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网小说 > 修真小说 > 玉昭令 >                         沉渊 -十九

     这一日再无它话。

阿弥得了端木翠的默许,请展昭暂留端木营军帐之中,小小一方军帐,收拾的整洁素雅,足见阿弥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阿弥的军帐离的不远,晚膳时展昭过去看旗穆衣罗,她恸哭之后,仍是一番痴痴傻傻的样子,只是在看见展昭时,眸中微露出一丝活气。

女侍正在喂她粥饭,阿弥斜倚床上绣花,秀眉微锁,右手拈一枚骨针,左手指腹轻轻摩挲帛上绣样,眼角余光瞥到展昭进来,眼梢眉角尽是笑意:“展大哥。”

展昭微笑,低头看阿弥的绣样,虽说绣花起自虞舜,但及至商周,仍然没有技术上的重大突破,阿弥的绣法并不繁复,胜在式样质朴可人,用针倒也精细。

展昭忽然想起日间端木翠的话来,心中一动:“阿弥姑娘,你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阿弥不疑有它,想了想道:“自然是料理将军的日常起居,闲时也练刀演武,看看操练什么的。”

闲时?

展昭叹气,阿弥这个偏将果然做的轻松,难怪她敢从高伯蹇帐中拿人,非不畏也,不知者不畏罢了。

一时无话,隔了一会,两人目光几乎是同时落到旗穆衣罗身上,阿弥忐忑道:“展大哥,你日间同将军说了什么?将军有提过会把旗穆姑娘送走么?”

按说她跟旗穆衣罗也无甚交情,但是情之所切爱屋及乌,既然展昭挂在心上,她也便一同关心起来,即便有小小呷醋,也抛在了脑后不想。

展昭摇头:“将军没有多说,但是她既然要给高伯蹇一个交代,想必心中已有打算。”

什么打算?展昭心中确是没把握端木翠会不会把旗穆衣罗给送出去,念及至此,面色难免黯淡。

阿弥咬了咬嘴唇,想了很久,忽然就下了决心:“展大哥,你不要着急,我晚间再同姑娘说说,劝劝她。”

展昭心中一怔,忍不住抬起头来,认真看着阿弥。

她白天才被端木翠厉声训斥过,已经忘在脑后了么?居然还要再去“说说”?只是为了让他“不要着急”?

她这是何苦。

对阿弥的心意,展昭隐有所察,他自忖绝难接受,但,没法不感动。

“阿弥,”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不要去说了,再惹得将军生气,对你也不好。”

阿弥低下头去不说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正极细巧轻微的开出一朵花来。

展昭是在关心她,就算因此被端木翠再骂两句,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人注意到,旗穆衣罗死气沉沉的眼眸中忽然掠过一丝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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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虽然下定了主意去跟端木翠说说,但是事不从人愿,当夜端木翠睡的很早,她在帐外站了半天,只得讷讷回返。

也没什么关系,明日再讲不迟。

回帐时,旗穆衣罗已经睡下,阿弥想起她的遭遇,心中好生难过,将自己的狐裘氅轻轻盖在她身上,这才睡下。

转瞬夜已过半,帐中一片沉寂无声,旗穆衣罗忽然翻身坐起。

黑暗之中,她的眼眸亮的吓人。

她动作极轻地起身,屏息走到帐帘旁,悄悄解开帐帘与帐篷的上下结扣,将帐帘微微掀开一道缝。

冷风顺着缝隙直扑进来,她不觉打了个寒颤,但身子没有挪动分毫。

她眼睛微微眯起,死死盯住不远处一方最大的军帐,主帐。

军帐门口,两个持戟的兵卫肃立如雕像般不动,不多时,又有一队夜巡的持戈兵卫经过。

帐前搁架上浸了油脂的蒿草火把燃的正旺,跃动不定的橘色火焰直直映入她眼眸,将她眸中怒火煽的更旺。

旗穆典临死前的话言犹在耳。

“设法潜回家中大宅……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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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几乎是一阖眼开始,她就一直在走一条向下的甬道,层层阶梯,一级又一级,入口处原本方圆数丈,走到底时抬头一看,只碗口大小,有刺目天光直直透入,她忍不住抬手遮住。

脚下是一个泥潭,泥浆翻滚,汩汩泡翻,潭中央立着两人,其中一人浑身泥浆黏动不止,颅上只余两眼一口三个深洞,至于另一人……

端木翠愣愣看她:她居然醒了。

她一身翠绿衫子,罩碧罗纱,一手拈着发梢,歪着头看她,眸中笑意愈显,忽然向旁边那人笑道:“不错,我那时就是这样的。”

那人毕恭毕敬,丝毫不见先时倨傲之态:“上仙所言极是。”

端木翠有些懵,什么上仙,什么那时就是这样的,她有些恼火,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奇怪,他们像是根本听不到她说话一般,只是互答互话,间或看她一眼。

“这里真的是阴曹地府?”

“正是。”

“地府是这样么?”那被称作


     “上仙”的女子皱眉头,“我曾送狸姬下过地府,酆都入,黄泉摆渡,好像不是这样的。”

“而且,”她眉心蹙起,想了想又加一句,“我位列仙班,死了也会下地府么?”

“上仙失了法力,视同凡人。是凡人的话,死了都会下地府。”

“那牛头马面何在?我大小也是神仙,怎么不见阎罗王过来接?”她四下看看,似是对死之一事并不忌讳。

“上仙身份不同,先在此湮留,待其它事了,阎罗自会亲来接驾。”

“在这里留着做什么?”她皱眉头,提起被泥浆弄污的裙角,“地府十八分层,我怎么没听过有这样一层?阎罗即便有事来不了,也该好好招待我喝茶,扔在这里算什么?”

“还有,”她忽然就指向端木翠,“我为什么会看见她?”

“生前种种,过眼云烟,上仙会一一见到。”

她一怔,不再说话,仔细打量端木翠,似是在回想极久远之事:“她这身衣裳我认识,是攻崇城之前,阿弥为我做的。”

不知为什么,提起阿弥时,她眼中渐渐漫开哀伤来:“我死之后,阿弥撞棺而亡,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人仍旧毕恭毕敬:“上仙节哀。”

她不答,忽然叹气:“我居然死了两次,上次死了没多久,杨戬就来接我,说是尚父将仙位让了给我。这次……杨戬连我死了都不知道。”

“上仙……节哀。”

“宣平的事情怎么样了?”

“仰仗上仙之力,冥道闭,瘟疫解,宣平百姓重归和乐,上仙心愿已了,不妨……小睡片刻。”那人说的平淡,只是提到“小睡”一词时,略有停顿。

她不说话,眼睫低低垂下,那人身上触手缓缓扬起,轻轻搭在她肩上,似是抚慰,又似蛊惑:“上仙舍生取义,人神共敬。何妨暂洗倦尘,小憩片刻,卧榻安眠?”

(丫想诱骗人再度入睡起码也得把道具准备好,这泥汤泥水的,叫人咋睡?——by愤愤不平路过的某鱼)

她不吭声,良久忽然抬起头来,声音不大,但字字分明:“那展昭呢?他……怎样?”

展昭?

端木翠大惊,下意识抬脚,却一脚踏空。

猛然睁眼,帐内一片幽黑,方才历历,如在眼前。

端木翠僵卧半晌,蓦地掀被下床,竟忘记腿上有伤,重重扑在地上。

帐外兵卫业已听到动静,一阵慌乱之中,有人便想进来:“将军……”

帐内传来端木翠急促的声音:“去,把展昭叫来,快!”

展昭被急促的嘈杂声吵醒,听得是端木翠急着找他,不及穿衣,囫囵披上件外衫就往外走,进了主帐才发觉没有灯烛,心下略一踌躇,从怀中抽出火折子点起,一眼便看到端木翠伏在床下。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熄了火折子大步过去扶她起来,手臂环过她细软腰身,端木翠忽的低声唤他:“展昭。”

展昭动作一停,端木翠凝目看他,轻轻咬了咬下唇,面上却不露半分。

她微微仰首凑到他耳边,语声细若呢喃:“我记得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