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青离家时方七岁,说不上什么字迹,但信中颇提到了一些百里青幼年时的淘气事,以及当时百里融送他跟随妘川时的细节,百里融读了信,顿时深信不疑,便道“董先生,既然两个犬子无恙,为何不自己回来,反而要我们去那个、那个谷什么的,这故土难离啊,我年事已高,实在也不想折腾。”
董非青压低声音道“老先生不知,如今瑞国变乱在即,不是久待之处。十四皇子受陛下密旨,便是驻扎在沉星江南,为瑞国保留一丝实力,我便是刚从瑞极城来,各大修真门派图谋瑞国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之时,眼看瑞国就是战乱将起,二少爷、三少爷如今都是十四皇子身边最重要的人,实在不能离开,这才托我来接几位。”
百里虹先信了这话,对父亲道“父亲,董先生所言甚是。我常去城里,如今几个修真门派分别支持了二皇子和五皇子,朝堂之上斗的极其厉害,看来真是要出大事!”
董非青趁热打铁道“正是如此!我昨晚刚从烈老元帅府来,烈老元帅是二少爷的老上司了,听了这事非常关心,特意拨了他的三十亲卫,稍后便来这里回合,护送老先生一家渡江的。”
凡瑞国人,哪有不知道烈老元帅名气的,一听说烈老元帅也希望自己赶紧过江,甚至派了亲卫护送,百里融顿时满面红光,心想自己这二儿子必定混得不错,否则哪里能惊动了烈老元帅?加上确实思念两个儿子,当下便捻须微笑道“既然老元帅都这般说了,那老夫依从便是。唉,董先生,你跟犬子相熟,又帮了我们这么大忙,不要那么客气,一口一个大少爷二少爷的,我这等贫家小户,说少爷都不值丢人,你便叫声大哥大嫂,也就是了。”
董非青正中下怀,当下便改口叫了大哥大嫂。
大嫂便去厨房整治了些酒菜,百里父子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董非青道“路途遥远,除重要物事外,其他的不要带了。”
百里融四处看看,虽有些舍不得,但也只能罢了,只将祖宗牌位、财物细软等收拾了一个小包裹。
董非青看着百里虹,笑道“大哥,刚才为你梳理经脉,发现你肾经受损,梳理后已无大碍,料想这子嗣之事,应该不成问题了。”
百里融一听,顿时大喜,问道“果真么?老大还能有子嗣?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恐怕有些晚罢?”
百里虹满怀希望地盯着董非青,大嫂羞红了一张脸,却也躲在厨房门口偷偷听着。
董非青笑答道“无妨,大嫂身子健康得很,大哥本来也就是肾经受阻,如今梳理后边无大碍。等到了谷神山,我开个方子为大哥大嫂调理下身子,想必喜讯便不远了。”
百里融老怀大畅,觉得今日所遇之事,将平生心事都解决了,捻须哈哈大笑,急忙让百里虹去村里打些酒来。百里虹也是心情舒畅,乐呵呵地便出去打酒,董非青叮嘱道“大哥,刚才所说之事,口风紧些,不可让人知道。”
百里虹笑道“省得,省得!”便兴冲冲出门。
晚上,大嫂整治了一桌饭菜,既然明日便要走,自然是倾其所有,饭菜甚是丰盛,一家人坐在一起,欢聚饮酒,董非青只觉得乃是平生未有的舒畅,尽欢而散。
第二日一早,烈问岳的亲卫便寻到了村中来。为首的护卫自报姓名赵浦,他出府之时,得了烈问岳亲口嘱咐,对百里融一家极为尊敬。
百里融一家三口带了些行囊,便随着赵浦等人出门,村里人遇到问起,便只说要去城里盘桓数日。出了村子,烈问岳麾下护卫已经安排好了车马。
董非青对百里融道“老先生,我还有些事要办,你们随着赵护卫走,一路不会有人为难。到了谷神山,拿出我这封信,找黎先生安排即可。”
送走了父兄一家,董非青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这件事压在心中许久了,如今父兄即将脱离瑞国,上谷神山团聚,他便再无后顾之忧,目送着车队走远,便背起黑锅,向斗极山而去。
在董非青离开后不久,村中一户普通人家之中,便走出两个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会,同时问道“师父往那边走了,咱们怎么办?”
这两人正是张春翰、曲春遥二人。莫离天将董非青所有弟子,如同撒胡椒面一般撒了出去,这二人便是得到了来十方村的任务。
曲春遥想了想,道“听黎先生的吧,黎先生的吩咐是保护百里将军家小,若是师父有事,则我们配合,若是一切顺利,我们便暗中护送百里将军家小南下。师父去的那个方向,料想黎先生另有安排。”
张春翰不放心地向董非青所去的方向看了看,便点头道“也好,这样比较稳妥。”
二人拿出点碎银两给那家住了几天的住户,便如飞般向百里融一家人出发的方向追了下去。
瑞极城中,五皇子府内,此刻的情景颇为诡异。
崔曜大长老养病的房间外,一群玉皇门弟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看着紧闭的房门,连大气都不敢出。
无他,在崔曜长老重伤昏迷后的第三天,玉皇门掌门叶洞玄便直接来到了瑞极城,连崔曜的伤势都不顾,便将上官云落请进五皇子府,关上了门,就在昏迷不醒的崔曜榻前密谈。
从中午一直谈到点上了灯火,屋内依然毫无动静。
一群玉皇门弟子已经跪得浑身酥软,却半点不敢动弹。因为叶洞玄来了之后,对这群人只冷冷说了一句话“跪这儿等着。”
五皇子府无人敢大声说话,连平日嚣张跋扈的五皇子,都破天荒地没有饮宴,早早关上了房门,关灯睡觉。
直到夜深时分,房门才打开,上官云落一脸的心事重重,直接出府走了。
叶洞玄的声音从房间内冷冷传来“进来几个人,我要问话。”
门外弟子中几个年龄稍长的互相看看,便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战战兢兢地进了房间。
叶洞玄冷森森的目光看着这几个弟子,口气如同北方的冬日草原,不但寒冷刺骨,还带着一股肃杀之意“这次甘国之行,前后经过,与我细细地说,不可错过一分细节。”
几名弟子急忙公推了一个口齿便捷些的讲述,其他人在旁边拾遗补缺。
直说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种种经过一一说完。
叶洞玄听完了,闭上双眼,一言不发,犹如一塑冰雕。
过了许久,叶洞玄才睁开双眼,徐徐道“第一,谋划紫竹轩事败,而且败得一塌涂地,无法挽回。第二,暗殿墨无稽已经有靠向天赐作物联盟之势,原因并丝毫不知。第三,烈语衫没有抓到,搭上了陈清言等数十弟子,而且我玉皇门却担上了恶名!是么?”
几个弟子汗如雨下,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叶洞玄又道“前日被烈问岳上门,重伤了崔曜,城中流言蜚语一夜之间沸然不可控制,是么?”
几个弟子将头更低了些,全身瑟瑟发抖。
叶洞玄重重一拍桌子,声音低沉,却孕育着无边愤怒道“你们这等废物,瑞国大好局面,竟然被你们几个月之间便彻底毁了!留着你这废物有何用?”
几名弟子浑身一抖,以为叶洞玄盛怒之下立时便要将自己几人拍死,哪知叶洞玄举起掌来,却没冲着他们,反而一掌重重拍在床榻上的崔曜头顶。
扑地一声闷响,崔曜头颅便如腐烂的豆腐一般,化成了一堆乱七八糟,任谁也认不出来那曾是玉皇门大长老的一颗大好头颅!
直接处死了崔曜,叶洞玄倒仿佛怒气平息了许多,站起来徘徊了几步,对地上跪着的几个弟子道“此事都是崔曜无能,处事不当,你等无罪,而且在瑞国大营之中死战,虽然未能成功,但你等却是有功。所有去了甘国的弟子,都有功劳,死了的厚葬,活着的,等回到宗门,自去领取奖励。”
屋内屋外所有悬着心的玉皇门弟子,顿时泪流满面,痛哭谢恩。
叶洞玄继续道“这几日不要外出,等候上霄宫消息,召集我宗在瑞极城所有弟子,随时听命!”
众弟子急忙擦干眼泪,齐声承诺。
叶洞玄嘴角泛起一丝狞笑,喃喃道“你跟我不讲理?说到不讲理,我叶洞玄又怕过谁来?”转身厌恶地看了一眼毙命榻上的崔曜,冷冷道“尸身扔出去,随便找个乱葬岗子扔了便是。”
说罢,叶洞玄转身进了为他准备的卧室,自去休息。
第二天,上官云落便接到了上官云灭飞鸽传书,便立即送交叶洞玄。
叶洞玄细细看了上官云灭传书,精神大振,带着上官云落出了房门,召集了玉皇门弟子,直接霸占了五皇子府中中堂,当成了玉皇门的议事大厅,开始发号施令。
叶洞玄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将五皇子全家,送入地牢看押,府中所有亲信一概诛杀!今后这座五皇子府,便是玉皇门在瑞极城的总部所在。”
下完令,叶洞玄回头看了看上官云落,上官云落会意,忙道“我今日出来之时,二皇子府已经被我清空了。”
叶洞玄回过头来,一双眸子中,既有冷酷,也有兴奋。
他慢慢将上官云灭的传书放到眼前,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字迹
“以力破巧,强控瑞国!”
叶洞玄霍然起身,冷冷道“跟着我,进皇宫!”
烈府之中,烈问岳还躺在床上装昏迷,这几日里,因为禁足的关系,老元帅倒是享受了几日难得的清净。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老元帅突然听到远处,似乎有兵刃交击之声!
他一生戎马,只听了几声,便突然掀掉锦被,坐了起来,再细细辨别一下,便知道这绝非是府内护卫练武时的声音,乃是生死搏杀的兵刃交击节奏。
烈问岳一刻都没有耽搁,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此时他再不是往日那老态龙钟的装糊涂模样,双眼中锐利之极的目光烁烁,在极短的时间内,自行套上一套软甲,抽出一柄长刀在手。
正在这时,一名护卫撞开房门冲了进来,大声道“元帅!玉皇门的人冲进府来了,见人便杀!”
烈问岳厉声道“有多少人?”
护卫道“足有上百人,府内护卫已经死伤大半,挡不住了!”
烈问岳当机立断道“发讯号!走!甲子四号方案。”
一语说罢,烈问岳转身便冲出房门,直向后花园冲去。身后,护卫从颈中拉出一枚哨子,一长四短的尖利哨音顿时在府中响起。
几乎在老元帅到达后花园的同时,二十多名老元帅身边最为精悍的护卫——撼岳卫成员也从府中各个角落汇聚至此,而府中各处依然处处皆有抵抗厮杀之声,显然,府中其他护卫已经承担起断后的必死之责!
这便是军中预案!一旦启动与军令无异“甲字四号方案,极危!唯撼岳卫可随主帅撤离,其余人等,死战、死战!至死方休!”
后花园的围墙处,有一段极其隐蔽的活墙,其实就是一扇门,被装饰得跟旁边围墙毫无不同之处。
撼岳卫抢上去,奋力一推,那段围墙便缓缓开启。
烈问岳率先走了进去,撼岳卫跟上后,小心地将围墙合拢,在墙壁上轻轻拍了一掌,墙头上爬满的山藤,便悄无声息地垂落下来,从墙内看,竟无一丝开启过的痕迹。
戎马生涯数十年,老将军从无数兄弟的血肉中明白了一个道理退路永远不嫌多!
后花园围墙后,是一户临着大街的人家,平日里对着大街开了个门脸,卖些卤肉之类的熟食。
按朝廷建制,烈老元帅府周围的人家,是不能紧挨着元帅府围墙的,但老元帅喜欢热闹,将朝廷营鄯监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宣称老夫就喜欢挨着邻居住,你管得着吗?这些街坊邻居借了老夫一段围墙,造房子还能省不少钱呢。
这家卖卤肉的,平日里也跟元帅府来往颇多,跟其他邻居毫无不同。有时候老元帅在后花园里喝酒,吆喝一声,一包卤肉便从墙上飞了过来,周围人等早就习以为常。
谁也不知道,这卖卤肉的两口子,竟然是老元帅预设下的后路。
那满脸油光的卤肉店老板,已经听到了元帅府里一长四短的哨音,早等在院子里一口水井边,手脚麻利地将长绳拴在吊架之上。
一个撼岳卫双手一握长绳,便向井中跃下,轻轻将井壁上一块大青砖推开,露出里面黑黝黝的通道。
随后烈问岳带着其他撼岳卫一一顺下,沿着通道消失无踪。
老板在长绳上栓了水桶,打起一桶水来,吆喝道“老婆子,肉好了没有?”
慈眉善目的女人端着肉盆出来,唠唠叨叨地道“好了,早好了。”
元帅府中,护卫全部战死,几个玉皇门弟子拎着血淋淋的长刀,在府中四处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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