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皇宫文德殿:
大宋天子赵光义正端坐于龙椅之上,年近六旬的老皇帝虽然仍在强自支撑着身体、不让臣子们看出他虚弱的神态,但是朝议次数的减少以及朝议时间的缩短,仍让一些有心人发觉出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了。
一旁的小黄门太监正在拿着赵光义斟酌修改了一夜的诏书,细声细气地向殿下的文武大臣们念着:“朕膺昊天之眷命,自太祖手中接过神器,数十年来未敢懈怠。朕不近酒色、厌恶奢侈,每日朝会不敢荒怠,恐有损太祖托付之命。幸得众臣工鞠躬辅佐,数十年来百姓安乐、朝纲清朗,朕心甚慰。然,自去年起,蜀中动荡,叛军裹胁百姓作乱,连破数十城,西南天崩,生灵涂炭;此皆因朕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所导致,蜀中官员盘剥百姓、横征暴敛,朝廷在蜀地设置“博买务”低买高卖、与民争利,使得百姓断绝生计,在匪人蛊惑之下走上歧途。今朕深刻悔悟朕之罪过,决心拨乱反正,惩弊扶清以安民心,望天下百姓与朕勠力同心,且观朕之言行,以效今后之作为。”
殿下文武众臣子听罢皆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这个皇帝可是非常在乎面子的,为了能超过其兄赵匡胤的功绩,不惜劳民伤财两次发动北伐燕云的战争,虽然都以失败告终,但也收复了北汉的土地,他还巧施手段迫使吴越地区和漳泉地区回归朝廷的控制之下,也算是完成了太祖赵匡胤未完成的事业。为尊者讳,对于两次北伐燕云失败,朝廷的舆论只是一笔带过,而收复北汉、吴越和漳泉等地,则大肆地歌功颂德,鼓吹皇帝的英明神武。
如今已经垂垂老矣的皇帝居然下了“罪己诏”,这实在出乎臣子们的意料。当年汉武帝穷兵黩武,差点导致西汉灭亡,最终幡然醒悟,下达了“罪己诏”,拨乱反正调整内外政策,最终使西汉转危为安。几千年来的王朝中,也仅有几个皇帝下达过“罪己诏”。因为在世人的眼中,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没有哪个皇帝愿意拉下面子下“罪己诏”来承认自己施政的错误,让后人诟病。
“官家,何至于此啊!蜀中之乱已经基本平定,平蜀大军正在北上,不出十几日便可抵达保州,得益于我们迅速平定蜀乱,辽人已经失了先手,再加上我们援兵正在赶来,想必辽人不敢轻易冒险南下......”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吕端拖着肥胖的身体,出列奏言,满脸的急切之情,毕竟,皇帝下达罪己诏,臣子们也脸面无光,因为这都是要写进后世史书之中的。
其余朝臣闻言也是纷纷附和,一时间应和声不断。
赵光义见状心中也是一阵叹息,但昨日接到蜀中新任知州张永的奏疏之后,赵光义深思熟虑之后不得已做出了下“罪己诏”的决定。张永奏疏中那句“平山中贼易,平心中贼难”的结论深深触动了他,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啊,张永在奏疏中向赵光义谏言蜀中动乱的主因是因为朝廷苛政和当地官员的盘剥导致,只有改变朝廷的施政方略,才能彻底地消除动乱的根芽。
“唉......诸位爱卿勿须多言,朕意已决;朝廷这些年在蜀地的苛捐杂税确实要多于其他州府,蜀中的官员也多是庸碌害民之辈,朕虽受其蒙蔽,但也是在责难逃,“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的过错还是有的;如今蜀地匪乱稍定,接下来安定民心是重中之重,在蜀地沉疴积重难返的情况之下,若要拨乱反正,需以用猛药方可奏效,就从朕开始吧,诸位爱卿也当勠力同心,辅佐朕治理好这锦绣山河......”赵光义叹了一口气,神情沉重缓缓地说道。
皇帝的“罪己诏”伴随着传令兵策马南下,也在天下传播开来,文人士子们闻得消息后,一边对皇帝勇于承认错误的勇气大加褒奖,一边抨击蜀中乱匪们枉顾纲常伦理。
在赵光义下罪己诏的同时,一匹军马载着传令兵一骑绝尘地向汴京疾奔而去。伴随着传令兵一路散播开来的是消息是:蜀中叛军的残余势力在官兵和一众江湖武林人士的围剿之下,已于昨日在青城山全部伏诛,其中通缉榜上有名的几个匪首赫然在列,于是,沿途各地的官府百姓皆奔走相告,这也标志着蜀中平叛的彻底成功。
与各地官府百姓们喜大普奔的心情不同,襄阳城内的一家酒肆内,一个头戴斗笠、身穿墨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听到旁边酒桌上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向身边的同伴介绍着蜀地战事的经过之后,举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中,他恍惚了一阵之后便运功凝神,细听起那肥胖男子的侃侃而谈。
若是杨云帆在此,见到这个头戴斗笠、一袭墨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肯定会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九龙会的三当家霍季。
霍季奉了楚离寒的命令,离开了当时正在蓬勃发展的义军,只身前往辽国,与辽人商讨南北夹击大宋的计划;却想不到由于大宋南北皆有战事,特殊时期,各地关卡也加大了对过往行人的盘查力度,霍季一路隐秘行踪,经常昼伏夜出穿梭于人迹罕至的狭关险路来躲避盘查,也是因此耽搁了很多时日,也只是赶到了襄阳城,距离辽国还有将近一半的行程,而且越往北方,盘查得就会越严格。
却不想这几日各地的盘查却已经放松下来,而且隐隐有放弃盘查、让南方消息随意流通之意,对比有些疑惑不解的霍季来到了襄阳城内一家酒肆内打探消息,却不想在此得到了成都城被官兵攻破、起义失败的噩耗。
旁边桌上那几个听客在听到肥胖男子讲述青城山大战的详细经过后,也都非常感兴趣的围了过来,不断的敬酒,那肥胖男子在喝了一杯酒之后,用衣袖摸了摸嘴角,神采飞扬的继续讲述起来,霍季也不自觉的凑近了竖耳倾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