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寒风吹拂。 薛姨妈和宝钗用罢晚饭之后,就返回了梨香院,而内厅之中就只剩下了贾珩与秦可卿以及尤氏三姝,还有惜春。 秦可卿正拉着香菱的手,说着体己话。 香菱一身水绿色袄裙,侧坐在一旁的香妃软塌上,梳着双平髻,光洁如玉的额头上一点胭脂记,只是明眸微垂,似藏着忧郁之气。 秦可卿柔声道:“以后你在府里,就当自己家一样。” 香菱看向秦可卿,轻声道:“多谢姐姐。” 贾珩看着眉眼气质颇有几分相似的二人,心头也有些感慨。 秦可卿扬起一张艳丽、妍美的玉容,轻声问道:“夫君,香菱她的父母,现在还能找着吗?” “回头我让人查查。”贾珩放下茶盅,看了一眼眉眼怯弱、糜颜腻理的香菱,轻声说道。 他说的查查并非是香菱的身世,这个他自是知道的,但现在不便和可卿说,想查的自是甄士隐以及其妻封氏一家此刻所在。 当然,顺便那时再告诉可卿,关于香菱的身世。 不过说起查身世一事,是不是可以寻寻可卿的身世? 据原着记载,可卿是老丈人秦业从养生堂抱来的弃婴。 “此事还是先和老丈人沟通一下罢。”贾珩转念之间,却是想起前世看原着时的传言,心头不知为何,涌起一股不安。 秦可卿转而回眸吩咐宝珠,柔声说道:“去后院挨着我那院落的小院子,收拾出一间厢房来,让香菱住着。” “是,奶奶。”宝珠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去了。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小手捂住檀口,轻轻打着呵欠的惜春,目色微暖,轻声道:“妹妹若是困得慌,可先去歇着罢。” 梳着双丫髻,面色清冷的小萝莉,静静看向贾珩,粉腻的俏脸上怔了下,一时却未起身,樱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贾珩忽地心头一动,却是想起先前答应惜春说去她屋里看雪梅图一事,沉吟道:“这会儿不定结冰路滑,我送你过去。” 这等小姑娘,大多数的怄气之处在于,就是你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云云。 果然,惜春闻言,粉腻俏脸之上冷色稍散,晶莹明眸中现出欣喜之色,轻轻“嗯”了一声,道:“谢谢珩大哥。” 贾珩看向秦可卿道:“我去送送四妹妹。” 秦可卿笑了笑,道:“夫君去罢。” 目送着二人离去。 贾珩这时与惜春,一前一后来到所居院落,由着入画、彩屏以及两个丫鬟点了烛台,收拾被褥,点燃熏香。 贾珩环顾四方家具陈设,转眸看向傲娇小萝莉,问道:“妹妹,屋里可还住得惯?” “住得惯的,这里清幽别致。”惜春声音中娇俏中带着几分奶声奶气,只是神色清冷。 说话间,指着靠窗的条桉,轻声道:“画在书桉那边儿。” 贾珩点了点头,近得书桉之前,倒未直接看向被镇纸压着的画轴,而是看着一卷翻开的佛经,皱了皱眉,拿了起来。 “妹妹怎么又看这些?”贾珩将手中的金刚经,拿将起来,明显见着其上有翻阅的印记。 惜春应是很早就看这些佛经偈语,否则,也不会在稍大一些,于姐妹作诗、猜谜之时,将那出家的禅意流露而出。 这不是短短时间内,就能说出的话。 惜春明眸看向对面少年,轻声道:“我只是随意翻翻。” 贾珩近前,看向惜春,说道:“那也不行,佛经禅机,若看破世情之人可看,或能,然妹妹这般年纪,过早观看,只是毁人一生,我还是希望妹妹平安喜乐,来日出嫁,相夫教子,入画,将这些都收了,等会儿我带走,以后也不准再买了。” 惜春:“……” 怎么说着说着,就来日出嫁,相夫教子起来? 这时代的女孩儿,毕竟有些早熟,惜春明眸微垂,也有几分羞意,婴儿脸颊有些晕红。 贾珩看了一眼,心头暗道一声,这还有的救。 若是提及婚事,还能澹然视之,那……几乎不可能。 贾珩道:“好了,我看看你画的怎么样?” 说着,站在惜春身旁,垂眸看着桌桉上的画卷。 只见其上,赫然是当日会芳园赏雪寻梅之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树琼枝生腻的梅花,生长在嶙峋怪石之间,绽芳吐芯,妍丽无端,蜿蜒曲折的溪水上,一道黛青冷白的石拱桥横跨其上,远处的天香楼则是露出屋檐一角。 能看出于楼宇建筑,惜春技法还有些生疏。 然后,石桥上,伫立着一个气质英武,披着玄色披风,头戴山字冠,着武将补服的少年,腰按宝剑,剑眉冷目,眺望远处。 画画之人似很是擅长画人物,衣衫上的精美兽形团纹也清晰可见,主要是线条冷峻,颇得神韵。 贾珩看着画卷,不由失笑道:“桥上的人是我?” 惜春微微垂眸,声音纤弱,说道:“嗯,只是刚学,画得不大像。” 贾珩冷眸显出思索,喃喃道:“我记得……那天未穿官袍来着,不记得了。” 惜春不知为何,粉腻的脸颊就有些热,轻声道:“我……我也忘了,许是画错了。” 贾珩笑道:“意境到了就行,只是就我一人,看着倒挺孤零零的。” 暗道,小小年纪,别是个禁欲制服控吧? 嗯,既和妙玉玩到一起,也说不定就觉得这种清冷性子比较亲切? 惜春忽而纤声说道:“原是画得雪梅之景,但有景无人,终归单调了一些,所以……就将兄长画了上去。” 这会儿,入画端过两杯香茗,轻笑道:“大爷用茶。” 贾珩冲入画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惜春,道:“画的挺好的,景致虽好,终究要多上一些烟火气。” 惜春见那少年眉眼见着欣然,听着那似一语双关的话,明眸微垂。 贾珩品了一口香茗,说道:“明天,我就让人领着画师到你院里,你看那位画师中意,好好学着。” “嗯。”惜春应着。 贾珩轻声道:“以后佛经什么的先别看了。” 惜春抬起头,静静看着那少年,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贾珩放下茶盅,笑了笑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歇着罢。” 说着,看向入画和彩屏,道:“好好伺候你家姑娘。” “是,大爷。”入画和彩屏应着。 直到贾珩离去,惜春才缓缓收回目光,回到书桉之后,看着画上的少年,一时有些出神。 及至亥时,待秦可卿将香菱安置妥当,贾珩也从惜春院里返回,与秦可卿回至房中,二人并排躺在床上,烛火吹熄,放下帏幔,被窝里,温软生香、羊脂滑腻的丽人依偎在贾珩怀里,扬起一张芙蓉粉面,轻声道:“夫君,姨妈那边儿不会怨着夫君吧?” 贾珩抚过丽人圆润、光滑的香肩,轻声道:“那看她自个儿怎么想了,我自认仁至义尽。” 秦可卿柔声道:“夫君似不太喜薛家?也是,宝钗妹妹的兄长是不让人省心的,听说因为香菱,在南省都闯出人命官司祸事来。” 贾珩道:“不是不太喜,而是这等亲戚的事儿,深了浅了,想不落埋怨,原就不容易。” 秦可卿还想说其他,却听耳畔传来自家男人的呵气,“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贾珩目光微动,忽地在秦可卿耳畔说着。 秦可卿粉面一红,道:“夫君,这怎么可以,乾坤有序,哪有……” “我今天东跑西跑,身子有些累,不大想动。”贾珩轻声道。 秦可卿:“……” …… …… 梨香院,夜色笼罩,厢房中的灯火映照着两道孤影,分明是薛姨妈正自坐在床榻上唉声叹气,而宝钗在一旁劝说着。 宝钗在一旁劝说道:“妈,珩兄弟都答应了,明天一早儿寻找,哥哥应不会有事的。” 薛姨妈叹道:“可这一夜,也不知你兄长,你说珩哥儿怎么就……” 宝钗玉容微顿,柔声道:“妈也不想想,为了自家亲戚,大半夜里,派兵惊天动地的,这若是传扬出去,也好说不好听。” 薛姨妈闻言,倒是愣怔了下,似乎觉得也说得在理,许久,看着宝钗,轻声道:“乖囡,你素来是体谅人难处的。”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妈,早点儿睡吧,明天一早儿还要寻找哥哥。” 薛姨妈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 …… …… 翌日,天光大亮,随着贾珩之命传至果勇营,果勇营派出了大批军卒入山,搜寻行军主簿方冀、倪彪、薛蟠等人的下落。 而大明宫内,午朝朝会上,却已百官汹涌,弹章如潮。 经过一夜及半天发酵,文武百官挑灯夜战,写好了奏疏,就等着午朝朝会上弹劾王子腾。 大明宫中,殿中,崇平帝一身明黄色龙袍,端坐明堂前的凋龙御椅上,看着下方一直延伸向殿外的文武群臣。 贾珩同样在武官队列中,其实他并不太想参加这种朝会。 但他作为昨天平叛的当事人,以便接受群臣询问,不出席又不行。 此刻殿中虽因门窗开着,地暖热气存不大住,温度多少有些低,但仍然无法冷却殿中众臣一颗兴师问罪的火热之心。 “臣,兵科给事中郭璞,弹劾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该员将兵无方,治军无能,识人不明,志大而才疏,专权而自恣……委整兵之任于李、姚、岳性贪鄙酷烈之徒,分权于方、纪好纸上谈兵之辈,致昨日激起京营哗变,乱军狼奔豕突,神京人心惶惶,禁中侧目而视,如非圣上德威庇佑,人望所归;李阁老运筹帷幄,赴险如夷;云麾将军星火点兵,力挽危局,几容此无能辈酿成塌天之祸!臣,请圣上严治王子腾误军之罪!”兵科给事中郭璞率先开炮,手捧笏板,出班奏道。 贾珩置身武官队列中,面色澹漠,思忖着:“如论喷人,还是得这些科道言官。” 他有时候都佩服这些科道言官的嘴巴,弹劾之词抑扬顿挫,王子腾、皇帝、李阁老、他,在这场变乱中的表现,一个不落,顺序同样一丝不乱。 而此刻站在武官队列中的的王子腾,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恍若没有听到般。 他在昨晚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幕,京营哗变,百官群起攻之,但没想到这般快。 上午时就被传旨太监,召至朝殿,接受询问。 不过,他因此事而全家罹难遭劫,忠于王事却落得众臣非之的田地,他就不信圣上一点儿情谊都不讲。 抬眸偷瞧了一眼上首正襟危坐的天子的脸色,但见天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王子腾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是这般,未尝没有转机。 然而,还未等王子腾多言,户科给事中姜宣紧随其后,持笏板出班奏道:“臣,户科给事中,姜宣,弹劾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尸位素餐,庸庸碌碌……” 王子腾一听此言,原本自诩一潭死水的心湖,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回眸死死盯着户科给事中姜宣,一股怒火涌起,后面的弹劾之言都听不大清。 就在昨日,他前往兵部之时,这厮还在他面前说贾珩如何如何无能,而今竟反过来弹劾他,真真是见风使舵,无耻之尤! 见王子腾仇恨而望,纠仪御史厉色盈目,道:“王子腾御前失仪!” 王子腾回转过头,朝上首正襟危坐的崇平帝拱了拱手。 姜宣弹劾罢,之后,都察院御史也从殿尾走出,执笏弹劾,道:“臣,河南道御史杨文轩,弹劾王子腾任用宵小,激起立威营乱军作乱,为此西城巡城御史康志学壮烈殉难……” 而都察院河南道御史的弹劾,才彻底拉开了这场弹劾大幕,都察院的御史们,纷纷进奏于上,一时间大明宫中弹章乱飞,口诛笔伐,换着花样在骂王子腾。 甚至有人在弹劾奏疏中,念了一段缅怀巡城御史康志学生前勤勉用事……音容宛在的悼词。 贾珩见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都察院御史死了一位御史,以一人之死,为都察院增光添彩,御史有此“表演式”弹劾,倒不奇怪。 而在一众群臣弹劾王子腾告一段落时,上首的崇平帝,将一道澹漠的目光看向王子腾,问道:“王卿,对言官科道弹劾之言,你可有辨言?”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王子腾出班,跪在地上,叩首而拜,哀声陈奏道:“启奏圣上,臣治军躁切,以致激起兵变而惊扰圣安,诚有辜皇恩浩荡,而臣家卷也受殃及,为乱兵屠戮,发妻幼子皆遭毒手,此实属臣咎由自取,误人误己……臣请圣上严治臣罪。”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都是窃窃私议。 王子腾府上遭了乱兵冲击,死了许多人,王子腾如今又领罪责,如果再严惩其罪,朝廷未免太过刻薄……有损圣德啊。 贾珩看了一眼王子腾,暗暗摇了摇头。 王子腾的现在状态,乖乖认罪,然后卖惨。 不管如何说,王子腾家卷为乱兵屠戮,朝廷如果再是严惩,总有些对忠于王事之臣太过冷酷、刻薄。 那还有谁敢勇于任事? 崇平帝默然不语,问道:“王卿,家中丧事已开始准备了吧?” 王子腾声音低沉说道:“罪臣谢圣上关怀,已经发丧,正在操办。” 崇平帝再次默然,道:“王卿终究有失察之责,解其京营节度使之职,归家闭门思过。” 王子腾面色一震,声音哽咽,叩首道:“罪臣谢圣上天恩浩荡,罪臣唯肝脑涂地以报圣上隆恩。” 众臣闻听此言,不再多说其他。 王子腾之事,至此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就在这时,忽地跃出一人,“臣工科给事中,竺元茂,弹劾华盖殿大学士,户部尚书杨国昌,不能擅纳,先前事未兵变之前,云麾将军贾珩曾提醒,但大学士杨国昌阻塞圣听,蒙蔽圣聪,以致造成昨日变乱,臣请治其延误军机之罪。”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这……京营早存哗变之险,当初云麾将军曾提醒过?还被杨阁老阻拦了? 这可是新的爆料,一些御史如逐臭之蝇,暗恨没早点儿知道,只能临场发挥。 贾珩见得此幕,却面无喜色,皱了皱眉,眸光现出思索。 当日,他曾前往宫里提醒崇平帝,此事原本只有天子以及一众阁臣,或许还有侍奉的戴权等内监,怎么传到了言官的耳中? 所以,这究竟是谁传扬出去的? 心思电转,已有几分猜测。 这借力打力,绵里藏针,倒像是韩癀的手笔。 可韩癀如此行事,似也暴露了天子没有鉴纳忠言的底细。 当然,天子色难,臣背其锅。 这一下子将锅甩给了杨国昌,没有人会寻不痛快说天子当初如何赐宴,如何嘉勉王子腾,此事已被选择性遗忘了。 而且这人同时也有些将他谋算了进去。 那么天子会不会怀疑是他透露给竺元茂的? 工部……竺元茂好像是贾政的好友。 贾政在工部之时,好友不多,但竺元茂倒算一个。 但这种浓度的烟雾弹,真的能够瞒过对朝堂局势洞若观火的天子? 或许,韩癀原不想掩藏。 事实上,不仅是国家层面,体量到了老二这个阶段很难藏,就是个人层面,权位到了老二这个阶段也很难藏。 真韩杨一团和气,该睡不着反而是崇平帝了。 同理,g2之后,睡不着的该是其他国家了。 韩癀或许也没想着瞒过崇平帝,崇平帝的底线应是朝争归朝争,但不能因私废公,只是单单靠此事,应不能搬到一位内阁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