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酒话 真言
天刚擦黑,龙门客栈就打了烊。
日将偏西的时候,客栈内的酒客就已走了个光。
醉客之意不
客栈并无留宿的客人,毕竟是新店。
阚画子窝
柳薇薇半趴
姚静致关好了门,转身小跑了回来,坐
阚画子冲姚静致笑了笑,“马上,马上!”
柳薇薇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放
他,自然是那个依然
姚静致抿着嘴摇了摇头。
柳薇薇伸手揉了揉姚静致的头,轻笑了一下。
转头看向阚画子,“你有完没完了?头
正用双手沿着双鬓向后捋头
“行了,行了,你到底吃还是不吃?没看见静儿都饿了?”
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
“姑姑,我还成,不算饿的,今日吃饭比往日还早了不少呢。”
姚静致
柳薇薇看了姚静致一眼,姚静致立刻把嘴巴闭上,低着头,不敢看她。
姚静致是真的不太敢看薇薇姑姑的眼睛,无论姑姑是生气,抑或是笑,他都不敢看。
先生曾为此笑话过他,只不过,笑话过后,先生又告诉他,这其实也没什么,不敢看是件好事,省得魂儿没了。
先生的话吓了姚静致一跳,眼睛瞪得滚圆。
好好的人,魂儿怎么会没了呢?
先生就只是笑了笑,告诉他,你还小,有朝一日你长大了,就什么都懂了。
说道有朝一日的时候,先生就莫名地笑了。
阚画子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不大的酒坛子。
夹了口菜的柳薇薇皱了皱眉,“说让你换个厨子你也不听,这菜做得这般口重,却是白瞎了我这壶酒了。”
示意想要给自己倒酒的姚静致吃饭,阚画子自己倒了碗酒,将之推到柳薇薇身前,“是你那酒不行,所谓入乡随俗,
柳薇薇摇了摇头,“这酒太烈了,喝不惯!”
阚画子轻笑了一下,将酒碗拉了回来,端起一仰脖。
“既来之,则安之,多年之后,这里只会有开客栈的杨树与杨花,世间却无阚画子与柳薇薇,你早晚都会习惯的。”
酒碗落
皱了皱眉,他自说自话道:“明日我得找老黄聊聊了,这盐也是要花银子的,再说了,自己人吃饭,又不用卖酒,这菜做这么咸干什么。”
正
阚画子瞄了眼姚静致的碗,“好小子,难怪你只吃肉不吃菜呢……”
“不是,不是~”
姚静致连连摆手。
“人静儿是舍不得吃,看把孩子给急的。”
柳薇薇捏起一颗水煮花生,一边剥皮一边说道:“我说你又不缺银子,虽说这里青菜稀缺,可这点钱你还是花得起的吧?”
“姑姑,我算了一下,这两日咱们的进账比前几日可是少了好几成呢~”
偷瞄了柳薇薇一眼,姚静致小声说道。
柳薇薇知道姚静致为何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玉手一扬,手中的花生划出一道弧线,砸
“傻静儿,你先生的钱多的是,要是靠卖酒为生,咱们早就饿死
自斟自饮的阚画子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柳薇薇似乎没有什么食欲,只是
阚画子拿起了筷子,给姚静致夹了一筷子青菜,“静儿,吃些青菜吧,对身体好!”
姚静致咧嘴一笑,“嗯!”
就着碗中的青菜,扒拉两大口饭,姚静致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先生,凉州真好,总能吃上肉!”
阚画子笑了笑,“喜欢吃肉就多吃些,好能长得更高些!”
“那先生小时候要是生
姚静致面露遗憾之色,抓起一块儿熟肉,一边撕咬一边说道。
“咯~咯~”
柳薇薇突然笑出声来,伸手一点姚静致的额头,“静儿,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美人一笑,乃世间最美的风景。
哪怕她笑所笑之人,是自己。
男人绝不会因此而心生不满,反而会觉得荣幸至极。
阚画子自然不会放过这般风景。
只是他的目光,只
由于身穿凉州服饰的缘故,想象中那颤巍巍的画面并未出现,阚画子暗道一声可惜,回目光,他干咳一声,对姚静致说道:“食不言!”
姚静致也不知道微微姑姑因何突然
他没有问先生为何酒客们喝酒吃食的时候可以那般喧哗,他也没问先生为何先生与姑姑也可以
平日里他吃饭的时候是不会主动开口说话的,虽然先生的语气并不重,可姚静致的心中依然很是懊恼。
快速将碗中的饭吃光,姚静致放下碗筷,对阚画子说道:“先生,我吃完了!”
阚画子点了点头,“去吧!”
姚静致轻轻松了口气,看先生的样子,好似不是很气。
犯错误不可怕,最让人难以释怀的,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令自己
姚静致最
因为店中并无投宿的客人,客栈打烊之后,并无伙计留于客栈之中,拾碗筷,给先生和姑姑烧热水的活计,便落
像往日一般,吃完饭的姚静致向后厨走去。
柳薇薇伸手抓起一块儿熟肉,撕下一缕肉丝,放入口中,细细嚼着。
秀色可餐!
阚画子真想立刻挥毫泼墨,将眼前这一幕落
他怕。
自诩天下画技无人能出其左右的阚画子,第一次对自己的画技产生了怀疑。
画终究是死的,纵是他的画技再高,也无法将眼前之美现。
柳薇薇微微蹙眉,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阚画子接连干了两碗。
酒再烈,也压不住他心中的那份火热。
压不住也得压。
柳薇薇之所以选择同阚画子一起离开巴州,除了为了远离扬州那位一直惦记她的那个人,更主要的是,她相信阚画子。
不是因为阚画子修炼了那种奇怪的功法,而是因为,她相信阚画子的为人。
连师父都不会相信的她,竟然会相信总是色咪咪看着她的这个人。
当然,她最为相信的那个人,却是不
而之所以这般相信阚画子,是因为阚画子与那个人私交甚好。
阚画子再倒一碗酒,柳薇薇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么?”
如一盆冷水泼头,阚画子炽热的内心瞬间冷了下来。
生来骄傲的他,自然是不会对柳薇薇用强的。
一个人男人,若只想着用蛮力去征服女人,那与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阚画子没有告诉柳薇薇,他之所以愿意带着她远走西凉,根本不是因为那个宁云轻那个家伙。相反,虽然他也很痴迷于柳薇薇的美色,但对于宁云轻选择离开这件事上,他是不赞同的。
极其不赞同。
男人若真的爱一个女人,绝不是以得到她为最终目的,而是希望她过得幸福。
端起的酒杯又放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没了楼主这层身份,想打探些消息可是没那么容易的,况且眼下凉州已无多少我可以调用的人了。”
“更何况现
一声幽叹,柳薇薇伸手一抓,将阚画子的酒坛子提了过来,仰头便喝。
阚画子从未见女子这般喝酒过,还是这般美的女子。
一个求醉,
一个已醉。
酒坛落地,惊醒了两个人。
泪水就像她心中那抑制不住的思念一般,喷涌而出。
看得心都碎了的阚画子想安慰一下柳薇薇,抬起的手臂却没有放下去。
他不敢。
柳薇薇却突然一下子趴到了他的左肩之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又是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阚画子端起酒碗,梗着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之所以梗着脖子,自然是怕自己的脸与她的头,离得更近。
还是因为不敢。
不敢,是因为足够喜欢。
真正的喜欢,是不会有轻薄的念头的。
难熬,真的很难熬,阚画子已经很小口地喝了,可当酒碗见底的时候,她依然
喝酒的时候,他起过无数次念头,想将她抱
可惜,念头终究只是念头,就好像那四季之始的梦一样,梦时令人陶醉,梦醒之后,却愈
因为这一切,都只是虚妄。
柳薇薇是个聪明的女子,而聪明的女子,是不好骗的。
阚画子没有想过要骗她。
虽然思念也是一种幸福,可人终究不能活
当酒坛子落地的那一刻,阚画子知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了。
离开巴州的时候,柳薇薇第一次动用自己身为初任“情主”的权力,就是给“诗主”宁云轻送去一封密信。
这也是她唯一一次动用“情主”的权力。
虽说青州与凉州相距万里,可若姓宁的有心,以他的手段,自然可以将消息送到凉州。
没有消息,就是柳薇薇最不愿到的消息。
肩头终于不再抖动,阚画子如释重负,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柳薇薇的肩头。
说拍,其实也算不上拍,不过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而已。
柳薇薇直起了身子,背过身去,用衣袖拭了拭眼睛。
“想喝的话,我陪你!”
阚画子有些恨自己,他从未有过如此口拙的时候。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一张嘴,却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漂亮。
如果柳薇薇是个男人,这话说得就很兄弟了。
可惜她不是。
深吸一口气,柳薇薇转过身来,看着脸似乎变得更黑的阚画子,瞪了一眼,“怎么?想趁机把我给灌醉了?”
“没……没有的事,你……你怎……怎么这样想我……我呢?”
阚画子脸涨成猪肝色,忙解释道,“我……我……”
见阚画子面露窘相,柳薇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想不到堂堂‘画主’大人也有这般难堪的时候!”
阚画子白了柳薇薇一眼,站起身来,又去柜台后取了一坛酒。
还有一个空碗。
拍开封泥,阚画子自己倒了一碗,将酒坛放于桌上,不再理会柳薇薇。
那个空碗却被他放
“喝就喝,醉就醉,你要有这个胆子,姑娘我认了!”
说完,柳薇薇自己倒了一碗酒。
端着酒碗的手抖了一下,阚画子没想到柳薇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微顿片刻,他将碗中酒一饮而,轻轻摇了摇头,“身为男人,我自然有这个胆量!”
瞥了柳薇薇一眼,他继续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
柳薇薇的眼神有些迷离,端着酒碗微晃着身子。
“女人的话啊~”
阚画子摇了摇头,“不可信!尤其是醉话。”
“那又如何?你若得逞了,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又有何区别?”
“别把我想的同那些男人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说来说去,还不是惦记我的身子?”
“非也,我是惦记你的人!”
“这又有什么区别?”
“自然有!”
柳薇薇嗤笑道:“男人呐,没一个好东西,怎么?陪你睡觉还不满足,还要女人心甘情愿地为你洗衣做饭,柴米油盐,最后熬成一个黄脸婆,这就是你所谓的区别么?”
“生活不就是如此么?那我且问你,如果是他的话,那你会不会愿意去做那些事呢?”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随后痴痴说道:“衣带渐宽终不悔……男人啊,是女人这辈子都躲不过去的劫!”
看着柳薇薇那说不出是笑,还是哭的脸,阚画子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
他娘的宁云轻,这么好的女人,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拎起酒坛,看了眼柳薇薇的空碗,阚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之斟满,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我想忘了他……”
端起酒碗,一饮而,柳薇薇盯着阚画子。
阚画子明白柳薇薇的意思,只不过,他坚信她醉了。
“你喝多了~”
“我就是要醉,醉了才好能忘掉一切……”
一只手搭
身子微震,阚画子挪了挪身子,“你这又是何必?”
“都开始张罗给我找男人了,与其便宜他人,还不如留给你自己……”
阚画子喝了口酒,“有些故事,编得像,他们才会信!”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柳薇薇似乎没有
阚画子皱了皱眉,“你小瞧我了,我若真想,又何必要等到今日?”
“是不想,还是不敢?”
自己倒了碗酒,柳薇薇端起酒碗,翻了翻眼睛,“今日?”
酒水
“什么有朝一日?你
阚画子夹了口菜,“其实老黄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这肉煮得别有一番滋味。”
“呵~就你这样,还男人?”
柳薇薇嗤笑了一下,将碗中的酒喝。
将手中的筷子放下,阚画子挺了挺腰,正色道:“这才叫真男人!”
“真男人?守着风花雪月秋香这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而做那柳下惠?我看你是舍不得你这身功力吧!”
阚画子摇了摇头,“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看出来什么?”
“她们都是他的人。”
“他的人?”
柳薇薇皱了皱眉,随后惊呼道:“是他?可,为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至于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柳薇薇沉默了片刻,“以你的长相,的确不难猜,以他的性格,也的确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这么说,可就有些过分了!”
“难怪你会主动请缨来到巴州,想必那时候已经做好打算了吧!”
“不然呢,莫非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来的?”
柳薇薇瞪了阚画子一眼。
阚画子嘿嘿笑了两声,端起碗喝了一口酒,稍微向柳薇薇那边探过头去,故意压低嗓音说道:“薇薇啊~告诉你个秘密!”
“没兴趣!”
柳薇薇捻起一块儿熟肉,慢慢嚼着,却是没了方才的醉态。
女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阚画子尴尬地笑了笑,“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你姑且听听就好。”
柳薇薇瞥了阚画子一眼。
“其实我那个功法,也未必需要一直保持元阳之身的。以我现
“就这?你以为我会对这个感兴趣?”
柳薇薇打断了阚画子的话,“别想着我能帮你,机会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想!”
听柳薇薇这般说道,阚画子的面皮变得愈
女人果然不能惹,尤其是好看的女人。
难看的女人撒起泼来让人恶心,好看的女人讲起理来叫人词穷。
端起酒碗站起身来,阚画子抓着筷子坐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怕我会忍不住!”
“你会忍不住?我可听说了,你画那些画的时候,可是堪称圣人的。”
“你又是那些庸脂俗粉所能比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你才这般对我?”
阚画子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抬头看向柳薇薇,目光清澈,“因为真的喜欢,所以才不愿你受委屈!”
柳薇薇的眼圈又红了,这次却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钟情于他,你还会对我这么好?”
“我说过了,是因为真的喜欢啊!”
阚画子的目光之中是温柔。
“可你这样,我会觉得对不起你的!”
阚画子笑了,“我是你大哥嘛,大哥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再给自己倒了碗酒,将酒坛子放
“至于静致,他将来会有他的生活,我虽了他为学生,可他却未必要跟
“所谓忘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柳薇薇长叹一口气,抓起酒壶,却又放下,“算了,还是少喝些,省得醉了还要被你给占了便宜!”
阚画子嘿嘿笑了两声。
“至于静儿,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以后我只看着他书就是了,其他事我就不瞎操心了!”
说完,她盯着阚画子突然问道:“那个常镇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镇庆,哈哈,哈哈哈哈~”
阚画子突然大笑起来,一时间竟笑得直不起腰来。
看着狂拍桌子,乐不可支的阚画子,柳薇薇一头雾水,“你这又是
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阚画子强忍住笑意说道:“真他娘的是个好名字,一个字,绝!”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
“没,没什么~”
阚画子摆摆手,终于忍住了笑意,瞪眼看向柳薇薇,“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那你可得好好向姓宁的请教请教了……”
说到这,阚画子突然闭了口,心中有些懊恼,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好
“对,对,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阚画子打了个哈哈,继续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已经被那位公孙小将军给盯上了。”
“盯上我们?为什么?”
“能被盯上并不意外,毕竟公孙日月负责整个西凉城的安危,我们的出现,虽然算得上合情合理,却并非合时宜。”
“你是说……吐蕃?”
阚画子点点头,“不错,说起来,咱们这位西凉王才是我们中原人的骄傲啊!还有镇北王,若是无他们戍守疆域、抵御外族,咱们中原那几位王爷,又怎么会有机会
柳薇薇有些意外地看了阚画子一眼。
阚画子知道柳薇薇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捏起一粒花生,细细嚼着,接着说道:“是不是觉得这话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有些可笑?”
柳薇薇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而已。”
“是因为我之前做过的事?”
柳薇薇抬手捋了捋额前几根有些散乱的头
这次轮到阚画子有些意外了,端起酒碗,他说道:“有些受宠了!”
干了碗中酒,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满是豪迈地说道:“大丈夫,当有所为!”
柳薇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道:“这就醉了?”
阚画子抓起了酒坛,仰头猛灌一气,将酒坛子重重墩
柳薇薇撇了撇嘴,“真不知道你们男人是怎么想的,喝几口酒就爷们儿了?”
阚画子摆了摆手,“你不懂,这不是酒,是痛快!”
“痛快?”
“不错!真他娘的痛快!”
“怎么就痛快了?”
阚画子笑了,却没有解释。
方才柳薇薇敬他那杯酒的时候,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以前从未见到过的眼神。
他懂了这个眼神。
那是一种肯定。
能让女人,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肯定,那是一件很让男人骄傲的事情。
毕竟,她是不可能
因为他没有机会,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日久生情毕竟是要建立
酒终究是会醉人的,而现
认命,不过就是一个念头而已。
一屁股坐
柳薇薇神色有些动容。
她一心想要脱离那个人的掌控,却忽略了那个将自己扶养成人的师父。
虽然她知道师父将她带大是有自己的计划,可这份养育之恩,却是不争的事实。
桌子对面,阚画子似乎真的有些醉了,一个人
说到这,他抬起眼皮看了柳薇薇一眼,“当然,你的曲儿唱得也好!”
“这是我们家,可别家呢?没有唱曲儿的,不一样门庭若市,热热闹闹的?”
“说到底,还是这凉州的汉子,心里痛快,痛快得很呐~”
“比起凉州的汉子来,我们中原人呐,不如啊~”
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们的骨子里少了些血性,少了些恨!”
“凉州人为何看不起咱们中原人?是因为咱们中原的商人,
“钱呐,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可有些东西,他是钱能衡量的么?”
“连他娘的那件事都能用钱来买,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饱暖思淫 欲,圣人说得有道理啊~”
“这天下,也该乱一乱了,乱了好啊~”
“人人都想着保命,就顾不上其他了~”
“听说吐蕃那边的姑娘竟然会让人随意贩卖,你说说看,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么?”
“老子要去解救吐蕃的姑娘去,老子最是见不得女子受委屈了~”
“干他娘的~”
酒坛子落
“哎~哎~画画的~”
柳薇薇抓起几颗花生,向阚画子的头上扔了过去。
阚画子依旧动也不动。
“这就醉了?”
柳薇薇将信将疑,站起身来,走到阚画子身旁,用手推了推他。
“静儿~快过来~”
叮嘱姚静致将其先生扶到房间休息,柳薇薇轻叹了口气,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恨?为什么要恨?”
元夕满是疑惑,反问道:“大师伯,您为何要这么问呢?”
秦斫看着元夕那双清澈的眼睛,笑了笑,“那我再问你,这么些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是谁?”
“这个自然有啊,我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元夕随口说道。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他吐了吐舌头,咧着嘴笑了笑,继续说道:“大师伯,我问过我师父啊,可他却不告诉我,您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啊?能不能告诉我?”
见元夕的眼神之中带着些许期许,秦斫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你的身世,我的确知晓,不过既然你师父并未将之告诉于你,想必自有他的安排,我就不
元夕用木棍扒拉了几下火堆,笑了笑说道:“没事儿的,师父说了,我早晚都会知道的。”
人往往用着最不经意的语气,说着最失望的话语。
如果说有师父山居士
转头看了眼马车那边,元夕的眼神又亮了起来,顺手抓起一颗石子,他轻轻一甩胳膊,将石子远远地扔入河中。
将元夕的情绪变化眼中,秦斫喝了口酒,又问道:“那我现
“先别急着回答我!”
制止住刚要开口的元夕,秦斫看着元夕双眼,“不要因为我是你的师伯,而觉得有些话不当讲,师伯只是想知道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当然,你若不愿意告诉师伯,也可以不讲,没有关系的。”
元夕见秦斫神情严肃,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大师伯,其实也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要说恨,肯定算不上恨,不过小的时候还是有些怨师父的。”
说到这,他偷偷看了秦斫一眼,“大师伯,您不会去跟我师父说的吧?”
秦斫笑吟吟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少年郎,酒量还不小,这壶中还有少半壶,你若不嫌弃的话……”
“不嫌,不嫌~”
元夕将秦斫的酒壶接了过来,将剩余的酒倒入自己的空酒壶之中。
见元夕如此率性,秦斫心中对这个师侄更是喜欢,笑了笑说道,“能有怨气,才是正常,生为人子,你若不想不怨,那才是不该的事。”
元夕喝了口酒,将酒壶提
“能将你一个孩子带这么大,也的确难为他了。”
秦斫叹了口气,“元夕,师伯对你没有过多的要求,只希望将来你
“师父说过,当人习惯了某种生活之后,对于曾经种种,或许就不再那么执着了。”
元夕冲着秦斫笑了笑,“大师伯,您放心好了,这些年里,我早已把师父当成我最亲的人了,将来见到我的爹娘之后,我肯定是不会怨恨我的师父的。”
“那你会怨恨你的父母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为何会同意你师父将那么小的你带走?”
元夕有些意外地看了秦斫一眼,心道,自己这位大师伯怎么这么喜欢给人提问题。
抓了抓头,他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知道!”
“为什么?”
秦斫追问了一句。
元夕低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说道:“大师伯,
望着元夕那张真诚的脸,秦斫突然有些后悔。
可若不问,他又无法确定元夕是否真的就应该是他们想要的那个人,哪怕元夕是霍弃疾的弟子。
哪怕最初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他的师父,霍星纬。
当年选中元夕,是因为元夕的特殊身份,而如今的对话,则是为了看一看,霍弃疾究竟有没有把当初那个孩子培养成他们想要的人。
好
“元夕,那师伯再问你一句,你是如何看待‘立命安身’这四个字的?”
还来?
元夕挤出一丝笑来,喝了口酒,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大师伯,是不是我说的不好,咱们玄一门就不承认我这个弟子了啊?”
“哈哈~”
秦斫大笑两声,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你元夕既然是师弟的弟子,自然就是我玄一门中人,师伯问你这些,不过是随便聊聊而已。”
“随便聊聊?真的就只是随便聊聊?”
元夕满脸狐疑。
“你这小子,怎么?连师伯的话都信不过?”
“不是,不是……”
元夕吐了吐舌头,有些为难道:“可是大师伯,您问的问题,可一点也不像随便聊聊的样子啊~”
“问不可随便问,答却可随便答,你心中作何想,照实说就是了,师伯又不是
元夕挠了挠头,想了想说道:“大师伯,
元夕所说的话似乎有些答非所问,可秦斫并没有打断元夕的话,而是静静地听他说着自己
说着说着,元夕一拍脑门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师伯,我好像并没有回答您的问题!”
秦斫笑了笑,“这也是一个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是你师父的,或者说,是你师父的一小部分答案,却非你的,你可以想一想你下山之后所
听秦斫这般说道,元夕想了许久,脑海中将下山之后自己所经历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只好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见元夕拧着眉头不说话,秦斫笑笑,随口说道:“可曾听过太史公说的那句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元夕点点头,“语出自《货殖列传》,原文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力往’。”
然后问道:“大师伯,您这是要考校我的学问吗?”
秦斫看着元夕那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禁莞尔,“怎么?莫非是你学艺不,怕师伯问不成?”
元夕吐了吐舌头,“我是怕丢了师父的脸~”
“你若成竹
秦斫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不是,师伯管问就是了,就算弟子答不上来,也是因为弟子顽劣,而非师父之过。”
煮鱼的汤罐还
元夕见状,忙放下手中的酒壶,将秦斫的汤碗接了过来。
接过汤碗,秦斫喝了一小口,点点头道:“这汤,真是越熬越浓啊~”
正给自己盛汤的元夕随口应了一句,“是大师伯您的手艺好!”
“哪里哪里,比起你二师伯的手艺来,可差远了!”
再喝一口鱼汤,秦斫又问道:“治大国若烹小鲜,是也不是?”
正喝鱼汤的元夕悄悄地翻了翻眼睛,然后笑着说道:“圣人所言,自然是了!”
“既然如此,那治大国岂不是如煮鱼汤这般容易了?”
看了眼还
将碗中的鱼汤一口气喝光,元夕咂咂嘴,眼珠儿转了转说道:“治大国如何,弟子不敢妄言,不过这烹小鲜,弟子虽不擅此道,却也自己为厨多年,倒是能说上几句。”
“哦?那你且说说看!”
秦斫笑笑,以师弟的秉性,想必隐居的这些年里,烟火气都只落
“这做饭一事,看似简单,却非易事,能做熟,是一个层次,而做好,则又是另外一个层次!”
“不错!做熟或以裹腹,可这做好,可就不单单是吃饱这么简单了。毕竟生而为人,我们所追求的,可不单单是活着这么简单。”
秦斫随手抓起一根树枝,轻敲煮鱼汤的瓦罐,接着说道,“何谓国?又为何要治国?一个人活着逍遥又自
“相比这茫茫天下,我们个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纵是有以一挡百之力又能如何?
元夕似乎有些明白秦斫说这些话的意思了,他想了想,然后问道:“可是大师伯,虽然师父教我学问,授我武艺,可那庙堂之高,离我甚远,就算我有凌云之志,也未必能得偿所愿吧?”
秦斫看了元夕一眼,反问道:“你下山才多久?就得到了一城守将的赏识,给你实权,甚至连自己的宝贝女儿都舍得许配与你,你更是与巴州王世子结为异姓兄弟,这般看来,这庙堂对你而言,高么?”
元夕面露苦笑之色,“大师伯,您可别挖苦我了~”
“非也,吕一平与范立业之死,乃是命数,亦是劫数,元夕,不知道你师父有没有对你说过这样一句话?”
“大师伯,是那句话?”
元夕瞪大了眼睛。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元夕摇了摇头,“师父没说过!”
这回轮到秦斫苦笑了。
见秦斫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元夕问道:“大师伯,怎么了?”
秦斫微微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不过你现
说完,他正色道:“元夕,你且听好了,这句话,乃我玄一门祖训,是每一个门内弟子需牢记
见秦斫这般严肃,元夕也认真地说道:“大师伯,我记住了!”
“嗯~”
秦斫点点头,“下面接着说方才没有说完的话,元夕,你是如何看待太史公那句话的?人追名逐利究竟是,还是不是?”
“是!”
元夕回答得如此干脆,着实令秦斫有些意外。
“哦?你且说说看!”
“这与吃饭乃同理,世间生灵,活下去乃生存之根本,而活下去这个想法,
秦斫微微颔首,“说得不错,继续说下去!”
“啊?还要说?可我已经说完了啊?”
见元夕一脸懵的样子,秦斫不禁开怀大笑,“说完了?好,说完了好啊!哈哈哈~”
笑过,他再问道:“是不是你认为,吃馒头是利,吃肉亦是同理,并无什么区别?”
“嗯,大约是这么个意思,不过也不然,其实我也能知道古之圣人为何会说出‘饱暖思淫 欲’这样的话来,可我认为,即便是‘思淫 欲’也未必就是坏处。”
“你这说法却是新颖,小心被那些书人听了去,用口水淹死你!”
元夕咧嘴笑笑,拍了拍胸口说道:“我才不怕,畅所欲言总好过道貌岸然,单说平南城那松竹馆,可是他们书人最爱流连之地,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
“好小子,这话师伯爱听!”
含笑冲元夕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元夕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道:“远的不说,就说我自小长大的王李庄,庄子里的大伯们,谁都不会嫌家里的地多,宁可自己多受些累,也想多打些粮食,不是他们能吃得更多,而是他们可以用多余的粮食,从赵大伯家中换些猎物回去。再说到赵大伯,他打了两只野兔,就够一日的口粮了,可赵大伯每次上山,哪怕涉险,也要多打些猎物回去,其实就是为了跟乡里其他人家换些自己没有的东西。若是想去镇上打些成色好的酒回来,那就需要更多的粮食,或是更多的猎物,当然,也会受更多的累。可赵大伯端起酒杯那一刻的喜悦,远比他每日能够吃饱饭要大得多得多。”
“这些道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也不是,因为师父对我说过,交换,才是这世间最为公平的得到的方式。”
“如此说来,你师父是不是还对你说过,所谓‘士农工商’这也是一种偏见喽?”
“嗯,师父的确说过,而且师父还说过,那些书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来,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偏见,众人皆该平等,何以要分个高低贵贱出来?”
秦斫沉默了,元夕的这种说法,又或者说他那位小师弟的想法,无疑是绝对离经叛道,哪怕他是玄一门的弟子,哪怕他是霍星纬的儿子。
因为他知道,只要有皇权存
有些话,再谈不下去了。
是不是元夕,可不是他秦斫说了算,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