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静斋不喜欢参与别人的感情。
她是个有些淡漠的人。
也不能算是淡漠……
静斋想。
哪怕是现在,她偶尔也会想起当初,很久很久之前,在月下,那个男人身着长袍肆意挥洒着自己文采的画面。
他仰起头,将诗才狂傲泼向月色,却将满腔爱意混着月光一同洒在她身上。
他垂下头,将狷狂藏在爱意之后,柔和的问她这诗是否让她欢喜。
静斋在他身上沦陷的一塌糊涂。
她像个小丫头一样扑入那人的怀中,如同粉丝一样表达着对他一切的欢喜。
快乐的不能再快乐的百年后,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苍老,最后离开自己。
他要蜕生转世,变成另一个人。
变成一个自己毫不认识的人。
没关系。
那个时候的静斋这样想道。
她看着那个男人给他自己留下的日记,为了让他在转世之后也重新记起她。
他拍着胸脯,对她说:“即使转世蜕生,我也不会忘记你。”
那个时候静斋看着他眼中的炽热,满心欢喜。
“好呀,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啊。”
她欣喜又有些悲伤的笑着。
男人心疼的亲亲她的眉角,转身离开。
完了。
她忍不住的想。
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要沦陷在这一个男人身上了。
然后他消失了。
从每天都和爱人黏在一起,到不再有爱人陪伴的岁月。
那个时候,静斋觉得每一天都那样漫长且煎熬。
唯一期待的,就只有他。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什么时候能再次爱上她。
静斋坚持着。
近乎痛苦的坚持着。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某天,一个半大的持明男孩再次站在她面前,通红着脸问她要玉络的联系方式。
静斋一眼就认出了他。
狂喜几乎占据了她的心脏。
谁能理解呢?
自己的爱人在转世之后依旧会执着且坚定的选择自己。
但是不知为什么。
静斋有些疲惫。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的日子。
男孩只是爱上了她。
过去的一切他都不再记得。
包括他们过去的誓言,甚至静斋不知道,男孩到底是真的爱她,还是因为某些执念,甚至是因为前世男人留下的日记才找过来。
这算什么?
男孩有一身的毛病,也有很多优点。
静斋再一次陪男孩长大。
男孩……不,这个男人爱她。
她感觉到了。
她纠正着上一世她同样纠正着的那些错误。
她想。
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男人身上的缺点和上一世丝毫不同,有的甚至让静斋一点经验都没有。
但是男人身上的优点近乎和上一世相同。
静斋听着他吟诗,心中却不再像第一世那样波涛汹涌。
长生种寿命虽长,但是依旧是要一天一天度过的。
几百年。
这个男人身上的一切,她习惯了几百年。
他们两个开始有矛盾,产生分歧。
这让静斋身心俱疲。
因为魔阴身的关系,长生种对于苦痛的记忆本就会被固化。
静斋开始疲惫。
光是让男人记起她……不,不能说记起,光是让男人了解他们曾经经历过的故事,度过的日子,就花了快五十年。
他们会为了很多以前静斋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争吵。
静斋累了。
她想。
这一世,男人的寿命并不长。
他去蜕生转世的时候,依旧对着静斋说出前世的那句话。
他说:“即使转世蜕生,我也不会忘记你。”
静斋只是有些疲惫的笑笑。
“好。”
她说。
然后又是五十年,又是几十年……
又是几十年……
没人来寻她。
她竟突兀的感受到了一丝解脱。
就像是终于解脱了那样轮回无序的命运。
不再被同一个人所折磨。
不在爱与不爱之中挣扎。
后来,有一个叫小聪的男人来到她的面前。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在第二天送给了她一首诗。
面貌变了,但是静斋在看到那首诗的一瞬间就知道,这首看着有些拙劣的诗是他写的。
他、他、他。
他们到底是三个人还是一个人?
静斋盯着那首诗,只觉得那股子要命的疲惫再次席卷而来。
最终,那首诗成了揉起来的纸团,被扔进了纸篓里。
她累了。
累的再也没法像当初那样闪烁着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了。
累的再也没法像个年轻的少女一样满屋子跑了。
现在的她只是喜欢坐在那里,坐在太卜司属于自己,且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捧着一本书,等待着日暮的到来。
小聪没放弃,静斋知道。
但是她真的累了。
她一直在等待。
他就像惊鸿一瞥一样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然后消失。
然后又出现,忘记了一切,带着她从未熟悉过的缺点,然后再次消失。
然后再次出现,又忘记了一切。
她太累了。
像个垂垂老矣的老妪一样,她只想趴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的直到自己死去。
或者,直到自己的心也死去。
符玄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情,太卜司的卜者们身上发生过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
他们的爱情错了。
或者说——是静斋错了。
符玄自认为感情中有错误和缺点是很正常的,没有人能在另一个以后要一起生活的人面前完美无缺一辈子。
如果有,证明这个人还有别的世界没让爱人发现。
第二世、第三世,几百年中,静斋总是在从他们身上寻找第一世那个男人的影子,或者说,她想让他们都变成第一世的那个男人。
但是很明显,那三个不是一个人,只不过有个转世的关系。
他们并不愿意变成另一个人。
爱吗?很爱。
但是依旧要坚守自己,有的事情是不能妥协的,再爱也不能。
符玄没法评价。
静斋已经看了她大半天了。
“……静斋,你已经盯着本座看了一上午了。”
符玄淡淡道:“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和我自己有关的某些事情。”
静斋轻声道:“太卜大人,好事将近?”
这句话一说出来,符玄那个小脸蛋以恐怖的速度染上粉红色。
“谁……谁说的……”
符玄轻咳两声:“我可没有。”
“脸都红透了,大人。”
静斋轻笑一声。
说实话,符玄并不打算和别人讨论自己感情的事情。
感情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情。
唯一的问题就是……符玄现在脑袋里面还是一团乱。
她不能将繁杂的思绪带到工作中,所以在刚才一直的工作和办公中她一点都没想过有关于景元告白的事情。
公私要分明,这点符玄可是认识的清楚。
说到底就是——符玄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
“唉……”
符玄揉了揉眉心,拿起玉兆看了一眼。
【景元:符玄,不用急着答复我,我知道你需要思考的时间。】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复。
她喜欢景元么?
她觉得,应该是喜欢的。
符玄对于感情实在迟钝,但是景元说喜欢她的那一刻,符玄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心脏的颤动和喜悦的。
但是,她连友情都经营不好。
符玄拽了拽自己的头发。
她能经营好感情么?
更别提,景元还说要和自己结婚……
笔尖颤抖着,看着白纸上平白多出的墨迹,符玄低下头。
那只握着笔的手竟然在颤抖。
符玄愣了一瞬,将笔扔在一旁,烦躁的将纸张揉成一团,站起身来:“若有人来找,便让他去大衍穷观阵寻我。”
静斋点了点头,正要应声时,目光扫过符玄有些颤抖的手。
静斋愣了愣。
那一瞬间,她眼前的白纸言书褪去,逐渐化作急促的喘息声。
还有面前,那晶莹的持明卵。
【五十年了……五十年了……】
【你离开我,已经有五十年了。】
【你还会记得我么?】
【真的有来世……你还会爱我么……】
近乎崩溃的话语散去,眼前的一切再次回归那白纸黑字,让人近乎是厌烦的文书。
“静斋,我在和你说话呢。”
符玄的声音再次传来。
静斋垂下眸子。
别人的感情,你干嘛要掺和呢,静斋。
她闭上眼睛。
“是,太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