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初秋,白竹垌,得意酒楼。
二楼一处临窗的雅座,一位仙风道骨的年轻道人,与一位衣着华美的年轻书生觥筹交错,显然都有了几分酒意。桌上的下酒菜,都是寻常百姓,哪怕是中等人家,一年到头都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烹饪的样式火候,还极其讲究。
有了想头的男人,做起事来,就是讲究。殷承夏经营的这家二手酒楼,如今是远近闻名,很多落马城的酒鬼食客,都愿意舟车劳顿二三十里,来这里炒上几个小菜,喝上一壶价格不菲的“醉八百”。
醉八百这款酒,其实就是当初老酒赵自家酿造的散酒,地窖里那些五年以上的陈酿,都被殷承夏换了小壶,让名义上的二掌柜亦真手书了数千张“醉八百”纸签。
管换汤不换药,但酒客们就买这个账。原本只是村里贩夫走徒的日常酒水,摇身一变,就成了过往客商,和城里富人都视若珍宝的佳酿,价格当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不是懂行的客人,酒楼的小二,都不会推荐这款酒。当然,如何让客人
醉八百这名字,霸气;别说俗世富商,就连山上仙师,经过这里,哪怕本来没到饭点,都会愿意停留一顿饭的功夫,喝一壶得意酒楼的醉八百;既豪气也解气。
无敌八百都能醉,我某某真人脸不红耳不热。
所以赵玉恒找申功颉吃吃喝喝,就喜欢来白竹垌,喝这种醉八百。更何况
“我说,几个月不见,你都死哪去了?”申功颉那几分酒意,不像装的,反正也没必要,他跟这位主动折节下交的山上仙师,从来就这样言语无忌,“我都快半年不知酒肉味了;除了忙,主要还是没个对胃口的酒友啊。”
从这位执绔魁首口里蹦出个忙字,赵玉恒也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忙是好事啊,老城主大人,这会该心里笑开花了吧。话说,今天找你,除了喝酒,有件事,还得请你百忙之中拔冗操劳一二。”
“滚。”申功颉双眼一瞪,“酸不溜秋的,还聊个球。”
赵玉恒不以为忤,反正跟这家伙,有事说事就好,“跟你谈生意呢,放心,大家都有好处。我师傅做了宗主之后,一直没有师兄弟开峰;所以九眼峰那边的山主之位,就一直空悬着。我不敢说自己将来,就能有幸入主那座师傅的
“怎么说?”申功颉百无聊赖把玩着手中酒杯,一副并不上心的样子。
对于这种红尘中人别说过问,哪怕只是不小心听见,都算是窥探天机的山上事,一个是真敢说,一个是真敢问。这种天机禁令,就算是对荣登了属地宗门谱牒的当地城主家族,也不例外。
反正他申功颉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个落马城出了名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样样通,唯独对为人处世家族生意之类的事情,敬而远之。
“百灵镇那边,还有几处当街的空地……”赵
玉恒缓缓说着,一边酝酿措辞。
“啥?”对这种匪夷所思的消息,申功颉来了兴趣。
百灵镇别说当街,就是郊外的荒地,都被炒成了天价,还有价无市。他当然不会蠢到去问,为啥能剩下当街的空地。
“咱们西乔山买卖公道,自然不会仗着近水楼台,把那几块地拿下。”赵玉恒眼神玩味,笑道,“但你申功颉可以啊。现
“九眼石?”申功颉明知故问。
赵玉恒笑而不答。
这种生意,他申功颉再怎么败家不肖,自小耳濡目染,都明白。这种掩人耳目的产业,申家得势的时候,又何尝少了。一些个想要跟一座山上仙家结下某种香火情的外地宗门,总会找到门路,去递上一两块敲门砖。
而比如一处山头的土特产铺子,文玩斋之类的,表面上的公平买卖,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隐秘门路。
“分成?”申功颉一改往时那份玩世不恭的脾性,神色认真。
“九一。”
赵玉恒补充道,“这种旱涝保,山上山下的合伙生意,一般没这么高的了。咱们是兄弟情得算,可帐是山上的帐,我赵玉恒能做主的,只能这样了。”
申功颉哀叹道,“北望街上的得意楼是没了,可那独树巷,菜根巷的戏院青楼,多少红牌花魁的相思之苦,从此更难弥平了啊。算了算了,认得你这么个坑货,算我申功颉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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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完八字有了一撇的俗务缠身,申功颉斜躺椅上,扭过脖子,对着那边一个口舌生花,忙着与客人厮混的少年男子喊道,“小舅子,咱自家人喝酒,还要不要结账?”
那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闻言脸色一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边快步行来,一边出言呵斥,“你申功颉别以为跟任平生喝过两顿酒,就有资格做我姐夫了。趁早死了这条心,这事儿没得商量。我姐要嫁人,那对方肯定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任平生嘛,如今也是个书人了,方凉道院的高材生,还行。想当年他追我姐的时候……”
少年声音嘎然而止,还下意识的做了个捂嘴的动作。因为他看到楼梯那边,露出了殷承夏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庞。对这个虽然还未正娶,却已经有了明媒的未来姐夫;芽崽私底下其实颇觉遗憾,只是姐姐挑的男人,他不敢乱嚼舌头。
芽崽是两个多月前到的白竹垌,之后就一直
姐弟俩经常聊天,都是弟弟
申功颉这几个月虽然来得少,更芽崽倒是一见如故,只要酒楼老板和姐姐庭枔不
这一次,申功颉主动结了帐,出了酒店,便与赵玉恒分道扬镳了。
一个得赶回酒壶山工地;一个则要西出青苹州,作为供奉第一次拜访那座毗邻西乔山的虎雀宗。
至于赵玉恒为何不找当年学正,当今城主的李家做这份生意,申功颉心知肚明。无论自己如何敛
李二愣子,跟他哪个死板酸腐的城主老爹,就真的只是个书人而已。
作为章宗主的得意弟子兼得力跑腿,赵玉恒对方凉道院的一草一木,风吹草动,其实都了如指掌。
这种人,将来若不能为己所用,就不应该存活于西乔山辖境之内。若不是师傅早有谕令,让他赵玉恒睁只眼闭只眼,哪个躲进螺蛳壳就不知道屁股长着青苔的外乡少年,还能蹦跶得这么欢?不可能的。
酒壶山上的九座新宅子,外加一座规模不大的祖师堂,都已经临近完工。
九座宅子都
比如任平生,就选了云海崖边那一座。
李曦莲则选了转过山傍,花树林中的那一座,所处之地,距离崖边不远,是哪个曾经的巨鹤巢穴。
最为古怪的雷振羽挑的那座宅子,坐落之地,貌似一片废弃坟岗!
……
而那座并不恢弘的祖师堂,坐落
这片平地,显然是某座古代大宅的旧址;有些遗留当地的砖石木料,甚至一些图腾石刻,祥云瓦当之类,工艺之,品秩之高,世所罕见,可以直接填补祖师堂建设所需的物料。
申功颉心急火燎赶回这里,主要还是得盯一下那些忙着善后打扫,清理剩余物料的民伕。毕竟先生的家当,就东拼西凑的这么点,但凡有用的,都得封存入库,留着备用。这半年来,申功颉
来到那座新落成的祖师堂,碰巧遇见从里面出来的任平生。因为工得早,后者已经先行安排民伕离开了。
申功颉松了口气,有这个小师弟
“赵玉恒,你认识的。”四下无人,申功颉开门见山道,“几个月前担任了铜镬岭的供奉一职。”
“哦。”任平生不动声色,双眼专注,细细打量着哪座祖师堂的一砖一瓦。
申功颉接着道,“他今天就会离开西乔山,去往界山西边。”
“知道了。”任平生淡淡道。
从哪座崭新建筑回视线,任平生望向这位历来对自己关照有加的师兄,真诚道,“谢谢。”
酒壶山开山徒,万事俱备,只等那位老前辈心择选的黄道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