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醉酒
秦阙心中蓦地一疼。
即使乌远苍怀中的小孩子在外貌上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但秦阙见到她还是有一种熟悉感。
祝蘅枝三年前离开的时候已然怀胎七月有余,按照时间来算,这个孩子只能是他秦阙的,绝不可能是乌远苍的。
可自己的亲生骨肉如今缩在自己的“情敌”怀中,指着他说他是坏人。
那股酸涩便慢慢在心中泛开。
秦阙看向祝蘅枝,张了张嘴,什么都还没有说出来的时候,再次被祝筠的哭声打断。
祝筠将乌远苍抱得更紧,抽噎着说:“爹爹,我们和阿娘走好不好?筠儿,筠儿想回去了,筠儿不想和坏人呆在一起。”
“蘅枝?”秦阙的声音落得很轻。
他没有想到,祝蘅枝会教自己的女儿喊乌远苍“爹爹”。
祝蘅枝没有理会他,从乌远苍怀中接过祝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哄着她:“筠儿乖,筠儿不哭了,我们回家。”
秦阙有些木然地立在原地,看着三人逐渐远去的身影,越发觉得这是一场闹剧。
他回了酒楼,又招呼店家送了许多的酒上来,在自己的客房中独醉。
如果当时祝蘅枝患上瘟疫的时候,他能多找几个郎中开个两相宜的方子,那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会不会好好活着?
如果他当时没有因为祝蘅枝过问他高阳王府的事情一时动怒,没有将她赶去京郊的那处破烂的宅院,她或许不会满怀绝望地离开。
甚至,在无数次他在京郊山底下徘徊的时候,能够有一次放下自己所谓的尊位身份与清高,上去看她一眼,是不是能将她平安接回东宫,再好好哄着。
祝蘅枝也不会和他走到拔刀相向的那一步,那么与她们母女并肩的,就应当是他秦阙,而不是乌远苍。
他面前浮现出重重叠叠的影子。
女娘着着水青色的裙衫,眉心微蹙,温言软语,试图从他手中接过酒坛子,“殿下,再喝该醉了,别喝了,我给您准备了醒酒汤……”
秦阙唇角勾起,一把抓住女娘的手腕,脸还在她手上蹭了蹭:“蘅枝,不要走了,好不好,和我回去好不好?”
但下一秒却传来酒坛子跌落在木质地板上的闷响声,陶制的酒坛子一路滚到门板处,发出“砰”的一声响来。
秦阙眼前的重影渐渐散去,他方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为他劝酒的并不是祝蘅枝,只是酒楼里的伙计。
秦阙尴尬了一瞬,一把将人甩开。
“这位公子,您喝醉了,要不要来点醒酒汤?”伙计一脸谄媚将一盏醒酒汤奉到他面前。
毕竟秦阙今天下午已经要了近十坛酒了,若是真得因为酗酒过度,在他们的酒楼里出了意外,那便麻烦大了,而且他今天在酒楼里和外面与南越王与祝娘子之间,并不像是不认识。
店家才匆匆遣了他来给这位在上等客房暂居的贵客送点醒酒汤,别让人出事。
秦阙闭着眼,不再去看那伙计,又伸出指尖揉了揉眉心,轻轻摆了摆手,“醒酒汤放这儿,你人且出去吧。”
毕竟澧州已经在楚国的南边了,与上京隔得很远,一来一回,路上便要花不少时间,他登基这三年,虽然燕国朝廷里基本已经稳定了下来,他对陈听澜也一向放心,但毕竟不能在这边留太久。
且不说他作为大燕的皇帝,如今在敌对的楚国境内行走一事的危险,祝蘅枝身边的人是乌远苍,南越王。
南越自从乌远苍即位以后,对于燕、楚两国的态度一向很暧昧,他留在楚国的细作也和他说过,楚帝一直尝试和南越结盟,也尝试着送国书,联姻,但乌远苍都不置可否。
楚帝的算盘珠子都快蹦到诸人脸上了,他和南越结盟,不过是为了稳定后方,好与大燕一雪前耻。
从前不好说,但如今保不齐乌远苍会因为祝蘅枝的缘故将自己算计到楚国。
楚国他并不能久留。
但他又怎能毫无所获地便回上京,他此次来,即使不能让祝蘅枝与他回去,也要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才是。
秦阙压下心中的烦躁,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卧倒在地上,一壁伸出手将伙计留下来的那盏醒酒汤端在手中,思虑着如今的对策。
既然不能与楚国直截了当地开战,那为什么不选择更为柔和的方式呢?
他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来。
对,为何不尝试更为柔和的方式呢?
他睁开眼,看向门口的方向。
伙计还未曾走远,刚刚出了门槛,准备替他将门锁上,一看见秦阙有起身的意思,连忙弯腰:“公子您有何吩咐直接让小人去做便是了。”
秦阙没有理会伙计端来的那盏醒酒汤,只问他:“雾绡阁在何处?”
伙计很快反应了过来,:“公子您可是要寻祝娘子?”
秦阙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伙计也立在门口,与他说:“这雾绡阁如今是祝娘子的商号,她如今并不住在那里。”
秦阙声音冷冷:“别废话。”
伙计看着秦阙便不好惹,只好缩了缩脖子,说:“从咱们这酒楼,向北两条街后再右拐,就能看到个院子,匾额上提着的是‘祝宅’。”
秦阙抬起长腿,跨过门槛,阔步下了楼梯。
伙计匆匆忙忙跟着他下楼,此时店家正好在一楼的柜台处拨打着算盘,看见秦阙二胡不说地出了门,给伙计递了个眼神,“怎么回事?”
伙计只好将方才的情况简单地与店家复述了一遍,又颇是顾虑地问店家:“这位公子虽然瞧着身份不凡,但很明显是冲着祝娘子来的,祝娘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店家没有抬头,给了他一句:“多做事,少打听。”
伙计摸了摸后脑勺,表示不解,怎么着祝娘子也算是他们店里的老客了。
店家停下拨打算盘的手指,抬眼看了下伙计,“这位公子一看便是从前和祝娘子有什么瓜葛,只是祝娘子现在和南越王之间不可言说,这位祝娘子来澧州不过短短三年,就能开起大楚闻名的商号,连金陵的那些个达官贵人都要拿敬她三分,可见,这位祝娘子从前一定是非富即贵,这样的贵人的事情,就轮不到你我操心了。”
伙计木然地应了声。
店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愣着干什么,跟上啊,那位公子毕竟喝多了,这大半夜的,要是在路上有个什么意外,便是我们的责任了。”
伙计一拍脑门,连忙跟了出去。
秦阙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刚刚被那么一刺激,一出门又吹了一身的风,意识算是清醒了过来。
他记着伙计的话,沿着路一直到了祝宅。
门上挑着两盏微弱的灯,他想叩门,抬起手来,却又有一瞬间的犹疑,他不确定祝蘅枝是否会让他进去,又该用怎么样的说辞令她放下戒备心。
但经年行军给了他灵敏的耳力,他听到了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女声根本不需要多做分辨,是祝蘅枝,那阵男声,也只能是乌远苍了。
秦阙急中生智,立刻倒在了地上,头靠着祝宅的大门,一副“醉汉”的模样。
另一边则用心分辨着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还好今日是和你一起,要不然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不知如何应对?是恨意无解?还是余情未了?
紧接着他听到了乌远苍的声音。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你今日对账本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他还没来及揣摩乌远苍话中的意思,便感受到了眼前落下一片昏影。
“秦阙?怎么会是他?”祝蘅枝蹙了蹙眉,有些不敢相信醉倒在自己门前的人是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秦阙。
乌远苍抬了抬手,让祝蘅枝不要近前,自己则缓缓蹲下身子,用手背拍了拍秦阙的脸,问了句:“怎么了?喝醉了这是?”
祝蘅枝下意识地将一根手指抵在鼻息底下,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身上酒味这么浓,看起来是不省人事了。”
乌远苍站了起来,看着祝蘅枝,征询着她的意思。
祝蘅枝淡淡地瞥了一眼,说:“四月的天气,一晚上也冻不死人,他没这么矫情,不管了,我们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着绕开了他,推开了祝宅的门。
听了这句话,秦阙心脏一收紧。
他想起了四年前的邺州风雪夜,祝蘅枝被他抱回驿站的醒来的时候,他嘲讽祝蘅枝:“你们楚国的女人,还真是矫情。”
时春听到人说话的声音,便从院子里出来了,看见了祝蘅枝和乌远苍,笑道:“晚膳已经热了好几遍了,姑娘也都睡下了,快进来用饭吧。”
但当她走到门口,看到地上醉倒的人,一声惊呼:“这是?太,太子殿下?”
祝蘅枝淡淡地应了声,说:“不用管。”
乌远苍回头看了眼,抿了抿唇问祝蘅枝:“真得就让他这么自生自灭吗?”
祝蘅枝垂了垂眼,没有再看秦阙一眼:“我当年快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在意过我的死活。”
乌远苍看着祝蘅枝的背影,和时春低声吩咐:“找几个家丁把人弄进来,我看他喝了不少,别明儿一早起来死在家门口了,晦气。”
第42章 犹疑
时春惊讶地看了一眼乌远苍,她看得出来这位南越王对祝蘅枝的心思,那按说他与秦阙应是对立关系,这南越王怎么非但不与自家娘子站在一起,反倒主动让秦阙进门呢?
“带回家里吗?”时春不确定地再看了一眼乌远苍。
“嗯,”乌远苍应了声,又说:“他与皎皎早不是一路人,没有必要同他计较,更何况,陈兄可还在燕国。”
说着掸了掸方才蹲下时沾在衣袍上的尘土,阔步朝祝蘅枝的方向而去。
秦阙是燕国的皇帝,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手里,燕国必然大乱,届时,作为秦阙心腹的陈听澜必然会腹背受敌,性命垂危。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他作为南越王的私心。
这些年南越在他的手底下实力不断增长,不单单是楚国给他递过国书,更北面的燕国也暗中透露出这样的意思,只是还没有放到明面上来说。
他为了南越,并不想这么早地站队,故而两边都压住了,虽然如此,却也深谙远交近攻的策略。
楚国对燕国一直虎视眈眈,燕国内乱,只能是助长楚国的实力,对南越不会有半点好处。
但与秦阙交好,反倒可以联合燕国拿到楚国现在的地盘。
但时春没有想到这么多,她只觉得乌远苍是处处为祝蘅枝考虑,连忙叫来了家中洒扫的小厮,吩咐他们将秦阙抬到客房去。
乌远苍到的时候,祝蘅枝已经坐在桌前了,看见他慢了,便问了句:“怎么这么慢?”
“哦,有点事。”乌远苍很淡定地坐在祝蘅枝身侧,从盘子里镊了只螃蟹放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甚是熟稔地用旁边银质的拆蟹的工具将那只螃蟹剥开。
蟹肉整齐地放在一边,蟹壳竟然也被他按照螃蟹原本的样子拼了回去。
而后,乌远苍弯唇一笑,将那盘螃蟹平推到祝蘅枝面前。
“你何时学会这些的?”祝蘅枝眸子一亮,捻起筷子从中夹起一块蟹肉。
乌远苍挠了挠后脑勺,说:“那天你偶然提及想念幼时尝过的蒸蟹,我便拜托时春买了,又和迎客楼的师傅学了如何拆蟹。”
乌远苍此刻的眸子中仿佛盛满了摇曳远星,明亮却不刺眼。
祝蘅枝承认,在这一刹那她的确心动了。
她已经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和乌远苍说过这件事的了,应当只是随口一提,但乌远苍却牢牢地记在了心中,还特意去学了这样精致的拆蟹的方法。
以至于她握着筷子的手颤抖了下,随机耳廓上生出些许热意来,叫她迅速垂下眼,只说了句:“多谢。”
乌远苍低笑了声,偏偏不给她躲藏的机会,低头去寻她的眼光,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怎么?感动了?”
此言一出,那股热意便从耳廓烧到了她的脸颊上,祝蘅枝匆匆回了句:“并没有。”
乌远苍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一副了然的姿态,直起背说:“感动的话,不如答应做我的王后,以身相许如何?”
祝蘅枝没有再看他,只说:“吃饭。”
乌远苍也不着急,只是很巧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用手撑着下颔,若有所思地问了句:“那齐连城可寻了你许多次了,皎皎什么打算?”
祝蘅枝的状态果然回了过来,她低着头咬了咬筷子的尾巴,说:“我还想与你商量这件事呢。”
齐连城并不是楚国人士,是洛阳的商贾,也算是燕国很著名的富商了,平日里也跑南跑北。
燕国与楚国虽然是敌对关系,但毕竟四年前楚国的嫡公主和亲到了燕国,两国自那之后明面上的关系的确是和缓了下来,该有的商路也没有断。
毕竟燕国更靠近西域诸国,而楚国更靠近南洋诸国,互通有无的事情,两国自然不会拒绝。
据齐连城所言,他是有一次在金陵看到了雾绡阁的锦缎,甚是动心,一次性便从金陵雾绡阁的分铺购入了两万匹。
这件事祝蘅枝印象确实深刻,毕竟两万匹锦缎,不是小数字,但她没有想到,齐连城竟然是燕国人。
雾绡阁的锦缎被齐连城带到燕国后,一度成为了全国的奢侈品。
齐连城嗅到了商机,于是特意从洛阳跑到澧州,就是为了和祝蘅枝谈能不能在燕国开雾绡阁分铺的事情。
祝蘅枝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齐连城锲而不舍,这已经是第四次来澧州找她了,她的态度也的确是有些松动。
今天下午与她再谈此事时,更是又一次让利。
“你怎么想?是因为齐连城的让利还不够数吗?”乌远苍说着端起一边的小瓷盏,为祝蘅枝盛了一盏羹。
祝蘅枝摇了摇头,“倒不是让利的问题,齐连城让利到这个地步,已经赚不了多少了,再让下去,他该亏损了。”
乌远苍看着她神色凝重,没有开口,只等着她继续说。
虽然他大概能猜出来祝蘅枝内心的顾虑。
雾绡阁本来是只在楚国开设分铺的,从前也有别的燕国商贾尝试和她谈这件事,但都被她拒绝了。
祝蘅枝一旦在齐连城这里开了先例,那么燕国境内的雾绡阁就不会是齐连城手底下这一家了,而秦阙是燕国的皇帝,雾绡阁一旦渗透到燕国,她就不可避免地要和秦阙再有交集。
但燕国对她来讲,是伤心地。
即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年,但她心中还是有一道淡淡的疤在的。
她最开始的时候,的确不喜欢秦阙,但她不可否认的是,在秦阙为了稳固储君之位,与她短暂的温存的时候,她确实是存了与秦阙好好过日子,自此举案齐眉的想法的。
但她这个想法才刚刚萌芽,就被秦阙亲手掐死在尘泥里了。
怎么会不在乎?
她当时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就为了彻底逃离秦阙,逃离燕国,不就是为了避开秦阙么?
祝蘅枝抿了抿唇,舒了一口气,道:“但不可否认的是,齐连城给出的条件我确实心动。”
乌远苍看着她,说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而且,和齐连城合作,就意味着雾绡阁不断打开了在燕国的商路,还能接触到西域诸国的货物、将雾绡阁推及到西域,”他中间停顿了下,续道:“你也不满足于让雾绡阁只做锦缎生意,太单一了很容易被对家拿捏住生路。”
对于乌远苍能猜出她的想法,祝蘅枝并不意外,她闭了闭眼:“所以,我也很犹豫。”
乌远苍想要覆上她的手,却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将手堪堪停在半空中,说:“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有太多的顾虑,毕竟,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在你身后。”
祝蘅枝看了眼乌远苍,朝他笑了笑,为他夹起一筷子他喜欢的菜,“我再想想。”
秦阙在被祝宅的下人抬进客房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眸色无比清明。
乌远苍只是让人将他从门外带回来,并没有让人特意看着他。
因此,他很是轻松地便出了门。
祝蘅枝生意做的大,但祝宅只是一处很普通的三进院,宅子中也没有多少下人伺候,这个时间,大多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
他不消怎么费力,便找到了祝蘅枝的房间。
但他看到的是祝蘅枝独自回房,并没有看到乌远苍与她一起。
他心下的猜想又确定了几分。
祝蘅枝与乌远苍之间并没有什么,今日她当着自己的面叫乌远苍“我家郎君”或许只是应对自己的权宜之计。
祝蘅枝不知道秦阙在家中。
只是歪了歪头,打了个哈欠,将自己房间的门推开了。
而就在此时,她听到了那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蘅枝。”
祝蘅枝肩颈一僵,回过头来看着秦阙,眉心紧蹙:“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原先的困意也一消而散。
秦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离她一臂远的位置。
祝蘅枝往后退了两步,手死死扣住门扇,“你清醒了便快些走,你这是强闯民宅!你再不走,我便要喊人了,这里不是你的燕国,我想你也不愿意命丧于澧州吧。”
她尝试威胁秦阙。
秦阙的步子果然顿在了原地,一双眼睛晦暗不明,仿佛藏了无数的情愫,“蘅枝,我有话同你说。”
“我想我没有什么话是要和燕国的陛下说的。”祝蘅枝的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来。
她想不懂秦阙这般死缠烂打,甚至千里迢迢跑到澧州来是为何。
秦阙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想和你说三年前的事情。”
祝蘅枝往后退了两步,眼眶微红,但面上仍维持着镇定,“秦阙,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商贾,士农工商,最是卑贱,你我之间不应再有任何的来往。”
秦阙抬了抬手,语气恳切,“可是我想。”
“你已经如愿登上了皇位,我对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何必这么苦苦纠缠?”
祝蘅枝说这些话的时候,又想起了从前的记忆。
秦阙听着她的话,就宛若一把尖利的匕首将他的心生生地划开,鲜血,淋漓不止。
他再一次体会到了祝蘅枝当年的感觉。
秦阙攥紧了拳,问道:“难道你连陈听澜也不在乎了吗?”
第43章 纠扯
祝蘅枝握着门扇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
她当时与陈听澜相认后,便被秦阙逐去了京郊别院,再见他的时候,便是他登基的前一天晚上,将自己拦在了京郊,让自己和他回去。
这其中,知道她和陈听澜的关系的,不过是时春,只是时春同她来了澧州,而陈听澜断然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秦阙,秦阙是如何知道的?
祝蘅枝心下冷静分析。
最终还是否定了秦阙的话。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我与陈詹事素昧平生,倒是你将他视为左膀右臂,我为何要在乎他?”
她这话说得违心,手心里已经渗出了些微的冷汗。
秦阙捕捉到了祝蘅枝下意识地扣住门扇的动作,目光仍然停留在祝蘅枝身上,以无比平静的语气说:“蘅枝,你又在说谎。”
祝蘅枝不想和他多做纠缠,只扔下一句:“信不信随你。”便要跨过门槛。
却被秦阙的下一句话搅乱了心神。
“你之前谎称自己流产那次,是陈听澜在帮你,对不对?”
祝蘅枝脑中一空,没有转头看秦阙,幸好,她的声线还足够淡然:“那日我差点身死于火海之中,是陈詹事救了我,至于别的,我一概不知。”
祝蘅枝特意强调了这件事,无非是想往秦阙心上也插上一刀。
这话落到秦阙耳中,便成了祝蘅枝还在怨他当时没有及时赶回来。
“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对我心存恨意,从而跑到澧州,甚至假称乌远苍是你如今的夫君,还让我们的女儿叫他‘爹爹’对吗?”秦阙慢慢攥紧了手。
祝蘅枝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神色淡定:“你想把自己在我这里的地位,想得太重要了些,我没有时间来恨你。”
秦阙靠近了她一步,穷追不舍:“既然不恨我,那三年前为何要不顾一切地离开京城?”他死死地看着祝蘅枝的眸子,试图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一如当年他们短暂的举案齐眉之时,祝蘅枝满眼都是他的样子。
但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昏暗了的缘故,秦阙看不清她的眸色,只能模糊地看见廊柱上悬挂的灯笼映照进她眼睛的光晕。
“你在京郊山上的别院里,没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登基的事情的?这中间,难道没有别人的参与吗?”
秦阙掐灭了那一刹那的失神。
祝蘅枝没有出声。
秦阙只觉得自己眼前的迷雾好像更稀薄了些。
祝蘅枝当时只和他粗略的提了句自己的生辰在冬月,他竟也没有问过具体是哪一天,他来到澧州,看见乌远苍和她一个桌子上吃饭,他也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压根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回头一想,真是失败透顶。
甚至,陈听澜和她有关联的事情,他在东宫的时候,竟然也恍然未觉。
“我当时让陈听澜带着人去找你,他却告诉我,你摔进了荒山野岭,马车被丢弃在一边,如今,你又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你说,这些和陈听澜没有关系?”
秦阙的眸中逐渐染上情绪。
“你说了这么多,难道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太过分了,所以连陈詹事都看不下去了,才对我施以援手吗?”祝蘅枝的手垂了下去,对着秦阙嗤笑了声。
秦阙却摇了摇头,“如果只是短暂的伸出援手,那么筠儿的脖子上为何会挂着陈听澜买的银锁?”
祝蘅枝突然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因为陈听澜作为舅舅,却没有见过祝筠的样子,于是祝筠甫一出声,她便将当时陈听澜送的那枚银锁挂到了祝筠脖子上,这几年从未摘下来过。
秦阙看到,也是正常。
“只是一枚银锁,你又凭什么证明那是陈詹事送的?”祝蘅枝反问。
秦阙孤注一掷:“陈听澜是我的心腹、属官,他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这句话的意思仿佛是在问祝蘅枝——你当着要让陈听澜在燕国难做么?
祝蘅枝一拂袖,死死地盯着秦阙,几乎是从后槽牙中勉强挤出来的话:“秦阙,你卑鄙无耻。”
看来是赌对了。
秦阙心下了然。
秦阙再次靠近,呼吸几乎要落在祝蘅枝脸上。
“我不在乎,如果你因为陈听澜而恨我,倒是件好事。”
祝蘅枝以为秦阙已经疯狂到要用陈听澜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和他回去了,但想到这里,她却突然放松了下来,只是以极尽嘲讽的语气和秦阙说:“都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秦阙,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冷血淡漠。”
秦阙有一瞬间的怔愣,“从前之我与现在的我,并不尽相同……”
但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祝蘅枝打断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人,你都习惯于用尽了价值再丢,是不是?”
祝蘅枝缓缓匀出一息来,继续道:“你那段时间与我装作琴瑟和鸣的样子,不过是因为你想有个嫡长子,好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后来以为我流产了,便不再理会我的死活,时隔三年,现在又来找我,又来打乱我的生活,是不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是不是怕我到时候拿着筠儿威胁你?”
“秦阙,求求你,不要杀了我。”
“你可以休了我,我马上就走,只要你别杀了我。”
祝蘅枝曾经说过的话又如同无数个他痛苦难眠的夜晚一样,萦绕在他的耳畔。
当时他是想见祝蘅枝见不到,如今见到了人,他却更加心虚。
那些话仿佛是在他的伤口上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分不落的,细细密密地撒上盐。
说到这里,祝蘅枝却突然轻笑了声:“如果是这样,那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少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你无数次将我推开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
秦阙尽力地控制着自己地情绪。
“我没有,蘅枝。”
“没有?”祝蘅枝扬声反问。
“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是我一直在你身边小心翼翼,只为了能活下去!”祝蘅枝眸眶渐渐湿润,“四年前地邺州,你派宫女棠月来监视我,我努力周旋,才获得了短暂的可以与你谈条件的机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谁,不过是从一座牢笼换到了另一座,你对我无敬、无爱。”
这些的的确确都是他做过的事情,秦阙无法反驳,只能张了张唇。
“你父亲将我赐婚给你,搅扰了你和当今杨皇后的原本的婚事,你便对我更是厌烦,我后来才知晓,我那次做噩梦,梦中的场景,也根本就不是空穴来风,在我发现一切后,你又将我软禁,甚至因为那段时间,宁宁帮过我,你便要将她置于死地。”
祝蘅枝的一句一句,于秦阙而言,如同万箭穿心。
她又提到了那场噩梦。
秦阙从未想过要杀祝蘅枝,但他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在她的潜意识中已经变得这么面目可憎,她对自己,竟然也只有单纯的恐惧。
而这些话说完的时候,祝蘅枝的眸中也已经潋滟出了泪花。
秦阙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蘅枝,我没有杀宁宁,她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祝蘅枝瞳孔一震。
三年前,高阳王府。
秦宜宁抱着秦阙的小腿,跪在脏兮兮的地上乞求他:“太子哥哥能不能看在嫂嫂的面子上,不要杀我,宁宁,宁宁想活……”
他今日来高阳王府,本就是没打算留活口的,不论谁求他,也绝不可能。
但他没想打,在秦宜宁以沙哑的嗓音说出那句“嫂嫂”时,祝蘅枝的身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他蓦地觉得心中一阵钝痛。
他想起了祝蘅枝从前缩在自己怀中的样子,想到了她被自己软禁在东宫的时候,只有在看到秦宜宁的时候是能开心起来的样子,他竟然有一霎的失神。
本能的,他不想看到祝蘅枝伤心,他想让她多笑一笑。
这个想法很奇怪,但秦阙当时的确是被这个想法牵引走了,也为祝蘅枝破了例。
于是他只是压了压手腕,示意身边的侍卫将秦宜宁带走,高阳王府上下,只留了她一个活口。
“你当时怀着身子,我怕你伤心,所以没有杀宁宁。”秦阙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想从祝蘅枝这里求得一丝原谅,来换取自己的心安。
祝蘅枝勉强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了下来,手重新把住门扇,“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图一个好名声?更何况,她也是你的妹妹。”
说罢,便毫不留情地,用力,将门从里面合住,背抵住门,好像这样就可以抵住秦阙了一般。
乌远苍的房间与她的,甚至不在一进院落里,其实她知道,秦阙如若想闯进来,自己根本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秦阙,你走吧,如你所见,我在澧州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有一天去燕国对你死缠烂打,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去为难你的杨皇后,我们就当曾经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好不好?”
祝蘅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些许发闷。
“可是我想对你死缠烂打。”
第44章 选择
“对我死缠烂打?”祝蘅枝闻言,只觉得好笑,“我已经离开燕国三年,我还有什么是你秦阙可以用来利用的价值吗?是看重了我雾绡阁的银子,还是——想把我如当年那样带回去软禁起来,去要挟陈听澜?”
秦阙知道祝蘅枝因为从前的事情对他很是抵触,却不知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到了这么深的地步。
他抬起手,覆上从里面紧紧合上的木质大门,好像是要透过这层薄薄的门板,碰到祝蘅枝一样。
“蘅枝,你误会我了,我此次……”
他本打算沉下心来和祝蘅枝好好说,但她再一次打断了自己的话。
“误会?你不要和我提误会这两个字,我和你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祝蘅枝的背倚靠着门板,因为情绪的起伏只能将重心都放在门板上,微微蜷缩着的手指则搭扣在身侧的木板上,指甲一寸一寸地剐蹭着木质门板。
她从前在楚国那般谨小慎微,后来自请代替华阳和亲到燕国,也不过是为了保全一条性命,如若当时不出变故,她和秦阙或许会是很好的盟友。
她刚到澧州的时候,人生地不熟,那个时候雾绡阁没有开这么大,她也不认识乌远苍,陈听澜更是远在燕国,秦阙刚刚称帝,作为天子近臣,他自然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忙,甚至很少写信过来。
那段日子,远比她当时被秦阙软禁在东宫的时候难熬。
她频频噩梦。
她怕秦阙发现自己“身死”的端倪,怕秦阙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再次追到澧州来,也怕陈听澜在燕国遇到危险。
但是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就在她已经安安稳稳地在澧州住了三年,心中已经打算和过去和解,尝试着接受乌远苍的好意的时候,秦阙又出现了。
如若当时在燕国的时候,秦阙没有设置那样温柔的陷阱让她几近沉沦,又亲手告诉她那一切都是她的幻想,是虚妄,现在秦阙以这样低微的姿态来求她,她或许会心软。
可正是因为有前车之鉴,才让她痛苦、煎熬。
往事冲破了记忆的桎梏,再一次历历在目。
祝蘅枝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脱力,面上的泪痕尚新,缓缓滑倒,跌坐在了地上。
门外秦阙的声音还在继续。
“蘅枝,我此次前来澧州,真得只是想和你冰释前嫌,和你道歉,我没有想过把你不管不顾地带回去,你走或者不走,都是你的选择,顺便,来找苗疆的巫医。”
祝蘅枝喉头哽咽,没有回答他之前的话,只是问了句:“找巫医做什么?你身为大燕的皇帝,大燕境内,还有你找不到的名医圣手。”
“心病,太医说了,是心病。”秦阙重复了一遍。
祝蘅枝没接他的话。
秦阙便自言自语:“如若系铃人不愿解开,那便只能寻找苗疆的巫医了,”秦阙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你走后,我便患上了严重的失眠,如今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秦阙放软了语气。
“这是你的事情,没必要和我说,我也管不着,去找你的杨皇后便是。”祝蘅枝语气冷淡,她觉着腿有些发麻,扶着门起身,微微侧脸,又补充了句:“我还是劝你一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你我之间,本就无缘,何必互相折磨呢?”
秦阙这才想起来他忘了回答祝蘅枝这一点,他隔着窗户纸看着祝蘅枝的身影渐渐模糊,立刻出声:“蘅枝,等等!”
祝蘅枝没有回头,只是拐进了内间,将外衫搭在衣架子上,拉开锦被,打算睡觉了。
秦阙的声音有点远。
祝蘅枝翻了个身,阖上眼睛。
秦阙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登基三载,没有后宫,也没有立杨氏为皇后,我秦阙的皇后,永远只能是你一个人。”
可即使是闭上了眼睛,秦阙的声音似乎还在不停歇的回荡在耳边。
有的遥远,有的近切。
“你是我的结发之妻。”
“你有什么烦心事,尽管说与我听。”
“是,我一直都在。”
“我没有什么喜欢的花花草草,不如把你的名字绣上去。”
“都依我家娘子的。”
“蘅枝,我错了……”
她分不清哪些是从前的记忆里的话,哪些又是秦阙如今在门外说的话,只觉得脑袋渐渐昏沉,意识也不甚清晰。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亮,薄薄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被子上,祝蘅枝这才意识到,她那个时候,太倦了,并没有拉上帷帐。
门外渐渐没了声响。
祝蘅枝侧耳听去,应当是出于好奇心,她趿着鞋履,走出内间,推开了自己的门,想看看秦阙走了没。
这夜的月光实在是好,祝蘅枝推开门的时候,秦阙并没有走。
微凉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冷冷淡淡的,模糊柔和了他周身的凌厉气势,反倒显得有些萧然与颓唐。
衣服的下摆在凉风的拂动下轻轻翻动着。
“还不走,是打算让我找人把你轰出去吗?”
祝蘅枝的额头上还有一些虚汗,声音比起往常,也哑了些。
秦阙喉结滚动,但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你方才同我说,怜取眼前人,可我地眼前人,一直,一直都是你。”
祝蘅枝的拳头慢慢收紧,“你喝醉了,尽说胡话。”
“我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还清醒。”秦阙的声音微微颤抖。
祝蘅枝不以为然。
秦阙继续以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道:“从前是我对不住你,蘅枝。”
祝蘅枝又退回了门中。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你现在,可以滚了。”
说完便将门关上了。
“你也大可不必和我演这些深情的戏码,没必要,虚伪得很。”
倘若她会因为这些温情轻而易举地放下过往种种,这么容易被感化,那这两年,乌远苍对她,可谓是无微不至,她如果想耽溺于其中,早答应乌远苍了。
只是她觉得,现在没有必要了。
和秦阙摊牌后,祝蘅枝的后半夜竟然睡得格外安心。
次日晨起,时春进来给她梳妆。
她撂着眼皮子问了句时春:“秦阙走了吗?”
时春手底下的动作顿了下。
因为她记得,昨晚的时候,祝蘅枝最开始是不想让秦阙进来的,是乌远苍让他进得门,她怕祝蘅枝生气,故而也没有和她提及此事。
但祝蘅枝主动问起,倒像是已经知道了此事。
她垂着眼,声音矮矮地问了句:“娘子都知道了?”
“嗯,他昨夜来找过我了。”
时春心底一沉。
秦阙来找过祝蘅枝了吗?
她从前在燕国的时候,见识过秦阙对祝蘅枝的态度。
“娘子恕罪,他昨夜,未曾对您做出什么非分之举吧?”
祝蘅枝轻轻摇了摇头,“听你的语气,他如今还赖在家里?若是这样,你去告诉他,要是他再不走,我便去官府揭发他的身份。”
时春看着祝蘅枝的动作,暗暗松了口气,才回答了她的后半句:“应当是走了,我早上起来便没有在家里见到他,问过下人,说是他天一亮就走了。”
祝蘅枝没有多问,却想起了他昨夜说的巫医的事情。
苗疆的巫医。
秦阙这人,若没有十足十的利益,怎么值得他千里迢迢跑到澧州来?
可隔着一个楚国,无论从军事上,还是别的方面,他都不好得罪南越,得罪乌远苍。
祝蘅枝心下盘算着,还是决定在用早膳的时候,将这件事告诉了乌远苍。
乌远苍的反应倒是很平淡,看起来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如往素一般为她盛了一碗粥说:“皎皎关心我,我很开心。”
“我是关心你啊,你要是有什么事,谁帮我带筠儿。”祝蘅枝也以开玩笑的语气回了他这么一句。
乌远苍笑了声,“可是筠儿昨天亲口叫了我‘爹爹’,筠儿的阿娘,你怎么看这件事?不打算给我一个名分吗?”
祝蘅枝一听他的语气,便知道他这是在故意逗她开心,于是接了他的话,“那我只能让筠儿以后别和你玩了?”
“这可不行!”乌远苍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我方才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祝蘅枝弯了弯唇,心情也好了几分,“那巫医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乌远苍用手支着下颔,侧着头看她:“你想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祝蘅枝知道,他这是将选择权给了自己。
“我不想与他纠缠了,由着他去吧,只是如果牵扯到了南越,你也没必要手下留情。”祝蘅枝说完舀了一勺粥,送进了自己口中,头也没有抬。
乌远苍眸中闪过一道失落。
他是故意试探祝蘅枝的。
他想看看祝蘅枝对秦阙,到底是怎么样的态度。
只是她的回答,让乌远苍有些矛盾。
他该认为祝蘅枝这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了,还是恨过,但心软了呢?
恰好时春进来打破了这片氛围。
“娘子,雾绡阁那边有人来传话,说是齐连城已经到了。”
乌远苍收起了方才的样子,问她:“考虑的怎么样?”
要不要答应齐连城?
要不要和秦阙再有瓜葛?
第45章 般配
两道红色的指纹落在写了契约的宣纸上。
齐连城从桌子上拿起自己那份,从头到尾又再看了一眼,这才笑着和祝蘅枝说:“契约立好,白纸黑字,祝娘子可不能再反悔了。”
祝蘅枝示意时春将自己的那份契约收好,回之以一笑:“这是自然。后续的事情自有我家掌柜和你谈。”她说着看向时春。
时春会意,朝着齐连城颔首,“齐老板好,叫我时春便是。”
时春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到底是从一开始就跟在祝蘅枝身边的,如今又管着澧州雾绡阁总铺的生意经营和其他州郡的货物事宜。
而祝蘅枝如今只管各店的账目问题。
齐老板朝着时春拱了拱手,“日后要时春娘子多多指教了。”
祝蘅枝坐在一边,抿了抿唇,才道:“等齐老板回了洛阳,将洛阳的雾绡阁分铺开起来了,我会按照惯例亲自来洛阳一趟,到时候齐老板传信给我便是。”
乌远苍在一边听到这句话,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祝蘅枝他是知道的,从来不会做因私废公的事情,她既然决定了和齐连城合作,就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规矩在洛阳的额雾绡阁开起来后去洛阳一趟。
而洛阳是大燕的陪都,也被称为西京。
很难不碰到秦阙。
齐连城将那纸契约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揣进怀里,看着祝蘅枝:“祝娘子不用等几个月,我在洛阳早早地便将店面准备好了,就等着能和您将这合作谈成,回去便开张!”
齐连城确实是锲而不舍,这话可能会有夸大的成分,但绝对不多。
祝蘅枝客套了下,“齐老板有心了。”
送走了齐连城,祝蘅枝这才看向一直立在她跟前但从一开始便一言未发的乌远苍。
“怎么了?不开心?”祝蘅枝勾了勾唇角,仰头看着乌远苍。
乌远苍被这一声唤回了神识,垂眼看她。
映入他眼中的正好是那张殷红的唇。
他喉结滚动,突然很想俯下身来尝尝那点朱唇的味道。
但这个“邪念”只在他心中存了一瞬,便被他掐灭了。
他当时和祝蘅枝说好的,一切都尊重祝蘅枝的想法,绝不做强求之事。
他不能因为秦阙的出现,就忘了自己当时的承诺。
于是摇了摇头,回答了祝蘅枝:“没有,没有不高兴,你与齐连城签了契约,打通了和西域诸国来往的路子,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呢?”
他特意强调,好像既是在宽慰祝蘅枝,也是在给自己找补。
祝蘅枝敛衣起身,扫了一眼乌远苍的耳廓,说:“远苍,其实你最不擅长撒谎了。”
乌远苍一愣。
“你看,你一撒谎,你的耳廓便红了。”
乌远苍仿佛是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开口:“这些事原本不应该是我过问的,我也说过给你时间,但,但我真得很难不在意秦阙。”
他说这话的时候,极其赤诚,看不出一点心虚来。
这也的确是他心中所想。
怎么会不在意秦阙的出现?
“怎么我都不在乎他了,你还在乎。”祝蘅枝神色淡然,刻意地将昨夜的狼狈不堪都隐藏了起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昨夜她和秦阙对峙的时候,乌远苍一直都在。
只是一直没有出来罢了。
他知道祝蘅枝生性爱面子,即使她和秦阙之间的恩怨也曾经说与过乌远苍,可也仅仅是蜻蜓点水一般,没有过多的提及,从那时起,他便知道,祝蘅枝是刻意地想将这段过去隐去在自己的生命里。
与他而言,他注重的是与祝蘅枝的以后,而不是那些让她不断痛苦的回忆。
他想,祝蘅枝肯定也不愿意自己参与进她的过去。
于是等祝蘅枝回去后,他才从暗处出来,站在秦阙面前。
秦阙看见乌远苍踏着满地的月光而来,收起了方才面对祝蘅枝的表情,挑了挑眉,问:“怎么?堂堂南越王,也有偷窥人家小夫妻之间闹别扭的场景?”
乌远苍觉着秦阙这自立身份的话实在好笑,于是也毫不顾忌地笑了出来,“小夫妻?秦阙,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真是恬不知耻。”
“我是什么身份?我与蘅枝是楚国与燕国两国和亲,婚书便是国书,倒是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她身边呢?躲躲藏藏,就连这澧州城的人都弄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秦阙反问了声后,直视着乌远苍的眼睛。
乌远苍抱臂直立,声色淡淡:“那都是以前了,于她而言,都能算作上辈子的事情了,毕竟,她在你这里,已经死了,你也无数次地想要置她于死地,不是吗?”
秦阙瞳孔骤然一缩,但很快便恢复了方才的表情,“我既未曾休妻,也未曾废后,我们尚且有一女,又怎能算作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提到了祝筠,但乌远苍不怒反笑,语气甚是挑衅:“你的女儿?那我怎么记得白天的时候她缩在我怀里,叫我‘爹爹’,反倒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坏人呢?”
秦阙默默收紧了拳,但面上一副从容淡定:“那又如何?你以为她真得会和你一起回南越吗,又或者说,南越苗疆上上下下,会允许一个汉人女子做他们的王后吗?”
既然乌远苍挑他的痛处戳,他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即使他不是南越人,但也知道南越比中原更讲究血脉纯净,从古至今都是组内婚姻,即使乌远苍是南越王,苗疆大祭司,也不能例外。
“你难道要违抗祖训吗?”秦阙轻飘飘地吐出来这一句。
但乌远苍很快便接上了他的话,“有何不可?秦阙,你以为这天下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薄情寡义吗?你可以为了皇位不要脸地软禁她、侮辱她,甚至动了杀她的念头,但她在我这里,是与南越同等重要的地位,于我而言,实现她的心愿,远远比让她留在我身边重要。”
秦阙没想到乌远苍会这么说,只是怔了一霎那,便摇了摇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乌远苍没有理会他,“你我之间,先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是我,不是你,在她刚来澧州,最难的时候,是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信任的,也是我,她的过去我没有参与进去,是我的遗憾,所以,我只在乎我们往后的日子,”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祝蘅枝的卧房,“至于你,不是已经被轰走了么?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和她说那么多的话?”
秦阙一时失语。
乌远苍匀出一息,拂袖转身:“好自为之吧。”
乌远苍的思绪被不断拉长,祝蘅枝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垂了垂眼,说:“确实,我不该在乎这些的,”他沉吟一声,又不动声色地将这个话题引开,“你上午有什么打算吗?”
祝蘅枝想了想,说:“也没什么事,倒是很久没有亲自下厨做饭了,今日倒是想试一试。”
乌远苍歪了歪头,道:“我上次尝你的手艺,都是两年前了,可想死我了。”
乌远苍这句,倒是让祝蘅枝想起来她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倒是经常下厨给秦阙做饭,那个时候闲来无事,学了很多新的菜式,但秦阙的反应一直都很冷淡,让她一度以为是自己做的太难吃了。
直到后来被秦阙扔到京郊别院的时候,日日自己下厨,才发现,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问题,只是秦阙对自己心有成见罢了。
再往后到了澧州,乌远苍也夸她的手艺好,她便更确信了这一点。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着到了一处摊位前,祝蘅枝挑了菜递将银钱递给摊主后,却没有看到乌远苍的身影。
她提着菜,四下看了眼,才在一处很不起眼的小摊前面看见了他的身影。
她一时起了玩心,悄悄走到乌远苍身后,俯下身子用手捂住乌远苍的眼睛,但没有说话,是想让乌远苍猜猜自己是谁。
乌远苍怎会猜不出是谁?
但还是配合地装出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
但手底下的动作却没闲着,靠感知能力分辨出祝蘅枝的手在哪里后,立刻将她纤细的手腕握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也已经扶上了她的膝弯,而后站起身,轻而易举地将她稳稳地背在背上。
祝蘅枝被吓得惊呼一声,手里提着的新鲜蔬菜也差点摔在地上。
还好乌远苍眼疾手快,松开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将那捆蔬菜接住了。
而后低笑了声:“我没猜到,皎皎有什么惩罚么?”
小摊的老板看起来不像是澧州人,既不认得乌远苍,也不认得祝蘅枝,只以为他们是澧州的寻常夫妻,便笑着在旁边应和了声:“这位郎君与娘子当真是郎才女貌,看着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祝蘅枝听了这话,忙想开口否认,但下一秒乌远苍已经把她放下来了,转身从摊主手里去过一只小匣子,在祝蘅枝面前打开。
是一块质地很好的红宝石。
即使是在与西域诸国来往更多的燕国,也是稀罕物件。
乌远苍从中取出来,在祝蘅枝的发间比划了一番,“衬你。”
而这一幕,恰好落在了站在远处的秦阙眼中。
第46章 放下
秦阙将自己手中攥着的那张纸团再次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终还是将心中的想法掐灭了。
他在祝宅甚至没有留到天明,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了当时的客栈后,便收到了陈听澜从燕国加急送来的密信——国内生变,他在澧州不能多停留一刻了。
因此即使是看着乌远苍与祝蘅枝相携同游,他也没有办法。
他长叹一声,只能先回酒楼牵了自己的马,将客房退了后,离开了澧州。
一路向北。
昼夜疾驰,到上京的时候,是十日后。
他之前是秘密离开上京的,并未惊动任何人,故而在快到上京的时候,他给陈听澜传了信,让他在城门处接应自己。
陈听澜护送秦阙一路回了宫中,才和他禀告了具体的事情。
“这件事牵涉到了兵部和户部,户部又直接和杨家挂钩,臣虽为吏部尚书,但也只是与他们同阶,不敢行专断之事,只能请陛下回来定夺。”陈听澜垂首立在一边,声色淡淡。
他知道秦阙此次去是找祝蘅枝了,他知道祝蘅枝如今在澧州一切顺遂,也知道乌远苍与她相交甚密,作为兄长,他并不想秦阙再去打搅她。
但作为臣子,他却不能行忤逆之举。
在秦阙得到祝蘅枝的消息的时候,他也曾以国家大事规劝过他,希望他能打消这个想法。
当时秦阙只是侧目看了他一眼,“伯玉,朕对蘅枝的心意,旁人不知,你竟也装傻充愣么?”
陈听澜心头一梗,知道自己是劝不动的。
他又暗中和朝中其他大臣游走,希望能以选秀的名头劝住秦阙,让他不要南下澧州,但还是失败了。
“幸好”朝中出了事情,他才可以赶紧将秦阙从澧州叫回来,但他看着秦阙的样子,像是见过祝蘅枝了。
秦阙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奏折,头都未曾抬,说:“牵涉到军粮和国库的事情,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杨让既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指望着有什么回圜的余地吗?”
陈听澜知道秦阙登基这三年,确实铁腕,大燕上下却也算是百废待兴,先帝在位时积累下的弊病在一一得到解决。
平心而论,秦阙或许不是一个好夫君,但一定是一个英明的君主。
陈听澜面露难色,斟酌了一番措辞,才抬头和秦阙说:“只是这杨让毕竟是杨首辅的儿子,动了他必然会牵扯到杨首辅,更何况,这两年,朝中让您纳杨氏进后宫的呼声也甚高,这样会不会……”
陈听澜其实是主张秦阙纳杨氏进宫的,他也希望自己的妹妹不要再踏入火坑之中。
秦阙将目光转移到陈听澜身上,沉声问:“朕何时说过要将杨氏接进宫中了?我大燕还没有两皇后的先例。”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在他心中,祝蘅枝一直都是皇后。
“朕还欠蘅枝一个封后大典。”秦阙说到这里时,眼中添了些悲痛。
陈听澜只觉得这句话从秦阙口中说出来令他恶心,但他没有办法反驳。
祝蘅枝怕秦阙知道了他们的兄妹关系,拿自己要挟陈听澜,故而让他将此事一直压着。
“那杨让的事情,陛下打算让谁来办?”陈听澜知道他如今已经左右不了秦阙的想法,只能先把话题牵回来,具体的情况可以之后去信澧州问祝蘅枝。
秦阙并未多做思量,“朕之后会下旨擢升你为右都御史,此案,由你一手办。”
陈听澜垂了垂眼,说:“遵旨。”
本要打算告退了,却被秦阙拦住了。
“伯玉,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朕?”
陈听澜的脚步在原地顿住,而后转过身来,立在原地,朝着秦阙躬身:“臣自幼与陛下一同长大,不敢对陛下有所欺瞒。”
秦阙从座位上起身,一步步走到阶下,隔着大殿和陈听澜相望,“朕想,朕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不该有的想法不要有,尤其是对皇后,觊觎皇后,是死罪。”
陈听澜立刻跪在地上,“臣不敢,臣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秦阙却忽地笑了声:“你知道朕在说什么吗?”
“臣不敢妄自揣度圣意。”陈听澜头埋得很低。
他与秦阙自由一起长大,听着秦阙的语气,大致已经知道了秦阙想是在澧州知道了些什么,而后误会了他和祝蘅枝之间的关系。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秦阙又往前走了两步,一直到陈听澜面前。
黑影将跪在地上的陈听澜都笼住了,“为何朕的女儿脖子上,会有你送的银锁?皇后三年前离开的时候,朕的女儿似乎还没有出生吧?还是说,皇后出逃一事,也有你的手笔?”
陈听澜额上已经沁出了冷汗。
陈听澜这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该不该承认?
若是认了秦阙的话,那他必然要被治罪,前些日子祝蘅枝来信说是和大燕商贾齐连城签了契约,要将雾绡阁扩展到洛阳来,到时候势必会牵连到祝蘅枝,若是说实话,秦阙便可以拿他来要挟祝蘅枝,两相权衡下,他只能选了第三个说法。
“臣不知陛下所说的银锁一事。”
秦阙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不知道?”
“是。”陈听澜抬头。
“不知道最好。”秦阙从他的眼睛中并没有看出半点心虚,遂起身。
却仍然是居高临下的样子,说:“西京洛阳的行宫修缮的差不多了,等下个月迁都到洛阳后,这洛阳尹一职便交由你兼任,何如?”
陈听澜知道秦阙这是在试探他。
祝蘅枝的雾绡阁和齐连城合作的事情,在大燕并不是秘密,秦阙知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洛阳尹专管洛阳城内一切事务,雾绡阁到时候必然也会在他的管辖之下,秦阙便可借机看看他和祝蘅枝之间的关系。
但这都是后话了。
“臣领旨。”陈听澜双手撑地,再次叩拜。
迁都到洛阳一事在朝中一直遭到以杨首辅为首的老臣的反对,但陈听澜升任右都御史后按照秦阙的意思将杨让定罪后,便算是折了杨首辅一□□翼。
一月后迁都的时候,朝中竟也无人再提反对意见。
而祝蘅枝按照之前和齐连城的约定从澧州启程前往洛阳的时候,也是一月后。
时春听了祝蘅枝的安排,不禁有些惊讶:“娘子,按照惯例,您不是只在洛阳最多留十日吗?我们到了住客栈便是,您这架势,看着倒像是要在洛阳买宅邸安家一般。”
祝蘅枝将手中的账本合上,放在手边打算带走的账本里面,抬眼看她:“你说对了,我就是打算在洛阳买宅邸,多留一段时间。”
时春踌躇了下,还是说:“可是,洛阳毕竟是大燕的西京陪都,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昨日和徐州的何掌柜接谈时,听说,燕国的那位,打算迁都到洛阳,您,真得要这样吗?”
祝蘅枝的反应倒是平淡,“秦阙迁都的事情,我知道。”
“知道您还?”时春更为惊讶。
“洛阳西接长安,是与西域诸国来往的重要城邑,洛阳是大燕的都城,也就意味着来洛阳的西域商人会更多。”祝蘅枝冷静分析,“时春,我们的雾绡阁是凭借织锦出名的,但不能一直将自己困死在织锦这门生意里。”
“那您,到了洛阳,岂不是要和燕国那位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要是再借机为难您怎么办?”时春心中还甚是顾虑。
祝蘅枝只是弯唇对着时春一笑,看不出半点犹豫,“我方才的话还有后半句。”
时春知道自家的娘子从来便很有自己的打算,但她也见过祝蘅枝当初在燕国的时候被秦阙百般为难的样子,知道她刚到澧州的那段日子,几乎夜夜不成眠。
所以才不理解自家娘子为何愿意回到那伤心之地。
“什么?”时春有些讷讷。
“人要学会往前看,也要学会回旋,做生意是这样,对待所有的事情也都是这样,旁人为难我们不重要,我们不要画地为牢便是。”祝蘅枝说话间已经起身走到了时春跟前,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倘若我在洛阳与西域诸国的生意做起来了,这楚国的雾绡阁,还是要靠你来经营。”
时春知道祝蘅枝这是心意已决,不论谁来也是劝不住的。
她说得也有道理,若是雾绡阁一直将目光短浅的放在织锦上,迟早有一天是要被取代的,届时,便无以为生了。
四年前,她不懂祝蘅枝为何执意要自请和亲去燕国,四年后的今天,她仿佛有点懂祝蘅枝的意思了。
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祝蘅枝:“那娘子,我们还等南越王吗?”
当时秦阙离开后不久,乌远苍的下属便来找他,说是族里出了事情,乌远苍便先离开了。
临走前,特意和祝蘅枝说一个月后去洛阳的时候,他一定亲来相送,顺便派人一路保护祝蘅枝。
但如今,一月之期已到,乌远苍却无一点消息传来。
祝蘅枝看着已经装好的车子,说:“马上黄昏了,路上不安全,再等一日,若明日他不来,我们便先走。”
第47章 洛阳
日上中天。
时春抬手遮了下眼前,而后转头问祝蘅枝:“娘子,已经过了午时了,我们还等南越王吗?”
祝蘅枝起身,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让人装车吧,不等了。”
“只是南越王说好的您离开的时候他亲自来送您,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好几日了,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时春看着祝蘅枝微微蹙眉,有些担忧地问。
祝蘅枝张了张唇,又将原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只说:“别乱说,远苍纵然平日里对我多有提及南越和苗疆的事情,但我终究不是他们南越人,这些事也原本不该我过问,况且,我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这样的事情以前确实没有发生过,祝蘅枝的确担心,但她深知,以乌远苍的能力和他在南越的威望,被人为难的可能性很小,即使真得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在不清楚具体情况的情况下,贸然派人前去打探,说不定会打乱他现在的计划,让他徒添烦恼。
而且,送与不送的区别也不是很大,乌远苍隔三岔五地来澧州陪自己几日倒还说得过去,毕竟澧州是楚国和南越的边界,但以他的身份,又怎能陪自己北上洛阳?
这样想着,她也算是将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掐灭了。
说是去洛阳,但也并非是披星戴月地匆匆赶路,一路上祝蘅枝也在有雾绡阁分铺的城邑歇了歇,她选的是当年南逃的那条路,会稍远一些,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时春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熙熙攘攘的洛阳城,又转过头来和祝蘅枝笑着说:“娘子,虽然都是大燕的城邑,但洛阳和上京却很不一样呢。”
祝蘅枝半闭着眼,淡淡地应了声,顺口问了句:“有什么不一样的?”
时春半支着下颔,撑在车窗的边沿上,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上京仿佛一年里有半载都在下雪,其他的时候便是刮风,鲜少有天气好的时候,但洛阳就不一样呀,路上都是行人,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可热闹了,”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回头看了眼祝蘅枝,问她:“‘此起彼伏’是这么用的吧?”
她从前在楚国的时候,没有机会认字读书,后来跟着祝蘅枝嫁到燕国,也没有什么机会,只是认得自己的名字,还是后来到了澧州,帮着祝蘅枝照顾起雾绡阁的生意,才慢慢学着认字算账。
祝蘅枝睁开了眼,看了下自己怀中尚在酣眠中的祝筠,没有应她上面的一句话,神色有些恍惚:“其实你说的那些,上京城里也有,只是一直在东宫里,没机会出去罢了。”
洛阳如今是大燕的都城,曾经的西京陪都都有的物什,上京怎么会没有呢?
当年秦阙也牵着她的手陪她走过上京的大街小巷,事事都依着她,举案齐眉的日子她也曾有过,可惜,自己以为能到白头的恩爱终究是镜花水月。
想到这里,她突然笑了声,当年还真是荒唐,竟然会相信秦阙那样的人会转了性子,也还好,前些日子在澧州的时候,没有对他放松。
不过,他现在毕竟是皇帝,日理万机,想是顾不上自己的。
她又不是燕国人,正经做生意,该纳的税分文不少,不该过问的事情不问,不该往来的人不见,秦阙即使想为难自己,也没有理由。
时春听着祝蘅枝提起了上京,知道她是想起了当年的伤心事,却不解她为何笑出了声,便问:“娘子笑什么?”
祝蘅枝摇了摇头,伸出指尖拨开自己那边的车帘,道:“可惜如今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了,错过了洛阳牡丹盛放的时节。”
时春接了她这句:“那娘子不是打算在洛阳久留吗,可以明年再看,到时候我们买许多的牡丹摆在家里,还可以把陈大人叫过来,一起赏花吃茶呢,就是不知陈大人那时是否有空了。”
两人这么说着,已经到了陈听澜在之前给她们在洛阳购置的宅邸了。
祝蘅枝还没来得及接时春这句,便听到那久违的嗓音——“若是皎皎宴请我来赏花,我可求之不得呢。”
祝蘅枝愣了下,确定自己没听错,立刻掀开车帘,陈听澜果然一身便服,立在马车外,笑吟吟地看着她。
时春见状,也将祝筠抱到自己怀中。
“哥哥!”祝蘅枝等不及车夫给她递踩的矮凳,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慢点。”陈听澜眼疾手快,立刻近前来,将祝蘅枝稳稳地接在怀中,而后久久没有松开,抚了抚她的背。
直到祝蘅枝笑着说:“哥哥这样抱着我,我要怎么才能看清你的脸?”
陈听澜才撒了手。
素来在燕国以沉稳有礼、一丝不苟的陈听澜,对着久别的妹妹,也不禁红了眼眶。
“你这两年,在澧州如何?”
他只觉得千言万字都仿佛哽在了喉头,许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祝蘅枝本来想实话实说,但看着陈听澜的样子,也起了撒娇的心思:“没有哥哥在身边,过得,确实不怎么好。”
陈听澜叹了声,“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想来我们上次相见还是在许州。”
一年前,陈听澜因为公事在许州短暂的停留,那个时候。祝蘅枝正巧在楚国临近许州的城邑,带着祝筠匆匆赶到许州,却也只是和陈听澜一同吃了顿饭。
甚是短暂,不到一日。
“我现在可是打算在洛阳久留了呢,只要哥哥想见我,随时都可以。”祝蘅枝歪了歪头,将手背过去,看着陈听澜。
陈听澜鲜少见到祝蘅枝的这副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扫之前的阴云。
“对了,哥哥要看看筠儿吗?”祝蘅枝想起筠儿现在还在车上的时春怀中。
陈听澜将目光投向马车,看着祝蘅枝满脸的笑意,也放心了些。
他本来以为祝蘅枝会因为这个孩子父亲的缘故不喜欢她,当时还提出了要不让筠儿跟着他,但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的妹妹很喜欢这个女儿,也就作罢了。
祝筠也醒了过来,此时已经先时春一步,揭开了车帘。
即使一年没见,她看着陈听澜,仍然脆生生地喊出了一声:“舅舅!”
陈听澜怕摔着她,立刻伸出手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又举过自己的头顶,在原地旋了几个圈,才肯将祝筠放下,又蹲下轻轻刮蹭了下她的鼻梁,才抬头和祝蘅枝笑道:“我们筠儿生得聪慧,长得又随了你,十几年后,不知道多少郎君求娶呢。”
“那以后哥哥教筠儿经书,我教她算筹记账,等到了年纪,我们一起给筠儿挑个如意郎君,”祝蘅枝说到这里的时候,稍稍垂了垂眼,“别重蹈了我的覆辙便是。”
陈听澜听到此处,知道她是想起了当年和秦阙之间的事情。
一股愧疚感瞬间充斥着他的胸膛,当年秦阙的安排他都知晓,倘若他能早点认出祝蘅枝就是他的妹妹,也不至于让她受那么多的委屈,遭那么多的罪。
他深吸了口气,起身抚了抚祝蘅枝的肩头,说:“只要我这个舅舅还在燕宫一日,我倒要看看哪家的臭小子敢欺负我们家筠儿!”
祝蘅枝被他这副样子逗得一笑。
毕竟祝蘅枝也是舟车劳顿了一路,刚到洛阳,几人也没有在门口多耽搁,祝蘅枝带来的伙计很快将那些箱子都搬入了宅子中。
看着满院子堆着的箱子,但每一箱都是属于自己的,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而不是四年前从金陵出发北上的时候,为了装样子带的空箱子,也没有被丢下车。
虽然她当时到上京的驿站时,也是陈听澜带了了满院子的金银珠宝,但那些,是秦阙施舍给她的。
如今这一幕,仿佛和四年前重叠,却又完全不同。
齐连城到底是洛阳第一富贾,祝蘅枝安顿下来的第二日,他便登门送来了许多的礼物,以贺祝娘子乔迁之喜。
其他的商贾或多或少也都听过雾绡阁的名头,毕竟在齐连城名下的雾绡阁开起来前,因为关税的原因,雾绡阁的织锦在燕国的价格不知道比在出国翻了多少倍。
如今知晓雾绡阁背后的祝娘子也来了洛阳,自然多多少少都带了礼物来拜访。
祝蘅枝知晓日后在洛阳立足,还要靠他们的人脉,故都未曾拒绝。
其中有个叫袁预的商贾邀请她去洛阳的鸣玉坊谈生意。
鸣玉坊,洛阳最大的销金窟。
其中不仅经营茶酒生意,也有的是妓子和小倌。
小倌也有讲究,有专门伺候男客的,也有伺候一些有钱有势的女客的。
秦阙在洛阳城中的暗卫自然也和他禀报了这件事。
他阴沉着脸问:“她接了帖子?”
暗卫低着头,没有说话,便算是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秦阙将手中的奏折扣在桌子上,摆了摆手让暗卫退下去,而后双手撑着桌子起身。
眸色中辨不出情绪,“好,好极了,我倒要看看,你要点什么样的小倌!”
第48章 小倌
灯烛笼映,觥筹交错,笙琶声与脂粉味一同沁入人的肺腑当中。
娘子的娇笑与小倌的温言伴着珠钗环佩的声音,也一并敲入了耳中。
袁预与祝蘅枝并肩走着,一边与她说笑着,介绍着洛阳各商行的情况。
他一看便是这鸣玉坊的熟客,文掌柜见了他便立刻迎了上来,“今日袁老板要点哪些个姑娘啊?”眸光一转看到了祝蘅枝,笑道:“原来您已经带了伴儿。”
袁预合上手中的折扇,在他手上不轻不重地拍打了下,“你可看清楚了,这位是咱们今天的贵客,祝老板,我今天才是陪酒的那个。”
鸣玉坊文掌柜立刻对着祝蘅枝哈着腰改了口,“小人眼拙,实在眼拙,祝老板莫怪罪。”
祝蘅枝生得瑰姿艳逸,来了洛阳,算是入乡随俗,一时心血来潮,也做了件石榴色的十二破裙,金色的步摇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的光在她脸上笼出一圈模糊的光影来。
文掌柜以为她是陪袁预谈生意的,多半也是看在这张脸上。
祝蘅枝没有看他,嗓音清冷,“无妨,”又转头看向袁预,“袁老板,是打算在这里和我谈生意吗?”说着扫了一眼周遭,尽是声色犬马之象。
“诶,当然不是,祝老板楼上请,楼上请!”袁预侧过身子去,让祝蘅枝先走,又给文掌柜递了个眼色。
祝蘅枝与袁预刚上楼,秦阙便换了便服领着亲信到了鸣玉坊。
文掌柜看着来客虽然面生,但一身玄色的锦袍与腰间的革带便足以昭示他的身份,更不敢怠慢了,立刻迎了上去。
“客官里边请!”
秦阙抬眼看着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说:“刚才上去那两个人包厢,旁边。”
他这话刚说完,身边跟着的人便将一锭银子放到了文掌柜的手中。
文掌柜诚惶诚恐地接过,不敢看秦阙,也知道这人与上面那两位一样,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人物,毕竟他明面上是鸣玉坊的掌柜,但也只是个做事的,这鸣玉坊背后的东家,他到现在也没有见过人。
秦阙没有叫女娘来陪,他也不敢自作主张,只是叫人拿了酒上来,给秦阙倒好,就在他准备退出去照应隔壁那一桌时,却被秦阙叫住了。
“那扇隔窗打开。”
文掌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连着这间与祝蘅枝所在的那间的窗子,本就是做装饰用得,平素里也用纱帘遮着,同样的,那边也用飘渺的纱帘隔着,不刻意观察,是看不见的。
从来没有遇到过要求将这种隔窗打开的客人,秦阙是第一个。
多年经营鸣玉坊的文掌柜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位贵客,想是和隔壁那两位中的哪个是对家,但他在洛阳,也从未听过,袁预和谁结了仇,那便只能是冲着那位祝老板来的?
他仔细回想着祝蘅枝方才的行头,有看着秦阙,这两人瞧着都是非富即贵,年龄也相仿,文掌柜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不会是来捉奸的吧?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官人,这怕是不太好,毕竟那间包厢里有别的客人,要是传出去了,我这也不好做呀。”
秦阙撂着眼皮子,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开。”
而后“唰”的一声,秦阙身边的暗卫便将腰间的白刃露出了一部分。
文掌柜还是有些犹豫。
“家事。”秦阙冰冷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他身上。
自己竟然蒙对了?
文掌柜闻言愣了下。
既然是家事,那便轮不上自己操心了,他立刻跑到纱帘后面,小心翼翼地将那扇窗子朝着这边的方向拉开,确保没有惊动隔壁的人。
“行了,下去吧,没事不要来。”暗卫将刀收了回去。
文掌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转头时,他无意间瞥见那把刀的造型。
怎么有些像绣春刀?
锦衣卫?
那这玄衣男子必然时自己得罪不起的,文掌柜关上这间房的门,抚了抚胸口。
隔壁包间的人并没有意识到纱幔后面还若隐若现地藏了一扇隔窗,更不会知道那扇窗子已经被打开了,这间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毫无隐私可言。
为了方便谈生意,袁预要的这间包厢两个主位之间是用纱帐分开的,祝蘅枝的这边,恰好就靠近隔窗的位置。
鸣玉坊的女娘和小倌分别排成两列,依次而入,进了两人的纱帐里。
祝蘅枝半靠在贵妃榻上,任由着那些个眉清目秀的小倌给她喂酒水、揉肩捏腿。
一边和袁预谈着合作的生意。
帐外的女娘拨着琵琶,眼波流转。
秦阙坐在隔壁,看着祝蘅枝对身边伺候的小倌笑,媚眼如丝。
有一瞬,他竟然想到了四年前在邺州,她和自己谈合作的事情,也是这般模样。
不过那时的娇媚嗔痴是对自己,如今确实对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倌。
他只觉得心中仿佛烧了一团怒火,手中的银杯似乎都要被他捏变形了。
袁预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好,祝老板果然是女中豪杰!明日我便带着今日说好的契约来祝宅找您,我已经叫文掌柜留了为您留了上等的厢房,有这些女娘小倌侍奉着,今晚,我们便只管好好享受!”
玉碗盛来琥珀光。
秦阙的眉峰压得很低,那间厢房中的空气仿佛已经冰冷到了极致。
上等的厢房,成群的小倌,整晚的欢宴。
祝蘅枝竟然应了?
酒过三巡,袁预似乎很是无意地问了句:“冒昧问一句,祝老板可有良缘?”
秦阙侧耳听去,却只听到祝蘅枝很简单的两个字:“居孀。”
还居孀!这是要做什么?真当他秦阙死了?
袁预知趣,看着祝蘅枝的样子,也能猜出来这位祝娘子和她的“亡夫”感情并不好,不然也不会如此从容地出入鸣玉坊这样的风月场所。
于是没有接着问,转了个话题,问了句:“这么久了,祝老板是不是也看腻了,要不要换一批小倌来伺候?”
她表面上看着是只身前来和袁预谈合作,但陈听澜自然不会让她涉险,都是派了暗卫跟着保护她的,一旦袁预有任何不利于她的举动,陈听澜派过来的暗卫便会出手。
故而,她一点也不担心。
她知晓袁预是自己看腻了,但又不能只换女娘,所以才这般问自己,于是也没有故意拂他的面子,“随袁老板的意便是。”
袁预便拊了拊掌,原先侍奉的女娘和小倌都撤了出去,又换了新的一批,排着队进了两人的纱帐。
袁预倒是肯花心思。
若说方才伺候酒水的小倌都是一样的眉清目秀,但后来换上的这些,确实各有各的特点。
袁预扬声和祝蘅枝帐中的小倌吩咐:“你们今夜,可要好好侍奉祝老板!”
小倌的声音参差不齐。
祝蘅枝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小倌,指着最右手边上的那个,声线慵懒:“你过来。”
那个小倌看着有几分不情不愿,过了几秒,才肯往前挪动步子,到了祝蘅枝眼前。
她打量了下那个小倌,点了点头,让他近身伺候了。
无他,只因那个小倌的眉眼,有七分像秦阙。
被她点了的那个小倌坐在她身侧,将一只晶亮圆润的葡萄递到她唇边,她勾了勾唇,从容地吃下。
她初到洛阳的时候,并不能接受这样谈合作的方式,但后来便想通了,逢场作戏而已,又不是真碰这些人,生意场上的事情,给足对方面子就是。
祝蘅枝偏着头,张开殷红的唇吞下那个小倌手中拈着的一颗葡萄,下唇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指尖。
她清楚地感觉到面前人的指尖颤了下。
于是以很轻的气音笑了声,伸出食指,抵在小倌的下颔,稍稍用力,使他抬起头来,小倌的喉结滚动了下。
“头一次?”
小倌没有说话。
袁预侧头,正好看到这一幕,语气中带了些斥责的意味:“祝老板问你话呢?会不会伺候人?不会便下去!”
小倌的眸色黑沉。
祝蘅枝撤回了自己的手,也没有转头,挡了袁预的话:“没关系,倒是个有脾性的,今晚,就他了。”
她看着眼前的小倌也不是很想侍奉人,正好能演好这场戏,也不用自己之后费心打点了,更何况,她今日确实有几分醉了,若挑了个对这种事情游刃有余的,倒不好对付。
她这话一出,其他小倌也都退了出去。
祝蘅枝半撑着头,和袁预说:“袁老板,我今日吃酒吃得多了些,先失陪了。”
袁预笑道:“祝老板请便,”说完又和祝蘅枝留下来的那个小倌道:“伺候好了,有赏,伺候的不好,你今后也就别在这鸣玉坊混了。”
小倌仍然没有出声。
祝蘅枝按着他的肩膀摇摇晃晃着起身,一手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回眸看了他一眼:“走吧。”
但下一刻,她便觉着一阵天旋地转。
是自己被那个小倌拦腰抱在了怀中。
她能听见那人胸膛里的跳动,莫名地觉着怀中很是炽热。
小倌抱着她按着楼中伺候的其他小厮的指引,到了袁预给她安排好的客房,甫一进门,便将门关上。
小倌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祝老板,倒是享受。”
祝蘅枝半眯着眼,笑道:“连声音也这么像。”
“你再好好看一眼,我是谁?”
第49章 醉酒
祝蘅枝眸色朦胧,眼前人的面庞她看不太清楚,只是任由他抱在怀中,又好似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你?你不是袁预送给我今晚伺候我的男人吗?”
她仿佛看见人的眉拧了下,而后,腰间一紧。
抱着她的小倌的脸在眼前不断地放大,灼热的呼吸打在露在她外面的皮肤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小倌的声音中也带了些蛊惑的意味,“今晚?伺候你的男人么?”
祝蘅枝挑了挑眉,主动将他的脖颈环得更紧了些,又不知餍足般地在他怀中调整了个姿势,反问了句:“不然呢?”
外面隐隐传来笙歌声,但这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门却像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以至于她可以听到男人渐渐变重的喘息声。
“那——”男人有意地拖长了调子,“祝老板,要我怎么伺候?”
祝蘅枝偏了偏头,正好靠在他的胸膛上。
“想不到鸣玉坊还有这等极品。”祝蘅枝半醉间手已经抚上了男人的胸膛,而后慢慢往上挪动,小拇指的指尖轻轻带过他凸起来的喉结。
她没有意识到,男人的眼睛里已经渐渐地染上了情欲,眼尾也带上了一层红。
“听你的意思是,以后要常来?”
祝蘅枝闭上了眼,手又垂了下来,唇角微微弯起:“叫声好听的,今晚把我伺候舒服了,以后,来了,就点你。”
这句话说完,她感觉到腰间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意来。
祝蘅枝倒吸了口冷气,但也没有发火,“看起来是新来的,手上也这般没轻没重的。”
男人没有接她这句,将她从自己的臂弯中放下,正好让她的整个后背都靠在收拾得空无一物的八仙桌上,一手仍然揽着她的腰,另一手撑在她的脸侧,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你对这行,倒是清楚,常来?”
祝蘅枝本能地想伸出手指来和他掰扯,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被他一并攥住举过头顶压在了自己的侧面,却也没有让他把自己放开。
“你觉得一个年轻、有钱且居孀的女娘,不来鸣玉坊这样的销金窟温柔乡,应该去哪里?”
“居孀?”男人的语气渐渐不善。
祝蘅枝打了个酒嗝,靥上也升起了一片彤云:“是啊,我都快要记不清,他死了有多久了。”
分明是盛夏的天气,祝蘅枝却觉得周遭一冷。
“那你知不知道,诅咒当今圣上,是要判死罪的?”
“当今,圣上?”祝蘅枝蹙了蹙眉,“秦阙吗?”
男人没有说话。
“莫提他,晦气。”
她这话还没有说完,变觉得脚底下一空,原是被人再次抱了起来。
这次男人的目标倒是清晰,径直往床榻的方向而去。
祝蘅枝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男人将她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说了句:“看起来醉的不轻。”
而后直起身子,冷着声音朝外面道:“谈辛。”
外面立刻传来一声男音:“主上。”
秦阙回头看了榻上的祝蘅枝一眼,而后阔步朝外面走去,但也只是将门拉开了很小的一个缝隙,“醒酒药。”
谈辛没有说多余的一个字,只是将一个黑色的小陶瓶通过门缝递给了秦阙。
而后,隔着蒙在门窗上的窗纸,只能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很干净,若不知情,便会叫人以为是自己吃醉了酒产生的幻觉。
此时伏在这间厢房房顶的,也有几个暗卫。
是陈听澜派来保护祝蘅枝的。
其中一人轻着动作将方才掀开的瓦片又不动声色地盖上,看向自己周遭的两人,眼神中传递的意思是,应当怎么办?
他们如今是陈大人的人不错,也是受命来保护这位祝老板的,但他们同样认得秦阙,毕竟陈听澜也是秦阙的下属,总不能越级伤人吧。
其中一人沉思良久,才道:“那便看着,如若祝老板真有生命危险,我们再出手。”
几个人面面相觑后,点了点头。
还是刚刚说话那人,道:“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我们做不得主,你们现在这儿看着,我回去禀报陈大人。”
说完只听得他脚底下的瓦片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便不见了人影。
瓦上霜月,瓦下风光好。
秦阙捏着从谈辛手中接过的那瓶醒酒药,看着倒在榻上的祝蘅枝,轻叹了声。
袁预居心不良。
他那会儿坐在隔壁看着祝蘅枝的意识已然有了几分不清晰,才装作这鸣玉坊的小倌进了他们的那间包厢。
他全程的目光几乎是锁在了祝蘅枝身上,怎会不知她喝了多少酒?
而祝蘅枝的酒量,不会是三五杯下肚就到了认不清人的地步。
等他到祝蘅枝跟前时,闻到那壶酒的味道,便知道袁预给祝蘅枝准备的酒有问题,但他刚刚不好暴露自己身份,这袁预又是一届商贾,他也是今日才认得的人,自然不清楚他是什么来路,背后又牵着这洛阳城中的谁,只好先借着祝蘅枝的醉意,将人抱回了房中。
人在他身边,即使有人想对她不轨,也是没有办法的。
秦阙走到另一边放着茶水的桌子上,倒了杯茶,杯壁是温的,应该可以用来吃药。
祝蘅枝看见他过来了,也没有起身,只是睡在榻上,朱唇微启:“说好的伺候我过夜呢?”
她披着的长衫此时歪歪斜斜地堆在一边,鬓发散乱,一些青丝淌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惹得人不得不将目光向下延申。
重工刺绣的抹胸上盛开花团锦簇的芍药,胸口随着她的呼吸慢慢地一起一落,衬得那些焚焚欲放的芍药好似要开得更加旺盛些。
柔情绰态,风姿万种。
也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秦阙的脖颈上渐渐生出一片热意来,他坐在祝蘅枝的榻沿上,目光一瞥,很明显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朝思暮想了三年多的女娘如今就对他毫不设防地躺在面前,桃花眼半睁着,秋波流转。
秦阙呼吸一滞。
捏着陶瓶的手也微微颤抖,被他夹在拇指和食指中间的小杯盏中的茶水也随着他的动作漾了出来,洒在他的虎口上。
秦阙没有去理会那些洒出来的茶水。
闭了闭眼,强稳住心神。
也克制着自己心底即将破土而出的冲动。
即使是祝蘅枝没有醉酒的情况下,秦阙若想将她钳制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她如今这副模样?
可越是这个时候,他便越不能趁人之危。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那些荒唐事。
当时在东宫,是那个自己已经不记得叫什么的宫女给自己的茶水中下了药,恰逢祝蘅枝来看她,秦阙当时丝毫没有理会她的反抗,将她按在怀中,让她不得动弹。
书房的檀木书桌上、草草铺就的床铺上,都留下来祝蘅枝的痕迹。
她当时一阵阵抽泣、一声声求饶,直至嗓子都喑哑了,秦阙才肯抱着她回她当时的寝殿。
虽然回了寝殿也没有善罢甘休。
秦阙握紧了自己的另一只拳,新张出来的一点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肉里,他摇了摇头,可让自己短暂的清醒了。
可就在这时,祝蘅枝很是无意地将原本遮挡在自己脖颈胸前处的那些乌发撩拨到了一边,一片雪白就映入了秦阙的眼底。
而方才洒出来的茶水也有一部分顺着杯壁流了下来,一直滴到了祝蘅枝的锁骨处,此时正顺着方向慢慢地流进芍药盛放的芳丛。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是颤抖的,自己仅存的理智似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了。
眼前是看不到头的黑暗,却怎么也无果。
他突然就想到了东宫着火的那次,当时他顾着清理政敌,灭高阳王满门,也是那个时候,祝蘅枝怀着他的孩子,身陷火海,是不是也是今天这样的无助?
可那次过后,作为夫君他,本应好好抚慰,他却因为一时意气,将人逐去了京郊别院。
不能再想了。
秦阙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种时候,又想起从前来。
他闭眼,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
祝蘅枝如今对他的态度本就是避之不及,今夜也不过是因为遭人算计才酩酊大醉成这副模样,如若自己真得没有克制住,做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他与祝蘅枝之间不要说缓和关系了,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他不确定自己现在还是否能说出那句“是不是觉得我恶心?恶心你也得给孤受着”的话来。
但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结果,不是如今的秦阙所能承担的。
秦阙伸出长臂,将祝蘅枝揽在自己怀中,而后用指尖顶开药瓶子上的塞口,将小药丸抵在祝蘅枝的唇边,“吃药,醒醒酒。”
祝蘅枝一点也不配合,头一偏转,那粒药便滚落在了地上。
秦阙也只是倒了另一颗出来,再一次耐心地递到她唇边,他出声动情地轻唤:“蘅枝。”
如此往复了三遍,醒酒药总算是进了祝蘅枝的口中,喂进去的水一半也沿着唇角淌了下来。
祝蘅枝抬起手腕,用指尖描摹着秦阙的眉骨、鼻骨,所有的脸部轮廓,喃喃:“怎么会这么像呢?”
不过多久,她的神识终于清明了些,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人,瞳孔一震,撒开了手:“秦阙?!”
第50章 暖帐
祝蘅枝撒开手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一推,而秦阙也正好捕捉到了她眸中一闪而过地情绪——害怕。
并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嫌弃抑或是不在乎。
秦阙不会看错,那个眼神与战场上将死的士兵看到白刃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还是在怕自己么?
秦阙的手悬在半空中,良久才收回。
祝蘅枝则是匆匆将自己的衣衫拢好,再三检查,发现秦阙并没有对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才松了口气。
秦阙看着她缓过了神,才慢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祝蘅枝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一阵刺痛后,她想起了袁预今天叫自己谈生意的事情。
袁预和她说给她准备的是鸣玉坊的果酒,她当时抿了一口后发现的确有一股淡淡的荔枝味,便任由着之前侍奉的小倌给自己喂酒了。
几杯过后,她隐隐觉得那酒不对,便将小倌递给她的酒拦了下来,她记得她当时的意识还是有些清晰的,但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这么大。
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往后挪了下,直到背靠在另一边的床柱上,“多谢。”
秦阙看着她,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问:“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和我说了吗?”
祝蘅枝匀出一息来,“该说的话我在澧州的时候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来洛阳,也仅仅是为了做生意,和陛下您没有半分关系。”
都说醉酒的时候是人最真实的反应,若是秦阙没有看见她刚才的模样,没有看见那个极其戒备的眼神,或许会相信她的话。
但他并没有就此问祝蘅枝,毕竟当年的一桩一件,都是自己做得太过分的缘故。
短暂的寂静后,秦阙才说:“蘅枝,这几年,我很想你。”
他面上端得持重,但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祝蘅枝苦笑了声,轻轻摇了摇头:“陛下,你我当初的婚姻,本就是你不情我不愿,圣命难违罢了,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我又何必走回头路呢?”
秦阙垂了垂眼,掩去了目中的苦涩,“蘅枝,你要我如何做才能平去你心中对我的恨意呢?”
“我并不恨你。”
“我突然觉得,你如果恨我,也是好的。”秦阙再次抬起头,将眸光落在祝蘅枝身上。
如若恨他,最起码不会是现在这样冷冷淡淡。
祝蘅枝拢袖起身,回头乜了他一眼:“说完了没有?”
秦阙跟着她起身,站在她两步外的位置,语气切切:“蘅枝,你不在的这几年我梦魇得很厉害,几乎一闭眼就是你,只有真真切切能见到你的时候,这种情况才会缓解一些。”
祝蘅枝嗤笑了声,而后回头问:“所以呢?你梦魇缠身、你失眠,这些都是你的问题,难道我就要因为这个忽略掉你曾经带给我的痛苦,然后继续回到你身边吗?”
秦阙一向狠厉,从前对先帝示弱是迫不得已,如若论心甘情愿,那么祝蘅枝一定是第一个让他主动示弱的人。
他方才那般说,也不过是想让祝蘅枝看到自己的愧疚与诚意,希望能将祝蘅枝挽回,但秦阙没想到,她会那样说。
祝蘅枝看见他压低的眉峰,说:“我现在是商人,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商人重利轻离别’,我并不认为你现在的低微能对我有任何的帮助,你觉得我势力也好,薄情也罢,这些都不重要。”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袁预的声音。
“文掌柜,这里面可都安排好了?”
文掌柜笑了两声,说:“这还得是袁老板运筹帷幄啊,您只管放心便是,今天晚上伺候的小倌我都是提前挑好的,吩咐好的,那祝老板今天又吃醉了酒,这会儿恐怕早已筋疲力尽,您这会儿进去,想办成事情还不是轻而易举?”
“少油嘴滑舌,这件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罢双手已经覆上了蒙着窗纸的窗户上。
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耳听了听,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又试探地问了两句:“祝老板?祝娘子?”
文掌柜对着袁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
祝蘅枝听到前面的话时,身子一僵,脑中迅速回放着和袁预有关的事情。
袁预在邀请她来鸣玉坊之前就已经来她在洛阳的宅子拜访过她了,但是当时两个人一直就让利的问题,没有谈妥,但第二日,袁预又给她递了帖子,说是前日自己语气太冲了些,希望祝蘅枝能给他个赔罪的机会,两个人再好好谈谈合作的事情。
若是在楚国,祝蘅枝完全可以凭着心情,不想去便不去,拒绝了便拒绝了。
但这对于她而言,毕竟是初来乍到的洛阳,而袁预这人她打听过,在燕国是有后台的,却查不出那背后的人是谁,况且他本人在洛阳的风评也是极其的好,可谓是长袖善舞。
祝蘅枝寻思着,这个时候得罪了袁预,无异于在洛阳自断财路,于是便答应了。
而袁预的态度又很好,今天宴请她的时候,态度又很好,并未在让利的事情上和她多计较,与那日截然不同。
而这几日,洛阳城中也盛传她和陈听澜关系匪浅,这并不是秘密,她那会儿没有多想,以为袁预是误会了她和陈听澜的关系,不想得罪陈听澜,才这般讨好于她。
如今看来,全然不是,今日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她两步之遥的秦阙,心中竟然有些庆幸,幸好这人是秦阙,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清楚了,秦阙如今做不出来强迫她的事情。
若她今日带回来的是这鸣玉坊的任何一个小倌,那么结果不堪设想。
而正是一下回头,她和秦阙四目相对。
袁预和文掌柜在门外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什么,秦阙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示意她噤声,而后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脚下轻盈,将祝蘅枝带到床榻上。
祝蘅枝知道他这是要陪自己演戏,遂闭上眼由着他去了。
而后她听到衣物的窸窸窣窣声,接着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应该是腰带,祝蘅枝这般推测。
身边突然一陷,是秦阙坐在了她身边。
那股热气越来越近,祝蘅枝脊背上生出一段细密的战栗来,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褥。
眼前笼上了一片黑影。
秦阙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是很低的气音:“放轻松,别紧张,不要被袁预看出端倪来。”
而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使得她一点点地放松。
袁预许是在门外并没有听见祝蘅枝的声音,于是放心地推门而入。
映入他眼帘的是凌乱的床褥,男子的衣服随意地扔在地上,亵衣的带子还没有系上,松松垮垮地披在他的身上。
而那会儿还与他对饮的祝蘅枝,此时正躺在床榻上,眼睛闭着,胳膊无力地耷拉在床沿。
那个小倌只是静默地坐在床边上,一言不发。
袁预很满意地笑了笑,慢慢往里踱着步子,又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两张纸,应当是假的契约。
他将两张纸在面前对比了一番,纸张在空中抖动了下,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祝蘅枝,“祝老板,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是我称你一声‘祝老板’,你就真以为自己是这洛阳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秦阙虽然低着头,但他眸光向上偏转,将袁预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没想到这些经商的人的手段也这般龌龊。
他没猜错的话,袁预那会儿和祝蘅枝谈的利益分成,都只是为了暂时稳住她,是缓兵之计,就是想让她对袁预放松警惕。
而他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两张纸,才是袁预真正想让祝蘅枝签的契约。
虽然他不知道当中的内容为何,但能让袁预用这种手段去做的,一定是祝蘅枝不可能答应的条件。
袁预趁着祝蘅枝“昏迷”,让她在这两张纸上摁了手印,等祝蘅枝回过神来,就已经是覆水难收。
轻则,祝蘅枝被迫离开洛阳继续回到澧州,重则,散尽家财,负债累累。
届时即使祝蘅枝闹到官府,也没有办法,明晃晃的契约在这里放着,她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这不是她按下的手印,就是百口莫辩。
秦阙在心中揣度着这些事情。
袁预并不认得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今天做得不错,跟着文掌柜下去领赏吧。”
秦阙只是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袁预也没有多理会他,或许在他眼里,这么一个鸣玉坊的小倌还值得自己多费心思。
只是绕过他,坐在祝蘅枝身边,从袖中取出按印。
祝蘅枝心中警铃大作,但也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
直到她感受到有人捏住她的手,在按印上摁了下,而后便传来纸张的声音。
秦阙转身的时候,正好和立在不远处的文掌柜对视了。
文掌柜怎么会不记得这张脸?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袁预这不是他楼中的小倌,秦阙已经出手了。
“嘎达”一声,袁预的手被擒住,死死控制。
秦阙声音淡淡:“我的人,你也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