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翠一觉醒来,只觉得头昏沉沉的,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却又记不大真切了,扶着床栏起身,一抬脚险些踏空。
阿弥在外间听到动静,赶紧取了端木翠的披挂进来,哪知端木翠已经躺了回去,凑近前看时,见端木翠脸色不太好,不由担心道:“姑娘,你没事罢?”
端木翠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今日乏的很,阿弥,兵卫晨练你看着些,有什么事来回我。”
阿弥应了声,轻手轻脚将披挂搁在床头,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姑娘,今日胃口怎么样,想吃什么?”
等了一回,却不见端木翠回答,阿弥吐了吐舌头,脚下放的更轻,正待出去,端木翠忽的坐将起来:“阿弥,拿玉牌和匕首给我。”
阿弥应了一声,自去外间取,拿过来时,端木翠已披衣起来,左手接过玉牌,右手持了匕首便往玉牌上刻字,阿弥在一旁小心扶着,时不时轻轻吹去玉牌上刻下的玉屑。
彼时文字字形怪异繁复,并不通行,阿弥虽然知道端木翠是在刻字,却不知她写的是什么,端木翠俄顷刻毕,纤长手指抚了抚玉牌,随手自枕边掏出一方绢帛裹住,向阿弥道:“阿弥,晨练之后你替我跑一趟丞相那边,将这块玉牌交给杨戬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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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将玉牌送至时已近正午,杨戬正与副将在营帐前练手,听得端木营有人到,微微一怔,将手中的青铜三尖两刃刀掷于副将,沉声道:“请。”
阿弥虽然经常跟端木翠没大没小,却不敢跟杨戬放肆,见面之后赶紧将玉牌奉上,杨戬接过玉牌,方将绢帛掀开,忽的咦了一声,奇道:“沉渊?”
说这话时,眉头微蹙,忍不住看向阿弥,阿弥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姑娘今日起来便怪怪的,也没说什么事,就让我送了这信笺过来。”
杨戬淡淡一笑:“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好了。”
阿弥行礼退下,方到帐门处,听到外头有橐驼脚步声过来,忙退到旁边,就见帐帘一掀,进来的男子高大英俊,眉目线条直如刀刻,正是毂阊。
毂阊没料到竟在此见到阿弥,下意识就向帐内看去,阿弥抿嘴一笑:“只有我来了,我家姑娘没来。”
毂阊不提防让阿弥一语道破心思,只得顾左右而言它:“你怎么来了,你家将军可好?”
阿弥悄悄指了指身后:“我替姑娘送信来的,你想知道,问杨戬将军好啦。”说话间嘻嘻一笑,掀起帘幕出去。
毂阊苦笑,旋即大踏步走向帐内:“端木有信到么?可是安邑那头有异动?”
杨戬摇头:“端木这信来的蹊跷,好端端的,她怎么会问起沉渊?”
“沉渊?”毂阊有些莫名,“那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打紧的,沉渊并非人间之物,我们修行之人也只是略有耳闻,不知端木起了什么性子,急急打发了人来打听这事。”
“那你是怎么回的?”
“横竖今日无事,我让阿弥先回营,晚些时候我去端木营走一趟,顺便瞧瞧那丫头。”语毕,意味深长地看毂阊,“只不知是否有人想要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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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回到营中,惦记着先去向端木翠报备杨戬要来之事,哪知进到内帐一看,床铺上空空如也,披挂尚搭在床头,端木翠人已不见了。
再一翻检,见端木翠日常衣物中少了一套便装,心中便猜了个大概,出帐朝守卫的兵士一问,才知道她回来前不久,端木翠刚刚离开,也没提要去哪,只说是在安邑城中四处走走。
阿弥没法,只得吩咐下去准备酒水糜羹,自己倒也不敢乱走,生怕杨戬到了之后端木营连个主事的都没,凭白失了礼数。
再说端木翠,她在帐中歇了片时,反而愈歇愈闷,索性披衣起来,原想穿上披挂的,转念一想,莫若出去走走,穿披挂反而惹眼,因选了套便装,略略绾发,并不特别打眼。
一路走来,安邑城池的确小的可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日西岐军终于驻扎的缘故,城中百姓个个都畏头畏尾,很有些瑟缩意味,端木翠沿着城中主街停停走走,渐走到一户大宅之前,因想着:这户宅子倒是气派,想来是安邑城中大户。
正巧边上有人过,端木翠半是好奇半是无所事事,便向那人打听这宅子是哪户人家的,哪知那人脸色突变,撇下一句“旗穆家的”,再不肯多说,急急去了。
端木翠一时不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难怪“旗穆”二字如此熟悉,原来就是移给高伯蹇营善后的那户细作。
如此想时,忍不住对着旗穆大宅多看了两眼,这一多看便看出蹊跷来了,但见宅院内的烟囱之中,正袅袅冒出炊烟来。
端木翠心中打了个突:旗穆一家不是尽数下狱了么?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
青天白日,端木翠倒也不怕屋中之人有什么异动,大大方方推门进去,那门倒是虚掩的,并不落闩。
院
内狼籍一片,都是前两日西岐军突袭的辉煌战果,端木翠小心绕开院中翻倒的物事,径自进了灶房。
灶房中却是无人,灶膛内炉火正旺,木柴荜拨作响,灶上一口陶盉,正突突突冒着热气,端木翠心中好奇,忍不住去掀陶盉的盖儿,却也忘了那陶盉盖也是烧的极烫手的,一眼看到陶盉之中滚得冒泡的混了菜的白粥,愣了一愣,这才发觉五指烫的吓人,痛呼一声,赶紧撤手。
低头看时,指上已然烫的通红,端木翠连连甩手,痛的直吁气,忽听门外脚步声起,有人抱了劈好的木柴进来,一袭干净的蓝衫,身材极是挺拔修长,眉目清隽,黑眸深邃通透,正是展昭。
两人不提防在此见面,俱是一愣。
展昭目光四下一扫,先见陶盉盖砸在地上,又见端木翠不住甩手,立时便猜出一二,迅速将手中的柴火扔下,大踏步过来,一把抓住端木翠手腕,道:“过来。”
端木翠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便走,心中竟冒出一个稀奇念头来:展昭该不会以为,我要偷他的粥喝?
正胡思乱想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展昭,却是展昭已停下脚步,揭开面前的水缸盖板,抓住端木翠的手直探下去。
缸水冰凉,一直没到臂弯处,先前烫到的地方乍触到冷水,奇痒难耐,端木翠下意识缩手,哪知手腕被展昭捉住,竟是缩不回来。
缸中水四下震荡,涟漪鼓动不休。
就听展昭温和道:“好在烫的不重,还未起水泡,多在水中浸浸,千万不要包扎,再痒也别去搔它,过一两日自然好的。”
端木翠惊得目瞪口呆,连手上的伤痛都忘记了,愣愣看着展昭,俄顷水面渐转平静,映出两人靠的极近几至暧昧的倒影来。
展昭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竟忘记她是端木将军了!
连端木翠都感觉到了展昭身体的瞬间僵硬,他缓缓缩回手来,尴尬到无以复加:“将军……再浸一会,感觉好一点之后……再说。”
短短几句话,他说的异常艰难,在原地僵立了片刻,这才走回门边,俯下身子将方才散落的柴火一并笼起,走到灶膛边屈膝蹲下,为膛中添柴,不多时火焰跃起,在展昭的脸上打出忽明忽暗的轮廓。
陶盉中的菜粥沸的更加厉害,米粥略带盐咸味的香气渐渐充满了整个屋子。
“将军用膳了么?”
端木翠没提防他有此一问,随口应道:“还没。”
“若是不嫌地方简陋,莫若……用了膳再走?”
“啊?”端木翠有点没反应过来,“就是……喝粥?”
展昭微笑:“若只展昭一人,喝粥足以支撑。但若要留将军用膳,自然不能如此单调。将军稍候,展昭去去就来。”
不待端木翠开口,他已振衣起身,巨阙斜靠灶边,出门去了。
直到展昭走远,端木翠才意识到自己应了什么。
这算什么跟什么啊,昨日还拼的你死我活,今日她居然就跑到展昭这儿……两人一团和气,共进午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