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发散的微光刺破了深沉的黑暗,郾城外的大宋军营渐渐展露出庞大而又威严的轮廓。
一杆破烂的军旗在军营上空高高飘飞,染满了鲜血和污渍,看起来像是某处山寨匪寇的贼旗,但它不是贼旗,偌大的“岳”字宣示着他属于岳家军,一支令强大的金国人都感到棘手的军队。
契丹人、蒙兀人和宋人非常恐惧金兵,时常把“金兵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挂在嘴边,但金兵时常把“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挂在嘴边,因为岳家军的统帅是岳飞,一位在后背雕刻着“尽忠报国”四个字的将军。
“报!”
“报!报!报!报!”
一员小将骑着战马像风一样窜进辕门,然后直直冲向中军大帐的方向。
正在大帐里议事的岳飞和岳家军将领迅速停止了交谈,齐齐把目光转向帐门。
小将在门外跳下马背,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岳将军!大事不好!杨再兴将军率领的三百前哨兵马在小商河附近偶遇敌军,杨再兴将军本想撤离,但金军先一步发现我们,而且已经分兵阻截归路,杨将军心知不能幸免,提前派遣属下回来报信!”
唰!
岳家军众将齐齐起身,但尚且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帐门外再度传来高亢的呼喊。
“报!”
“报!报!报!报!报!”
又一员小将快速扑进营帐,神色异常惊慌:“岳将军,小商河附近突然出现万余金军,而且……而且他们全是重甲骑兵。”
“不可能。”英姿挺拔的岳云瞪大眼睛看向了岳飞。“爹,铁浮图和拐子马已经在五日之前被我们击破,金兀术不可能还有万余重甲骑兵。”
踏白军统制董先跟着说:“确实不太可能,金军的铁浮图损失惨重,不可能还有再战之力。”
“莫非金国后方又秘密派来援军?”游奕军统制姚政说。
岳飞略为思量,抬眼看向了报信的小将:“领军将领是谁?”
“不知道,他们的旗号完全看不懂。”小将苦着脸说。
“你们竟然派遣不识字的人打探?”踏白军统制董先非常生气。
“识字!他们都识字!”小将连连点头。“只是这支军队的旗号不认识,它……它的旗号不是契丹文字,也不是宋字。”
“那它是什么?”董先追问。
“它……它……它就这么弯来弯去的,便像是……便像是画的符篆,对!对!鬼画符!鬼画符!”
“鬼画符?”游奕军统制姚政厉声斥责:“休要胡言乱语。”
“它真的就是鬼画符。”小将咬着牙说。
“你……”姚政尚且没有说出口,岳飞已是抢先打断:“他们不会说谎,也许这支军队的旗号真的很奇怪。”
岳家军副将张宪抱拳说:“岳将军!不管这支重装骑兵是由谁率领,我们应该赶紧增兵小商河,再兴是杨邦乂仅存的独子,将来我们在九泉之下怎么向杨邦乂交待,而且赵王爷回来之后,我们怎么跟他说?”
“赵王爷根本不会回来!”踏白军统制董先气闷地说:“按照魏乘风当初的说法,人家赵王爷如今在什么……什么城邦厉害得紧,还娶了什么什么公主,回来干嘛,回来又被赵构弄死么?”
“休要胡说!”岳飞怒斥。
董先看他一眼,恼怒地侧过头嘟哝:“人家赵王爷一心为国,结果得到什么,如今天下谁不知道当年的事是赵构干的,他就是想弄垮赵王爷和赵桓,自己好当皇帝!如果我是赵王爷,我才不回来!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哪里不能活得好好的,非要回来看尸横遍野……那群帮助赵构的奸臣也是蠢得令人发指,他们把能干的人全都弄死或弄走,剩些酒囊饭袋有什么用,确实得意一时,但人家厉害的不会来抢么,单是耍手段有屁用,有本事他们来打,金人杀来的时候,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诶!”岳飞长长叹口气,但没有再说什么。
“行了!行了!董先!抱怨没用!不管赵王爷愿不愿意回来,我们必须营救再兴,而且以后少说这种话,当心有人给你传上去!”张宪说。
董先意识到这句话传出去的后果,瞬时就瞪起眼睛:“喂!这里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自家兄弟,你们不会出卖我吧?”
姚政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怎么可能?”
“好了!不要多话!”沉默许久的岳飞猛然抬起头:“张宪!岳云!董先!姚政!”
“在!”
“令你们率领背嵬军、游奕军和踏白军驰援杨再兴,竭力营救再兴,但……但再兴只有三百骑,存活可能不大,你们要视战场情况随机应变。”岳飞忍着心痛说。
“是!”
“牛皋!徐庆!”
“在!”
“你们随我率领前军和中军稍后出发,负责防备那支不知名的重装铁骑。”
“是!”
岳家军快速调动的时候,受困小商河的杨再兴正在激烈搏杀。
金军万夫长撒拔看到三百宋骑在战场左冲右突,勇猛无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愤怒:“卜里!带着你的亲卫挡住杨再兴!”
“好!”卜里没有多话,提起弯刀就带着亲卫冲进战场。“杨再兴!拿你的狗命来!”
如今的杨再兴早已不是当年的莽撞青年,身负国仇家恨的他文武双全,手中一杆银枪不知饮下多少金国亡魂,自高宠阵亡之后,他便号称岳家军第一猛将。
面对策马冲向自己的卜里,杨再兴剑眉冷竖,毫不犹豫就挺枪迎上,强横的真气亦催发出锐利的枪芒。
两人战不过三合,卜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杨再兴的铁枪已然洞穿他的躯体。
“撒拔!有种的就自己来!”
“杨再兴!你仅剩百余人,看你怎么突围!”
“一死而已!有何惧栽!三百将士杀你千余人已是心满意足,杨家没有怕死的种!”
“哼!跟你爹一样愚蠢!”
看着视死如归的杨再兴,撒拔气得肺都快炸了。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激战,杨再兴率领的三百亲卫已经杀掉金军一千多人,死伤千夫长、百夫长和五十夫长合计数十名,但撒拔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接战面有限,一次上去千人就已经显得拥挤,而杨再兴有万夫不当之勇,麾下亲兵又武艺高强,撒拔只能依靠优势兵力不断消耗。
突然。
一名金军弓骑兵射中了杨再兴的右肩,战场瞬间响起无数兴奋的欢叫,但仅仅只是片刻,欢呼又被惊呼替代,只见杨再兴嘶吼着折断箭杆,犹如杀神一般继续率领残余亲兵向南方突围。
“拦住他!拦住他!”
“你们先到更南边挡着!”
“好!”
无数金国将领在战场各处发出呼喊,迫使更多金国骑兵从四面八方向战场中心压进。
“噗!”
杨再兴的战马陷到泥地里,人也摔落在地。
“将军!”
“杨将军!”
残存的数十亲卫发出了惊慌的呼喊。
杨再兴飞身跃起,犹如大鹏一般奋力扑击:“不要管我!赶快突围!”
“生死袍泽,岂有弃之而逃的道理。”一名亲卫发出怒吼,毫不犹豫就调转马头营救。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残存的亲卫无有例外,争相调转马头营救,他们且战且退,不多时已是被逼到一处光秃秃的孤山。
大量金国弓骑兵很快就将孤山围得水泄不通,撒拔也骑着战马来到阵前。
“杨再兴!若你诚心投降,高官厚禄指日可待,金钱美人也由你享用,待攻破宋国临安,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贱种,你看上哪一家,我就亲自帮你抢哪家!五国城里有大宋曾经的皇室贵胃,洗衣院里有十余万大宋美女,大汗亲口说的,若你和岳飞愿意投降,你们想要谁就要谁,想杀谁就杀谁,除去以前的大宋皇帝赵佶和赵桓,其余人都可以,莫要学你的父亲落得被剖腹取心的下场!”
“哼!”
身中数箭的杨再兴在残存亲卫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他从旁边的亲卫手里夺过战旗拄在地面,眼睛闪耀着朗星一般明亮的光泽。
“送你一首词!岳飞将军的满江红·怒发冲冠!”
杨再兴转头看向周遭残存的三十几名亲卫,一种莫名的默契在他们心间滋生,最终竟是同时唱响雄壮的高歌。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哈哈哈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面对豪情万丈的杨再兴和数十宋军将士,偌大的战场变得鸦雀无声。
撒拔被他们气得浑身都在剧烈颤抖:“进……”
进击的击字还没能说出口,金军后方突然响起惊恐的叫声。
“骑兵!”
“重装骑兵!”
“好多重装骑兵!”
“……”
一条密集的黑线缓缓出现在远处的山丘,一列又一列武装到牙齿的铁骑在缓缓登上高坡,正午的阳光令他们森冷的战甲反射出耀眼的光华。
“这是哪里的军队?”
无数金国勇士同时升起这样的疑问,但他们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三面犹如鬼画符的旗帜中间扬起了一杆更为高大的战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赵”字,而且旗帜的图案是一座高山和三座险关,它代表着淤口关、瓦桥关和益津关。
“这是……”
孤山上残存的宋军将士无不是把眼睛瞪得滚圆。
“赵……赵……赵……赵王爷的旗帜!”
“北军的旗帜!”
“哪里还有什么北军,不是早就死得差不多了么?”
“如今哪支部曲敢打赵王爷的旗帜?”
拄着战旗的杨再兴遥望远方那道伟岸的身影,两行热泪突然从他眼角滑落。
“他是……他是……他就是赵王爷。”
一阵剧烈的喘息之后,杨再兴突然用尽所有力气发出了高亢的嘶喊。
“赵王爷!我是再兴!当年歙州婺源县尉杨邦乂的逆子……杨再兴!”
隆隆的马蹄声变得迅捷,黑压压的重装骑兵犹如山洪一般涌下土坡。
一员战将身先士卒,并且高高举起了锋利的双手剑。
“儿郎们!我来了!”
“赵不凡!是赵不凡!”撒拔发出惊恐的嘶喊,曾经多次为契丹人作战的他深深知道前方的男人意味着什么。“撤退!撤……跑!快跑!”
五千金军弓骑兵掩护着大量步卒快速往北方撤离,但黑压压的人群仅仅只逃出两里地,一支重甲步兵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为了自由!”
查理挺起右手的短矛发出了雄壮的呼喊。
万余盾矛重步兵随之呼应。
“为了自由!”
严密到没有缝隙的方阵,左手盾牌,右手短矛,神圣骑士团的勇士组成了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惊慌失措的金军尚且没有看明白这支军队的武器,犹如乌云一般的箭雨已经从盾阵后方压来。
“往西边撤!往西边撤!”
“西边!西边!”
“……”
各部将领嘈杂的呼喊令金军将士乱成一团,后部挤前部,东部挤西部,本来还算有序的松散撤退阵型迅速变得混乱。
“为了忠诚!”罗尔夫的声音在地平线的远端响起,又一支重装骑兵出现在地势较高的坡地,然后犹如海浪一般涌向金军。“为了忠诚!”
“为了侠义!”
东方的赵不凡和尤西亚紧随而至,骑士团将士喊出了他们最后的口号。
两支重装骑兵一左一右,一东一西,犹如两支尖刀斜着插进混乱的金军阵列,顷刻间便将他们冲得七零八乱。
查理率领重装步兵由北向南推进,坚实的盾墙里不断探出一根根锐利的长矛,犹如割麦子般发起最后的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