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失眠
饭不好吃,但李玉娴还是吃了大半,留下碗底一些实在吃不下才拿去楼下倒了。
碗池里还有没洗的碗,灶台周边也零星落着些许汤渍,显然是没有收拾过的模样。
这不是陆怀的习惯,陆怀爱干净,往往是人走到哪儿就收拾到哪儿,偏偏今天却是一团糟就上楼洗澡了......也不知道她本意是想送完饭后下来收拾还是怎样......
李玉娴带上手套,将残羹冷炙收拾掉,又将所有的锅碗瓢盆拾掇干净,最后将垃圾袋都封口拿,出去丢了。
轻车熟路收拾完毕,临到再要上楼,想起来黄昏时出门吃饭的三位住客还没有归来,又不得不回到客堂里守着她们。
李玉娴愣坐在桌案前,时不时拍赶着想要夜里加餐的蚊蝇,心中一边惦念着楼上之人,一边留意着院门的动静。事实上,忙活了这么一天,她也确实有些累了,不只是身体的累,更是心上的累,是浸淫于人情世故之中,应付了太多人太多事的累,也是面对陆怀无从宣泄苦楚的累。
唉......
时间一点点流逝,阴雨天的夜幕来得早,外面很快就是一片暗沉,甚至再次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点。
按理,这个时辰陆怀应是洗漱完了吧,洗漱完了却不见房中有她,怎么也能耐得住性子不来找她?李玉娴闹钟已然闪过好几个不好的念头,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太平,似是被称杆儿挑着般七上八下。
“哎,怎么又下雨了,本来还想去河对面的小酒肆坐坐呢......”
“得了吧,你那破酒量能撑得住一杯还是半杯啊,不学好!小心我告你爸妈!”
“哈哈哈哈哈!”
没等到陆怀下来,倒是等来了夜归的客人,这会儿径直推了虚掩的院门,大大喇喇地一边说笑一边进来。
也好。
将她们等来了,自己也总算可以歇着了,然后回房去,该哄就哄,该挨骂就挨骂吧。
李玉娴站起身,婉笑地迎了上去:“回来了?”
“对,哈哈哈,谢谢姐姐的推荐,今天晚上吃得很舒服!”短发姑娘笑道。
“是啊是啊,而且我们还约好了,明天一早去悦仙楼吃头汤面,刚吃饭的时候听邻桌的爷爷说,他们家的鳝丝面和虾子面一绝啊!而且每天限量的,得赶早儿起,哎,姐姐,你一直都生活在这儿的,你吃过吗?真的有那么好吃?”
“好吃,就是贵了些。”
悦仙楼的头汤面,陆怀带她去吃了挺多次的,当然还不止悦仙楼,就是附近好几家有名的面店,她都尝过,味道大差不大,就是价格不菲,越是鲜灵的浇头,越是大张旗鼓噱头,越是贵。
“嗯,确实贵......”姑娘们纷纷附和。
李玉娴见她们似有在此多聊的势头,话音里就带了催促之意:“三位姑娘晚上可还要出去么?”
“噢,不出去了,姐姐是要关门了吗?”
李玉娴点头:“要了,今朝有些累,想早些歇息。”
“好的好的,辛苦姐姐了!看样子都洗过澡了,还一直在下面等我们回来,真有带过意不去......但是我们晚上可能会点外卖,可以吗?”
这也在情理之中,李玉娴点头,将待在陆怀身边时学到的说辞用出来:“可以,就是你们自行注意安全,取了外卖之后,记得替我将门关好。”
“嗯嗯,知道啦,那我们先上楼去啦。”
“去吧。”
目送三人上楼,李玉娴去将院门锁上,又一路关了玄关灯、厨房灯、客堂门,检查一番后也上了楼,一路辗转来到房门口,看着里头的灯光隐约透出来,开门的手也不由顿住。
不知怎的,竟有些‘近乡情更怯’的心情出来了。
李玉娴收拾了一下情绪,将钥匙戳进匙孔里,一鼓作气开门进去,一进去就自动找寻着房里人的身影,同时也期待着对方能够发现自己的到来,最好是向之前那样,自主地投进她的怀里,然后一抱泯恩仇吧......
当然,现实很骨感。
没有人扑上来抱她,亦没有人出声说话,里头静悄悄的,好似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倍有存在感,李玉娴心头一紧,切切寻找,刚想出声叫唤,却在眼角的余光中瞧见了要找的人。
原来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睡在了自己床上。
并且纤瘦的身子紧紧贴着墙的那边,凌乱的薄被团成一团盖住了半边身子,而藏在与被子色系相近睡衣里的人自然就跟隐身了一般叫人不易发现。
李玉娴顿时放轻了动静,不想打扰到了她。
悄默地拔下门上的钥匙,谨慎地阖上门,最后慢慢坐上了床沿。
这小东西怎么就这样睡着了,还不睡自己的床,非要躺到自己床上来?
想到一些可能性后,李玉娴一直紧绷地唇角也弯了弯,忍不住笑了。
可笑着笑着,又在沉默中品出了几分无奈与失落,而后强制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要去遐想那些没有可能的事......
唉。
李玉娴取下头上的发簪,将一头未干的长发散下......
这头浓密的头发若是没有吹风机烘干,恐怕今夜都没有了干的时候,可陆怀已经睡了,她肯定是不能在房里吹发,李玉娴想了想,还是取了吹风机,去外面别处去吹了再回来。
如此一来一去,虽然已经十分小心,但到底还是动静多了些,等到李玉娴再度坐上床时,陆怀迷迷糊糊咳嗽了好几声,悠悠转醒。
她翻身过来,瞧见披发坐靠在床头的李玉娴,嘟囔一声:“你还知道回来啊!”
“吵醒你了?”
“耳边悉悉索索的。”意思是,确实是你吵醒我了。
“对不住你,早知你睡了,我便在楼下过一夜了,省的惹你醒了。”
陆怀听了这话,小眉毛皱得飞起:“楼下连张软沙发都没有,过什么夜?”
“藤榻上睡一睡也是能过的。”
“然后被花脚蚊子扛走吗?”
李玉娴见她眼睛都不能完全睁开的可爱样子,心里有些发笑了:“嗯,今晚的蚊子前赴后继,在下面洗碗时,没有一刻是不在跺脚的。”
“噢......我都忘了还有碗要洗......我太困了,洗澡的时候眼睛就睁不开了。”
“嗯,应是病了的缘故,没关系,有我在呢。”
陆怀嗯了一声:“下面关门了?”
“关了,客人也都回来了。”
“噢,那灯......”
“都收整好了,你别担心这些,要是困,就继续睡吧。”
陆怀懵懵颔首,她看着李玉娴就在自己三十公分不远处,才想起自己是鸠占鹊巢了,于是立即起身:“那我回去睡了......你别误会,我洗完澡出来困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到了你床上......”
从耳垂一直红到脖颈,着急忙慌起身之时脚又被被子缠住,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李玉娴怕她要摔,急忙坐起身去兜她。
“哎呀!”
“小心些。”
人是兜住了,大腿也被砸下来的人给跪疼了。
“哎呀,你疼不疼。”陆怀自知身上的力道都压李玉娴腿上了,就急着替人揉。
“不疼。”李玉娴强忍着快要沁出来的眼泪,强装淡定。
“真的?”
“真的。”
“唔......”陆怀耷拉下眉毛来,许是因为有些急,这会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看你连路都走不好,今晚就歇在我床上吧。”李玉娴轻轻替她拍着背。
“啊?我睡了你的床......那你睡哪儿?”
这话听着带了真切,李玉娴愣了愣,将那句本该脱口而出的‘我自然与你一道儿’顿时塞回了肚中。
再出口时已然换了说辞:“你睡了我的,我自然只好去睡你的,也不错,我中意你的大床许久,终于能睡一次了。”
说着,李玉娴翻身下床,不往床上去,却是再次出了门。
陆怀:“你去哪儿?”
“自然是去客堂睡藤榻了。”
“啊?我的床不是让给你了吗,又不是不同意你睡!”陆怀膝行到床位,拉住了李玉娴的裤腿。
李玉娴抿了笑意,答:“我开玩笑的,我下去是为了给你拿药。”
陆怀:“......”
啊?
什么意思。
所以刚刚她只是故意逗自己的?
陆怀咬了咬唇,拧出了一个又尴尬又憋屈的神情后,撒手:“哼!”
“也不一定是要吃的,就是放着以备万一,乖儿。”
最后两字不说还好,一说陆怀就有点炸毛:“什么乖啊,我是小孩吗,我需要你这么哄吗?”
李玉娴满脸无辜:“我不是让你乖,我是叫你乖儿,此处难道还有别人叫乖儿么?”
陆怀:“......”
陆怀气地直拍了一记床板。
李玉娴藏着笑意出了门。
临睡前,李玉娴将半杯开水放在了药盒旁,偏首看了一眼只留背影给自己的陆怀:“关灯了?”
陆怀并不回头,只闷闷道:“晚安......”
“嗯,晚安。”
灯关下,便不再言语。
晦暗中,李玉娴坐在陆怀的床沿,仰头放松着自己,良久,才微叹一声,将腿缩上了床,捋了捋背后的长发,将自己躺得的板板正正。
她将浅浅盖在身上的薄被扯了扯,从胸口一直拉到了鼻尖,轻嗅着陆怀的味道,阖上了眼。
她也曾向往过这一处,不是真的钦羡陆怀能够睡大床,而是想着或许有朝一日,陆怀也能邀请自己与她一道体验。但是没有,陆怀从来没有邀请过她,陆怀只会拿出她那一套理所当然的缘由,钻进她的被窝。
所以说,她从来只有承接的份,那人想近一寸就近一寸,想离一寸就离一寸,好像就拿捏了自己不会拒绝,就为所欲为,就州官放火。而最可气的又哪止这些呢,最可气的,是她还觉得受了欺负,委屈无比。
毕竟,自己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她却是柔剑绵针,真真儿一点不带心疼地往自己心窝上扎的呀!
李玉娴想着心里头堵得慌,不得不翻个身,让脏腑里的这口气舒出来,然后这一侧身,却瞧见原本背对自己睡着的人儿这会将身子翻了过来,甚至好似还在看着自己。
屋里光线晦暗,李玉娴不确定,就撑起身子来看她,她若是不声不响不动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此地无银三百两,见李玉娴起身,就又翻身走了。
“乖乖。”
乖乖不应。
李玉娴抿了抿唇,也不拆穿,复又躺平回去。
可一等她捋好头发摆好姿势,那边的人又转了回来。
李玉娴:“......”
其实这种小游戏,在她们共居一室后也曾玩过,像是躲猫猫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那时,心境与现在是截然不同的,新鲜感有之、雀跃感有之,像是回到了小女儿时期,带着些许纯真,让李玉娴很是留恋。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才时隔不久,这躲猫猫的小游戏就成了这副样子,不似玩闹,倒似此时她们的心境。
“乖乖睡。”李玉娴闭着眼,仰睡着,不管陆怀是无意还是有意,不管她是真睡还是假睡,她都不再追随她,只是不带情感地来了一句,乖乖睡。
“哼。”那边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抗议。
果然是没睡。
“床也让给你了,总不能再闹了。”
“我头晕。”
“让你吃药你不肯吃,现在知道头晕了?”听着就不像是真的。
“哼!”脚跺床:“你干嘛,你好凶,好冷漠。”
李玉娴:“......”
李玉娴不搭话,那边也就安分下来,不再闹别扭了。李玉娴暗自叹了口气,聚精会神地试图让自己入睡,然而时隔许久,她睁开不带一点睡意的眼,烦闷地去看墙上略带荧光的挂钟。
时针的指针停留在11上,不算特别晚,但按照李玉娴的作息来说,已经是晚了。
她再次悄悄翻了个身,挪了挪略有些发僵发酸的腰,看向陆怀那侧,而陆怀已经许久没有动过身了,明显是睡了。
好。
睡着了就好啊。
李玉娴深吸一口气,再度闭上眼酝酿睡意。
时至半夜,李玉娴觉得自己好似睡着了好似又醒着,朦胧中听见三两声咳嗽,而后逐渐密集,直到将人挖起,再也睡不下去。
“乖乖......”李玉娴按开了夜灯起身,趿上拖鞋来到陆怀身边,轻拍她的背。
“嗯?”陆怀迷糊翻身过来,眼皮都未曾撑开。
借着夜灯,李玉娴看她已经是一头的汗,空调没开,也不知道这是单纯热的还是身体在发热......李玉娴用手贴上她的额头,反复摸了摸,却又好像还是跟白日里一样,并未烧起来。
陆怀又咳了一翻,懒洋洋地平躺着,眯眼看李玉娴,像是醒了但又没完全醒。
“难受么?”李玉娴伸手探进她衣领里,见她脖颈处也都汗湿了,头发贴在肌肤上,黏腻又脆弱。
回应她的又是咳嗽声。
李玉娴皱了皱眉,翻开从药房拿来的塑料袋,拿出那只叫体温计的东西来端详。
此刻她竟有些懊恼,懊恼药房里的人竟没有跟她说怎么用,自己也都没有多嘴问一句。她翻了翻装体温计的空壳,发现里面有一张说明书,展开看了会儿,然后照着上面教着的法子试着给陆怀测体温。
37.6c。
“发烧了吗?”陆怀稍微清醒些了,看李玉娴皱着眉盯着体温计看,不由问。
“你看看。”
陆怀接过,眯着眼,咳着嗽:“还好,有点低烧......”
“咳嗽的药我应该也是买了的,你起来看看,然后吃点?”
真到了难受的关头,陆怀自然也不会拒绝吃药,她自觉爬起身来,找到了李玉娴买的那瓶咳嗽药水,拧开喝了一口。
见陆怀眉毛拧成麻花,李玉娴心疼了,赶忙拿了杯子给她:“苦么?喝点水,过过嘴。”
“太甜了!”陆怀瘪着嘴咽下那口黏腻的糖浆:“大晚上这么来一口,胰岛素都要骂骂咧咧了。”
李玉娴愣了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贴心地将自己杯子里的水给陆怀续杯:“真是用糖水做的药?会有效果么?”
“不知道,应该有吧......”陆怀喝完水,靠躺在床上:“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李玉娴摇头:“睡不着。”
“认床了?是我的床不好睡?”
陆怀没有往李玉娴失眠的方向想,而是找了一个最平常最有可能的理由来问。
李玉娴本想否认,但转念又不想否认了:“嗯,金窝银窝,不如——”
“不如自己的狗窝。”陆怀傻傻地立马接言,接完后又愣了愣,立即反驳:“什么狗窝,我才不睡狗窝呢!”
李玉娴莞尔一笑,好整以暇地觑着她。
“那、那怎么办,你睡不惯我的床.......”
李玉娴仍旧不答。
“我不想回去,我被窝都暖好了,不可能半夜让给你的。”陆怀扯着被子耍赖。
她不管,生病了就是任性,就是想闻着李玉娴的味道睡觉,不能闻人还不能闻被子嘛!
“已然初夏,还有暖被窝一说?难不成你的四时是与我们寻常人不同的?”李玉娴故作不懂,揶揄她。
陆怀:“......”
话已至此,见陆怀就傻愣着,也不做邀请,李玉娴收回笑意:“你睡吧,我都好,不过是一夜不睡,也无碍的。”
陆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