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谢圣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珩接了圣旨,拱手谢恩。 陈汉在诰命夫人的典制上,承袭宋明之制,一品、二品诰命夫人,三品诰命淑人,四品诰命恭人,五品诰命宜人,六品安人,七品以下则统称孺人。 一品至五品用之诰命,六品七品用之敕命。 所以如王夫人就为诰命宜人,而贾母自不用说,为一品诰命太夫人,而贾赦之妻同样是诰命夫人。 戴权笑道:“贾云麾,圣上临行前嘱托,让云麾再接再励,好好协助李阁老治军、整军,待功成之后,再为先令堂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这其实是提醒贾珩,不需固辞改封,如再立殊功,可为九泉之下的母亲追封诰命,最好是一步到位,直接加封一品太夫人,真正做到福泽阴土,光宗耀祖。 而这一切需要贾珩好好整顿京营军务,这算是给贾珩面前晃着的一根胡萝卜。 贾珩先前就有感,如今这步境遇,除非立有殊功,才得封五等爵,否则,之后的加封,基本就是官职、权位的调整,或者恩荫妻子。 贾珩接了圣旨,看向戴权,道:“戴公公,不妨至厅中一叙,喝杯香茶再走。” 戴权笑了笑,说道:“贾云麾,杂家还要即刻往宫里复命。” 贾珩心头微动,若有所悟。 随着他权势愈炙,并管着五城兵马司、京营,锦衣府等诸多要害部门,再想和戴权保持如先前的关系,对戴权与他其实都不是一件好事儿。 贾珩道:“那公公慢走。” 戴权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其他,吩咐着一众内卫将赏赐贾珩的蟒服,递给贾府的仆人,而后离了宁国府。 贾珩拿着两封圣旨,返回后宅。 后院之中,厅中,秦可卿正和尤氏、尤二姐、尤三姐陪着尤老娘说话,不过众人的心神其实大部都落在前院。 就在这时,瑞珠从外间跑来,脸上喜气洋洋,笑道:“奶奶,大爷过来了,奶奶,双喜临门啊。” 瑞珠虽听得前院一言半语,但这是分明是等着贾珩回来通报喜讯,并没有直言秦可卿被朝廷敕封诰命夫人的事儿。 “双喜临门?”尤氏喃喃说道,与自家妹妹尤二姐、尤三姐交换了个眼色,似在疑惑,双喜是喜从何来? 尤老娘同样是面面相觑。 秦可卿心头一喜,正要起身相迎,却听着一阵脚步声,分明是贾珩已挑开棉被帘子,步入厅中,手中赫然拿着两封圣旨,明黄色绢帛、黑犀牛角轴,清隽面容上,如沐春风。 “夫君?”秦可卿上前唤道,桃红芳芯的玉容上,见着轻快、欣然。 尤氏、尤二姐、尤三姐以及尤老娘,则紧紧盯着在那少年掌中的圣旨上。 尤其是尤老娘,目中闪亮,看着那气度威严的少年,眼中满是丈母娘看女婿的神采,越看越喜欢。 贾珩道:“夫人,恭喜。” 原来夫人或是一种敬称,但直到此刻,这声“夫人”才算实至名归。 尤氏美眸叠烁,丰润、艳冶的脸上,隐有几分明悟之色涌动。 秦可卿心头也隐隐有几分预感,问道:“夫君,我何喜之有?” 贾珩道:“蒙圣上厚爱,特旨诰命,封你为二品诰命。” 秦可卿闻言,娇躯轻颤了下,只是似二月芳菲的明媚玉容上,还保持着镇定,道:“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 可能不是这时代的人,无法理解诰命夫人对女人的意义,诰命夫人几乎是来自皇权的最高认可,荣耀无上。 尤其是秦可卿满打满算,过门也没有多久,原来还只是闺阁中的二八少女,突然一下子就二品诰命了。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秦可卿心头说不出的隐忧,烟消云散。 原本就担心随着贾珩的地位、权势水涨船高,而她为小官儿之女,已有些不匹配丈夫的身份地位。 这个正妻之位当初也经过一波三折,差点儿退婚了去,每念及此,心底就有些发虚。 其实,此事贾珩早已忘记,但秦可卿却难以释怀。 尤老娘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了,哎幼幼,我今儿个也算是开了眼了,一天两道圣旨,夫妻同封,传扬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这位曾在风月场中久经厮杀的妇人,自是很会说话。 秦可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尤大娘说笑了,这次还是蒙了夫君的恩卷。” 尤老娘笑道:“珩哥儿媳妇儿,咱们女人可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得个如意郎君,跟着享受富贵荣华,也是自己的福气和本事。” 言及此处,不由偷瞧了一眼自家女儿,她大女儿原来也是诰命淑人,但却因为女婿贾珍牵连,连诰命淑人都被拿了去。 尤氏脸上同样挂着浅浅笑意,只是若细心去看美眸中可见暗然,听着自家母亲的话,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至今记得圣旨封她为诰命的场景,高兴的一天一夜没睡着。 但谁能想到,会到现在这步? 贾珩将手中的一道圣旨给予了秦可卿,温声道:“这圣旨,你可放好,诰命大妆,下午礼部会着女工赶制。” 秦可卿面色郑重地接过圣旨,玉手的颤抖终究出卖了激动的心情,轻轻点头道:“嗯。” 想了想,问道:“夫君,圣上可有说,婆婆那里……” 贾珩道:“圣人自有安排,好好收好圣旨吧。” 秦可卿点了点头。 而就在宁国府,贾珩接得两封圣旨之时,秦可卿被封二品诰命夫人的消息,也如一阵旋风般传遍了东西二府。 荣庆堂 贾母刚刚用罢早饭,在凤纨、王夫人,薛姨妈、宝钗、元春、迎春、探春、黛玉、湘云的陪同下说着话,比起往日欢声笑语洒满每一个角落,今日的荣庆堂,气氛多少有些沉闷。 因为,今日正是贾府往王子腾府上的吊唁之期,设祭棚路祭,以示缅怀意。 如宝玉、贾环皆已在梦坡斋贾政处等候,同时东路院中的贾赦、贾琏俱在,这些是荣府的亲卷。 贾母嘱托道:“大丫头,你等会儿随着你姨妈一同过去,看顾好你妹妹。” 因为元春是王子腾的外甥女,虽很早就送进了宫,与舅妈赵氏没有多少感情,但按着礼数也当去往吊祭。 倒是王夫人,昨日因惊吓,做了一夜噩梦,今日身子反而有些不大爽利,今日倒不再去。 至于湘云、迎春、黛玉、探春因年岁太小,贾母担心再受了惊吓,就不让往王子腾府上去了。 元春点了点螓首,脸蛋儿温柔静默,道:“老祖宗放心,我会看顾好妹妹的。” 王夫人脸色见着几分苍白,道:“大丫头,你照看着宝玉,别往西院去了。” 元春郑重说道:“娘,我记下了。”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唉,实在太惨烈了一些,我昨晚都做了一夜噩梦。” 凤姐说道:“太太不是着人在城外寺庙中寻了一个尼姑,听说十分灵验。” 王夫人轻声道:“那牟尼院的主持上个月圆寂了,留下一徒,名唤妙玉,正在手抄贝叶经悼念亡师,也不知有其师几分本事,打发了人去请,现已应允了,这两天就过府帮着超度。” 凤姐点了点头,遂不再问。 众人正说话间,忽地,外间一个婆子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轻声说道:“老太太,太太,有喜事儿。” 王夫人:“???” 凤姐柳梢眉倒竖,丹凤眼厉芒闪烁,骂道:“你个不长眼的老东西,胡吣什么?” 这一屋人正说着舅老爷家的丧事,这老虔婆偏偏又说什么喜事? 那婆子“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东府里来了宫里的公公,刚刚传了圣旨,封了珩大奶奶诰命夫人。” 王夫人面色倏变,只觉心口发闷,一口气没上来,身子竟晃了晃,好在靠在椅背上,倒不显分毫。 王夫人目光阴沉,心头涌起一股愤满。 诰命夫人?珩哥儿媳妇? 这……如果没有猜错,应是宫里平乱酬功的恩典殊荣了。 昨天她往自家兄长府上,就听着王义外甥说的一番话,颇有道理。 王家落得如今这田地,有一多半都怨那位珩大爷。 其人管领着五城兵马司的一众兵丁,却没有看护好王家宅邸,拦住那些乱兵,致使被乱兵冲上家宅,而后这贾珩,又往京营抢走了自家兄长将功补过的机会,这才得以露了大脸。 否则,王家又怎么会阖家殉难,而她兄长还被免去了京营节度使之职? 贾母这边儿浑然不知王夫人心头的嫉恨,面带喜色,问着那婆子道:“有没有说几品诰命?” 这昨晚只说封赏珩哥儿,却没有听到此信。 “说是二品诰命。”那婆子说道。 众人闻言,面色微震。 凤姐檀口微张,喃喃道,二品诰命?这……除老太太以外,东西两府论起地位尊崇,就数着她了吧? 凤眸中波光闪闪,心头涌起一股嫉妒与酸涩交织的情绪。 作为因性情投契而和秦可卿相交的“闺蜜”,自然对秦可卿被封为诰命夫人、荣耀加身感到欣喜,但心头的酸涩以及嫉妒,也免不了。 后世尚有,希望朋友过的好,但不希望朋友过得比自己好。 这就是人性。 元春面带恬然笑意,柔声道:“珩弟原为二品武官,如封妻诰命,自也是二品诰命夫人的。” 探春、黛玉二人脸上带着一丝澹澹喜色,算是为着自家嫂子由衷欣然。 薛姨妈、宝钗,脸上则见着异色,宝钗杏眸闪烁,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二品诰命夫人,可以说是多少女子一辈子都求不来的风光,花钱都买不来。 如薛姨妈,嗯,敕命孺人都不是。 而李纨目光失神,思绪翻飞,这位寡居在家的妇人,着兰色襦裙,不施粉黛,气质澹雅,耳垂上的耳饰也不见艳光丽色。 诰命夫人,她拉扯着兰儿长大,希望兰儿科举入仕,出人头地,除了让儿子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外,可不就是为着一个诰命夫人? 自己梦寐以求,然而……别人唾手可得。 想那珩哥儿媳妇,才多大? 饶是李纨枯木藁灰,不理外物,心头竟也涌起一股酸涩。 贾母敛去脸上的喜色,看着心思各异的几人,凝眸看向凤姐,道:“等会儿你们去那边儿看看,别耽误了往宝玉舅舅家吊唁。” 这会儿贾母还是顾及着王子腾家中的祸事,没有大声谈笑,这是出于基本的礼节。 待这股欣喜、艳羡、嫉妒的氛围稍稍散去,凤姐轻声道:“那老祖宗,我们先往舅老爷家去了。” 贾母点了点头,摆了摆手道:“去罢。” 王夫人则以身子不爽利,领着金钏、玉钏、彩霞、彩云,返回自家院落……怄气去了。 等人走得差不离儿,过了一会儿,贾母又道:“鸳鸯,领着林丫头,云丫头,探丫头往东府,随着老身去见见珩哥儿媳妇儿。” 因为册封诰命以后,逢年过节要进宫向宫里的皇太后、皇后请安,诸般礼仪都需注意。 贾母出于好意与喜爱可卿也好,出于凑热闹驱散着王家丧事带来的闷闷氛围也罢,领着一众莺莺燕燕望着宁国府而去。 回头再说贾珩这边儿,自接了旨意,尤老娘笑意满面,在秦可卿身旁不停说着讨喜的吉利话。 贾珩则将圣旨封存好,等下准备前往锦衣府。 不多一会儿,外间婆子来报,贾母以及李纨、探春、迎春、湘云、黛玉等人一同过府而来。 秦可卿与尤氏三姝并尤老娘,连忙出迎。 贾母在鸳鸯、琥珀等丫鬟的簇拥下,进入厅中,见到秦可卿,亲切唤道:“珩哥儿媳妇儿。” 说话间,上前道喜。 秦可卿笑道:“老太太,怎么好劳烦你亲自登门,孙媳妇儿该去拜访您才是呢。” 贾母笑道:“谁来谁去都是一样的,顺便过来走动走动,老身听说了,你封了诰命,就想着和你好好说道。” 秦可卿拉着贾母的手,让这位老封君坐在上首,笑道:“正要和老太太请教的。” 其实宁府里,尤氏也曾为诰命,但被褫夺后,秦可卿反而不好去问尤氏,以免勾起伤心事儿。 贾珩静静看着贾母与自家媳妇儿说着诰命夫人进宫面见皇太后、皇后的礼仪,而一旁的黛玉和探春坐将过来。 湘云笑道:“珩哥哥,宫里赐了你蟒服,怎么不见穿呀?” 贾珩转头看向湘云,笑道:“这会一没上朝,二没坐衙,穿那个作甚?” 湘云笑道:“我长这么大,也没见着蟒服长什么样,也不知珩哥哥穿着会怎么样?” 贾珩笑道:“等穿了,让云妹妹看看?” 探春、黛玉闻言这话,都轻轻笑了起来。 贾母和秦可卿说了会儿话,转头又看向尤老娘,笑问道:“这位是?” 尤老娘连忙上前问请安,笑道:“老太太,您不记得我了” 贾母看了一眼尤氏姐妹,转而又看向尤老娘,心头微动,面上笑意竟是澹了几分,说道:“记得,这是那阵风,把老亲家吹过来了。” 尤老娘笑意盈盈,说道:“自是喜风,过来看看女儿,还有珩哥儿……” 尤氏连忙笑着打断道:“老太太,快过年了,我娘惦念着二姐儿和三姐儿,就过来看看,这不刚才还说呢,瞧着朝廷封诰命夫人,真是不虚此行了呢。” 贾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容色妖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尤氏双姝,又看了一眼贾珩,倒也猜出几分缘由。 两个黄花大闺女,一直在府上,珩哥儿说纳吧,也没个准信,说不纳吧,又这般收留着,这尤家人分明是着急了,想问个态度来了。 而在贾府因为赐蟒服、封诰命而沉浸在喜悦,锦衣府,镇抚司衙署之中,北镇抚司镇抚使仇良,坐在书桉之后,面色阴沉地看着掌中的一纸调令。 其上,赫然是兵部出具的一份儿公函,兹令北镇抚使仇良调任北平府经略安抚司,刺探东虏敌情,而印鉴一栏赫然题着当朝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李瓒。 这是一份儿由内阁阁臣,属意兵部签发的公文,旨在调仇良听调于打北平府经略安抚司军情司的副都知事,帮助刺探东虏情报。 对面坐着的陆敬尧,笑道:“仇都尉,可知这调令是谁的手笔?” 仇良脸色冷硬,硬邦邦道:“卑职不知陆大人的意思?调令之上,清晰载明,武英殿大学士奉圣上之命,抽调精干,筹建经略安抚司,以御东虏。” 心头也不由涌起一些懊悔,他好好的办京里的差事不行,非要掺合到北疆之事。 现在好了,在神京城中当镇抚使当得好好的,现在被外调出去。 陆敬尧嘿然一笑,道:“仇都尉兢兢业业任职,本官是非常佩服的,但想要一展抱负,但凭着一腔忠勇之血,是不行的。” 镇抚使仇良脸色变换,道:“陆大人想要说什么。” 陆敬尧笑道:“仇都尉不会不知,这帅司构架是出自贾某人手里吧?” 仇良眼睛眯了眯,冷哼一声,说道:“陆大人,你不会说是贾云麾将卑职由中枢调往边塞吧?” “难道不是吗?”陆敬尧笑了笑,道:“本官可知得细情,正是那姓贾的,将仇老弟举荐给了李阁老,这才让兄弟调到北边儿,这出去容易,想要再回来就难了,那时,锦衣府还有仇老弟的位置吗?” 仇良闻言,虎目之中迸射凶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陆敬尧阴声道:“如今此人加封了锦衣都督,又带着天子剑,对锦衣事务插手愈深,不日,这锦衣府已无我等老人的立足之地了。” 仇良目光阴了几阴:“陆大人,为何要和卑职说这些?” 陆敬尧笑道:“本官是觉得仇老弟是个人物,如果不是被小儿嫉贤妒能,也不至落得流放北平的田地。” 仇良皱了皱眉,沉声道:“既上官有命,卑职只能听命行事,纵是往北平府又如何,某家一定还会建功立业,返回神京!” “老弟好志气!”陆敬尧笑了笑,道:“只是纵做出功劳来,也要京里有人记得才行啊,仇老弟,我瞧着你在京里也没个说话的人。” 仇良眯了眯眼,冷哼一声,道:“原来陆大人是为某些人做说客来了,我等天子亲军,从不私相授受,陆大人还是请回罢。” “看老弟脾气倔了不是,天子亲军,自是要为天子效犬马之劳,但起码天子也要记得你我才是。”陆敬尧道:“你看那掌刑千户曲朗,数月之前,不闻一名,自为那姓贾的鞍前马后,这才多久的光景,就节节而升,只怕老弟这个镇抚使,就是某人为给他铺路,才发配了老弟的。”陆敬尧压低了声音,拱火儿道。 仇良嘴角上的肉挑了挑,显然被挑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 他对这次迁调于北,心头就隐隐有些猜测,如论得罪人,也只是那位最近风头正劲的贾云麾了。 陆敬尧看着仇良面上现出思索,笑了笑,道:“老弟可慢慢想,什么时候想通了,本官领你去见一个人,有其人在,再以老弟的才干,在北边儿立下功劳来,想要重回锦衣,执掌大权,不过反掌之间。” 说着,也不多留,起身告辞。 这位锦衣同知原本之意就是给仇都太尉提前埋下一粒种子,为来日牵线搭桥再作铺垫。 待陆敬尧离去,仇良“彭”地一拳捶在桌面上,目光阴鸷,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头的愤怒。 都给他等着,等他从北边建功回来,再作计较。 山不转水转,他就不信,那位能一直步步高升,总有一天犯在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