉风,横扫四周。
树木受爆发的劲气牵连,树叶如刀子似的疾落,片刻已秃了一大片枝条。
但那林中黑影没受波及,依旧缓缓地飘着。
飘到东面一处,陡然停住,随即数道红光穿出,掠至薛悍身前。
薛悍大惊失色,眼前竟是十几道追魂小剑,剑刃紫青发亮,定是提前淬过了毒,危险非常。
裴轻舟顷刻抽出灵雀剑来,青光骤起,剑尖急旋,挥舞之间给那些淬毒小剑挡下大半。
另一半,则由陆诚挡下。
陆诚横枪站定,桃花枪在微熹中流光。
暗器偷袭不成,林中又传来凄厉声音,“你们能走到此处,与上官越那老儿是何关系?”
笑枫子眼珠一转,高声道“上官大仙引我们来入教!”
“哈哈,我看,是上官老儿教你们来送死!”声音甫起,黑影快速轮动起来。
裴轻舟几人各自持住武器,后背贴在一起,每人盯着一个方位,严防敌人突然进攻。
百人魔性的声音不停,黑影却迟迟没有动作,蝙蝠似的晃过众人的眼前,不知在打什么注意。
“我懂了。”裴轻舟低声道,“对方只有一个人。”
薛悍急道“裴女侠,你莫开玩笑。这百十人声,显然已包围了我们。”
裴轻舟道“若是我们被包围了,他们怎会到现在还不冲上来,有何必要与我们对峙?方才暗器只从一个方位发来,现在他又不敢贸然行动,显然他是才寡,而我们为众。”
此时已可见清明天光,先前树枝被薛悍砍去不少,罅隙间漏下些许光来。
裴轻舟望着树林里稀薄的瘴气,略一思忖,与笑枫子等人耳语几句,突然提高声音问道“笑前辈,现下可是能破生门?”
笑枫子取出罗盘,铿锵答道“可破。”
裴轻舟再问“若我们四人同时冲入林中,可否指挥我们安全撤出?”
笑枫子已明了裴轻舟意图,心中连叹过瘾,眼中亮起激昂。
他自打过了花甲之年,就再没体验过惊心动魄的感觉,才会时常怀念裴琅在社里的日子。
眼下,他在裴轻舟的身上,看到了她父亲的影子特立独行、别具一格。
有趣。
“裴丫头,你们尽管去上,我保你们性命无虞。小劳,拿出你的珍藏宝贝,借我一用。”
“咔嚓”一声,劳默话不多说,当即抽出木匣,取出几片圆形棱镜和贴片,手如幻影似地组装起来,眨眼间,手中已装好一支千里镜。
这千里镜可是稀罕玩意,怕是只有到了朝廷的四司八监中,才可一饱眼福。流落到民间的,不是仿品,就是在黑市里开出天价,寻常人哪有机会观得,没想到劳默的木箱子里,有这等好宝贝。
劳默能加入空空社,自然有他的本事。原来是他早年当过朝廷的劳工,有幸瞥过一眼,日后竟能依葫芦画瓢,自己造出一支。
饶是落桃山庄里,也找不出这个价值连城的物件。陆诚扭过头好奇地盯着,惊讶得挪不看眼,估计心里正琢磨着怎么买下来。
裴轻舟的手搭上陆诚的侧脸,给他的头拨正了去,继续挑衅道“那神秘人定是掌握林中阵法,能在阵中自由穿梭,才故弄玄虚来吓唬我们。等我们进了树林,便不怕他!”
笑枫子也高声笑道“是也!等你们进了林子,按我的指挥走,就算寻不到那人,也可在生门处堵住他,教他插翅难飞!”
裴轻舟、万子夜、陆诚、薛悍互换眼神,略一点头,只听笑枫子发令一声,“上!”,便如离弦之箭般,分头没入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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