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风情
袁预没想到一个区区小倌,手上力道竟这般大,他的腕骨差点被拧断。
他皱着眉,转头看向秦阙,忍着疼嘲弄他:“怎么?还对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生出感情了?记清楚你的身份,你不过是个在鸣玉坊做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的小倌。”
文掌柜在一边听到袁预这话,抹了一把虚汗,想提醒却插不进去话。
秦阙眸光稍稍偏移,看着躺在榻上的祝蘅枝神色未动,加重了语气反问袁预:“水性杨花?”
袁预倒吸了口气,仰头看着他,在碰到秦阙眸光的那一瞬,他没由得心慌了下,那个眼神,当中尽是杀气,根本不像是一个靠出卖色相为生的鸣玉坊小倌的气势。
但他还是道:“你呢,也别心存侥幸了,其实对于他来讲,你这样的人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我猜她一定和你许诺了什么以后来了鸣玉坊只点你一个,为你赎身,许你金银无数,其实,她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
秦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但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袁预,好像是在说“你有种再说一遍”。
袁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深吸了口气,才和秦阙继续说:“我说,那些都是骗你的,这姓祝的女人,来了洛阳,和多少人不清不楚,就连那位右都御史陈大人也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说谁?”秦阙此时的怒气似乎已经直冲天灵盖,这几个字仿佛是从他的后槽牙中挤出来的。
袁预颇是得意地勾了勾唇角,“我说,右都御史陈听澜,这谁人不知道,祝氏刚到洛阳的那天,陈大人便给她安排了住宅,特意在宅子门口等她,她甚至还留了陈大人用晚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袁预越说越得劲,根本没有留意到一边的文掌柜给他使眼色。
“就这还不够,别人给她送礼,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俊朗小生,她可都没有拒绝过,就这样,陈大人竟然还对她更是亲近了,我劝你一句,对这样的女人,少用点心思吧。”
秦阙手上重重一拐,直接将袁预的整个手腕都卸了下来,然后才颇是掀起地松开自己的手,一边将亵衣上的系带系好,一边唤了声:“谈辛。”
话音刚落,便有人自门口将门踹开了,谈辛并没有理会一边已经差点抖成筛糠的文掌柜,只是在秦阙面前抱拳,道:“主上。”
袁预捂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强忍着疼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只这一眼,便看见了谈辛腰间挂着的刀。
是绣春刀,他不会认错。
他突然想起了刚才对上的秦阙的眼神,能使唤得动锦衣卫,在朝中必然是达官显贵,他所知道的朝中和祝蘅枝有往来的也不过是陈听澜,于是以为面前站着的便是陈听澜。
文掌柜跪在一边,连声求饶:“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饶小人一命。”
袁预也不顾上手上的疼痛,在地上磕头,“求陈大人饶命,小人有眼无珠,小人不该在陈大人面前妄言。”
秦阙从地上捞起自己的外衫,一边往身上披,一边挑了挑眉,一边问:“可你刚刚不是还说她水性杨花,就差点说我有眼无珠了么?”
袁预连连扇自己嘴巴:“是小人不会说话,小人白长了这条舌头。”
虽然他在朝中也算有靠山,但和当朝新贵、天子近臣,位极右都御史的陈听澜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得罪了陈听澜,他在朝中的那位也不会护着他半分。
“哦,”秦阙淡淡地应了声,说:“不会说话,罪该万死,那这条命也不必留着了。”
袁预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而后想起眼前的男人对祝蘅枝的态度,灵机一动:“小人不该胡说,大人您和夫人一定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秦阙系衣带的手指突然顿了下,又转过头来看了袁预一眼,只看见袁预极其谄媚地抬头和他笑着,似乎完全忽略了自己刚刚废掉他一只手的痛苦。
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秦阙素来不吃这套,这样的脸他见过太多了。
可这个叫袁预的,确实有一句话说的不错,那便是他和祝蘅枝一定可以白头偕老,这句算是说到他心上去了。
秦阙没有再继续看他,只是和谈辛吩咐:“后面这句,说的像是人话了,把舌头割了吧。”
“是。”谈辛应了他这句。
“马车备好了么?”秦阙看向祝蘅枝时,眸色有些复杂。
“回主上,已经在鸣玉坊底下停好了。”
秦阙以鼻音应了他一声,而后从揽过自己的披风,将祝蘅枝裹在黑色的宽大的披风里,拦腰抱起,阔步下楼。
时辰其实算不上早,但鸣玉坊这种地方,本就时昼夜欢宴的,因此外面人还很多。
如今看着秦阙怀中怀中抱着个女人下了楼,一脸阴沉。
于是议论纷纷。
“那个娘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好像是那位新来洛阳的祝娘子。”
“怎么回事,我那会儿看见她不是和袁老板一起来的吗?那个郎君又是谁,看着气度不俗啊?”
“看着气派,我猜应该是朝中哪位相公。”
“嗐,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位右都御史陈大人啊。”
“还有这等秘辛?快快快,说来听听!”
这些话自然一句不落地都传进了秦阙地耳中。
但他没有发作,只是将祝蘅枝的脸从自己怀中拢回,不想让旁人看见她。
祝蘅枝锤了了下他的腰身,怒道:“秦阙,你是要闷死我吗?”
她在房中装晕本就是权宜之计,但她没想到秦阙知晓了坊间盛传的她和陈听澜的谣言,二话不说便要把她带走。
她不傻,秦阙此番带她走,必然是回燕宫。
她不要被秦阙重新圈养起来。
但秦阙不为所动,根本没有理会她的动作。
一路从鸣玉坊的三楼到了一楼,秦阙一脸坦然。
祝蘅枝挣扎不开,只能任由着他将自己塞上了马车。
但今日凶险,也是秦阙在场,她才不至于被袁预算计成功。
如若她真得按了那个手印,她都不敢想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祝蘅枝想到这里,从秦阙怀中直起身子,低头:“今日多谢了。”
“嗯。”
祝蘅枝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本来想和他说自己与陈听澜并不是他听到的那样的,话到嘴边,又吞咽了回去。
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再者,一旦开了这个口,秦阙再追问她和陈听澜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时,她又该如何解释?说真相吗?
那按照秦阙如今对她的态度,会不会拿陈听澜来威胁自己就范?
所以又转过头去,揭开马车的窗帘,看了眼外面的光景,和秦阙道:“前面就是我的宅邸了,你放我下去便是。”
秦阙看了她一眼,没有答应她,而是扬声和车夫吩咐:“再快些。”
车夫不敢违逆秦阙的命令。
祝蘅枝见状,连忙想要起身跳车,但却被秦阙捉住了手腕,按回了座位上。
祝蘅枝看向他:“你做什么,秦阙?”
秦阙转头看着她,反问:“你说我要做什么?”
祝蘅枝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秦阙一下子揽住了腰,紧紧箍在怀中。
“秦阙,你我之间的事情不是强求就会有结果的。”
她和秦阙贴得很近,即使隔着衣物,她也能感受到秦阙的体温。
“别乱动,你再动,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在马车上做出什么来。”
祝蘅枝一下子就想到了三年前,她尚且是秦阙的太子妃的时候。
她的内心突然被一阵恐慌攫住了,试图冷静下来,和秦阙谈条件。
但秦阙只是将她揽在怀中,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直到回了宫中,她被秦阙抱在怀中带进了他的寝殿。
上一次,还是在东宫。
她不断地踢着腿,但换来的只是秦阙更紧的怀抱。
帝寝的门被大力地摔上。
祝蘅枝几乎是被他以扔的动作放到了帝寝的床榻上。
床榻铺得很厚,感受不到疼痛。
祝蘅枝用手撑着床,坐了起来,问秦阙:“你到底要做什么?”
寝殿里的烛光把秦阙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祝蘅枝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近。
“我都把你带到寝殿,你说我要做什么?”
祝蘅枝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缩,“秦阙,你难道还想重蹈覆辙吗?你想清楚了?”
但秦阙只是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你倒是玩的开?和陈听澜,和鸣玉坊各种不一样的小倌,还有那些收入府中的小生?”
祝蘅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和陈大人,不是他们所传的那样。”
秦阙笑了声,“不是那样,是哪样?”
祝蘅枝还在想着怎么圆回来。
秦阙已经轻轻捏住了她的下颔,“你带着我的女儿,在澧州的时候和乌远苍不清不楚,将我拒之门外,来了洛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和我的亲信不清不楚,你好大的本事。”
“我……”
她还没来得及说,便被秦阙用拇指抚上了唇瓣:“蘅枝,我吃醋了。”
第52章 疯批
祝蘅枝看得清他眼中不加分毫掩饰的情欲,想要轻轻别过头去,但却不能动弹。
秦阙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不但没有松开她,反而离她越来越近,“你就这么厌恶我、排斥我吗?”
祝蘅枝双手攀上他握着自己下巴的胳膊,想要挪开,“秦阙!你弄疼我了!”
秦阙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一并握住,带到一边,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转移到了她的后脑,迫使她离自己更近些:“乌远苍是不是也这般对你?陈听澜是不是也这般对你?你和鸣玉坊的那些小倌、和你收进府中的那些小生,是不是也这般过?”
不等她回答,秦阙又继续道:“那为什么他们可以?我就不可以?”
他这句话的尾音落得很轻,有质问,又有试探。
但祝蘅枝捕捉不到秦阙这些微妙的情绪,“秦阙!你混蛋!”
秦阙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的拇指在祝蘅枝不留意的时候已经到了她的耳垂处,一边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耳垂,一边凑近她说话,热气就这样一股一股地吹到了她的耳廓上,“我如果不混蛋,怎么永远把你留在我身边呢?”
祝蘅枝几乎是本能的抖了下,瞳孔一震,“你是不是疯了?”
这句话叫她又想起了当时被秦阙软禁在东宫的那段时日,没被太医诊出身孕前,秦阙对她,几乎是夜夜索求,根本不考虑她能不能受的住。
秦阙对于祝蘅枝怎么骂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了,“对啊,我就是疯了,我才见不得人任何人碰你。”
当秦阙的手指揩到她面颊上时,祝蘅枝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顺着眼眶淌了下来。
“你这么抗拒我,是在为谁守身吗?乌远苍?还是陈听澜?”
秦阙的语气危险。
她与乌远苍之间从来清清白白,陈听澜更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但秦阙却将这两人当作自己的假想敌,她一时更是气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趁着秦阙不防备,突然转头在他的手腕上狠狠一咬。
秦阙却并没有如同她意料中的那样,吃痛地松开手然后对她怒颜相向。
只是突然笑了声,看着祝蘅枝:“蘅枝,你咬我?我太高兴了,你真得愿意咬我?”
秦阙脸上的笑意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
祝蘅枝还没来得及错愕,秦阙已经先松开了禁锢着她双手的手,也松开了她,她才得意喘息。
而后她亲眼看着秦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祝蘅枝留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排细细密密的牙印,就好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祝蘅枝趁着这个空隙,迅速起身,与秦阙拉开了距离。
秦阙看着她的动作,也不恼,就坐在榻上看着她:“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祝蘅枝一愣,她向后看去,是可以称得上幽深的帝寝,出了这个帝寝呢?也是深深的宫闱,没有令牌,她出不去,在燕宫中,出了秦阙,她唯一认得的人便是陈听澜。
可她又要如何告知陈听澜带她出去呢?
按照秦阙如今的执着程度,陈听澜即使能带着自己从燕宫出去,还有这洛阳城,还有燕国的数座城池。
三年前她能从上京一路逃到澧州,也是因为挑了秦阙登基时的混乱时机,那个时候秦阙对陈听澜更是完全信任,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秦阙掸了掸膝头,好整以暇地抬眼看着她:“蘅枝,别想逃了,陈听澜带不走你的,他能不能活到明天,还要看朕的心情。”
一阵冷意突然就席卷了祝蘅枝的周身,她质问秦阙:“你要对他做什么?”
秦阙双肘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看着祝蘅枝,唇角勾了勾:“怎么?这么担心他?我为什么没见你这么担心过我呢?”
祝蘅枝强稳着心神,她无论如何也与秦阙做过一年的夫妻,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生杀予夺,他从来不会皱办下眉头。
就好比当时灭了高阳王满门一样。
他说秦宜宁没有死,但祝蘅枝来洛阳这一个多月,并没有见过秦宜宁,也没有听到过她的半点消息。
她去过当年的高阳王府,那里现在还是一处废宅。
周边的人以为她是看上了那处宅子想要买下来,便悄悄和她说那是当今圣上下了旨意不让碰的宅邸,其实不过是想让这大燕的人都看清楚和秦阙作对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也听说了当年不曾知晓的一些秘辛。
说是先帝最为宠幸的宋淑妃,在先帝驾崩后不但被今上一剑贯腹,还被做成了人彘,最后扔到了京郊的乱葬岗,前礼部尚书,也就是宋淑妃的兄长,在秦阙上位后,主动辞去官职后,第二天他的头颅便被悬挂在了上京的城墙上。
但在治国理政上,秦阙又颇有明君风范,不但遣回了许多宫女,也轻徭薄赋,农、桑、商并重。
故而大燕上下都以“阴晴不定”四个字来评价这位新君。
秦阙见她眸色空洞,似乎是在回想什么,索性起身,慢慢踱着步子靠近她,问道:“你说,要不要我把陈听澜召入宫中,让你亲自为他选一种死法?”
祝蘅枝知道秦阙现在已经完全确定了拿陈听澜可以要挟自己,那同样的,他也会拿自己去要挟陈听澜。
她深吸了口气,道:“陛下,我和陈大人,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
秦阙露出一副“你觉得我信吗”的表情。
祝蘅枝还是决定和秦阙坦白,毕竟不能让他继续误会自己和陈听澜了。
“陈大人,是我失散多年的兄长。”
“兄长。”秦阙重复了一遍,声音淡淡,只能分辨出一丝轻蔑来。
“既然是妻兄,那按照道理他是不是应该喝我们的一壶喜酒呢?”
他的语气并不善。
祝蘅枝只觉得一阵胆寒。
“你说,赐什么酒好呢?鸩酒?还是鹤顶红?”秦阙已经到了她面前,眸子深沉如寒潭。
祝蘅枝甚至连呼吸都在发颤,良久,才问出来一句:“秦阙,你就这么恨我吗?所以恨不得杀了我身边所有的人,拔光我身上所有的羽毛,把我留在你身边吗?”
“胡说,我怎么会恨你呢?我爱你还来不及呢,”秦阙说着拉起她早已沁满冷汗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处,“你感受不到吗?”
祝蘅枝蜷缩着手指,她只有陈听澜一个亲人了,她不能让他陷入危难了。
她合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便滑了下来,“你只要能放过我身边的人,我,我任你处置。”
她能感受到秦阙手臂收紧了几分,她的身子也被提起了一些,她下意识地咬紧了唇。
她本来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从前又不是没有被他这般折辱过。
但秦阙只是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了一吻,蜻蜓点水一般,一碰即松。
而后说了句什么,她并没有听清楚。
祝蘅枝一阵怔愣间,秦阙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榻上,又为她拉上了床帏,说:“睡觉吧。”
这句说完,便离开了。
她只听见珠帘被掀开的声音。
但祝蘅枝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在榻上如何辗转都毫无睡意,又侧耳听去,并没有听到秦阙的声音。
渐渐的,她的胆子也大了些。
祝蘅枝试探着用手指拨开床帏,内寝里并没有秦阙的身影。
甚至灯也被他熄灭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在地上投映出斑斑驳驳的影子来,祝蘅枝找到自己的鞋履,趿上鞋子,一直到了外殿,没有一盏灯燃着,也没有秦阙的身影。
她不敢回头再去看那个床榻,只是抱着膝头坐着,看着窗外的月色,算着时间,看看能不能偷偷跑出去。
帝寝往宫外的路,她知道怎么走。
如若不成功,最多是被秦阙抓回来,但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那条路的方向在她脑中回放了无数遍,一个时辰,她却像是等了一百年一样。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祝蘅枝才揉着有些发麻的腿站起身来。
这个时间,秦阙应该在上朝,根本不会留意到她。
秦阙将她留在了帝寝,她便在外殿翻箱倒柜地找,竟然真得找到了象征秦阙身份的玉牌。
她将那枚玉牌紧紧攥在手心里,并不是平常玉牌那样的温凉,甚至渗着一丝的冰冷。
她推开了帝寝的大门,外面值守的内监和侍卫看到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并不讶异。
她吞咽了下口水,走下了台阶。
那些人见了她,也只是朝她行礼,很是恭敬地说:“娘娘。”
祝蘅枝的容颜并未发生多少改变,她只以为这些是秦阙吩咐好的。
毕竟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是比逃走更为重要的,在洛阳更是不能久留,她出去就要给乌远苍去信,然后找到陈听澜,让他和自己一道回澧州。
她拿着秦阙的玉牌,一路畅行无阻。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她不知道的是,秦阙此时正立在宫内的廊桥上,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淡。
“蘅枝,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
第53章 泥潭
祝蘅枝在洛阳的宅邸离燕宫并算不上近,即使是驾车,也需要小半个时辰。
但她从出了燕宫,一直直奔自己在洛阳的府邸,竟也没有觉得累。
她到祝宅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了。
时春在门口焦急地走动,看见祝蘅枝到门口的时候,几乎是飞奔向她。
“娘子,您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怎么……这般狼狈?”时春松开她的手后看着祝蘅枝这般道。
去鸣玉坊谈生意,祝蘅枝不是第一次,但之前也都是衣冠整齐地回来了,从未如同今日这般——鬓发散乱,头上的金钗也只剩下了两只,堪堪能挽住头发罢了,衣领歪歪斜斜的,浮光锦的破裙的袖口此时也皱皱巴巴的。
祝蘅枝抬手扶了一下快要掉下来的金钗,缓了口气,和时春道:“我现在来不及和你解释这些,去书房,备纸笔!”
时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对祝蘅枝的动作需要疑惑着究根问底的小丫鬟了,听了她这话点了点头,便扶着她进了宅子的门。
祝蘅枝进了书房的门,看见桌子上有一杯早已冷透的残茶,并没有多想,将那杯残茶泼到桌子上的临洮砚里后就绕到了桌子后面,挽起自己宽大的袖子。
时春也迅速为她研磨。
这封信她几乎是草草写就。
“远苍,我在洛阳情况危急,秦阙欲囚禁我于燕宫之中,望兄能在徐州接应我。皎皎。”
她在落款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下,没有如往日一般写“蘅枝”,而是写了“皎皎”。
时间有限,事情复杂,她来不及和乌远苍交代前因后果,只能写这么一句。
逃跑的路线是她在路上计划好的。
她没有时间像三年前那样绕道离开燕国了,秦阙必然知晓她要逃,所以她只能选择离开燕国最快的路线,只要进了楚国的国境,她就是安全的了。
她将纸折好递给时春:“找我们养的最快的鸽子,将信送到澧州,南越王手中。”
时春依言从笼子里找出鸽子,将信纸封好系到鸽子的脚上,放飞了鸽子。
祝蘅枝看到信送出去了又和时春吩咐:“即刻收拾行装,所有的金银都不用带,只带银票就好,带上筠儿,还有去,备马,我要去哥哥家中找他,要立刻离开洛阳!”
时春本不打算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提到了陈听澜,又给乌远苍送信,时春大致知晓了是和燕国的那位陛下有关。
只好道:“娘子没有碰到陈大人吗?”
祝蘅枝一愣:“这个时候,哥哥不是应该在上朝吗?即使下朝下得早,也应当在都察院值守,怎么会和我撞上?”
“娘子您有所不知,昨天夜里我们本以为您如往常一样,是歇在鸣玉坊的,结果半夜的时候,陈大人突然敲开了门,问您可否回来,我们又去了鸣玉坊问了文掌柜,那掌柜讳莫如深地说您被一个玄衣男子带走了,陈大人只能先回来,让手底下人去找您地下落,又告了假,在这儿等了您一宿,”时春一阵讶异,慢慢和祝蘅枝叙述了昨夜她在宫中被秦阙为难的时候,外面发生的事情。
“那哥哥现在人呢?”祝蘅枝蹙眉焦急地问。
时春指了指桌子上的茶杯,说:“陈大人刚走,说是之前接手的一个案子出了问题,他要立刻前往都察院。”
“什么时候走的?”
“大约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那应当是她刚从燕宫出来的时候。
她来洛阳这两个月,陈听澜有什么事情从来不会瞒着她,她从来不知晓陈听澜最近两个月处理过什么很重要的案子,而且时间又是这般巧。
莫非,秦阙已经发现了自己逃跑一事?
她来不及细细推敲。
祝蘅枝拔下头上的金簪,随手挽了个单髻用一根簪子别住,“备马,去都察院!”
一炷香后,祝蘅枝出现在了都察院门口。
不出意外地,被拦住了。
她匆匆取出陈听澜送自己的玉佩,递给门口值守的小吏:“拿着这个去通报你们陈大人,就说有人要见他。”
小吏颇是狐疑地看了祝蘅枝一眼,“陈大人现今不在都察院,他今日告了假,一炷香前,就已经回家了。”
祝蘅枝攥紧那枚玉佩,和那个小吏道了声谢,便翻身上马,直接前往陈府。
又是一炷香,怎么会这么巧?
她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监视着她。
但她不确定是不是秦阙。
祝蘅枝抬眼看了下天色,这个时间点,按照正常情况,已经下朝了,秦阙要是发现她逃了,按照他的性子,早该直接来祝宅堵她的去路了,怎么会任由着她还来都察院?
她猛地摇了摇头。
毕竟当务之急是找到陈听澜,而后带上筠儿火速离开洛阳。
但凡晚一步,她与陈听澜都会有性命之忧。
可当她到陈府的时候,却看见门口密密麻麻值守的是锦衣卫。
她顿时感觉到不妙。
“我要见陈大人。”
“都御史大人并不在。”拦截她的锦衣卫如是回答。
“可否告知我他去了哪里?或者他走的时候有留什么话吗?”
锦衣卫摇了摇头,说:“并没有,陈大人走得匆忙,是陛下临时让他出京城去查一件案子。”
“去了何处?”祝蘅枝赶紧接了这句。
锦衣卫按着腰间挂着的绣春刀和她揖了下,“这我等便不知晓了。”
祝蘅枝知道此时问这些人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她看着深深的院落,开始怀疑是否是秦阙将陈听澜软禁在了陈府,以此逼迫她?
她在此处得不到结果,只能先回家,让家中下人分散到洛阳城的各个城门去问,今早可否见到右都御史陈大人出城。
半个时辰后,她得到的回答是陈听澜确实出城了,但去向不知。
莫非兄长真得只是公务缠身?
祝蘅枝当机立断,如若是这样,那秦阙一时还不会对陈听澜动手,但自己若不走,就真得走不了了。
于是问时春:“让你收拾的银票都收拾好了吗?”
时春点头,将那匣子银票和都递给了祝蘅枝。
祝蘅枝刚来洛阳,家中也没有多少侍奉的下人,便将他们都招到跟前来,给了他们一人一张银票:“我有急事要离开洛阳,你们可以另寻去处了,这些钱也够你们在洛阳谋下半生了。”
算是就地遣散了这些下人。
而后让时春抱着筠儿,从马厩中牵了马,打算立刻离开洛阳。
这时来了陈府的一个侍卫,祝蘅枝认得这人,她在陈听澜跟前见过几次。
他将一封信交给祝蘅枝,“祝娘子,这是我家主上派我交给您的。”
祝蘅枝颤抖着手拆开,看见是陈听澜的笔迹:“吾妹皎皎无需多虑,兄要务在身,来不及告别,一切安好。兄长陈伯玉。”
看完后,她算是松了口气。
本都打算走了,在洛阳新开的铺子的柳掌柜却来找她,说是前天运出去的那批货在路上遭了山匪,被扣了下来。
“您也知晓,这匹货的量大,是要送到西域的,我们才和西域那边打通了商路,按照定好的时间,重新再织已经来不及了,若是违约,后果不堪设想。”柳掌柜一边擦着汗,一边战战兢兢地道。
祝蘅枝没有说话。
筠儿拽了拽她的衣角,问:“那阿娘,我们还走吗?”
祝蘅枝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来,道:“筠儿乖,先和时春回去,阿娘先去处理这件事。”
筠儿遂跑到时春跟前,牵着她的手。
祝蘅枝看了一眼筠儿,和时春吩咐:“如若有万一,不,现在,你带着筠儿立刻走,到徐州,和南越王会合,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会回澧州。”
“不行,我怎能将您一个人留在这虎狼之地?”时春第一次拒绝祝蘅枝。
祝蘅枝不方便在这个时候和时春分析太多,只道:“听话,带着筠儿走,不要让我有后顾之忧。”
陈听澜如今不在洛阳,而秦阙已经知晓了筠儿就是他的女儿,保不齐会拿筠儿和时春来威胁自己,只有让他们先走,才是上上之策。
而且倘若秦阙真这般做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为了筠儿,向他低头。
时春知道祝蘅枝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绝不会做出妥协来,只好说是。
安排好这边后,她便找柳掌柜好好了解情况。
“可知道是哪个山头上的截了这批货?”
一路到了她在洛阳的商行,柳掌柜给她倒了杯茶,“您先润润嗓子。”
祝蘅枝没有拒绝,直接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是洛阳城外虎首山上的土匪。”柳掌柜站在一边。
祝蘅枝略略思索了下,说:“他们截这批货,无非是想倒卖了,为了银钱罢了,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算大事,这样,你带着银票去虎首山,和他们谈,我们拿银子换那批货,而且,随意他们开口。”
她粗略估算了下,自己在洛阳的房产商铺够这些土匪狮子大开口了。
柳掌柜应了她这话。
黄昏的时候,柳掌柜带了消息回来。
那土匪头子愿意说自己不在乎银子,但要祝蘅枝亲自来见他,当面谈。
旁人谈的,不作数。
第54章 无力
祝蘅枝拨动着算盘的手指顿了下,抬首问柳掌柜:“没有别的了?”
“还有,那土匪头子说叫娘子您一人去便好,不许带别人。”柳掌柜说这话的时候立在一旁。
他也知道这个要求过分,也不是没想过替祝蘅枝争取过,但他根本见不到那个所谓的土匪头子,还是他们那个二当家的转告他的。
祝蘅枝几欲张口,最后还是作罢了,只是问了柳掌柜时间和地点,便让他退下了。
时春得了她的命令,已经带着筠儿离开了,除了尚且在外办差的陈听澜,秦阙如今并不能拿她身边的人要挟她了。
但令她惊诧的是,秦阙应当早早发现了自己离开的事情,竟然没有气急败坏地追出来,她在洛阳的这一日,仿佛就如昨夜之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那真真切切的记忆,她几乎要以为昨夜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了。
虎首山的头匪头子定的时间是在三日后的晌午,地点也是鸣玉坊。
她不是没有犹豫过,但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凑不出数量一样的货来,必须要找到这个土匪头子来将被他劫走的那批货物拿回来。
一旦解决了这件事,她便离开洛阳。
她想和过去一刀两断,她不想让秦阙帮她回忆起那段荒唐的经历了。
等待和那个土匪头子谈事情的三天,于祝蘅枝而言,仿佛过得无比漫长。
这三天里,她既没有陈听澜的消息,秦阙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有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慌。
以至于三日后去鸣玉坊约好的雅间时,她甚至是提前一个时辰到的。
但对方似乎早有意料她会早到。
也没有如平日里谈事情那样唤歌妓与小倌,只是隔着一层纱幔站在里面。
即使是这样,她也可能看得出里面的男人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提前了一个时辰,还真是心急。”
祝蘅枝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由于男人的声音是隔着面具发出来的,因此不太清晰。
只以为是自己这两日忧思过度没有休息好的缘故,遂摇了摇头,让自己的神识清醒了几分,才道:“你比我到的早,应当比我更急吧?”
男人没有否认,反而是轻笑了声:“见你,我当然心急。”
祝蘅枝看着男人并没有从纱幔中出来的意思,便坐在了外面的桌案旁,自顾自地斟了杯茶:“说吧,什么条件?”
“什么什么条件?”
祝蘅枝吹了吹盏中的浮沫,稍稍抬眼:“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将那匹货还给我?”
他戴着面具又隔着纱幔,祝蘅枝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些轻狂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土匪抢来的东西还能还回去?”
祝蘅枝蹙了蹙眉,说:“也不是让你就这么还回去,我是问你要多少银钱?我自己出钱将自己的货物买回去。”
男人闻言,反倒轻飘飘地问她:“可是我想要的,不是银钱,又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缺钱,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祝蘅枝勉强压着心中的怒意:“那你想要什么?你别告诉我你们土匪也要这些精细艳丽的绫罗绸缎?”
她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么为难过了。
男人似乎很认真地沉思了一番,才开口:“这样吧,你和我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这些绸缎我不但悉数奉还,还给你一份厚重的聘礼。”
祝蘅枝怎会听不出他的轻佻之意?
但现在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只能继续耐着性子说:“我已经有儿女了。”
“我只要你。”男人声线沉沉。
祝蘅枝将茶杯重重地掷在桌子上,力气之大,让当中的茶水也飞溅了出来。
“简直是无稽之谈!”
男人并不以为意,“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批绸缎可是关乎着你整个雾绡阁的命脉,真得不再考虑考虑吗?”
祝蘅枝拂袖起身:“我奈何不了你,大燕的律法不会饶恕你!”
“大燕的律法吗?”男人只是轻声重复了一遍,任由着祝蘅枝走了,也没有挽留。
祝蘅枝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算着时间,今日一谈,那土匪头子并不想善罢甘休,以生意场的手段看来是不能解决这件事的。
她本不想惊动洛阳尹的。
毕竟她不打算在大燕久留了,而此事一旦呈到洛阳尹案上,必然逃不过秦阙的眼睛,她并不想和秦阙有任何联系了。
她估算着时间,为今之计,也只能先等陈听澜回来了。
但迟迟没有等到陈听澜的消息,离西域诸国说好的时间也不远了。
祝蘅枝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的状态中。
她也让柳掌柜再去过虎首山,但得到的回答都大同小异。
无非就是那个土匪头子说祝蘅枝如若想好了,他便亲自来祝宅下聘,而后立即将扣留的那些货物护送往西域诸国。
山穷水尽,却始终没有柳暗花明。
祝蘅枝只能写了状子递到了洛阳尹案上。
但秦阙就好像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也一直没有过什么动作。
祝蘅枝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毕竟秦阙作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去理会这些杂事呢?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预期的流程进行。
祝蘅枝也照例被传去了官衙。
但她等来的人不是那位京兆尹大人,而是秦阙。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祝蘅枝大脑一片空白。
秦阙却只是勾了勾唇,撩起袍衫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转头以再自然不过的语气问她:“怎么了?蘅枝看见我,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祝蘅枝攥紧了手,但背上还是生出了冷汗,毕竟在这个地方,秦阙想公报私仇,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陛下,草民要求见的,是洛阳尹大人。”
“怎么还自称‘草民’呢?蘅枝你分明是朕的皇后啊。”秦阙的声音如同一阵阴冷的雾,萦绕在她的耳边。
“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蘅枝是觉得,这件事朕不应该管是吗?”
他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祝蘅枝若是说一个“不”字,就是挑战帝王威严。
祝蘅枝只好忽略这句,回答了他的上一句:“陛下,这里没有什么蘅枝,只有草民祝氏,寡妇祝娘子。”
“哦——”秦阙拉长了声调,偏过头来看她,“那是不是要我和他们一样叫你‘皎皎’,才好?”
祝蘅枝脊背上一阵战栗,立刻起身,垂首立在一边。
“还请陛下慎言。”
秦阙翘着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朕瞧着你是陷入了麻烦,不过无妨,朕倒要看看,是谁敢为难皇后。”
祝蘅枝站在一边没有吭声。
“和我回宫吧,做我的皇后,我的妻子。”
祝蘅枝如若此刻抬头,便会发现秦阙的眸中透露着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缱绻。
这句话无意间和之前在鸣玉坊的土匪头子的声音在祝蘅枝的大脑中重叠了。
“你和我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
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以秦阙的身份和性格,怎么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让自己妥协呢?
祝蘅枝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屈膝道:“草民扪心自问,并没有让死人复生的能力,还请陛下莫要再为难于草民了。”
太子妃祝蘅枝早已死在你登基的那年冬天,或者说更早,那场自焚的大火,那场几乎要了她命的瘟疫,邺州的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秦阙再次目送她离开,轻轻敲着自己的膝头:“不管你是蘅枝还是皎皎,你都会回来找我的。”
祝蘅枝一路回了家中,便看到了信鸽衔着信落在了窗沿上。
她忙解下信来,看看可否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是陈听澜传来的。
“吾已至洛阳,妹皎皎勿念。”
祝蘅枝眼睛一亮,立刻前往陈府。
但陈府门口依旧是锦衣卫在把守,给她的回答则是陈听澜入宫面圣,尚未回来。
但不应该啊。
她才从秦阙那边回来,陈听澜是怎么面的圣?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
一直到两日后,柳掌柜才带来消息,说是陈听澜去外面查案,不知是不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反被别人倒打一耙,说他私自收受贿赂,已经被押解到北镇抚司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祝蘅枝不寒而栗。
北镇抚司,进去了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她又问柳掌柜:“可知那背后之人是谁?”
柳掌柜拱了拱手,“听说字据在一个叫做鄢卿的富商手里,如若他肯出面作证,陈大人或许可以洗脱冤情。”
祝蘅枝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是商人,那不过是唯利是图,自己还有周旋的余地。
“这样,你帮我递个拜帖,去他府上。”
本以为鄢卿要推脱不见,毕竟这件事从一开始很明显就是冲着陈听澜来的,但鄢卿竟然没怎么为难柳掌柜,当即就接了帖子。
祝蘅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一切未免太过于巧合了些。
直到她见到了鄢卿,才发现竟然和那日为难她的土匪头子是同一人。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他说着摘下面具。
面具后面的脸,分明是秦阙。
第55章 痛楚
祝蘅枝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自从听到鄢卿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
鄢卿,燕秦。
她看着秦阙将那张银色的面具随手掂了两下,而后道:“这张面具今天倒是帮了我不少忙。”
祝蘅枝冷笑了声:“以你的权势,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折。”
“不,我说了,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秦阙将那张面具丢在一边。
这一丢,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仿佛这一刻才是真正的秦阙。
“你做梦。”祝蘅枝看着他,淡淡地吐出来两个字。
秦阙扬了扬眉,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只银锁来,在祝蘅枝面前晃了晃。
“你!”她一时惊愕,却只能吐出来这两个字。
她不会错认,那是三年前她从上京离开的时候,陈听澜送给她那时尚未出生的孩子的,后来祝筠出生,她便将那块银锁戴在了祝筠的脖子上。
这些年一直没有取下来过,即使是后来乌远苍也送了筠儿许多珍贵的珠宝收拾,也未曾替代这块银锁。
陈听澜是她的兄长,是拉着她出火海的人,也是在这个世上,她除了筠儿唯一在乎的人。
“你把筠儿怎么样了?”祝蘅枝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秦阙将那块银锁又收回了手中,看着祝蘅枝:“蘅枝说的这是什么话,筠儿是我的女儿,是这大燕尊贵无二的公主,自然在与时春好好呆在宫中。”
祝蘅枝的眼眶有些泛红,她如果没记错,秦阙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祝筠的,甚至可能都没有期待过她的降生。
秦阙见她没有说话,也只是自顾自地道:“到底是我的亲生女儿,开始还不熟悉陌生的环境,哭闹着要离开,这两日也乖多了,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见了我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但祝筠是祝蘅枝娇惯着长大的,根本就不是乖巧听话的性格,乌远苍当时哄她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脸上脖子上都是她的抓痕。
祝蘅枝听着秦阙这般说,慢慢攥紧了拳。
她不敢想祝筠在秦阙这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蘅枝,筠儿很想你,跟我回宫,见她一面吧?”
秦阙的语气温柔,却如同一把钝刀剜着她的心。
听着是委曲求全,实则是以退为进的要挟。
祝蘅枝也没有往后退,只是颇是自嘲地勾了勾唇。
她这次张口时只觉得无比地困难:“秦阙,是不是从你那天将我带回宫中的时候,便计划好了这一切,我这些日子的奔走,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秦阙的步子停留在了原地,距祝蘅枝一臂的距离。
“蘅枝,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不过是略施手段而已,倘若……”
略施手段便让她焦头烂额,那么认真呢?她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祝蘅枝打断了,“所以呢?你机关算尽,到底想要什么?现在的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蘅枝,我没有想利用你,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我身边,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不好吗?”秦阙眸中闪过一丝痛意,朝祝蘅枝伸出了手。
“和从前一样?你继续欺我,侮我,新鲜感过了便将我抛到一旁吗?然后任由我自生自灭,和宫中万万千千的女子一样,每日盼着你的临幸、为了活着为了你,争风吃醋,是吗?”祝蘅枝一把打开秦阙朝她伸出的手,而后别过眼去。
但秦阙这次一把将她拽进怀中,另一只手扶在她的后腰处。
而后他听到了祝蘅枝很低的一句:“那你赢了,我为了我的女儿,为了我的兄长,为了雾绡阁,我不得不向你低头。”
“所以你这是答应我了?”秦阙的声音中难以掩盖雀跃。
祝蘅枝以鼻音应了他。
“可是我还是输了,”秦阙将下巴在她的肩颈处蹭了蹭,“你并不是诚心诚意地回到我身边的,除了筠儿,你是为了别的男人,才答应我的,为了陈听澜,乌远苍这些年能在南越百族树立威信,其中也有你雾绡阁的参与,你不想雾绡阁陷入危机,其实无非是怕影响到乌远苍,是不是?”
秦阙吐出的丝丝缕缕的热气不断地度到她露在外面的后颈上,让祝蘅枝有些难受,她试图推开秦阙,但几乎不可能。
“是有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们一个救我于水火,一个度我过泥潭,知恩图报而已,秦阙,我怎么从没发现你如此幼稚?”
既然挣扎不开,那不如试图激怒秦阙,让他主动放开自己。
但她想岔了,秦阙不但没有松开她,反而将她锢得更紧:“是,我是幼稚,我方才说输的人是我,也是因为现在是我在和他们争风吃醋,才能换你回头,而你,不需要和任何人争抢,我就会自己到你身边,将牵着我的风筝线递到你手中。”
祝蘅枝的呼吸渐渐紧促,她虽然看不见秦阙的脸,但她能感受到秦阙发抖的气息。
左右也逃不了了。
祝蘅枝往前凑了凑,在他后背上咬了一口。
这个位置,秦阙受过伤,是自己三年前被他堵在上京城外时亲手刺进去的。
她当时虽然没有想杀了他,但那一下,也的确时带着巨大的仇恨,朝着他的命去的。
她本以为秦阙只是会因为痛意将她松开,但那处的衣料却肉眼可见的被浸湿了。
紧接着,她的口腔中泛起一股鲜血的锈味。
祝蘅枝一时怔愣,她这些年虽然人在澧州,却也因为陈听澜的关于一直关注着燕国的大事,她没听说过这两年秦阙有御驾亲征的经历。
而自己当年那一下,即便伤的再重,也不可能是自己这一咬,便能渗出血迹的情况。
“感受到了吗?”秦阙说着慢慢松开她。
祝蘅枝没有问他的伤势,只是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我要见我兄长。”
秦阙没有理会她这句,只是将手搭在了自己腰间的革带上,而后慢悠悠地将革带解下扔在一边。
当着她的面脱下了玄色的外袍。
七月的天气,秦阙里面也只是穿了件白色的亵衣。
她虽然不是没见过秦阙的样子,但还是稍显别扭地别过头去,毕竟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你做什么?”
秦阙继续将亵衣的衣带解开,将上面已经浸上血迹的亵衣扔到一边。
就这般转过了身,将那道伤口呈在祝蘅枝面前。
他久久没有出声,祝蘅枝不知情况如何,于是睁开了眸子。
映入她眼底的,是一道可怖的伤口。
上面结着血痂,自己咬到的那块地方渗出一道细细密密的血珠。
看着像是新伤。
没等他问,秦阙已经开了口,“蘅枝,你不在的这三年,我每想你一次,就自己将这道伤痕划开一次,我一点都不想让它痊愈,最开始还需要对着镜子,后来,我已经轻车熟路,就仿佛,痛意是真的,你也是真得一样。”
祝蘅枝摇了摇头,轻叹了声:“你何必如此?”
秦阙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裳,系好亵衣的带子后,才转过身来,看着祝蘅枝,很认真地说:“你不在意我,甚至都不愿意惩罚我,那我便自己罚自己。”
祝蘅枝往后退了退,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样的秦阙,以至于脸色有些惨白。
秦阙却只是以为她害怕,于是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温存得不像是装出来的:“抱歉,吓到你了。”
祝蘅枝费力地匀出一息来,“我已经答应你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让我见我的兄长?”
“你很想见他?”秦阙松开了手,眸中闪过一丝危险之意。
“他是我兄长。”祝蘅枝平生道。
秦阙这次没有和她计较这些,只是穿好了他的外衫,以半开玩笑地语气道:“幸好这件衣服是黑色的,沾了血不容易被发现,要不,蘅枝今天可真得要弑君了。”
秦阙没有食言,带着祝蘅枝去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一路上的锦衣卫不敢抬头看秦阙,但祝蘅枝能感受到他们对于秦阙带着一名女子来诏狱的惊讶。
陈听澜被关在很深的一处牢房中。
秦阙只是站在那里,不用多做吩咐,看守就已经将铁栅栏打开了。
秦阙挽着祝蘅枝的手进了牢房的门。
他是不信祝蘅枝说陈听澜是她的兄长这句话的,但还是迁就着她。
祝蘅枝在看到陈听澜的那一刻,直接朝他扑了过去。
“哥哥!”
陈听澜没有想到祝蘅枝会来此处。
他瞳孔颤动:“皎皎?”
“哥哥受苦了。”祝蘅枝噙在眼眶中的泪水一时没忍住。
陈听澜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哥哥没事,没事。”
秦阙看着陈听澜的动作,压了压眉峰,随后将祝蘅枝拉了起来。
“人也见到了,和我回去。”
陈听澜也只好先放开祝蘅枝:“我没有受伤,皎皎放心。”
回去的路上,祝蘅枝几乎一路无言。
进了殿门,祝蘅枝立在秦阙面前,眼睛无神地看着他,而后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秦阙攥住了她的手腕:“你这是做什么?”
“如陛下所愿。”
第56章 诛心
秦阙心底一沉,伸出手拦了她的动作。
祝蘅枝抬眼看着他,很讽刺地一笑:“怎么?陛下如今改了性情了?想要亲自动手?”
秦阙轻叹了声,“蘅枝,你就非要这样吗?”
他说着松开了祝蘅枝的手。
“非要哪样?陛下不是喜欢从前的我吗?从前的我就是这样的,”祝蘅枝勾了勾唇,也没有将自己滑到肩头的外衫往上拢,而是往秦阙跟前靠了靠,勾起他腰间的革带,“还是说,你喜欢这样?”
秦阙的背僵了下,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将她的手握住,呼吸有几分乱:“蘅枝,我视你为最珍爱的妻,你可不可以不要这般诛我的心?”
他的尾音落得很轻。
就好像是在对一株摇摇欲坠的花,稍有不慎,便会让她枯萎一般。
祝蘅枝这次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颤抖。
于是手底的动作也停了下。
秦阙趁机将她褪至肩头的外衫拢上去。
祝蘅枝看着他的动作,又想起他从前有一段时间,也是这般对自己,温存备至,但后来换来的结果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恶心?”
那是她亲耳所闻,不是谁在她面前刻意抹黑秦阙。
心中那股温软一闪而过,羽睫一垂,敛眸中的失意。
“秦阙,我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即使不论曾经,但说你如今的行为,你拿雾绡阁,拿我的女儿,我的兄长来要挟我,这就是你说得珍重?”
祝蘅枝立在原处,单薄的身子被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碰即碎。
但秦阙还是上前去将她拥入了怀中,手臂锢在她的腰上,明明是如此熟稔的动作,但他的手掌却好似无处安放。
明明是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却又带了些小心翼翼。
他手臂上的力道重到祝蘅枝发疼,就像是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揉进他的骨血中一样,但手掌却不敢落在她的后腰上,僵在了空中。
秦阙的气息落在祝蘅枝的颈侧,“对不起,但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就只能这样做,我愿意用尽一切手段,你觉得我不堪也好,无耻也罢,我只要你。”
这句话后,祝蘅枝没有回他,秦阙也没有再继续说话,两个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阒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蘅枝感受到一股湿热,顺着她的侧颈,滑进了她的衣衫。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是秦阙的泪水。
“和我回宫吧,就当是为了筠儿,为了,陈听澜。”秦阙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恳求。
“好。”
其实她根本就无路可退。
在回宫的马车上,秦阙紧紧握着她的手,和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话。
“你在澧州的这三年,还好吗?”
是一句很生硬的开场白。
祝蘅枝点了点头,没有分一丝视线给秦阙。
秦阙倒也没有恼怒。
“我在上京,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我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和太医问清楚了你的情况,在你在京郊别院的时候,我肯放下自己所谓的面子,来看看你,而不是在山脚下勒马,我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祝蘅枝有些空洞的视线只是静静地看着前面。
恰一阵风拂动车帘,车外的光线就这么闪进了车内。
在祝蘅枝的周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让她看起来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但她并没有意识到,秦阙就这般顺着光,看看她。
时间在一瞬间停滞,而后倒流。
三年前,也是这般的盛夏,祝蘅枝彼时还是他的太子妃。
秦阙从没想到,他假情假意地对待祝蘅枝的那两个月,竟然会是他最想铭记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和祝蘅枝同车出行,她的眉目在光影下似乎也是这般的柔和。
只不过那个时候,祝蘅枝坐得不会离自己这么远,会轻轻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头靠枕在他的胸口上,他下意识地垂首将下巴靠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祝蘅枝便会娇嗔一声:“殿下,你的胡子扎人。”
那个时候的祝蘅枝,也会在一场梦魇醒来后,抱着自己的腰身,对他不吝眼泪。
也会在他笑着说在绣帕上绣她的名字的时候,悄然红了半边脸。
或许那个时候的祝蘅枝,是真得很想和自己好好过日子,可那个时候他只是想着逢场作戏,只是想着如何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
祝蘅枝说没有如果。
但是秦阙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在听完话本,祝蘅枝质问完他的那晚上,他没有那么果断地和她摊牌,肯编个借口哄骗她一番,或许,也不至于此。
她说是他亲手杀了曾经的祝蘅枝。
秦阙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摊开自己的手,这双手,挽过长弓,提过利剑,砍过无数人的脑袋,曾经一遍遍地沾染上了鲜血。
不仅杀了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祝蘅枝,后来也杀了曾经那个无比混账的秦阙。
他的眸眶渐渐湿润。
祝蘅枝却只是淡淡地开口:“陛下,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两个字就是‘如果’。”
秦阙怔住了。
祝蘅枝难得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只是很简单的一眼,但在秦阙看来,就像是无数的温柔缱绻。
“说‘如果’的话,如果我当时没有答应和齐连城合作,来到洛阳;如果我当时说什么都不同意嫁给你,如果我不曾对尚且是太子的你做出逾矩之为,没有在漫天飞雪中抓住你的衣袖,如果……”
“不要,不要如果下去了。”秦阙突然伸出长臂,将她揽在怀中,打断了她的话。
他怕极了。
祝蘅枝每说一句,他心上的伤口就好似被撕裂了一次,都在昭示着他曾经有多糊涂。
被秦阙拦住了话,祝蘅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想从秦阙怀中挣脱出去,但他却抱得很紧,于是她只是轻声叹息,问:“那陛下打算如何安置我?我三年前被你遣去京郊别院,如今又被你接回来,我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继续在宫中?”
“自然是大燕最尊贵的女人,朕独一无二的皇后。”秦阙回答得果断,没有一丝犹豫。
“皇后?”祝蘅枝笑了声,似乎是觉得这个回答荒唐地可笑。
“是像三年前那样诞下你的嫡长子继承人后,被你打入冷宫还是按照你大燕立子杀母的国策杀死?”她挑了挑眉,提到三年的事情时,语气中都是不以为意的嘲讽。
“我秦阙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我们也一定会白头偕老,我们的孩子也是大燕唯一的储君,”秦阙慢慢地松开了她,又将她的身子扳过来,让她看着自己,“国策?我既然是皇帝,我的话便是国策,三年前,你诞下筠儿后,身子不好,便离宫养病了,如今病愈回宫。”
秦阙没怎么迟疑便说出了这些话,因为这些,是他想过很久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马车却突然颠了下,应当是磕到了石子。
祝蘅枝是侧坐着的,出于惯性,她身形不稳,几乎要被甩出去。
秦阙出于本能地,将她捞了回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的时间,就在眨眼之间。
祝蘅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秦阙的怀中了,唇正好落在了秦阙的喉结上。
秦阙呼吸一停滞,良久才开口,嗓音低哑:“蘅枝,我还欠你一场封后大典,一次正儿八经的洞房花烛夜。”
祝蘅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别开眼去。
秦阙将洛阳宫中的帝寝和后寝挪到了一处,也将原来的坤宁殿的名字改成了她在东宫的时候,寝殿的名字。
撷月殿。
宫门口值守的宫婢与内侍也像是得了秦阙的授意,没有和秦阙见礼,反倒是齐刷刷地朝她跪下:“皇后娘娘。”
祝蘅枝看了秦阙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了抬手,让那些宫婢起身,径直朝殿内去。
按照礼节,她即使是皇后,也应当慢秦阙半个步子,最多并肩而行,但如今她却一点也没有在乎秦阙的动作,反倒是秦阙跟在她身后,温声提醒她注意台阶。
祝蘅枝闻言也只是冷冷回了句:“我看得见,我不是瞎子。”
秦阙也不恼,趋步跟上去,虚扶着她。
“什么味道?”祝蘅枝一进殿门,便闻到一阵类似于花椒的味道,淡淡的,并不浓郁。
“我嘱咐下人用花椒涂了撷月殿的墙壁。”秦阙解释的时候,声音中难掩得意。
椒房之宠,历代能有几人有?
祝蘅枝更是大燕开国以来的第一个。
“我翻了从前宫中太医给你诊脉时的脉案,发现你体寒虚弱,而这花椒涂墙,据说可以暖暖身子。”
祝蘅枝反应平平,忽略了他这句,“筠儿和时春呢?”
“在行宫,我明日便让人把她们接回来。”秦阙说这话的时候,试探着环住了祝蘅枝的纤腰。
祝蘅枝稍稍一挣,发现无果后,索性问他:“陛下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吗?”
秦阙眼神温柔,“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以此弥补长久的未见。
“我很累,想休息一会儿。”祝蘅枝又轻轻推了推他。
秦阙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
晚上在秦阙过来的时候,祝蘅枝换了一件岱赭色的衣裳。
就是秦阙母亲曾经最喜欢的颜色,也是秦阙的忌讳。
只不过,上次是无意,这次是有意。
第57章 濡湿
她就是要故意激怒秦阙。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倒要看看素来虚伪自私的秦阙,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如今手握凤印,总掌六宫,宫中的所有事情,只要不是秦阙下令必须隐瞒的,她都查得到。
她原本以为想要找到秦阙母亲的画像,会有些困难,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她和尚宫局的司印女官说了这件事后,不过多久,女官便亲自将画像送了过来。
她当时并没有多想。
毕竟秦阙登基,必然要追封自己的母亲为太后,即便有所忌讳,但也不会是什么秘辛。
倒是她在随意走动的时候,看到一个匣子,是封锁起来的。
她左右看了下,按照时间来看,这个被锁起来不让人窥探的匣子的主人,应当是秦阙这朝的,最多也是在她嫁到燕国后,先帝宫中的后妃。
祝蘅枝一时被好奇心驱使。
秦阙亲生母亲的资料没有被锁起来,倒是这个连外面牌子的吊坠上面连名字都没有的人,被锁得这般严实,还放在这般隐秘的位置。
她瞬间对秦阙母亲的画像失去了兴趣,只是扬了扬下巴,让秋莺收下。
时春和祝筠还没有被接回来,秦阙担心她不适应旁人在身边,便让从前在东宫与时春一起侍奉她的秋莺留在撷月殿。
纤细的手指轻轻拨过那已经落了灰尘的黑色的匣子上坠着的未名小木牌,“肖司印,这是?”
祝蘅枝说着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看向垂手立在一边的肖司印。
肖司印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好似在犹豫要不要和祝蘅枝说。
肖司印她知道,她之前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当时她有孕在身,先帝赏赐东宫的时候,带着人来送东西的便是肖司印。
三年过去了,皇位易主,但她这个尚宫局司印的位置却坐得稳。
这几年祝蘅枝在澧州,秦阙初登皇位,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处理不完,自然无心去管后宫中这些事情,秦阙又没有别的后妃,那原本该皇后处理的琐碎杂事,自然都压到了肖司印肩上。
这么看来,秦阙对肖司印,应当是非常信任的。
但是关于谁的事情,能让肖司印一时也犹豫不决?
看来,应当是秦阙分外在意的事情。
那是不是只要让她拿捏到了,便可以打到秦阙的七寸。
见肖司印久久没有说话,祝蘅枝也不着急,只是轻轻摩挲着那块木牌,问道:“肖司印,这宫中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过问的,或者说不能知晓的吗?”
“并没有,”肖司印语气有些匆忙,而后手指微蜷,“只是,陛下不让人接触这个匣子,臣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闻言,祝蘅枝勾了勾唇角,秦阙倒是藏得深,连掌管了宫中事务三年的肖司印虽然不曾知晓这匣子中的是什么,却也讳莫如深。
“既然这样,不如让我带回去一探究竟,看看,是不是陛下的什么心结?”祝蘅枝从腰间取出手帕,颇是嫌弃地擦去了那个匣子顶端的灰尘。
“娘娘不可!”肖司印抬起头来,眸中尽是惶然。
而后又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
“怎么?我身为皇后,为陛下排忧解难不是应当的吗?肖司印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也是陛下的授意吗?”祝蘅枝一边说指尖一边轻轻在匣子上面叩。
空气陷入了良久的阒寂。
肖司印越拦,她就越好奇这个匣子。
没想到只是无意间看到的一个匣子,竟然能得到如此重要的信息。
就在此时,原本好好地铺在地上的夕阳却多出了一道黑影。
那样挺拔的身影,在燕宫中,除了秦阙,还能是谁?
祝蘅枝将目光从肖司印身上收回,静静地看向门口。
果然是秦阙。
夕照让他的瞳色不至于那么深沉,镀在他眉骨上的浅淡的金光让他的眉眼看起来不像往日那么凌厉,就好像是刚处理完朝政,带了满身的疲惫,去了皇后的寝殿,被告知祝蘅枝带着人来了尚宫局,又亲自来此寻找妻子一般。
应当是他特意嘱咐过,祝蘅枝没有听到宫人的通传声。
只是很短的对视,于祝蘅枝而言,却像是过了许久。
秋莺和肖司印已经跪倒在自己身边了,偌大的藏室里,只有她和秦阙遥遥相望。
分明是一个站在光影里,阴影落在另一个身前,但站在光中的那个,周遭的空气却都渗透着冷意。
秦阙踩着碎光走到她跟前,下意识地想执起她的手,到了半空中,却又撤了回去。
“用过晚膳没有?”秦阙说这句的时候,眉眼间的戾气也遮去了几分。
祝蘅枝没有回答他这句,只是有意无意地波动着那个匣子上悬挂着的小木牌,问道:“我想看看这个匣子。”
当着女官和秋莺的面,祝蘅枝没有对秦阙尊称“陛下”,也没有谦称“妾”,就是这么一句。
她知道秦阙这人一向看重尊卑规矩,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她就是在秦阙的底线上踩。
她注意到秦阙的动作稍稍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低头睨了肖司印一眼,说:“皇后既然开口要了,那便送到撷月殿吧。”
肖司印战战兢兢地应了。
祝蘅枝往前走了两步,刻意在秦阙面前转了个圈,问道:“我穿这个颜色,好看吗?”
秦阙压了压眉峰,就在祝蘅枝以为他要动怒的时候,人也只是上前来揽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问:“蘅枝是希望我说什么答案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秦阙打横抱起。
那天,从尚宫局回撷月殿的路上所有值守的宫人和侍卫,几乎都目睹了那位素来不怒自威地陛下将时隔三年突然出现的皇后娘娘,一路抱回了撷月殿。
任凭皇后在他怀中如何闹腾。
祝蘅枝见挣扎不开,最后也放弃了。
只是就这么让他抱着,祝蘅枝的思绪也在一瞬间飘转回了她与秦阙新婚的第一日,秦阙去见先帝,她得了陈听澜的提示,去见吴昭仪的那天。
那个时候,秦阙一点也不在乎她,祝蘅枝被他折腾了一晚上,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
秦阙便将她从勤政殿一路背回了东宫。
等回了撷月殿,秦阙将她放下,她又提了句:“陛下,觉得这岱赭色的衣裳好不好看?我记得我之前也穿过这么一件。”
秦阙不怒反笑,转过身来看着她,道:“蘅枝,别再想着用这些低劣的手段和把戏来激怒我,没有用。”
祝蘅枝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说:“那可真是可惜,倘若太后娘娘泉下有知,想必,会很伤心。”
她不再暗示秦阙。
“祝蘅枝!”秦阙连名带姓地这般叫她。
祝蘅枝的眉目间多了一丝得意,她扬了扬下巴,从容不迫:“你看,你藏得再好,也还是会动怒,还是容忍不了别人挑战你那所谓的帝王威严。”
秦阙步步靠近她,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住。
他身量极高,就这么俯视着祝蘅枝,却只是望进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如若一潭死水。
这样的眼神,让他突然就生出些惧意来。
祝蘅枝不在他身边的那三年,他几乎每次梦到她,前半段梦中的祝蘅枝或哭或闹,还是个鲜活的、有情绪的生命,可一旦到了后半段,让他惊醒过来的,永远都是这样的眼神。
秦阙的后背上浸出些冷汗来。
“好,真好。”
这三个字,几乎是秦阙用尽了全力,才从后槽牙中挤出来的。
“我僭越冲撞陛下,是为欺君之罪,按照规矩,陛下不如将我废为庶人?”祝蘅枝的声调慢悠悠的。
秦阙手上的力气大了几分。
祝蘅枝被他这么捏着,手腕上的疼痛让她不觉蹙紧了眉心,她感觉秦阙的力气若是再大上半分,她这只手便是要废掉了。
“你做梦。”秦阙的语气又恢复如常。
“我既然机关算尽,把你从澧州骗回了大燕,又让你不得不主动来找我,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地放你走?”
从澧州骗回大燕?
“齐连城三番五次地和我谈合作,是你在背后做推手?”祝蘅枝声音微颤抖。
“你以为呢?”秦阙沉声回了她这句。
祝蘅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停滞了流动,眼前一黑,竟也有些站不稳。
难怪。
难怪齐连城当时为了让她同意合作,不要命地让利。
“所以,蘅枝,别再想用任何的手段试图激怒我,惹我生气,没有比你离开还让我生气的事情了。”秦阙说完松开了她的手。
祝蘅枝一时失神,手腕就像没有支撑一样垂落了下来,在空中晃荡了两圈。
秦阙又珍而重之地将她的手牵起,看着手腕上自己留下来的红痕,在上面轻轻一吻:“抱歉,弄疼你了。”
而后,将她拥入怀中,又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蹭了两下,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别再离开我了。”
话音刚落,祝蘅枝感觉到脖颈上一阵濡湿,随之而来的是一丝痛意。
“我要在你身上留下独属于我的印记,让你,永远,记得我。”
第58章 入梦
祝蘅枝记不清自己被秦阙抱了多久,只知道秦阙松开她的时候,她的两条手臂都在发麻。
但秦阙也只是将她放到了榻上,如前不久第一次将她带入燕宫帝寝那样,为她盖好被衾,但不同于那次的是,他并没有就这么离开,而是褪下了自己的外衫,扯过被衾的一角,覆在自己的身上。
除此之外,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祝蘅枝不知自己是太累了的缘故,还是殿中未名香薰的影响,刚陷入床榻,她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
她迷迷糊糊中似乎感受到了秦阙侧过身子将她环入了怀中,而后头抵在她的肩头。
“让我抱抱你,我的怀中,已经冰冷了三年了。”
秦阙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带着点轻轻的喑哑。
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模样?
祝蘅枝困得眼皮子都快要抬不起来了,自然没有和他多做计较。
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中的事情也很繁杂。
有秦宜宁、陈听澜、时春、筠儿,还有乌远苍。
南越,云岭。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儿,远处的林子中冒出来的不知道是瘴气还是火把燃烧的浓烟,几乎是尸横遍野。
乌远苍脸上被泥土和血迹糊满了,只有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
他费力地抓了一把地上棱角尖锐的石头,想要把挣扎着起身,身底的那只手中还攥着一枚簪子,是他刚才才从敌人手中抢回来的。
他找遍了周身,才翻出衣襟的里面,找到一块干净的布料,用衣襟处垫着手,将那支簪子上的脏污擦干净,妥善地收紧怀中,这才宽心地一笑。
“还好,还好没有弄丢。”
是他之前在澧州的时候从西域商贩手中买来的那根要送给祝蘅枝的红宝石簪子。
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他还没有来得及给祝蘅枝别上那支簪子,他的亲信便火急火燎地找来了,说是南越内部出了乱子,要他速速赶回。
他甚至来不及送祝蘅枝回去,那时他也没有想到,所谓的变故,会是这般危险的处境,只是笑着和祝蘅枝说一月之后,她出发前往洛阳的时候,自己必定会前来相送。
这场平定内乱的战役他不知道打了多久,但他知道,祝蘅枝一定已经离开澧州了。
她去燕国的时候,一路可曾平安?
到了洛阳,秦阙有没有为难于她?
还是说,她已经和秦阙重归于好了?
这些疑问每次都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口。
他不知道结果,便只能在孤军深入后,和敌人殊死一战。
发动这场南越内乱的人,是他的叔叔乌曾,他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因为南越有子不传兄弟的规矩,乌远苍当时即位的时候即使年轻,他那位叔叔也没有办法,甚至当着大小族老的面承认了他苗疆大祭司的位置。
他彼时尚且年少,以为他这位叔叔是真心要拥护他的。
更何况,在自己即位后,乌曾也对于自己的各种行动也很支持,他能在短短四五年的时间里,坐稳南越王的位置,乌曾功不可没。
他一直以为,乌曾在南越扮演的角色,就像是中原上古时期的周公旦一样。
直到这场内乱爆发后,他才知晓,乌曾早在前南越王,也就是乌远苍的父亲在位的时候,就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了,之所以一直装得弓箭谦让,也只是在韬光养晦,丰满自己的羽翼。
这几年来,楚国一直想和南越结盟,甚至也送来了宗室中的贵女,希望能和乌远苍结成秦晋之好。
乌远苍自然是不愿意的,他一直心系祝蘅枝,这个位置也是给她留着的,自然不能容许自己枕边的是旁人。
但乌曾却在他三番五次的拒绝了楚国后,委婉地向他劝谏说,南越虽然这些年在他的带领下逐渐强盛,但受制于地理条件的劣势,不能和北面的燕国相比,楚国从前和燕国之间又有和亲关系在,如若把楚国皇帝逼急了,难保他不会直接反攻南越。
还是给楚国留几分面子的好。
加上那个时候,南越西边有几个小族确实不太安分,乌远苍出于大局考虑,也细细地想了想这件事。
最后,族中有人提议说,让乌曾娶了楚国送过来的那个贵女,也算是给足了楚国面子,好暂时稳住。
乌曾的妻子几年前便难产去世了,一直都没有续弦,乌远苍想了想,也便同意了这件事。
却没想到,却给这件事埋下了隐患。
乌曾先是暗中撺掇南越西边那几个一直不怎么安稳的小族小规模动作,让乌远苍不得不前去平乱,他正好把持苗疆上上下下大事小情,他又娶了楚国的郡主,借着这层裙带关系,和楚国曲款暗通后,在乌远苍班师的必经之路——云岭,埋下重兵,然后栽赃给旁人。
乌远苍未婚,没有子嗣,唯一的弟弟如今也不过十岁,即使乌远苍死了后,不是乌曾即位,他想控制一个十岁的幼君,也是易如反掌。
被困在云岭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乌远苍和他的部下到最后几近断水绝粮。
每当他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祝蘅枝,就将那枚红宝石簪子取出来在手底下细细观赏,就好似祝蘅枝陪在他身边一样。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要将这枚簪子亲手给皎皎别在发上,想再问一句,要不要嫁给他。
但还是被人从胸前贯了一刀,他缓缓倒地。
那枚簪子也从衣衫的内袋里掉了出来,杀他的人看见了那块在月光下闪耀的红宝石,伸手就要捡走。
乌远苍明明都气息奄奄了,却在那人沾满污泥的手即将碰到那枚簪子的时候,突然来了力气,翻身坐起,从手边随意地抓起一把刀的刀刃,不要命一般抹了那人的脖子,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根簪子。
那是他的月亮,他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她。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人群的骚动声。
是他很熟悉的声音。
待他看清楚来人的脸时,松了一口气。
是他走前留在苗疆的亲信,应当是听说了云岭的事情,找来了。
来救他的亲信告诉乌远苍,因为他拖得时间长,乌曾在云岭伏击乌远苍没有占到便宜,自损八百后带着人撤往更南面了。
楚国来襄助他的军队,也因为适应不了云岭漫天的瘴气,病的、死的七七八八,已经被他们一路过来的时候,收拾地差不多了。
乌远苍闭着眼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手底下的人将他和幸存的部下带出了云岭,在外面就近扎了寨子,让随行的军医给他包扎伤口。
“主上这心上旧伤叠在一起,很久日子没有处理了,有的部分血肉已经溃烂了,小臣为您处理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疼。”巫医一边在蜡烛上燎烧着银针,一边嘱咐道。
乌远苍只是以很微弱的气音说:“去打一盆水来,我要盥手。”
手底下的人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乌远苍将手洗干净后,将那只红宝石簪子轻轻握在手中,和巫医说:“可以开始了。”
他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巫医几次想要停手让他缓缓,他都没有同意,眸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枚红宝石簪子。
就好像祝蘅枝就这么陪在他身边一样。
不能让皎皎看见他这么脆弱的一面。
乌远苍如是想。
祝蘅枝在秦阙怀中睡着,梦中许许多多的场景都是一闪而过,很乱,很多,她自己甚至都捋不清楚。
秦阙看着她不安地摇着头,嘴唇也在发抖,眉心紧蹙,也醒了过来。
是又做噩梦了吗?
秦阙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想要把伸手拍拍她的后背。
但下一秒,祝蘅枝便惊醒了,连带着还有一句:“远苍!”
秦阙的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处。
她又梦到什么了?竟然是和乌远苍有关吗?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是不能入她的梦?
祝蘅枝显然没有留意到秦阙的神色,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等她看清面前的人是秦阙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将人推开,但奈何她的四肢此时软绵绵的,动弹不了一点。
秦阙克制着内心中的妒忌,压着心头的怒气,尽量让自己声音温和一些:“怎么了?梦见什么了?”
祝蘅枝别开眼睛,没有看他,问了句:“你知道南越现在什么情况吗?”
秦阙想起她刚刚惊醒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远苍”,但他现在又不能和祝蘅枝发脾气,只说:“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应该一切无虞。”
祝蘅枝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了句:“我兄长呢?”
秦阙看着她,没有说话。
“陈大人。”祝蘅枝补充了这句。
“你和我回宫后,我便让北镇抚司放人了,明天照常上朝。”秦阙轻轻匀出一息,抚了抚她的后背。
祝蘅枝没再多问,又转过身去,没再说话。
没过多久,天边就泛起了微青,秦阙照常起身,上朝。
祝蘅枝也没有几分睡意,梳妆后,掐着时间去了太极殿外。
她还是不放心。
秦阙下朝后远远地便看见了祝蘅枝,一时心情大好。
待走进了,却看见她和陈听澜站在一处,有说有笑。
第59章 占有
陈听澜入了趟诏狱,像是老了几岁,即使身上穿得是崭新的朝服,但也难掩眉目间的疲惫之色。
秦阙将陈听澜从诏狱中放出来后,便将他官复原职了,算是为他脱了罪,但也没有让他在家中休息,照常上朝处理公务。
祝蘅枝隔着朱红朝服宽大的袖子,双手握住陈听澜的手腕,一脸担忧:“哥哥这些日子在狱中遭罪了。”
陈听澜伸出另一只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温声:“无妨,你其实不该管我的,如今,又回到了这虎狼窝里。”
祝蘅枝才想出言宽慰,却从后面被人揽住了腰身。
是秦阙将她生生地与陈听澜隔了开来。
“虎狼窝?”秦阙一手揽着祝蘅枝,一手将攥住她握着陈听澜的双手,让后者不得不主动放手。
陈听澜心底一沉,碍于君臣礼节,往后退了两步,朝秦阙拱了拱手:“陛下。”
秦阙捏着祝蘅枝虎口的软肉,眸光全部在她身上,未曾转头看陈听澜半分,只是冷声问:“为何不拜皇后?”
陈听澜只好又朝着祝蘅枝颔首:“见过皇后娘娘。”
祝蘅枝知道自己虽然当时在情急之下和秦阙说了她与陈听澜之间的真实关系,但看着秦阙的反应,大抵是不相信的。
她与陈听澜少时分别,除了两人之间互认时的那对长命锁,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解释这件事情,唯一可能可以作为证人的陈大将军,也早已过世。
陈听澜的处境实在尴尬,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让秦阙离开此地。
祝蘅枝粗略思索一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软下来,遂仰头和秦阙说:“陛下,我在宫中准备了糕点,要不要过去坐坐?”
秦阙看她的时候眸子含笑,但声音却很凉薄,“怎么?这么怕我为难他?”
祝蘅枝面上闪过一丝无奈,秦阙果然还是误会了。
“陈大人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是明君,怎会为难于他?”祝蘅枝只好硬着头皮道。
秦阙环在她腰间的手蓦然收紧,祝蘅枝一时不防,半边身子几乎是和他贴在了一起,“陛下?”
“刚刚不是还一口一个‘哥哥’叫得顺口,怎么朕一来,就生疏成了‘陈大人’?”
他语气淡淡,但祝蘅枝心头泛上一丝不安来。
秦阙扫了一眼陈听澜,问:“陈听澜,你是右都御史,行督察之责,那朕倒要问问你,臣子私通皇后,应当如何定罪?算不算欺君之罪?”
祝蘅枝一时关心则乱,毕竟陈听澜才从诏狱中放出来,遭不起这样不间断的刑罚了,北镇抚司的手段,她即使没见过也是听过的。
秦阙这是冲着要陈听澜的命去的。
“陛下,陈大人没有!”她脱口而出。
陈听澜知道秦阙这是故意为难他,只要他找个借口辞去这右都御史的位子,再申请京官外调,离开洛阳,也就达到了秦阙的目的。
他知道秦阙登基这三年来的为政举措,无非是为了在千秋万代的史书上留一个明君的名声,这种兔死狗烹的子虚乌有之罪名,秦阙不会往他身上安。
但他还是开口晚了。
陈听澜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但他的神色,被秦阙尽收眼底。
秦阙只是挑了挑眉,而后转头看向祝蘅枝,问:“蘅枝这么担心他啊?”
祝蘅枝看见他这么从容不迫,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失言了。
“也是,他都叫你‘皎皎’了,朕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个小字。”秦阙松开了她的双手,转而抚上了她的后颈。
这个动作惹得祝蘅枝一阵轻颤,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被秦阙扰乱了思绪。
“你到底要我如何说,才肯相信陈大人是我的兄长?”祝蘅枝几乎要声泪俱下。
她到现在还没有见到筠儿,陈听澜是她除了祝筠外的唯一亲人了,她不想他出事。
秦阙眸色复杂,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擦着她后颈上细嫩的皮肤,说:“私通冒犯皇后,按律本当处斩,但念及陈听澜有从龙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廷杖后贬官流放出京。”
祝蘅枝听见“廷杖”两个字,脑中瞬间如同烟花炸开。
陈听澜才从诏狱中出来,怎么能受的住廷杖这样的刑法。
倘若秦阙不想留他的性命,那廷杖时是会冲着他的命去的。
“秦阙!”祝蘅枝与他直视,冷冷道:“既然陛下认定我与陈大人私通,那按律妾是犯了欺君之罪,还望陛下废后,将妾贬为庶人。”
秦阙只是冷笑了声,“你看,都哭了,”说着伸出手将她不知道何时淌下来的泪水擦去,“蘅枝,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朕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朕都不会放你离开,你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朕的怀里。”
祝蘅枝木然地看了眼陈听澜,看着秦阙,眸中尽是灰败的失望,“你真是疯了。”
秦阙闻言,竟然当着陈听澜的面,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来,而后弯了弯唇,以极尽温柔的语气说:“当然,朕怎么会舍得你死呢?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了,你眼里,不能有别的男人。”
祝蘅枝看着秦阙,眉眼间是温存,也是极致的占有,眼泪根本止不住一点,轻轻摇了摇头:“是不是要让我在楚国的那位父亲亲口承认我和我兄长身上的长命锁是他当年亲手为我们戴上的,你才肯相信?”
“蘅枝,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陈听澜是我的表兄?朕也不记得自己的舅舅,还有个遗留在楚国的女儿。”秦阙加重了“楚国”这两个字。
祝蘅枝突然反应了过来。
的确,陈听澜在大燕的身份是陈大将军的独子,是今上秦阙的表兄,和楚国没有半分关系,他只能是这个身份,毕竟她祝蘅枝的身份是明明白白的楚国公主,大燕的朝中不能有一个楚国的皇子。
她看出来了,秦阙如今除了想把自己留在身边外,并奈何不了她,她想保护陈听澜,绝对不应是这样和秦阙大吵大闹,这样只会让秦阙直接迁怒于陈听澜。
倒不如先顺了秦阙的意,静观其变,等自己见到了时春和筠儿,再做图谋,逃出大燕,那时陈听澜不在洛阳,不在秦阙眼皮子底下,更是方便离开。
陈听澜早已跪倒在地,语气恭谨:“臣今日对皇后娘娘多有冒犯,还请陛下降罪。”
祝蘅枝窥了眼秦阙的神色,纵使已经想清楚了,她也不能拿陈听澜的性命做赌注,故朝秦阙道:“陛下若是执意以冒犯皇后的罪名给陈大人施以廷杖,那我也应脱簪戴罪,于太极殿前,长跪。”
如今正是八月的天气,太极殿外的汉白玉块早以被炙烤得滚烫,哪怕是穿着鞋履踩上去,在正午的时候,也偶有炙热之感,若是就这么跪在太极殿外,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昏倒在地,她这双腿多半也是废了。
秦阙压着心中的气,沉声问她:“你就非要这么和我闹是吗?”
祝蘅枝拼尽全力,趁秦阙不注意,从他怀中挣了出来,而后与他相对而立,逼回眼眶中的泪水:“是,我就是无理取闹,你罚我便是。”
言外之意,若要给陈听澜施廷杖之刑,便连着自己一同罚。
陈听澜重重地叩在地上,“臣甘愿领罚。”
秦阙睨了他一眼,抬起手又压了下手腕,“谈辛。”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锦衣卫远远地立在一侧,并不敢抬眼。
“带陈都御史下去。”
祝蘅枝好不容易淡定下来,看着陈听澜的身影,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他的袖子。
然而陈听澜只是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并无多言。
祝蘅枝红着眼睛看着秦阙,伸手拔下自己的一根发簪,扔到地上。
“那陛下就是准许了我在太极殿前脱簪长跪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眸中尽是孤注一掷。
谈辛看得明白情况,自然早已将周围值守的内侍都支走了,这些皇室秘事,他们知晓只有死路一条。
秦阙朝祝蘅枝伸出手,温声:“蘅枝,听话,和我回去。”
祝蘅枝没有理睬他这句,又摘下了另一根簪子。
“蘅枝。”秦阙的声音骤冷。
他九五之尊,帝王威严,在祝蘅枝这里从来都没有过,他自认为自己对她很容忍了,但她还是一次次地挑战自己的底线,故意气他。
但是没关系,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放开祝蘅枝。
她恨自己又如何?
“第几次了?这是你第几次为了别的男人和我吵架了?”秦阙说这话的时候,慢慢攥紧了手。
祝蘅枝只是给了他一个背影,而后很果决地朝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秦阙看着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疼得是她的膝盖,也是自己的心。
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嘴硬了一次:“好啊,那你就去跪,我看你能跪多久!”
他都要离开了,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烈日下的倩影。
往事缕缕上心头。
“你还要再失去她一次吗?”有个声音从心底冒出。
秦阙仿佛吞了一万根银针一样,突然转身,阔步朝祝蘅枝走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
以很轻的声音说:“你就是恃宠而骄,不过,我喜欢你对我这样。”
第60章 深吻
秦阙不管不顾地将她带回了撷月殿。
宫人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一句话都不敢说,很默契地将门关上了。
偌大的宫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秦阙将祝蘅枝放到了榻上,手环着她的腰身,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蘅枝,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祝蘅枝尝试反抗,但发现只能是徒劳,索性由他这么抱着:“我逼你什么了?是你,一直在逼我。”
秦阙开口的时候有些艰难,“蘅枝,我只是想……”
“只是想让我留在你身边,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做你圈养的金丝雀,低眉顺眼,巧笑逢迎,还如从前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你,是不是?”祝蘅枝打断了他的话,说完这句,微微喘息。
秦阙一时没有接她的话。
“我告诉你,你做梦。”
但她这句刚刚说完,便被秦阙捏着后颈强行转过来,而后她的唇被人堵住。
秦阙发了狠地吻着她,一手叩着她的后脑勺,愈来愈深,愈来愈重。
只有短暂的停歇,祝蘅枝出于本能地檀口微张,眼神迷离,分不清是不是泪水。
但只是这么一瞬,便再此被秦阙抓住了机会。
这次,他的动作不如上次那般还带着几分循序渐进,祝蘅枝只觉得自己的舌尖被勾住了。
她在被一次次地探索、掠夺。
势如破竹,又纠缠不清。
她的头脑渐渐昏涨,手上捶打秦阙的力道也渐渐被卸掉了,无力地耷拉在一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蘅枝竟然尝到了一丝咸涩,她一时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秦阙的。
唇上传来一丝痛意,她没忍住发出一声“唔”。
秦阙这才松开了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祝蘅枝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秦阙。
秦阙伸出拇指,轻轻在她唇上带过,指尖上便沾染上了一丝血迹。
他看着那抹殷红,勾了勾唇,“蘅枝,我爱你,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你乖乖地留在我身边,陈听澜、雾绡阁,还有时春,都会没事,如果你还想着跑的话,那你就永远别想见到筠儿,也永远别想见到陈听澜。”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阴森森得。
祝蘅枝没有理他。
秦阙看着她的样子,继续道:“你若是再动一次离开我的心思,我便先拿你那位好兄长陈听澜开刀,左右他残了也一样能做朕的右都御史,你说是不是?这样朕也不担心他会帮着你逃了。”
祝蘅枝听到他承认了陈听澜是自己的兄长后,心头一时如同万千丝线交缠在一起一般。
她从前便知道,一旦和秦阙坦白了自己和陈听澜之间的关系,就难免会被他要挟,但她忍不了秦阙一次次地为她和兄长冠上那样不堪的污名。
她长叹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秦阙。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秦阙哭。
泪痕沾满了他的脸。
祝蘅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干干净净,没有泪水。
所以,自己刚才尝到的味道,是秦阙的?
她一时怔愣住了。
她不能和秦阙共情,但她也不敢相信,秦阙这样狠厉无情,堪称为冷血的人,会掉眼泪。
“蘅枝,答应我,好不好?”秦阙的双唇微颤。
明明方才那样发了狠地朝她索求,如今却又是一副极尽卑微的样子。
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清秦阙了。
祝蘅枝看着眼前的人,喉咙哽塞,说不出一句“好”,也说不出一句“不好”。
秦阙当着她的面,将从她唇上蹭下来的那抹还没有干的血迹在食指和拇指中间晕开,而后替她将鬓边微微濡湿的发丝拨到而后去,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蘅枝,其实在你一遍遍地和我澄清你和伯玉之间的关系时,我真得很高兴,这说明,你还是在意我的。”
祝蘅枝别过眼去,“你还真是会痴心妄想。”
秦阙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一向擅长痴心妄想,也一向擅长从你对我所有的细节中寻求你还在乎我的证据,”他说着捉住祝蘅枝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指节:“你看,你在澧州的时候,连挑小倌的时候,都挑了你以为和我长得相像的,其实,你的潜意识里,没有忘了我,对不对?”
祝蘅枝一时竟无言以对。
而后她又听见秦阙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伯玉是你的兄长了。”
祝蘅枝脑中嗡鸣一声,扭头过来一脸震惊地看着秦阙。
“什么时候的事情?”
难道自己这些日子,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秦阙看着她圆睁的杏眸,眉眼间也沾染上了一丝笑意,但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松开了她,说:“答案就在你的妆奁第二层的小盒子里。”
祝蘅枝将目光投向那个精致的妆奁。
她不想碰和秦阙有关的任何东西,今日梳妆,用的也是她自己本来就戴着的簪钗。
祝蘅枝将信将疑地看了眼秦阙,随后起身,朝放着妆奁的那个桌子走去。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透露了她和陈听澜之间的关系。
祝蘅枝几乎是抖着手,才拉开了那个小抽屉,里面是一封又一封的书信。
她心中升上一丝不详的预感。
等打开的时候,她被里面的内容惊讶了。
那是陈听澜三年来写给她的信,一封不差,但字迹看着像是秦阙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应该是秦阙暗中拦了从陈听澜府上送出的信笺,一封封抄了,又将原件送了出去。
祝蘅枝捏紧了那些信笺,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秦阙,问出一句:“你监视我兄长?”
秦阙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不是特意监视他一个,我是大燕的皇帝,所有臣子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睛,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祝蘅枝闻言,手中捏着的那些信笺,慢慢地就散落在了地上,“你一早就知道,那你图什么?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是吗?”
秦阙慢慢朝她走过来,“伯玉在信中称呼你为‘皎皎’,我知道他是舅舅从军营里认的儿子,是楚国人,但我从未想到那个人是你,直到,我在澧州听见乌远苍叫你皎皎,你到了洛阳后,我再也没有从陈府拦截到信笺,那日听到伯玉也叫你皎皎,我才确定下来。”
祝蘅枝步步后退,后腰靠在了桌子上。
“蘅枝,我如果早早知道你的小字是皎皎,早在拦到第一封信的时候,我就会来澧州找你,那个时候,或许,筠儿还未曾出生,你或许还未曾遇到乌远苍。”
秦阙说着将手抚上她的脸颊:“至于我为何要你亲口承认,当然是我想看看你在不在意我,你如若心里还有我,便不会希望我误会你和旁人之间的关系。”
祝蘅枝慢慢攥紧了手,新留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半天才从口中逼出一句:“无耻。”
“我就是无耻,我说过,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留在我身边,直到,重新爱上我。”秦阙慢悠悠地回了她的话。
祝蘅枝一阵怔忡。
秦阙抬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来一吻,“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没事。”
祝蘅枝只觉得一阵无力感迅速包裹了自己,眼前开始朦胧。
“好了,筠儿应该也到了,她很想母后,改天,带你去见宁宁。”秦阙松开她,语调无比地温存,就像是民间最寻常的夫妻一般。
但只有祝蘅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努力地将泪水收了回去,她不想让筠儿看见自己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
秦阙走后,进来的是秋莺。
她任凭秋莺给自己梳妆挽发。
这三年在澧州的一切,恍若一场春秋大梦,她还是无法逃脱秦阙的手掌心吗?
但她命不该如此。
直到她听到一阵脆生生的声音。
“阿娘!”
她转过头去,是祝筠。
她本来都藏好的神色,在听到这句“阿娘”的时候,瞬间功亏一篑。
祝筠松开了时春的手,扑进了她的怀抱,又用脸在她怀中轻蹭。
“阿娘,筠儿好想阿娘。”
祝筠的声音一下子就抚平了她的心绪。
“筠儿,他有没有欺负你?”
她不确定秦阙那样的疯子,会对祝筠做出些什么,即使这是他的亲生女儿。
但祝筠只是从她怀中探出了脑袋,问她:“阿娘是说父皇吗?”
“父皇?”祝蘅枝眉心微蹙。
秦阙才带走祝筠多久,便让她改口了?
“对啊,父皇对筠儿可好了,”祝筠歪着头想了想,说:“和乌叔叔对筠儿一样好!”
祝筠的眸中仿佛盛满了星子,祝蘅枝知道,小孩子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她也暂时松了口气。
“阿娘不哭,筠儿会一直陪着阿娘的!”祝筠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祝蘅枝收回了泪水,抱着祝筠,久久不肯放手。
但祝筠提到了乌远苍,她也不免担心,乌远苍是否去了徐州等她?
于是在晚上秦阙来的时候,她问了秦阙。
秦阙将筷子搁在一边,笑着说:“正好我这边有他的消息。”
祝蘅枝攥紧了手帕,示意他快说。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