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中钱仔细端详了几眼少年,开口道:“徐小子,咱们事先说好的,你在我这里打一年杂,工钱就当还我替你治病的花费了,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你随时可以离开。”
突然,少年猛地跪在钱中钱身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带着几分哭腔道:“掌柜的,你的救命收留之恩,徐念卿这辈子都不会忘的,日后掌柜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钱中钱眉眼带笑,扶起了哭着的少年,开口道:“你这小子尽会整文词儿,好了,你的心我知道了,如果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就回来,我这酒楼再不济,多养活你一个还是没问题的。”
徐念卿重重点着头,却是抽泣着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嗯声。
钱中钱轻叹一口气,说道:“好了,徐小子,收拾收拾东西,去找你师父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收拾东西?徐念卿呆滞了片刻,左瞅瞅右看看,却是发现,自个儿根本没有什么可收拾上的,来的时候就是孑然一身,除了腰间的这把小木剑以外,还真没有什么是属于自个儿的东西了。
看着少年的模样,钱中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冲着站在不远处有些感伤的张二开口道:“去我屋里把放在桌子上的那个包袱拿出来。”
张二愣了一下,忙小跑着上楼,不一会儿提着一个小包袱走了下来。
接过包袱,钱中钱一边替少年挎上,一边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你小子也是从我这酒楼里出去的,掌柜的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包袱里有几件换洗衣裳,还有点碎银子,带路上用得着,别亏待了自己。”
“掌柜的,这……”
钱中钱摆了摆手,故作严厉道:“好了,就这么定了,你不嫌这一身衣裳寒碜,我还嫌你给酒楼丢人呢,都带上,不然的话就当你瞧不起我这掌柜的!”
徐念卿抬起头,看着掌柜的眼中的坚决之色,片刻后,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见此,钱中钱才笑着点头道:“好,这才对嘛,行了,我也不耽误你了,快去找你师父吧,别让他等急了。”
徐念卿愣了一下,总觉得掌柜的的话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停顿了一下,再次点头。
“那掌柜的,张大哥,张二哥,我这就走了啊……”
徐念卿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三人,三人尽皆回以一笑,张二更是红了眼,若说平日里对徐念卿最好的人,莫过于他了,眼下徐念卿就要离开了,他可是真的不舍,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冲着少年笑,叮嘱着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找不到老爹就回来种种如此的话。
徐念卿一一回应着,硬是又待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转身走出了酒楼,站在酒楼外,回首望了一眼这并不大,仅仅二层的小楼,这个被自己当作第二个家的地方,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片刻之后,徐念卿抬起手臂使劲儿蹭了蹭眼角的泪,便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张二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徐小子,等等……”
闻声,徐念卿转过身,看到张二一脸急切地追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东西,正是他平日里给老人带酒的那个酒葫芦。
张二把酒葫芦递给徐念卿,笑道:“给你,拿着,这次可不是人家喝剩下的酒,是掌柜的特意从柜上拿的两壶绿蚁酒,虽说不是啥贵酒,但也算是咱这幽州地界的特产了,掌柜的让我带给你。”
“掌柜的……”徐念卿捧着酒葫芦,眼里隐有泪花闪烁,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张二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别发愣了,快去吧,这天儿就要黑了,夜里不安分,可别出事。”
徐念卿嗯了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朝着城西迈步走了去,走的不快,像是生怕走得快了,那几个人还有什么想跟自己交代的就找不着人了。
但这一次,似乎话都交代完了,徐念卿的身影穿过街道,消失在了酒楼的视野中,也没有听到有人呼唤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酒楼被四周的房租挡了个严实,他只能看着酒楼所在的方向,停顿片刻时间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城西大步离去。
酒楼这边,钱中钱坐在柜台前,张大张二静静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气氛有些凝重,但没有谁率先开口,各自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钱中钱猛地抬起了头,下意识地朝着屋外看去,视线中空无一物,但他的眉头却是不自觉皱了起来,犹豫片刻后,开口道。
“你们收拾收拾就上板歇息吧,我出去一趟,晚上不必给我留门了。”
说罢,钱中钱急匆匆起身,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朝着酒楼外快步离去,看他走的方向,亦然是城西。
长街夜深,镰月似银钩,为数不多几颗昏星点缀着黑漆漆的夜空,整条街道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
黑暗中,一道身影缓步行走着,穿梭在一条条街道中,一身粗陋的布衣,满是稚嫩的脸颊上带着几分潮红,也不知是为何。
少年正是从酒楼离开的徐念卿,从酒楼出来后,他就一路朝着城西走去,但或许是因为心情较为低沉,走得不紧不慢,硬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不过走到城中的位置。
眼下到处战乱不断,虽说战火还没蔓延到这里,可人们心里难免有些担忧,毕竟这时期,多的是心怀叵测的人趁此机会横生事端,特别是那些匪贼,亦或是一些流亡在外的犯人,这些人可是喜欢趁夜生事,为避免遭受无妄之灾,大多数人天一黑就安安静静待在家里,很少有人会在夜里出门。
因而,在这夜里还悠闲在外晃荡的,多半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当然,徐念卿并不在内。
但他也清楚这世道的乱,看着渐渐深了的夜色,少年也加快了步伐,别说是那些匪贼或是亡命之徒了,就是一个寻常的成年人,也不是他一个不过十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儿能够抗衡的,万一点子背真碰上什么不安好心的人,那可有他受得了。
但就在这时,徐念卿像是有所感应地停了下来,目光死死盯着身前的一片黑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带着几分颤音道:“什么人?”
然而,过了许久之后都没有任何回应,少年不免心里嘀咕一句,莫不是自己听错了?刚刚好像真的有脚步声的!
正当他要继续向前走的时候,他再一次停了下来,这一次,那个脚步声渐渐清晰了起来,而且,还不止是一个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有很多人。
果然,下一秒,一个声音就从黑暗中传了出来,“小子,你家大人没告诉过你,一个小孩子走夜路是很危险的吗?”
声音落下,接连十几道身影走了出来,尽皆衣着朴素,却是无一例外腰胯横刀,虽然走的散乱,但却透露着几分乱中有序的意味。少年盯着为首一人,眉头紧皱,哪怕只是见过一面,但他还是记得,这个人正是前几日和那名叫霍凯的少年坐在一起的中年,而紧随其后的那些人,却是一水的生面孔。
那姓宋的中年同样打量着徐念卿,并不急着动手,而是在少年身前不远处站定,其余人则是绕过两侧,将少年团团围住,同样不曾出手。
中年看着少年并没有流露出意料中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难免对徐念卿高看了几分,开口道:“小子,终于等到你出来了,怎么样,前几日我家少将军跟你说的那番话,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只要你肯告诉我那和尚的行踪,我保证他们不会动你一根指头,而且,不论你有什么要求,想要什么,钱还是官位我都可以满足你,怎么样?考虑考虑?”
若说上一次没有果断拒绝这些人,是因为徐念卿在猜想他们和那个和尚的关系,但眼下他却是完全明白了,这些人和那和尚定然不会是友,至于是否是敌,怕也是相差无几了。
因而,哪怕此刻已然身临绝境,徐念卿却丝毫不惧,轻哼一声,目光坚定地看着那开口的中年,开口道:“我不知道!”
听着少年硬气的语气,中年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但还是有些许的意外,片刻后,轻笑了一下,阴沉道:“看来,你是不同意跟我们合作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的下场可会很危险啊,你要想好,你不肯透露他的行踪,落在我们手里少不了要吃一顿大苦头,甚至是丢了你的小命,可他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这么做值得吗?”
中年恩威并施,少年依旧不为所动,一只手攀附上腰间的木剑,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中充满坚定,“要杀要剐随你,我什么都不会跟你们说的。”
中年看着少年握住木剑的动作,失笑道:“看不出来倒还是个软硬通不吃的家伙,怎么,你觉得就凭你那把破木剑就能从我们手上逃出去吗?小子,你未免太嫩了点了吧!”
中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另一名青年却是开口道:“好了,别跟他墨迹了,抓紧动手吧!”
徐念卿这才发现,中年身后站着的四五道身影似乎和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尽皆披着一身纯白斗篷,整个人都被斗篷遮的严严实实的,而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正是开口的那个青年,显然,这是两伙来路不同的人,而这一伙人的头目便是这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