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冷月,夜黑如墨,虫鸣兽啸起伏山间。
楚飞长发蓬乱打结,胡子长过胸口,粘作一处,双眸充血,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血腥味。拖着叮当作响的长长铁索外出透气,行到石室外半丈处,已是铁索极限,再不得前行半步。
静立黑暗中,享受着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这是他一天中最舒心的时刻。他以常人不敢想象的毅力,生生熬过了五年不见天日的痛苦时光。这五年的封闭生活,与世隔绝,没有光明,饱受血毒摧残,忍受着身心上双重的巨大折磨,其中酸楚何人能知?
每日仅以牛血为食,渐渐对其视若白水,淡而无味,远不能满足心底深处对鲜血的渴望。时常生出吮吸人血那美妙与满足的幻境,每每有此邪念,心中的良知和人性又会反复告诫自己:“楚飞,你是一个人,不是禽兽,更不是那吸食人血的卑劣魔鬼!”
他也曾多次萌生自我了断的念头,但凡此念一生,随之又会想到还有很多亲友在为他担忧奔波,汪机还在穷极之力为他探寻解毒之法,还想以他为例,研制出破解此类病患的疗法。此事若能成真,世上饱受此绝症困扰和摧残的人们也能得以解脱,获取重生之机,从阎王手中拿回原本就属于他们的生存权利,实在不失为一大仁义之举。日子就在这样的矛盾和挣扎中一天天过去。
他的心中积淀了太多的怨气,太多的不甘,他想嘶吼,他想发泄,但他又不敢发泄,生怕稍一松懈,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炼狱之中,为祸天下,再难回头。
他在笑,他笑了,无声的笑了,牙口黑红斑驳,恶心与恐怖并存,带着荡人心魄的无尽凄厉。
奇异的风声响起,一道人影落在了他的跟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不知生死,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楚飞心头一跳,疯狂汲取着美妙的血腥味,双眸血光充盈,饱含贪婪之情,喉结滚动,灰黑的舌头轻舔干裂的双唇。常年生活在黑暗中,逐渐练就了在黑暗中也能视物的本事。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血迹顺着布衣还在扩散,这分明是鲜血流淌的诱人情境,生出了不可浪费的感慨。
他缓缓地俯下身子,又猛然觉醒,疾退数步,想要拉开与那人的距离,铁索随即叮当脆响。
人性告诉自己,应该看一看这个人的死活,应该施以援手;理性却在那边厢唱对台戏,不能看,看到的只会是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就在他挣扎不定的时候,强光乍现,无数火把从天而降,好似火雨,绚烂耀眼。
而他最为惧怕的恰恰是这绚烂耀眼,好似照在身上的不是火光,而是实实在在的烈火。在疯狂地煅烧他的肌肤,体内的血液开始沸腾,无形毒虫兴奋到发狂,嚣张地撕扯冲击着血脉和内脏。他发出一串凄厉惨叫,踅身冲向石室,石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阻断了去路。
“是你!”楚飞一声惊呼,认出眼前之人,身中奇毒落到今日这般下场,全拜这人所赐。毫不犹豫,呼的一拳打出,劲气磅礴,竟胜往昔。他五年未曾与人动手,本以为会大不如前,甫一出手,大大出乎所料。原来他因常年饮用牛血,受体内血毒催发,急速增长了巨大的气力。
即便如此,依旧闯不过去。神秘人不闪不避,出掌迎上,两相交击,神秘人屹立岿然,楚飞连连后退,受铁索拉扯,方止住退势。
楚飞还想欺身再上,奈何强光带来的刺激太盛,神智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各种奇怪的场景变幻浮现。天是蓝的,还有和煦的阳光,万物生机勃勃,无比美妙舒畅,这等胜景分明是世外桃源才有的风光;忽然天色一边,黑云翻翻滚滚欺压而来,旋即大雨滂沱,无情摧残万物;转眼又雨过天晴,七色彩虹横跨天边,鸟鸣轻快,蝶舞翩翩;几名少年或于树荫下举杯畅饮,抒发豪情、挥斥方遒,或于旷野中兵刃相对,你来我往、各展所长;垂垂老者慈祥和蔼,期许有加,天真孩提步履蹒跚,虎头虎脑……
楚飞形如疯魔,时而畅快大笑、豪情万丈,时而愤怒咆哮、歇斯底里,时而痛哭流涕、凄凄凉凉,时而颓败绝望、万念俱灰。
绚烂耀眼的火光消失了,强大神秘的黑衣人也不见了,一切都回到了无尽的黑暗中,刚才的一切好似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魇。楚飞很快发现自己正切身经历着一场比梦魇更为可怕的灾难,此时的他正趴在那个被丢弃到他脚下之人的身上,隔着厚布,准确无误的咬着那人的脖颈,贪婪而疯狂地吸尽了他身体里每一滴鲜美的鲜血。
“啊——!”楚飞仰天长嚎,心中反复地做着自我安慰:“这是梦,仅仅是一个梦,对!一定是这样的,只不过这个梦有些可怕,这一切肯定都不是真的……”想要起身逃离这骇人的梦境,双脚却虚浮乏力,不管他如何使力,总也起不了身。
一屁股跌坐在地,他终究还是坠入了无间地狱,胸中升起一股无名邪火,异常烦躁,头颅狂甩,双手狂挠,无数蓬乱长发被生生扯落,血液顺着额头、两鬓、后脑缓缓淌落,粘着乱发,沾上衣衫。血污布满面颊,好似来自地狱的恶鬼。
剧颤的双手再次触及到了那个人,由下往上一点点撕开了包裹在外的粗布,绷直的双脚,深深嵌入泥地的十指,脖颈上刺目的两道牙印……一切都透着无比的熟悉,仅剩脸上的粗布还未撕开,可他已经不敢再撕了,他强烈的预感到,下面的这张脸,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呲一声响,仅剩的遮羞布被人无情地撕开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楚飞的独生子——楚敏真。
如今的楚敏真已然成长为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凡的名门风范,现在的他却毫无风范可言,神情木讷,怔怔念道:“晴川叔叔……”
明明是喃喃自语,在楚飞听来却似惊天奔雷,咆哮着将楚敏真狠狠推开,吼道:“大胆竖子!休得胡言乱语!”
楚敏真疾滚而去,撞断多棵粗过碗口的大树,终于被并排的三棵大树阻下翻滚之势。呆若木鸡地仰躺在地,嘴角缓缓淌下一道血丝,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也没有绝望和沮丧,有的只是无尽的麻木。
楚飞还想要扑上去,如滚雪球一般把儿子赶下山,却被铁索扯住,任他如何使力,终是前进不了半步,只能徒作嘶吼:“滚!我叫你滚!你听到没有?滚啊!带着全庄上下虽有人赶快滚下雾灵山,从今往后再也不许踏入雾灵山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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