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里,徐怀谷先行动剑,就连谢卿云都没想到。不过飞剑既然已经祭出,就没了回头的余地。她赶紧帮忙出手运转护宗大阵,遮掩住此处出剑的动静,以防仙舟上的其他人察觉到,毕竟那上面还是有几名大修士的。
出手遮掩住动静,谢卿云皱眉,担忧地看向徐怀谷,劝道:“千万别冲动!”
徐怀谷冷笑两声,骂道:“狗养的东西,也敢说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就连你家韦城主到了我面前,也得心平气和地坐着谈买卖,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说生意是怎么个做法!”
范管事看向这飞剑极快的年轻人,只感觉脊背一阵发凉。然而他脸上依旧紧紧皱着眉,警告道:“道友莫要自误!你若是杀了我,绝对走不出这地方,更别提让仙舟带这一宗的人走了。你可想清楚了!”
话是这么说,那范管事也不是砧板上的肉,此刻以言语分开徐怀谷的心,手中却有些小动作,准备等徐怀谷迟疑之时便施法打走他那飞剑。
徐怀谷走过那么远的江湖,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了。因此他刚把手指悄悄拢入衣袖里,他一眼便看穿了。当即飞剑又进了半分,紧紧抵在了范管事的法袍上。徐怀谷半眯着眼,冷声道:“范管事,手若是再敢动半分,你大可以试试你的法袍能不能挡下我的飞剑。”
范管事看了眼自己胸前的剑,是把仙兵,自己身上的法袍只是一件上等法宝罢了。他咬了咬牙,不得已停下手中动作,依旧怒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敢杀我,这里的人一个都走不了!你们就等死吧!”
徐怀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指了指自己,道:“你晓不晓得我是谁?”
这范管事还真不知道。因为这男子修为也没那么高,所以他也只以为是此处宗门里的人罢了,难不成还有什么背景不成?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他能有什么背景?多半是装出来的。
他紧紧闭口,也狠狠地看向徐怀谷,并不作声。
“打量我不敢杀你是不是?”徐怀谷笑了笑,“你信不信,就算我今夜杀了你,再给你家城主写封信,你城主不仅不会追究,还得再派仙舟过来接人。这才是买卖!你们这群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之辈,死有余辜。”
范管事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他开始端详眼前这人。只见他神色从容,杀气冷冷,好似真不怕杀人的后果一样,不禁自己心里有些慌了。
先不管这人的身份到底为何,就算他只是出言吓唬自己,俗语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此刻他若是一怒之下,真把自己给杀了,就算后面有人帮自己报仇,那也是晚了。摊上个这么不讲道理的剑修,也实在是倒霉,免不得自己低一口气,先安抚住他,再作计较。
飞剑依旧抵在他的胸口,此刻他的性命可由不得自己。徐怀谷坐回原位,问道:“再问你一句,明日能不能走?”
范管事语气缓和多了,说道:“能走是能走,但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话,还得那仙舟上的舟主开口了才行。就算能走,那买符箓的彩珠钱也是免不了的,这是落云城的规矩。”
徐怀谷直视于他,微微眯眼,心中在权衡。
谢卿云见气氛稍微缓和了些,也生怕徐怀谷惹出祸事来,忙劝道:“能走就行,五百枚彩珠钱,我清风谷也还出得起。”
徐怀谷冷声道:“不是出不出得起的事儿,只是韦彩衣与我签合同定契约的时候,可没提起过这件事。该出的钱我已经出过了,不该出的钱,一分也没有多的,尤其是给这种奸佞小人。”
范管事抿了抿嘴,没吱声。
议事厅里又沉默了片刻,似是做出了最终决定,徐怀谷终于撤去那柄飞剑,淡淡道:“不论如何,明日都要启程。关于你说的五百枚彩珠钱,我会写信给韦彩衣问清楚,若是真的有,先赊着,我会亲自到落云城去给她。可若是没有,韦彩衣如何处置你,你自己心里打量着,那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范管事终于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徐怀谷,尚还心有余悸。
徐怀谷继续说道:“带我去见你们的舟主,今夜必须把所有事情都谈明白了。”
范管事纵有再多不甘,也只得不甘心地点了点头,于是谢卿云这才撤去术法,不再遮掩此处动静了。
三人即刻出了议事厅,那范管事祭出一道飞行法宝,往仙舟上飞去。徐怀谷和谢卿云对视一眼,各自祭出飞剑,也登上仙舟。
此次登舟,是那范管事带头,因此并未有人阻拦,三人顺利落在了仙舟上。站在甲板之上一眼望去,只见四周云海一片黑沉,仙舟之上房舍楼阁林立,屋舍之间还有交错纵横的小巷贯穿,灯火恢弘。威严中不乏精巧,精巧中更显庄重,俨然一座严整的小城。徐怀谷就算心中有气,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仙舟造得确实妙极。
几人一落在舟上,边有立马就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堆满笑地迎上来,奉承道:“范管事回来了,快快里面请。”
徐怀谷朝那人看去,也是个四境的修士,然观其举止,却与那阿谀奉承的奴仆无异。好歹是个四境的修
士,没想到在这仙舟之上,只是个打杂的伙计而已。
范管事正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正巧来了个出气筒,当即呵斥道:“去做你的事,少在我眼前晃荡,看着心烦!没见着有客人来了?”
那人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看了一眼范管事身后的两人,一声儿没吱,默不作声地快步走了。范管事这才脸色铁青地往仙舟头上一座阁楼里走去,那应该就是舟上管事之人的居所了,二人紧随其后。
走到楼前,范管事重重地把门首叩了几下,有个年轻侍女立马来开了门,一见是管事,忙低下头问好,他理也不理,径直走进去了。徐怀谷路过那侍女,低头瞧了一眼,是个三境的女修,生的干净极了。他心里不禁暗暗咂舌,这落云城的仙舟果真是气派,就是个打杂的,也是带有三四境的修为。想当初自己在淅城坐跨洲渡船去飞鱼洲时,虽说也是一艘极大的渡船,有一位九境修士压镇,但船上的侍女小厮也都是普通人而已。
约莫是因为渡船是人间富商的产业,仙舟则完全是仙家的产业。一般的市井中人,一辈子也难得见几个修士,更别提认识了,就是想上船做个打杂的活计,想必也没人看得上。
想到这里,徐怀谷不免又想起那艘渡船上的人来。服侍他的小葱,街头打拳卖艺的小雀儿,渡船沉海后,也不知道去哪了,希望能平安就好。
范管事走进阁楼里,只见虽是夜深,楼里却也还有好些人在忙来忙去,穿着体面,都是修士。徐怀谷看了几眼,就随范管事上了楼,一直登顶到三楼,才在一扇门前停下。
那范管事吸了两口气,平复心情,敲了敲门,道:“舟主,是我。”
无人答话,那门却忽地一下开了,三人走进去,只见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座阳台。那阳台的窗户开着,冷风不住地从外边灌进来。
范管事走到那阳台边,往外边说道:“舟主,这二位说想见你。”
一道影子从阳台外窜进来,落到了屋里,竟是一个人。徐怀谷朝那人看去,只见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儿,眉毛都白了,蓄了山羊胡子,穿一身贴身衣物。年纪虽老,但双目依旧炯炯有神,好似黑夜火炬。
只听那人开口,是一道苍老的声音,道:“这二位是谁?”
范管事答道:“是此处宗门里的人。”
那老头儿挥了挥手,吩咐他道:“去请茶。”
范管事早就不想待在徐怀谷面前了,此刻连忙走了。那被他称作舟主的人把阳台窗户关上,风一停,屋内一下就安静下来了。他笑了笑,大方拂袖道:“二位请坐吧。”
谢卿云坐下,徐怀谷却不坐,淡淡地看向这人,问道:“你就是这仙舟的舟主?”
小老头点点头,道:“不错,我姓孟,不知二位贵姓?”
徐怀谷答道:“这是此处宗门谢谷主,我叫徐怀谷。”
孟舟主似是恍然,道:“原来就是你们。”
徐怀谷挑眉道:“怎么,你认识我们?”
“认识,认识。”孟舟主笑道,“我们自然是平生头一次见面,但我见过韦城主与你们的签的那一张契约,上面签的便是徐怀谷和谢卿云的名字,想来一定就是你们了。”
徐怀谷皱眉道:“你既然见过契约,就该知道这笔买卖是我们和你家城主当面谈下的,这事都敢拖,真不怕你家城主怪罪下来?”
孟舟主笑了笑,道:“我们哪敢拖呢?实在是仙舟灵气不太够,所以要歇一会儿罢了。不过既然二位道友都亲自上来开口了,那仙舟即刻便能启程。”
徐怀谷冷笑道:“不是说还要彩珠钱才行吗?我还准备给韦城主写封信问问呢,是否真有这个规矩。”
“不必,不必。”那孟舟主摆了摆手,笑道,“城主每日忙得不行,这些个小事就不必亲自过问她了。本来自然是要花钱的,但既然二位与城主有交情,这钱我开个口,免了就是,什么大事。”
徐怀谷又问道:“那明日是否能启程?”
孟舟主点头道:“可以。”
徐怀谷与谢卿云对视一眼,谢卿云点了点头。徐怀谷便也就此作罢,沉声道:“你也知道你家城主日理万机,却不知她收了我的信,当即连夜赶来东扶摇洲亲自与我面谈的这笔买卖,这事你也敢误?孟舟主,此去中土路程遥远,若是路上出了一星半点的差池,我届时可是要亲自登上落云城去问清楚的。便是韦彩衣,那也得给个说法出来!”
孟舟主也都一应答应了下来,于是徐怀谷这才坐下,三人合伙商量了一会儿,不到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事情给定下来了,比与那姓范的扯皮强千倍百倍。
谈妥了明日启程,徐怀谷和谢卿云也不多停留,当即御剑下去了。二人前脚刚走,那范管事才领着一个侍女端茶走进来,却见屋里只剩下了孟舟主一个人。
他瞥了一眼范管事,不悦道:“人都走了,茶才来。”
范管事讪笑一声,让那侍女把茶放下,又赶紧将她打发走,这才走到孟舟主身边,低声道:“舟主,那女的好说话,男
的脾气太坏。我之前在下边,没说几句话,飞剑都指着我心口了,我实在没法子,才把他俩带上来给您了。”
孟舟主淡淡说道:“算了,这趟买卖已经赚的够多了,不差这五百彩珠。停在北边的另外两架仙舟,如今已经有快一千彩珠进账了,可以启程走了。”
难不成韦彩衣还真就算错了账,不知道两架仙舟不够把清风谷的所有人一次性带走?韦彩衣那么精明,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原来是有四架仙舟从落云城过来,这些人见有利可图,干脆只派了两架仙舟来清风谷,另外两架便停去了北边,放出这仙舟可以去中土避难的消息,自然有诸多富商和修士闻风登舟,他们也借此收取高额票钱,已经是赚足了一大笔。
“如今东扶摇洲就是砧板上的肉,但凡手里有个钱,谁不想走?”那孟舟主摇头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范管事忙笑道:“舟主说的是。”
那姓孟的仙舟舟主站起身,开了阳台窗户,飞身便出去了。他坐在阁楼的最顶端,吹着夜风,看向空中,但见硕大一轮圆月当空,周围星河璀璨,星罗棋布,将那圆月簇拥其中。
此处是仙舟的最高点,俯瞰而去,一切景物尽收眼底。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还是此处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