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被柳寻衣一语穿心,本就暗怀羞愧的谢玄与腾三石更是老脸泛红,无言以对。
“无门无派,无权无势,不算错吧?弱质女流,淳朴良善,不算错吧?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不算错吧?”柳寻衣一连三问,不仅是在质问谢玄与腾三石,更是在质问险些意志动摇的自己,“既然潘雨音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们凭什么强迫人家承受本该由我们自己承受的苦难?难道就因为她是弱女子?因为她好欺负?所以活该沦为我们的替罪羊?活该任人宰割?恕晚辈出言不逊,一群有权有势的大男人合起伙来欺负人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弱小就活该被当成棋子,一句顾全大局就可以肆意掠夺别人的感情,又是什么狗屁歪理?”
“寻衣……”
“不必多言!我知道你们是替我着想,也知道你们对潘姑娘本无恶意。”柳寻衣不再给腾三石和谢玄辩解的机会,这一次他的语气坚定如铁,不容置疑,“一人做事一人当,谁捅出的篓子谁去解决,我柳寻衣不能委过于人,更不能连累无辜。”
柳寻衣的固执在腾三石、谢玄这些江湖前辈看来,难免年轻意气,无知天真。然而,在秦苦和唐阿富这些江湖后进的心中,他的固执无疑是对道义的坚守,虽然会招来更大的麻烦,甚至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他们却打心眼里钦佩,哪怕他们自己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
柳寻衣终究是柳寻衣,不是随波逐流之辈,更不是趋炎附势之徒,他宁肯失去一切,也无法像其它人那般打着“顾全大局”的幌子,做着“恃强凌弱”的恶行,更不可能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质女流施压。
莫说此人是潘雨音,即使是陌生人,柳寻衣至多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但让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却是万万不能。
因此,在腾三石和谢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连番“攻势”下,柳寻衣非但没有改变心意,反而立场愈发坚定。
从始至终,柳寻衣没有问过潘雨音一句,甚至连余光都没有扫向她。因为柳寻衣不希望她因为自己的两难处境而心生恻隐,纠结犯难。
“寻衣,这又是何苦……”
“腾盟主不必多言!”
见柳寻衣和潘雨音迟迟不肯松口,腾三石本欲厚着脸皮再劝,却被司无道抢先一步打断,但见他眉心紧缩,试探发问:“刚刚柳少侠说徐仁的脑袋不值钱,比不上潘八爷的性命。其中的意思是不是指……仅凭徐仁的一颗脑袋,尚且不够分量?”
“你又在盘算什么?”柳寻衣的坚持自是无愧于潘雨音,却有愧于云剑萍和萧芷柔,此时正值心烦意乱之际,见司无道仍不死心,当即怒意更盛,眼中寒光闪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堂堂龙象山何以变得如此厚颜无耻?”
柳寻衣刻薄嘲讽,司无道却宠辱不惊,甚至摆出愈发谦卑的姿态。
这一幕,似乎印证了腾三石刚刚的猜测,云追月顾念萧芷柔的感情,即使被柳寻衣一拒再拒,害得龙象山颜面尽失,他们仍不敢强迫柳寻衣就范,以免激出萧芷柔的爱子之情,将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田地。
基于此,被柳寻衣无情呛声的司无道不怒反笑,又道:“万事好商量,柳少侠不必怀疑我们的诚意,倘若一件礼物不够分量,我们……可以再加一件。”
“再加一件?”柳寻衣对司无道的逢迎不屑一顾,冷笑道,“你以为这是一桩买卖?”
“是也好,不是也罢,至少……洒家在努力挽回满盘皆输的局面,给彼此再争取一些皆大欢喜的机会。”
“哦?我倒真想见识见识,云追月还有什么后招?”司无道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禁令柳寻衣渐生兴趣,揶揄道,“你想加什么礼物?莫非又是一颗脑袋?”
“正是!”
“呼!”
“且慢……”
话音未落,和颜悦色的司无道竟骤然出手,一旁面如死灰的唐轩似乎早有预料,可他仍下意识地开口阻拦。
只可惜,唐轩的声音非但没有延缓司无道的动作,反而加剧了他的杀心。
“砰!”
“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纷纷诧异于司无道的反常举动时,一直愁眉不展的黎海棠忽觉膝弯吃痛,双腿一软,重重摔跪在地。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屈指成爪,倏忽而至。未等满头雾水的黎海棠辨清形势,他的脖颈已被司无道的右手死死掐住。
顷刻间,黎海棠命脉扼止,血息倒涌,筋骨力竭,气若游丝。
俨然,司无道出手即杀招,不见一丝犹豫,更无半点留情。再看黎海棠,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抓扯几下,口中连一声“救命”都未来得及发出,其人已精神恍惚,神智迷离。
“住手!”
就在司无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欲扭断黎海棠脖子的一瞬间,柳寻衣、云剑萍、潘雨音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出言喝止,亦令痛下杀手的司无道指力稍减,给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黎海棠留下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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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轩本欲开口求情,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唯有溢于言表的焦灼与有口难开的无奈。
此时的黎海棠几近昏厥,胀红如血的脸庞憋得每一个汗毛孔都在急剧扩张,恨不能渗出血来,双眼上翻成一片白浊,紫黑的双唇紧抿着下意识吐出的半截舌头,整个人已完全脱力,身体瘫软如泥,被司无道的右手掐着脖颈高高举起,左摇右摆的恐怖姿态,宛若一坨吊挂在倒勾上的半扇猪肉。
“司护法,你这是作甚?”
云剑萍被司无道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又见奄奄一息的黎海棠已经不省人事,急得连连跳脚,放声催促:“快放开他,他就要被你掐死了!”
“这……这算什么?”柳寻衣一脸错愕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惊诧道,“难不成……这就是云追月的后招?”
“满意吗?”一向慈眉善目的司无道,此刻竟变得满脸横肉,嘴角扬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嗜血狞笑,“黎海棠曾奉命潜伏在你身边,期间没少向龙象山出卖你的消息。柳少侠,你说他算不算死有余辜?洒家现在拧下他的脑袋,和徐仁凑成一对,可否化解你心中对龙象山的怨气?”
“说杀就杀,人命在你们眼中就如此轻贱?”柳寻衣怒极而笑,“你也曾暗中监视我,何不将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给我?”
“有何不可?如果你认为洒家的脑袋可以化解你对龙象山的怨气,阁下随时可以取走。”司无道满不在乎地说道,“既然我们能站在这里,那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其中,不仅仅包括徐仁和黎海棠的两条小命,也包括洒家和唐轩的两条老命。”
“嘶!”
司无道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素闻龙象山视人命如草芥,行事做派之残忍狠绝远非常人所能想象,今天可算亲眼见识到了。”秦苦险些被司无道的恐怖言行惊掉下巴,再看面无惧色的唐轩,忍不住连连咂舌,“云追月真是好手段,管教的手下不要脸是真不要脸,不要命也是真不要命。”
“唐护法,看来柳少侠仍旧不肯相信我们的诚意。”司无道头也不回地对唐轩说道,“黎海棠毕竟是你的爱徒,要不……由你亲自送他上路?”
“好……”
唐轩用近乎颤抖的声音艰难应答,一边抬脚朝黎海棠走去,一边阴森森地对柳寻衣说道:“柳寻衣,今日惨死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为你的假仁假义!”
“先利用腾族长,再利用玉儿,最后利用潘姑娘……现在,你们竟然利用自己的性命逼我就范,世上可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此刻,柳寻衣不仅是又惊又怒,又气又恼,而且有些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在他过往的经历中,生死对峙的场面屡见不鲜,却从未有人用自己的性命要挟对手。
对柳寻衣而言,司无道和唐轩的举动岂止难以理解?简直不可理喻。一时间,竟全然不知如何应对这般诡异的局面。
“这算什么?难不成你们以为我会慈心泛滥,求你们自己放过自己?”
柳寻衣用一种百思不解的眼神打量着视死如归的司无道和唐轩,转而又将茫然困惑的目光投向谢玄和腾三石,似乎在求教两位见多识广的江湖前辈,此等咄咄怪事究竟意欲何为?
云追月的这一招“未伤人先伤己”亦令腾三石和谢玄大感意外,二人彼此相视,眉宇间尽是一抹深沉凝重之意。
并非腾、谢二人看不透云追月的意图,他们只是惊诧于云追月为了将“罔顾情义”的罪名推给柳寻衣,同时为自己博取“甘心牺牲”的美誉,竟不惜将龙象山的两名无常和两名护法作为献祭品,如此不留余地的癫狂行径,又岂能不令人胆战心惊?
俨然,所有人都低估了云追月对萧芷柔的忠贞,更低估了他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与手段。
腾三石身为云追月的义父,又是云追月曾经的师父,此时此刻内心的感触尤为复杂猛烈。
云追月能被龙象山的上任圣主破格选定为继任者,实力果然非同一般。同时也从侧面印证,花坛中长不出参天巨木,唯有饱经风霜方能历练成材。
若非当年安分守己,择善而从的杜襄被情所伤,远走他乡受尽磨难,恐怕也不会孕育出如今这位离经叛道,心狠手毒的云追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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