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主人的双眼大睁着,眼球爆出,目眦欲裂。在四周喧嚷嘈杂的脚步声中,嘴角慢慢淌出了血。清卿本也在人群中,看到那晶莹剔透的棋子,愣得出了神。待得自己听到身后声响,却已然来不及——
只听“咚”一声闷响,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倒地声一吓,不自觉地在公输主人身周,围出一个小圈来。
这些圈外人大多年纪轻轻,身上也流着些北漠的血脉。而些年轻人大多游历江湖各处,这次都是听了离烛石神的召唤才重回故里,没人认得这衣衫破烂的纵火之人究竟是谁。或许是气血上涌的缘故,清卿立在人群外围,只见公输主人的脸都憋成了青紫色,一道道筋络在皮肤之下爆开,大张着嘴巴正正冲向面前的石壁,似乎在和离烛石神嚷叫着什么。
“爹爹!”一声轻轻的叫喊,伴随着摇晃的脚步不断靠近。
是阿玉!慌乱之中,清卿竟一时没来得及想起公输玉的小女儿。一回头,果真是阿玉,拖着小小的身躯,在没人注意到她的地方,一步一步走来。此时,小阿玉还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灵活地从大人们的胯下、脚旁穿梭着,眼看就要走到公输主人身旁。
先前阿玉的第一声呼喊,声音微弱,若不留神,常人并注意不到。而眼看着阿玉走上前,小嘴轻启,就要喊出第二句,清卿放下嘉攸沉重的身子,穿过人群,在阿玉还没吐出半个“爹”字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对于孩子的面庞来说,清卿的手掌实在太过粗大,这一捂,全然罩住了阿玉的口鼻,还硌得她小脸生疼,几乎就要哭出声。就在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人在众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到公输主人身边,用哆嗦的手指探到了他鼻翼之下。
在一双双焦灼的目光之下,那白发老人淡淡地摇了摇头。
至此,人们亲眼看到公输主人气绝,先是一同陷入死寂半刻,随后才接连爆发出阵阵惊叫与叹息之声,还有些未经世事的少年,见得此状,竟忍不住掉下几滴泪来。一片混乱中,白发老人伸出手,拂在公输玉脸上,缓缓合上了他双眼:
“杨主人走了,公输主人也走了,塔家后人四散奔逃……如今,就剩下这即墨一族,任人凌辱了……”
人影错落中,清卿将阿玉往后拉了几步,不愿让她看见父亲临终之时那可怖的面容。听着周围众人或长叹,或哀伤,阿玉放开嗓子,混在其中,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晚,围观的众人有些已然被这些接二连三的变故吓破了胆,而剩下的,大多对此不知姓名的纵火之人生出几丝敬佩:北漠后人遇事不决,时时向离烛石神求问,本也常见;哪怕是离了逸鸦地界,也有后人时时背着一尊石神之像,以便有事相求时,能将神明请在身前——
然而,如此人一般刨根问底,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者,却当真不多见。
见此情状,人人皆低头叹惋,觉得此人以身家性命一换求知之心,实属可敬可悲。
一片嘈杂中,忽然有人“咳咳”两声,声虽不大,但众人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召唤一般,一齐安静下来。果不其然,那吴兑老儿踱着步子,重新回到场中,对公输主人倒地不起的尸身熟视无睹。只见他摊开手,做出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昂首向着四周道:
“现在,离烛石神之意,已然明了;在场诸位,想必也都看清楚了——若是还有不服不听之人,不妨现在就来试试!”
一言既出,四下鸦雀无声,没人再敢大声喘气。
若说唐烨知长刀碎裂之初,众人尚有些不服的念头,也是寻常;然而就在半刻之前,在场诸人都亲眼看到,即便是熊熊烈火,都不能使两颗沙棋碎裂——现如今,纵是真有人心下不悦,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只见那吴兑老儿捋着长须,悠悠然向四下一望,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正如老拙先前所言,‘天下之难,自西湖起;而天下之劫,于北漠终’——现如今,天下之乱,危于累卵;西湖弟子之利剑,已然刺向吾北漠之长刀。神明当前,寰宇大势,必将由北漠后人收复乱世,平定四海,一统江湖!”
听到此处,年轻的北漠后人们你望望我,我瞧瞧你,脸上皆泛起红光。看起来,是被这假冒巫师的一段话说得心潮澎湃。毕竟片刻之前,在场之人都亲眼看到,离烛石神的已然明言——面前这位巫祝老者所言句句是真!
于是,这些从江湖四处集结而来的北漠后人此时也没了顾虑,一个个跟着吴兑掀拳裸袖,跟着吴兑飘在空中的余音高喊着:
“平定四海,一统江湖!”
看这架势,在场的老老少少恨不得即刻就横渡西湖,灭了宓羽后人的老巢!
眼看民心渐起,吴兑自然不肯放过这绝佳的机会,立刻挥动着瘦弱的拳头,指向天空:“逸鸦子孙,踏平西湖!”
北漠弟子们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跟着吴兑高喊三声:“逸鸦子孙,踏平西湖!踏平西湖!踏平西湖!”
在这场群情激昂的人声大合奏中,清卿却依
然神色自若地站在原地,与四周的气氛先得格格不入。趁着自己还没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清卿一把抱起阿玉,不动声色地一步步后退,逆着前进的人潮,一直来到人群边缘。
直到自己的后背触碰到冰凉的石壁,清卿才感到如释重负,深吸一口气——
此时此刻,再去抢回公输主人的尸身,只怕为时已晚。无论自己多高强的术法,也敌不住对面士气高涨间,一人抵挡成百上千的架势。而放眼愿望,这片人群的通路上仍有灯火在不断汇聚,不知这源源不断间,究竟涌来了多少北漠侠客好汉。
更何况,自己还抱着阿玉,拖着南嘉攸,倒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狗洞”先溜出去,再做打……
不对,南嘉攸呢!?
等清卿回过神,自己后背骤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方才全心全意都在阿玉这小姑娘身上,生怕人群拥挤之中,自己弄丢了她,却一下子忘了自己把南嘉攸撂在了何处!
此刻人潮拥挤,摩肩接踵,人们脚踩着脚地向前挪动,而自己当时只是把嘉攸放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暗处角落罢了。若是人们仍是这般挨着挤着,而嘉攸依然昏迷不醒……清卿不敢想,赶忙站直了身子,一边凝神于耳,一边四处搜索着,想试着把沉睡的嘉攸从人声鼎沸中寻出来。
如果暗刀没能要了他性命,那他更不能丧命于这些人的双脚之下!
伴随着呼吸越来越急促,清卿强迫自己定了定神,认真倾听着人山人海的每一处缝隙,想要把嘉攸微弱的呼吸声找出来。而就在自己焦头烂额之际,清卿陡然发觉,一抹白色光影似乎刚刚从眼前闪过——
从背影看去,那人似乎在吃力地站起,还隐约摸索着什么。
眼看着那模糊的身影一点点向前移动着,清卿觉得自己手心的汗要把整个箫身都捂湿了。门外那飞刀上究竟涂着何方毒药,清卿一时还无从知晓;而自己为了防止毒液蔓延,狠心砍下了嘉攸的小指,依然阻不住嘉攸陷入长久的昏睡。
而如今,就在自己眼前,嘉攸却好像突然醒转,还吃力地支着身子,顺着人潮汹涌,一步一步向场中挪去。
“平定四海,一统江湖!”
“逸鸦子孙,踏平西湖!”
听着这些慷慨激昂的话语响在耳边,清卿心下却只有一个念头:那人不是南嘉攸,一定不是,是自己离得太远看错了……万般无助之下,清卿只能希望那人说句话,或者轻轻咳嗽一声,自己便能立刻听出那银白身影的真实身份。
紧接着,那人向着清卿的方向侧过脸,清卿虽仍然无法看清他样貌,却发觉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
而等清卿听明白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简直罪不容诛!”
说罢,只见那人身形闪动,暗影背后随即传来阵阵刀剑相交之声,可见已然是动上了手。至此,就是清卿用脚趾思考,也知道前边那骤然起身的人影,就是南嘉攸无疑!再定睛一瞧,嘉攸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鼓作气,拨开想要拦住他的长刀短匕,眨眼就冲到了吴兑老儿身前:
“假巫师,受死吧!”
话音刚落,便见得嘉攸劈手从旁人手里夺过一把弯刀,直挺挺地要向那假冒巫祝刺去。而还没待那弯刀捅在半空,周围这一个个北漠好手哪里是吃素的?二话不说,纷纷弯刀出鞘,将嘉攸围在中央,顷刻便要取了他性命。
见得此状,清卿心下不由叹了口气,握紧了长箫,眼神也渐渐凌厉起来——
自己这番来北漠,可是许久没能痛痛快快地,用这白玉箫动一次手了。看样子,若是再犹豫下去,南嘉攸就要同公输玉躺在一起,等着清卿给他们两个一并收尸了。
既如此,就让这位吴棋士,好好见识下自己的厉害!
想到此处,清卿牢牢抱稳了阿玉,将她娇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黑袍之下。紧接着白玉箫出手,箭步上前,同样冲入了混乱不堪的人潮之中。
「今天迟到实在抱歉!之后还是每晚九点准时更,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