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娘子为了外甥女季姐,下定心思不归家后,成日里为她在二房和吴老太这两处说话走动,吴老太倒罢了,主要是二房冯氏那里。
柳娘子作过的事,想让冯氏待见季姐,难得很。
转眼间,就来到了冬月里,吴家二房已经开始使唤人去外面买料子,买毛皮,香料茶叶去了,这是往汴梁送去的礼物,还要往大名府冯氏的姐姐那再送去一车礼。
去年送的晚了,过完年冯氏的人才赶到汴梁娘家,今年刚进冬月冯氏就着手准备,长女元娘如今住在她娘家,人是去年走的,都没在家中过中秋。
按理说,去年的年礼她就应该备厚一些,可到了年上,沂州这家来送礼,那家来走动,又要外出去赴席,又有次女与临安府相看一事,忙的她晕头转向,抽不出身。
给娘家备的礼物,只在往年的例上多加了两根镶宝的钿头,一匣盒香粉,又单与她嫂嫂一块湘绣鸳鸯料子,这礼物谈不上厚,可那个时候,她手中银钱给次女置了几个箱笼,过年又要与人还礼,实在没多余的银钱。
今年就不同了,次女的婚事定了下来,铺子和庄子前半年赚的银钱,掌柜和庄头八月里就打发人送到了她手中。
她此时是既有空闲又有银钱,给汴梁那边的年礼,一心要置的丰厚。
下人院,吴家的婆子妈妈见外面的猪肉价贱了些,大多都熏起了腊肉,留作过年切成方刀肉在锅里煮了给家中供奉的神,菩萨上供。
上完供,过年就吃供肉,剩下的腊肉藏在米瓮里或吊在梁上,能吃到二月里。
要是现在不做腊肉,到了年上,猪肉价儿会涨,再去买的话,要多用银钱,不过在吴家,有那得势的妈妈,干的差事能捞不少油水,又不爱吃腊肉,便不熏,只管什麽时候想吃什麽时候打发家中的姐儿去外面买。
刁妈妈家前两日就在院里熏了十斤五花肉,五斤后腿肉,又买了一只肥鸡,没有熏,只把毛拔了,洗干净,抹上粗盐,穿上草绳吊在灶屋的梁上。
等到过年再去吃的时候,提前放在盆子里泡半夜,切成小块丢到铁锅里炒,不用加香料都香的很,比着平常的鸡,更有一番风味在里面。
二房的四姑娘金哥也爱吃腊肉,梁堇给自家的熏罢,又去冯氏屋里要了两吊子铜子,去外面买了猪肉,鸽子,鹌鹑。
熏的时候,用猪毛做的刷子,刷上一层花蜜,金哥嗜甜,给金哥熏罢,又给三姑娘熏了些辣味的。
苗奶妈听说她在给两位姑娘熏肉,厚着脸皮提了两条子肉来,劳梁堇给她一半熏甜,一半熏辣,原是去年的时候,梁堇给金哥熏的甜腊肉,她尝过,觉得味道比自个熏的要好吃很多。
也不教她白给她熏,与了一包糖糕,几根红头绳谢她,梁堇反正都要熏肉,桂姐又跟着对方学梳头,就帮她熏了。
肉熏好后,已是冬月中旬。
这日,梁堇闲来无事,在花房帮她娘刁妈妈修剪花枝后,就去了牙侩行,八月
末的时候,她托李经纪给她囤了生丝,近日生丝价儿渐渐地有抬头的样子。
到了地方,李经纪问她家娘子可愿意做旁的买卖,说是贩药材的薛大户打岭南贩回来一船的肉桂和钩藤,谁知大老远地贩回来后,卖不出去。
“不如囤上几十斤,等过罢年,说不定肉桂的价钱会往上涨。”
上回李经纪帮王大户寻到一百余斤生丝,在牙侩行里小扬了名,找他的人比之前多了些,薛大户就是听闻了那事,才把药材托给他卖。
梁堇可不敢沾药材,一是她不懂药,二是药草性子娇贵,存放不好,容易损了药性,即使价钱涨上来也卖不上好价。
还有,薛大户是贩卖药材的,肯定知晓存药材的法子,他为何不自个存着等日后行情好了再卖,梁堇心里暗自想道,面上却没急着拒绝李经纪,只说等回到家中,把他的话学给自家娘子听,做不做买卖,还要让娘子拿主意。
这般说罢,又和他打听生丝价几何,然后才出了牙侩行。
“二姐?”
梁堇想回吴家,要穿过大街,再经巷子……路过唐家金银铺的时候,碰巧遇到了昔日一块卖吃食的王二哥。
他还是老样子,胳膊里挎个篮子,吆喝着卖秋梨,秋梨耐放,放到地窑里,能放到明年开春,到了冬日,果子少,官宦人家自是有福建那边来的金橘可吃,但金橘价高,不是小门小户人家能吃得起的。
手里有些银钱的,也就在哥儿手中买一两个梨子吃。
“王二哥,好些日子不见了,你往日不是在东边卖果子吗,今日怎麽来这边了?”梁堇笑着问他。
“别提了,打进了冬月,果子就不好卖了起来,官人娘子们都更愿意买果子干来吃,你瞧,我打家里出来一上午了,才卖掉了五六只梨,还是孙家瓦舍里的娼姐买走的。”
王二哥不像梁堇是个姐儿,他哪里都去,什麽酒楼,瓦舍,赵家巷子,不过后面两处地方,里面什麽人都有,不到果子不好卖的时候,他万是不会去的,去了那有人欺负他,白吃他的梨他也不敢吭声。
赵家巷子,是下等娼姐待的地,去哪的多是些不正干的人,没有孙家瓦舍体面,但因赵家巷子里的一位姐儿攀上了个官大人,做了对方的外室,自此赵家巷子这种不入流的地在沂州烟花行也有了名气。
梁堇在那与王二哥说了会子话,忽地听到耳边有人说姜行首三个字,顺着铺子门口旁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位头戴幞头,腰系红绫汗巾子的轿夫抬着一顶绸缎小轿,打这过。
香风阵阵,从帘子一角能看到里面坐着一位年轻的娘子,先不说长相如何姣好,且说她的穿着打扮,好似正经人家的女郎。
轿子走远后,梁堇才收回目光,心中好奇,便向对面的王二哥打听她是何人。
“你连她都不认识?宋家酒楼有名的姜行首。”王二哥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和梁堇说道,“什麽行首,其实不就是在席上给人陪酒唱曲的嘛。
听说这位姜行首,
出身可不一般,是官宦人家的姐儿,家中败落迫于生计,才被她兄弟卖给宋家酒楼,这还是去年的事,来了宋家酒楼后,只听说过有她这个人,但没见过她,坊间都传她卖艺不卖身,是个正经人。”
“这话,你可不能信……”王二哥拉着梁堇去了那没人的角落里,声音比刚才更低,“我有一日,在南边卖果子,瞅见了这姜行首的轿子进了巷子里,就跟了过去,想让她买我几个梨。
谁知跟过去后,院门紧闭,门口守着俩人,连梨都不让我在那买,把我给轰出了巷子,说我再敢过去卖梨,就打我。”
王二哥提起此事,还气的不行,那巷子又不是她家的,凭啥不让他去卖,就连孙家瓦舍里的张娘子,他去她私宅门口那卖梨,她都没让人赶过他。
当时他没走,不让他在巷子里卖,他就在巷子外卖,卖着卖着,就见一顶青布小轿进了巷子,入了姜行首的私宅。
“……什麽正经人,惯会往自个脸上贴金,背地里早就和官大人不清不楚了。”
梁堇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事,可王二哥也没看到坐在轿子里面的人,怎麽知道人家就一定是官大人哪,她教他别往官大人身上扯,要是教旁人听到,会生事端。
“二姐,我没胡说,这也不是我胡乱猜的,那就是位官大人,我听人说这位官大人来头还不小呐。”
听到他话里的来头不小,梁堇眼皮子一跳,不知道为啥,偏偏想到了吴家二房吴相公身上,因为他是沂州最大的官。
应该不是,吴相公官至知州,要是想纳小的,和冯娘子说就是,不见得冯娘子不愿意给他纳,当官的都看重名声,吴相公也是如此,想来断不会养行首作外室。
北宋当官之人,纳妾,一般是纳良家女,再不济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正头官娘子都偏向后面这种,因为对方的身契在自个手中,好拿捏人家。
不像良家妾,纳良家女为妾,是要在官府备文书的,一旦纳了人家,主家和妾家那就成了亲戚,逢年过节,要按亲戚走动,并且还不能随意打骂良妾,打骂良妾,良妾的家里人能告到官府,官老爷会管此事。
要是正头娘子把良妾打残了,是会被抓去蹲牢房的,故而,凡事家里纳了良妾的,家里上下,都会敬着两分,正头娘子想欺负人家,还要看看对方娘家有没有爹娘兄弟,要是爹娘兄弟都在世,且护着良妾,正头娘子明面上是不敢打骂的。
除了这些,还能给家中丫头抬妾……
这般种种,就是要说,当官之人,除非不在意自个的升迁,名声烂就烂了,才会和娼姐一块厮混。
丫头和娼姐都是贱籍,但娼姐的地位不如丫头,世情就是这般。
其实酒楼瓦舍里不乏有才情,性子阔达的女子,因入了那地,便被人瞧不起,这和姜行首之流,又是另外一说了。
梁堇问王二哥,可知道那官大人是谁?王二哥虽混迹市井,什麽事都能听一耳朵,但这事不知晓。
回到吴家后,她娘刁妈妈与她说起了一桩事,她从她那走后,冯氏屋里的崔儿来花房找刁妈妈讨要颜色花朵,说是要染指甲,因她是冯氏屋里的,刁妈妈是个势利眼,当即从花枝子上给她摘了一布兜。
那崔儿和她说闲话,说到昨个夜里,冯娘子突然让她给她找一条汗巾子,还是绣花青缎子的,这教她去哪找,屋里的箱笼,柜子翻遍了,都没寻到。
“娘子的汗巾子多,怎麽想起让人去找一条旧汗巾了?”梁堇纳闷道,冯氏对下面人大方,常赏衣裳汗巾,按她的性子,汗巾子不见就不见了。
难不成是去外面赴席,落在人家里了,她怕人家拾到做她的文章?
“谁说不是啊,娘子的汗巾子多,前不久还给了我两条,之前屋里的一件梅红衣裳不见了,也不见娘子上心,八成是哪个丫头婆子手脚不干净昧了娘子的汗巾。
娘子真该把我调到她屋里去,有我在那给她盯着,我看谁敢偷,娘子有这麽多陪房,她最喜欢我,我手脚麻利,做事周到……”
梁堇见她娘又开始自夸了起来,深感无奈,端着木盆去外面洗衣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