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慕荀心头顿时一跳,他知道宋成濂口中的“西偏迹象”不过是“衰落”一词的委婉说法。由鉴于此,他心中暗忖道“外公家业衰落的真正原因只怕是后继无人,看来叔叔伯伯的英年早逝确是给家族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唉,也不知…”
他想到此处,整个人忽然一怔,一个惊人的念头猛然自他心底升了起来,他暗自惊呼道“难道说…外公是想把我培养成他的继承人?不对,不对,决不可能,且不说我的能力如何,就算我真有扶大厦于将倾的能力,但我终究不是家孙,何况外公又极不待见我爹,他如何能把家业传到我的手里?”又兀自想了一会儿,越觉自己脑中冒出的这个念头实在荒谬可笑,当下便不再细想深思。
一旁的宋成濂见他正在出神发愣,便问道“少爷,你这是怎么啦?”
慕荀忙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别的事儿。”为防宋成濂继续追问,他紧忙又道“宋师傅,您刚才所说的一日两挂账又是什么意思呢?”
宋成濂道“所谓的挂晨账,就是咱们荀家出货时特有的一个环节,因为咱们的货都是往西去,路途极远,买家也多,是以收账一直都是个大问题,出现烂账、坏账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其中最严重的一年,到了年关时收到的账仅有总额的三成,那一次咱们荀家也险些就此垮掉。”
慕荀皱了皱眉头,不满道“对于这种不守信誉的买家,咱们就不要再跟他们合作了,再另寻一批守信用的人合作便是了。”
宋成濂苦笑摇头,说道“关于这个问题呢…可没少爷想的这般简单,那些买家都轻易换不得。”
慕荀奇道“此话怎讲?”
宋成濂沉吟道“这其中牵扯了许多关系,头一样便牵涉着情面关系。咱们荀家立业已有数十年的光景,其中不乏一些交往了几十载的买家,若是我们因为一时气盛就和他们断绝了这段情分,结果必然是得不偿失,既丢了长远的利益,也自毁了经年树立的声名。”
慕荀咋舌叹道“真有这么严重吗?”
宋成濂点头道“确有如此严重,但这还不能算是最严重。”
慕荀紧忙追问道“那最严重的又是什么呢?”
宋成濂道“是竞争关系的恶化。我们这行买卖呀,历史以来都是有门禁的,因为垫本大,有专向,具风险,所以买家极为稳定,且大多都是家族产业,若是我们和这些买家断绝了买卖关系,那其他两家必定会借机趁虚而入,侵占了我们的地盘,到时再想要夺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听过这番解释,慕荀深表赞同,同时又感叹经营生意之不容易,对此事的后续解决之法也更感好奇,便接着问道“那这个问题又是如何被解决了呢?”
宋成濂得意道“就是用了挂晨账的办法来解决。”
慕荀疑惑不解道“仅用挂账就能把问题解决了?”
宋成濂道“当然不是,挂账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步骤,问题的最终解决还得是依靠沟通协商和订立规矩。在渡过了那艰难的一年后,老爷于次年元宵节前,以磋商新合作方案为由下帖请来了所有的买家,同时也把姑苏城里大小钱庄的掌柜们以及行脚走商的总把子们都请了来。待到大伙儿齐聚一堂,老爷便开门见山,直言陈情起从前买办的弊端
“往常买方购货,大多是当年的货物全额赊账,待到来年订货时再携带着差账前来补缺,并用相同的方式再续订下一年的货物;还有一部分买家,则是在提货之时先给定一部分款项,剩余的差额又在下次提货时再续补;还有一小部分买家则是现货现款。可现货现款的爽快买家毕竟只占了绝少一部分,大部份的买家还是选择了赊账的方式。
“但这样一来,垫本的压力就在无形间积压到了卖家的身上。若是卖家财力雄厚,倒也无妨,可以勉强支撑着这盘生意的运转,可要是卖家的资金出了问题,就必然会出现连带崩塌,凡是在这条线上讨饭吃的人也都要受到牵连贻害,到时谁都讨不了好过。
“其实大伙儿也都知道老爷所言是实情,但问题在于各家也都会有各家的难处。那一年咱们之所以仅收回了三成收入,直接原因是在于西部各府当年都遭遇了大旱,以致生意不景气,而各买家为防不测,也都选择捏紧了钱袋子,不予支付拖欠款项,也最终导致了咱们荀家过了一整年的苦日子。
“所以在讲过了弊端之后,老爷便提出了解决办法,他首发倡仪,提议由与会众人共同参与,组建一个丝绸买办的同盟。接着老爷又向众人阐述了这个同盟的作用与好处。这次新组建的丝绸买办同盟就不只有买方和卖方,还有提供资金的钱庄和提供送配的行商也会参与其中。。
“交易的方法也简单,买家需要定期在同盟的钱庄里存够一定数额的本金,然后钱庄就据此开出一定数量的出货票据给买家,等到每次出货时,买家就凭出货票据到卖家库房提货,然后卖家又将出货票据交到钱庄,而钱庄便凭此票据从买家的储备金中支付货款的三成定金给卖家,此后再由同盟的行商队伍到卖家接收货物,负责专职运送,待到货物送到之后,买家再把余下的四成尾款交由商队带回给卖家,余下的三成则在来年再补缺。”
慕荀听到此处,心下恍然,暗道“原来我在库房里听到的唱货单就是出货票据啊,嘿,这主意可真是好,外公好聪明啊!”但紧接他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便打断道“可如此一来,就不免就要分出一些利益给钱庄和商队,那咱们卖方的总收益不就降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