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当天回府, 温柠脸色极为难看。
素心见了唬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瞧着这般差?”
温柠不想说,所以只轻摇了下头:“受了些风。”
素心不放心, 去请府医来诊了脉, 果真没什么大碍, 这才松一口气, 姑娘明日就要随圣驾去灵台山了,万万不能出差错。
下午进宫,住思鸿阁。
思鸿阁还和从前一样,别无二致。
小桃里里外外瞧了一圈,回来道:“奴婢听宫人说,这儿是皇上特意命人留着的呢,看来是想姑娘时不时进宫住些日子。”
温柠动作一顿:“我不会再进宫了。”
小桃接话道:“也是,皇上这都要去灵台山了,便是要接姑娘去小住, 也是去灵台山。”
她到思鸿阁不久, 陆焕便过来了。
他熟门熟路, 走得比领路的宫人还快:“还是住在这儿好,咱们离得多近。”
温柠精神不济, 只略略应付了他几句。
陆焕立刻就瞧出来了, 也没多留,临走时还特意交代她早些歇息:“明儿五更天就要动身,算上洗漱的时间,还要更早。”
温柠应道:“我知道了, 会早早睡下的。”
第二日, 五更天,宫门大开。
温柠拍了拍两颊, 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她一脸倦意,不过被脂粉遮住,显得不那么憔悴。
昨晚虽早早就睡下了,可并未睡好,连安神香都没有作用,梦中皆是白日里在清月楼的景象,她甚至梦到太子殿下判了她一个大不敬之罪,将和她有牵连之人全都扔进了天牢。
她惊醒时心有余悸,不过魏临帝此去灵台山,就表示侯府上辈子的劫难再不会发生了。
昨日之事后,便是陆景阳不会降罪于她,他们也再回不去从前了,形如陌路是最好的结局,她此生或许都不会再进宫。
温柠垂眼,听着马车车轮的声响,慢慢驶出宫门。
她并不后悔,只有几分遗憾。
去往灵台山一路,静谧悠长。
温柠原本不算安宁的心绪,在檀香的香气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五更出发,日落时分抵达。
马车停在半山腰,再往上便上不去了,得用轿子。
温柠和陆焕并没有乘轿,只跟在魏临帝的广轿后,和其他人一并一步一步朝山上走。
好在山路已经提前修整过,十分宽敞,且魏临帝修行的羽化台并不在山顶,只需从半山腰再往上走一小段路便能到。
待到了羽化台后,众人依次净手焚香,随魏临帝静心修行了两刻。
两刻钟后,众人回屋沐浴更衣,换了道家的衣裳再次到羽化台,这一回足足坐了半个时辰。
整个儿过程下来,便是铁打之人都有些累了,可魏临帝依旧兴致不减,众人只得轻手轻脚躬身告退。
待走远了,陆焕才动了动脖颈,压着声音:“真真是累了一日。”
他冲温柠摆了摆手:“我回屋去了,明玉你也快去休息,余下几日还要继续修行问道,真是累人。”
温柠一点头,便转身朝自己住的屋子去了。
不知是灵台山仙气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日起来时,整个儿神清气爽,仿佛昨日压在心口中的一口浊气被吐了出来,烦闷之意一扫而空。
难怪魏临帝要在这儿修仙问道,果真不错。
一日下来,她精神饱满。
晚间,陆焕抽空拉住她,左右上下地瞧了一通,忧心忡忡地问:“我怎么觉得你也要去修仙了呢。”
温柠心道:那倒还不至于。
她摇头打消了陆焕的胡思乱想,说道:“修仙不会,不过待回京后,我大约会去一趟北疆。”
这是她今日修行的时候做的决定,原本她并不打算这么早去北疆,但清月楼一见,温柠觉得还是离开京城一段时日为好。
对她,对太子殿下,都好。
陆焕立即道:“我跟你一道去。”
温柠瞧了他一眼:“你不是还有公务在身?不是说等灵台山的事一办完就要去江南了?”
她记得江南的事儿有些棘手,陆焕将事情解决后,回来便封王了,前世陆焕封王时,她已经进了东宫,所以才算有些印象。
陆焕啧了一声,只觉不凑巧。
他道:“那你等我从江南回来再去北疆。”
陆焕试图说服她,扳着手指列举理由道:“从京城去北疆,这一路又远又无趣,有人跟着多好,尤其是功夫在身的,既能保护人,还能解闷。”
温柠不上套:“那我多带两个丫鬟和护卫不就好了。”
陆焕无奈,只好问她:“那你何时回来?”
温柠笑了:“我这还未去呢,你就要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道:“许是年前,许是节后,反正总会回来的。”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陆焕顿时心生疑窦,心道明玉莫不是要在北疆长住下去吧,先是出宫,再是去北疆,怎么越来越远了。
不行,他得跟去。
江南的事不能拖,那就只能让明玉等他一段时日了。
陆焕心道,等过两日皇兄来接他们回京,他求皇兄留明玉一两个月,应当是不难办的。
他处理事情的动作快些,许是都用不上两个月。
这么一想,陆焕又放了心,道:“那好吧。”
几人一共在灵台山待了五日。
回京是太子亲自来接,当日送行其实也是太子亲自送的,只是太子并未在灵台山多留,待魏临帝到羽化台便走了。
温柠来时便没有和陆景阳打过照面,离开便更不会了。
虽说走时的马车不及去时的多,但不想见面还是有办法的,况且陆景阳也不会想见她。
离开灵台山前,众人同魏临帝辞行,皆被赐了一碗清茶,据道长所说,此茶乃灵台山去年的积雪,未落地便被存在了坛子里,一直封存至现在。
温柠捧着茶盏,轻抿了一口,倒是没什么怪味,只是不像雪水融化煎煮的,反倒像今早才匆匆打来的山泉水。
她面不改色,夸了一句好茶。
辞行后,返程回京。
虽说都是坐马车,不过去时因为礼仪规矩,一路上几乎得不到休息,返程便不在意这些了。
温柠原本不困,她在灵台山的这几日休息地极好,可也不知是马车车轴滚动的声音太催眠,还是马车内正好放了个小毯子,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睁开眼,天色已晚。
温柠按了按额角,模糊中看到了烛灯的灯影。
她微微蹙了下眉,难道已经到府上了,小桃和素心怎么没有将她唤起来?
她撑着臂膀坐起
身来,刚要出声唤人,便见一个面生的侍女走了进来,垂眼来扶她,声音恭敬且温顺:“郡主,奴婢伺候您更衣。”
温柠缓慢地眨动了下眼睛,实在记不起侍女的名字。
她顺着力道从床上下来,刚要问小桃哪儿去了,一抬眼,猛地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将军府的卧房,这里是思鸿阁!
温柠松开了手,皱着眉问:“你是谁?我身边的侍女呢?”
对方回话道:“回郡主,奴婢榴花,得殿下吩咐特来伺候郡主,小桃和素心姑姑已经回将军府了。”
温柠感觉有那么一瞬,像是听不懂人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然后转身便往外走。
榴花跟在身后,低低喊了一句:“郡主,您出不去!”
温柠充耳不闻,连外衣都顾不得披,匆匆跑到了门边,下一刻就被侍卫拦住了。
长刀虽未出鞘,可她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抵得过八个孔武有力的宫中内卫,半点也闯不过去。
温柠抬头,四下望去,不知道墙头上还藏了多少暗卫,怕是两只手也数不过来。
黑夜里的思鸿阁就像一座金玉打造的囚笼,将她牢牢地困在其中。
她冷笑了一声,只觉讽刺。
身后,榴花匆匆跟上,将外衣小心翼翼披在她肩头,轻声劝道:“郡主,外头风大,您先回去,别受了寒。”
温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像是没有听见。
榴花又劝了一声,见劝不动,只好又回去抱了一件披风来,细细披上。
温柠紧紧绷着脸,舌尖抵了抵牙根,她只是在回程的马车上睡了一觉,为什么醒来就在思鸿阁了,她睡觉并不深,尤其是在外,更不谈马车之上。
便是没有醒,那从马车到思鸿阁这一段呢,她怎么会半点都感觉不到。
除非她醒不过来。
温柠想到了灵台山上的那盏清茶,道长说的并不错,那的确是陈年雪水煎煮的,旁人饮下的皆是,只有她的那杯不是。
所以她才会在马车上陷入昏睡。
她早该想到的。
温柠踉跄了一步,闭眼栽了下去。
榴花大惊失色:“郡主!”
下一刻,温柠便被人抱了起来,瓷白的脸贴着金丝白底的太子服,细密纤长的眼睫颤了一颤,复而落下,盖住一片暗影。
*
“郡主本就有心颠之症,虽已痊愈,可受不了刺激。”
“上回郡主刚搬去将军府,殿下您就让老臣去瞧过,便是暂无大碍,可也不能这般折腾。”
太医令顶着摄人的视线,斗胆道:“殿下有什么事儿同郡主慢慢说,何必弄成这样。”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太医令叹了一声,只能起身告退。
他做不了太子殿下的主,也劝不了郡主宽心,只能尽人事,替郡主养好身子。
太医令走后,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温柠睁着眼,定定望着床帐的一角,哪儿挂着安神的香包,每隔三日便换上一回,是自她进宫那日起就安排下的。
她在离宫那日便让小桃摘下来了,昨日也未重新挂上,却不曾想现在又见到了。
温柠眼眸轻轻转了下,侧过脸,朝床边看去。
她晕了一回,已经不惊讶了,这会儿连发脾气也没什么力气,所以看了几眼后,她心平气和地问:“殿下是要治我的大不敬之罪,所以才将我困在这儿的吗?”
陆景阳垂眸看她:“留在宫中有何不好?”
温柠笑了下:“既然好,那殿下为何要派那么多人守在思鸿阁,不许我出去半步?”
她道:“可见殿下并不觉得真的好,也知我不肯留下,一定要走,所以才用了这样的手段来强逼我。”
陆景阳知她口舌之快,听多了居然有几分习惯。
他并未接话,只道:“茵茵累了一日,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便起身站了起来。
眼见着陆景阳快走到门边,温柠终于忍不住了,她半抿了下唇,冲着陆景阳的背影道:“我要出宫!”
说完,也不顾自己是不是晕过去才醒,直接撑着身子要坐了起来。
榴花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陆景阳听到动静,转身只一眼便大步走回床边,接住那道摇摇欲坠的瘦弱身躯。
他手臂撑在温柠的背上,俯身将人圈住,他伸手接过榴花递来的软枕,在床边放好,这才将怀里的人小心放上去。
陆景阳动作怜惜轻柔,仿佛再用些力,就要将人捏碎似的,可说出口的话却几近无情,他垂眼,眸光泛着冷意:“茵茵不要再想出宫之事,本宫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绝无可能。”
“便是父皇回宫,也没有半分可能。”
他声音生冷,不近人情。
温柠长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捏住了后颈,过了两息才猛地喘过气来,微红的杏眼泛着水光,盯着他。
陆景阳抬手,轻抚了下她的侧脸:“北疆远在万里之外,茵茵如何吃得了舟车劳顿之苦。”
他道:“茵茵若是乖些,本宫自会陪你去。”
第102章 第 102 章
思鸿阁重新有了主人, 像是从未离宫过。
温柠心中有气,对陆景阳没有半分好脸色,侯府已经无恙了, 她又有什么好顾及的。
她不理他, 可发现并没有用, 陆景依旧日日都来, 起先只是略坐一坐,之后还会将批不完的折本也搬到思鸿阁。
这几日,甚至连用膳都是在思鸿阁的,可陆景阳却连一次都未动过她,连拥吻都不曾有,仿佛只是要她待在宫中,待在他跟前就好。
温柠终于忍不住:“殿下把我当什么,一件摆设?”
陆景阳淡淡道:“怎么会。”
他正在批折子,连眼眸都未抬一下。
温柠咬了咬牙根, 若桌案上的那些折本不涉及朝政大事, 她就将这些个东西全扔出去了!
她道:“殿下当着我的面批折子, 就不怕我将这些事说出去?”
这回,陆景阳连应一声都没有了。
温柠气极, 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连思鸿阁的门都出去,便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能告诉谁。
她定定看了陆景阳几息,转身就朝内走去, 她宁愿大白日睡觉, 也不想跟对方待在一个屋内!
刚走到寝殿门口,她便被婢女拦了下来。
温柠气笑了:“怎么, 难不成我连自己的寝宫都不能进?”
两个拦人的婢女垂着头不答,姿态恭顺,可偏偏寸步不让,挡在门前。
陆景阳落下最后一笔,一旁候着的黄门连忙上前,一人将折本抱起送出去,一人捧着温帕上前。
陆景阳用帕子净了手,这才道:“茵茵,过来。”
温柠哪儿也去不了,正门不能出,寝宫不能回,只能待在陆景阳的眼皮底下,听到这声过来时,险些呸出声来。
她冷着脸,站在原处,偏不过去。
陆景阳对她的小性子习以为常,他抬手屏退了殿内的人,开口道:“宋清淮这些日子,日日去将军府等你。”
他顿了下,轻言微讽道:“当真是情深。”
温柠乍一下听到宋清淮的名字,不由愣了愣,她险些忘了自己还和对方有个约未赴。
她没好气道:“我那日未去赴约,已是失信在先,宋公子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因为担心上门求见,
确实是情谊深重。”
陆景阳听着她颇为维护的话,想到了那日在清月楼,茵茵说大婚之日请他喝一杯喜酒的话,只觉妒意横生。
不过是才相识罢了,甚至连面都未见上几次,何来的情谊深重。
他知自己在失控,不过在茵茵跟前,这种失控愈发频繁,他已然不在乎了,总有一处地方一个人能让他彻底卸下心防。
陆景阳丝毫不加遮掩自己的情绪,冷声道:“茵茵倒是在意。”
温柠直白坦率:“我确实在意。”
陆景阳眼底一颤,复而又自嘲地笑了起来,茵茵明明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偏偏不肯如他意,连敷衍地哄一哄都不愿。
他道:“本宫倒是不知宋清淮有哪处好,茵茵就这么放不下。”
温柠伸手,一口气说了四个词:“斯文俊俏,知礼守节,才兼文武,志虑忠纯,如此国之栋梁,自然是哪哪都好。”
她说完,尤嫌不够,又道:“何况宋家自有家规,四十无子方许纳妾,连圣上都夸赞过的清正端雅,我又怎么会放的下。”
她每说一个字,陆景阳的脸色便要难看上一分,直到彻底阴沉下去。
温柠才不管他脸色难不难看,侯府无恙,她像是终于卸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什么都不怕了。
温柠抬眸,看着陆景阳,轻笑了一声,她言语轻佻随意,一声太子哥哥唤地极为骄纵。
她道:“太子哥哥,我若是爱一个人,便与旁人分享不得,我心眼小,容不下一点点碍事的东西,只会想尽办法除掉对方。”
“若是我爱的人碰了旁人,那便不能要的,我只觉得脏。”
她料想之中的盛怒并没有发生,陆景阳原本难看的脸色甚至缓和了几分。
温柠正疑惑,就听对方道:“我不会碰她们。”
她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
陆景阳道:“茵茵若是不喜,我便不会碰其他人,那些宫妃只会是联系前朝的棋子。”
他说得坦荡,语气平缓无半点起伏,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惊天撼地之言,犹如在说今日的风有些喧嚣。
情爱一事于他来说,并不是不能割舍掉的东西,他只是喜欢茵茵而已。
至于其他人,只要用的上是谁都可以,他并不在意。
温柠被这句话震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蓦然笑道:“殿下是在哄我吗?”
“那不如殿下封我做公主,我再找上十七八个面首,只养在府上解闷,绝不碰一下。”
“殿下以为如何?”
她并非怀疑陆景阳能不能做到,他们相识两世,她了解他,就因为了解,所以愈发知道陆景阳的冷漠无情。
那些入宫的宫妃怀着何等喜悦的心情入宫,却发现自己只是个摆设,又如何能接受。
温柠甚至不用去想,也能猜到自己的下场——被人加害,撒手人寰。
她嗤笑道:“殿下肯吗?”
陆景阳额角青筋蹦起,他几番忍耐,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他实在不懂,为什么他答应到了这一步,茵茵依旧不肯。
分明之前还愿意与他虚与委蛇,愿意假意哄一哄她。
未出宫前,他碰她吻她,她并不会拒绝。
他能感受到她的情动,他以为茵茵便是不爱,也不至于对她没有半分情谊,他看着面前这张脸,娇颜玉容,却从未为任何人折心。
从祁朝到封意人,再到宋清淮,他从未在茵茵脸上看到过何为心动。
哪怕是她惊慌失措,不顾安危去救的祁朝,陆景阳也未见过茵茵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容,仿佛太学出事那日的拼命救助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心安。
他不懂,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茵茵在意,长长久久的在意。
陆景阳眼眸中带着几分惨淡颓然的恨意,他道道:“我忘了,茵茵从来都没有心,又怎么会爱人。”
这句话,落在温柠耳边,犹如锣鼓骤然炸开。
温柠咬了下唇瓣,瞥过脸去,低声辩驳:“我自然是有喜欢之人的。”
这一躲,便是心虚。
陆景阳问道:“茵茵喜欢何人?宋清淮吗?茵茵便是说了,自己会信吗?”
“茵茵看他和看门外缸中的红鲤并无区别,若非宋清淮愿意入赘,茵茵当真会去清月楼?”
他往前走了半步,视线落下,仿佛要透过这双杏眼直直望进去,他看着温柠躲闪不及的神色,不禁有些心灰意冷:“茵茵心如磐石,任谁都打动不了,原是本宫自以为是。”
温柠听他这样说,又难受又委屈。
她不肯低头,顺着话说下去:“入赘又有什么不好,成婚后自会生出爱意。”
陆景阳笑了:“那这么多年,茵茵爱我吗?”
温柠骤然沉默了下来,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声爱,可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不敢,她怎么敢在这深宫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午夜梦回,她依旧能梦到前世毒发身亡时的剧痛。
她闭口不言。
陆景阳静静望着她,几息后,终于转身离开。
*
自这日后,陆景阳便甚少来思鸿阁。
几乎三五日才会来上一回,便是来了,两人之间也几乎没什么交流。
有一回,温柠小憩后醒来,看见陆景阳坐在美人榻旁,视线落在她脸上,正望过来,她尚发着愣,对方便收回了视线。
待她完全从睡意中醒神,陆景阳才起身离开,她只轻轻垂了下眼,并未叫住对方。
僵局一连持续了小半个月,温柠被困在思鸿阁,哪儿也去不了,无事可做,倒像是回到了她刚入宫那会儿,不是习字就是温书。
这日上午,温柠正研墨,准备抄一抄心经,忽然听到了楚照衡的声音。
她想也未想,当即扔了笔,提着裙摆匆匆跑出去,刚到院子里,就看见了从侧墙翻身进来的大哥,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的落了下来。
温柠眼睛一亮,飞奔过去:“大哥!”
她快有一个月没见到外人了,没想到竟是大哥先找到了他:“大哥,你怎么来了?”
楚照衡一把拽住她手腕:“先走!”
思鸿阁墙内四下没有借力的东西,而且多带一个人翻出去几乎不可能,只能从正门出,这才刚跑到门边,大门便从外打了开来。
温柠本以为是大哥安排的人,她刚心头一喜,就听到一声怒喝:“楚照衡!”
几乎一瞬间,她和大哥便被内卫围了起来。
刀剑出鞘,泛着寒光。
楚照衡蹙眉,他知道今日之事不会那么顺利,却没想到连半步都没能走出去,就被拦下了,太子殿下在思鸿阁周围安排的人手比他想象中要多的多。
他不明白为什么,茵茵不过一个小姑娘,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若不是无意间得知茵茵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女都在将军府,他恐怕还不知茵茵被困在宫中,只以为茵茵已经动身去了北疆。
宋清淮拜访他时,他还觉得对方杞人忧天,将宋清淮好生安抚了一通。
他心道,茵茵估计没瞧上这宋家二郎,这才没透给他半点消息。
可他忘了,茵茵便是急着离京,无论如何也会来侯府辞行的,怎么可能连他都不告诉。
所以在将军府发现茵茵身边两个侍女后,他趁夜又潜入了一趟,这才从婢女口中得知自灵台山后,茵茵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猜到茵茵在宫中,寻了个借口来一探究竟,想着若茵茵真的在,便将人带出去。
眼下看来,是他低估了太子殿下的警觉之心。
这一场,不过是请君入瓮。
若非故意放水,他双拳难敌四手,早在未翻入思鸿阁之前就被内卫抓住了。
楚照衡将温柠往身后拽了下,一个撩袍干脆利落跪了下来,低头请罪:“太子殿下,微臣擅闯思鸿阁,请殿下降罪。”
温柠一惊,赶紧朝陆景阳望去,就见对方眉间阴郁,山雨欲来。
她想也没想,就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太子哥哥,是我听见大哥的声音,才让大哥翻墙进来的,此事和大哥无关。”
她满脸慌张,生怕下一刻便听到不想听的,心跳得飞快,几乎快到了嗓子眼,她顾不上还在和陆景阳闹脾气,只想将这件事揭过去。
陆景阳眉心深皱,他头一次见到茵茵这般失态,也是茵茵第一次跪他。
他心口抽痛了下,大步上前将人抱起。
吩咐内卫:“压下去。”
“是!”
第103章 第 103 章
“大哥!”
温柠喊了一声, 慌慌张张转头过来,对陆景阳道:“太子哥哥,大哥只是同我玩闹。”
她语气急切, 表情惊乱, 在楚照衡被内卫拿住的一瞬, 整个人都绷紧了, 她眼里蓄着泪央求道:“太子哥哥,我不出宫了,我留在宫里,你放了大哥好不好?”
温柠声音发颤,却没能拦住内卫将楚照衡带走。
陆景阳神色晦暗不明,他用了不知多少办法都没能让茵茵点头,答应回宫,现在就只是楚照衡被抓,他甚至还没有下惩处的旨意, 茵茵就已经妥协了。
他和楚照衡相识多年, 便是看在这一点上, 他也不会真的拿楚照衡如何,至多是小惩大诫罢了, 茵茵却连这点都没想到。
不, 茵茵想到了,只是不敢赌。
陆景阳望着怀中的人,眼中翻腾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疑团。
他遏制不住地想,若是易地而处, 茵茵会为他这样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 就会牢牢地占据在最显眼重要的一段位置,然后生根发芽, 攀升向上。
陆景阳将温柠送回殿内,淡淡丢下一句:“照顾好郡主。”
温柠还未坐稳,见他要走,立刻便追了出来:“太子哥哥——”
半路却被榴花拦住了去路,她仗着榴花不敢拿她怎么样,硬闯了过去,却眼睁睁看着思鸿阁的大门在她跟前阖上。
温柠眼一眨,泪花就顺着眼眶滚落了下来。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榴花及时跑过来将她扶住,小声劝道:“郡主,楚大人不会有事的。”
榴花担心不已,她因为身手才被殿下指派来服侍郡主的,她本只当这是次任务,但这大半个月来,郡主虽不情愿,却也从未为难过她,甚至未对她发过一次脾气。
按理说,她是太子殿下的人,郡主不喜太子殿下,对她也应没有好脸色,可郡主的脾气从来是对着太子殿下发的,她从未被迁怒过。
榴花还没服侍过这样的主子,太子殿下说一不二,而从前习武时更是将疼痛当成了习惯,她身上的骨头都断过不知多少次。
她也是头一回见太子殿下在旁人跟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却还是得不到一张好脸。
所以,每回明玉郡主冲她笑的时候,榴花都有一股莫名的喜意。
今日之事是她故意为之的,否则郡主根本不可能见到楚照衡,更不谈跟着对方出去了,只是她同样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来得这么快。
榴花扶住她,低低道:“郡主别担心,楚大人同太子殿下情谊深厚,您瞧殿下只是命内卫将楚大人带下去。”
她劝了好一会儿,可郡主失踪不言一词,榴花急道:“郡主——”
下一刻就被温柠抓住手:“真的会没事吗?”
榴花当即点头:“殿下行事果决,若是想降罪,第一时间就说了,将楚大人带下去才有迂回的余地,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宽恕的楚大人,殿下威信何在?”
她道:“郡主是关心则乱,这才慌了神,若想一想,便不会担心了。”
温柠听进了榴花的话,她是真的慌了神,在看到内卫将刀剑架在楚照衡脖颈上的那一瞬,犹如看到了前世侯府出事的那一天。
她稳了稳心神,榴花说的不错,陆景阳并没有立即处罚大哥,只是将人带了下去。
温柠安慰自己,没事的,松洲一案已经了结了,魏临帝也去了灵台山,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绝不可能再发生。
但温柠眉心依旧紧皱着,她实在后怕,私闯宫殿被当场拿下,乃大罪,便是当即判个处死也不为过。
她一阵懊恼,当时第一时间应该让大哥赶紧走才是。
榴花劝道:“郡主,回去等吧。”
温柠点了点头,她已经平复了不少,没有方才那么慌乱了。
只是,她从上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暮色四合,依旧没有等到陆景阳过来,榴花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整个人都紧绷着,坐立不安。
直到弯月初升,外面终于传来了响动。
温柠蓦地站了起来,飞快跑到了门边,就看见陆景阳大步走进来,她担心了一整日,脱口问道:“大哥还好吗?”
陆景阳面上瞧不出什么,他看了榴花一眼,对方便躬身退了出去。
殿门阖上,只剩温柠和陆景阳两人,温柠没在意这些,她现在只想知道大哥怎么样了,她满眼希冀,道:“太子哥哥,大哥是不是已经出宫回府了?”
陆景阳望向温柠,她神色小心,一双杏眼缀满了忐忑,是害怕惹怒他?
可茵茵性子骄纵,从来都不怕惹怒他,何曾这般小心翼翼过。
他道:“茵茵这么担心楚照衡?”
温柠怔了下,敏锐地从陆景阳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悦,她不知对方的不悦是因为何事而来,所以只是小心地应了一声。
陆景阳问道:“茵茵觉得他该当何罪?”
温柠想也未想:“无罪。”
陆景阳呵了一声。
好一个无罪!
擅闯宫殿死罪一条,便是他同楚照衡有情谊在,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到了茵茵口中,便是一句轻飘飘的无罪。
他竟不知在茵茵心中,连一个板子都舍不得楚照衡挨!
陆景阳粗喘了一口气,伸手抵住眉心用力按了几下,周身的戾气已然要压不住了。
他将一枚平安符放在桌上,摆到她的面前,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脸上,问道:“茵茵还记得这个吗?”
温柠起先没看清是什么,她还急迫地想知道大哥现下如何了,待看清东西后,脸色骤变。
那摆在桌上的平安符并不是她给陆景阳的那一枚,是她做来送给大哥的,后来被陆景阳看见,大哥便说是侯夫人做来给他的。
可现在被陆景阳拿出来,便表示谎言被戳破,瞒不住了。
“茵茵你说,本宫该不该治他一个欺君之罪?”
陆景阳声音森冷,充满了寒意,他看着温柠煞白的小脸,恨自己到这一刻,居然还在心疼茵茵会不会被吓到。
他之前从来不觉得楚照衡对茵茵来说有多重要,哪怕再重要,也越不过他。
可今早,在思鸿阁的正门前,楚照衡被扣下的那一瞬,茵茵惊恐无措的反应做不得假,为了楚照衡,茵茵什么都愿意妥协,连她自己都愿意。
他心生疑窦,压不下去,那便去查。
这一查,才知道,原来在茵茵心中,他连兄长这个身份都不是最重要的。
当年远赴边关,若非他事先知道了平安符的事,又出声询问,怕是茵茵永远也不会给他。
不光如此,还有那些送去边关的信,从来都不是只他一人的!
陆景阳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犹如被一块巨石堵住,他在将军府看到被搜出来的回信堆叠成小山时,只觉难堪异常。
楚照衡那些从边关带回来的东西全部都在将军府中,被小心翼翼地收着,一件不差。
可见收到礼物之人的郑重。
当时,楚照衡是如何对自己说的?
——族中姊妹众多。
呵。
他竟然信了!
他以前从不觉得茵茵有什么在乎的东西,哪怕是对父皇,她也不过是权宜之下,哄父皇一点欢心罢了。
直到今日,他在将军府看到的那些东西,才头一次知道原来茵茵也有这么在意的人。
温柠真的被吓到了,她脑中飞速转着,想着要如何才能将大哥摘出去,可当初说那句话的人是楚照衡,她便是想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也不知要怎么开口。
她完全顾不上藏住情绪,慌乱全都写在了脸上。
“茵茵还觉得他无罪?”
温柠张了张口,她想说事情都过去许久了,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这番话说出来,只会更加惹恼对方,但要她给大哥定罪,她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
她咬了咬唇,说道:“这些事皆是我不好,太子哥哥要罚便罚我,大哥于社稷有功,太子哥哥宽空大量,能不能原谅这一次。”
此言一出,陆景阳几乎彻底死心。
他眼底并无多少波动,那些失望难受早已经在将军府经历过了,他在将军府枯坐了许久,强忍住立刻来思鸿阁的冲动。
若是那时候来,只会是自取其辱。
他道:“茵茵不止不爱我,茵茵半点都不在意,情爱一事是我逼迫你,可兄妹情谊呢,茵茵唤了我这么多声太子哥哥,心中在乎的又是谁?”
他原本已经说服自己,茵茵还小不通情爱亦是常情,可如今他又要如何说服自己,连在做兄长这一层,都比不过旁人。
在茵茵心里,他从来都不是第一位。
陆景阳面色难看至极,他一退再退,换来的不过是一番自以为是的感情,事实过于难堪,让他心生迁怒之意。
他掐住温柠的下巴:“茵茵是不是觉得本宫舍不得动你?”
“本宫是舍不得,但对楚照衡却不是,他几番藐视天颜,按大恒律法,本宫大可以斩了他!”
温柠倏然一颤:“你说什么?”
她抬眸,死死盯着陆景阳,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陆景阳尤不解气,他掐着掌心,想看看她究竟能有几分惊动,继续道:“不止是楚照衡,乃至侯府,本宫大可以一并查处!”
“至于要按一个什么样的罪名,全凭本宫心意。”
“便是抄家下狱,也使得!”
温柠只觉血气翻涌,只一瞬,她眼睛就红了,几乎是想也未想,便直接操起桌上的茶壶砸了过去,冷静全无,骤然失控。
瓷片在殿内四溅开来,落得满地皆是。
温柠赤红着眼:“殿下真是好威风!”
“殿下说我不爱您,那殿下呢,殿下也从未说过一句爱,明明吝啬凉薄,却要旁人对您深情不移,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眼中冒着火,神色凌厉异常:“殿下想杀谁便杀谁,不如先杀了我,也省得殿下再烦心。”
“哦,我忘了,其实不用殿下动手,只要待在宫里,早晚有尸骨无存的那一日!”
温柠此刻神志不清,那句抄家下狱直直地撞在了她的软肋上,扎了个透。
她有那么一瞬,甚至萌生出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殿外的侍卫听到动静,冲进来,还未有动作,便被陆景阳一声退下喝止了。
他绷着脸,呼吸加重,喉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被茵茵说凉薄吝啬,他并不反驳,古来又有多少君王是多愁善感之人?
可茵茵说她待在宫中,早晚尸骨无存,他无从接受。
陆景阳哑声问道:“你就这么不信我?”
温柠冷笑了一声:“是,不信,半点都不信!”
片刻后,除了离去的脚步声,再无声响。
第104章 第 104 章
这一次, 堪称决裂。
陆景阳走后,思鸿阁彻底安静下来,仿佛除了她, 空无一人。
晚间入睡, 服侍她的婢女换了一个, 榴花自出去后便没再回来, 温柠也没在意。
她安静地躺下入睡,漆黑的眼瞳木讷无神,犹如两颗葡萄,之前的爆发已然耗尽了温柠全部心神,她疲累不堪,再没有力气去想其他的事情。
这一日后,温柠便像是被抽了魂一般,全然没了往日的生气。
她每日只是坐在窗前,半托着腮朝外望上一眼, 原本的那些字帖书册再也未动过, 不仅如此, 连话也甚少说了。
含苞待放的花朵,还未盛开, 便一点点凋零了下去。
温柠浑浑噩噩, 实际上,在听到陆景阳说出那句抄家下狱的话后,她就已经失去了神志,爆发之后便是无尽的自责, 哪怕重来一世, 她依旧改变不了任何事,侯府被抄, 她被关在宫中,甚至还要连累大哥入狱问斩。
她几乎称得上心如死灰,对什么都没了反应。
王之蕴来思鸿阁看她,抬着下巴,得意洋洋,像是个得胜的公鸡扬着尾羽,全然不见平日的温婉端庄。
“没想到久负恩宠的明玉郡主也有被关的这一日,当初皇上不许我住思鸿阁,怕是想不到才几个月,思鸿阁已经快要变成冷宫了吧?”
温柠对她的嘲讽并不在意,甚至没朝对面看一眼。
王之蕴表情扭曲了下,温柠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她何时受过这般冷落。
她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失了宠的孤女,便是郡主又如何。
只是可恨这张脸,明明憔悴无光,却依旧让人心生怜惜。
眼下温柠是失宠没错,可万一太子殿下哪一日想起来,念在旧情,又将人放在心上哄着,又或者灵台山那位忽然回来
王之蕴冷了冷脸,她抬手,命人将一盏盛汤的汤盅送来,摆在桌上后揭开,里面是一株千年老参炖的大补之汤。
她细心舀出一碗来,放在温柠面前,语气得意,轻嘲道:“郡主可要好好撑住,看着我和太子殿下携手登入宝殿。”
温柠被药味熏得微蹙了眉,此外就再没有反应了,她对王之蕴说的这些话几乎无动于衷,陆景阳何时登基,何时册封皇后,她半点都不在乎。
她在乎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王之蕴等了几息,仍旧没得到回应,扭曲着脸丢下一句晦气,而后直接走了。
她才没那么好心给温柠送补药,不过是来出言嘲讽的,若是对方心智不坚,撑不住病倒,再一病不起,方才最好。
只不过,她是要做皇后的,不可落人口舌。
王之蕴不信温柠就一点都不在意太子,只要对方在意,就会动摇,会被影响。
她慢慢勾起唇边,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来。
只要没有了明玉郡主,余下的那些高门贵女不足为虑,便是以后全都纳进宫又何妨,终归越不过她去。
王之蕴来了一趟又走,思鸿阁重归寂静。
温柠一直坐到日落才换了位置,桌上的那盏参汤更是动也未动。
当晚,榴花回来了。
见到她第一眼便吃了一惊,不过几日的功夫,郡主消瘦了许多,实在叫人心疼。
她忍不住问道:“郡主,您还好吗?”
温柠只点了下头,便又将脸转开了,俨然并不想说话。
榴花见状也不好多言,她能回来是殿下开恩,那日她有意放人,领了罚后一直在养伤,本来已经被殿下调走,今日又另调回来的。
殿下只要她做两件事,一件是照顾好郡主,另一件此后再议。
榴花是真心希望郡主能开心起来。
在得知郡主晚膳一口未动后,便命小厨房重新做了晚膳,都是些好克化的吃食,将东西端上桌后,劝道:“郡主多少用一些。”
温柠搅动了几下汤匙,手腕落了下来,她进食一日比一日少,却不觉得饿,只是疲累,哪怕什么都没有做,也提不起劲。
榴花知道郡主担心什么,此前宫人不得令,不敢透露半句,但是殿下并未要她瞒着。
她温声道:“郡主,楚大人无事,侯府亦无事。”
话音刚落,温柠便有了反应,她朝榴花望去,眸子里满是希冀,轻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榴花点头道:“不过楚大人被罚了三十大板,恐怕要养上几日才能下床。”
她一点都没瞒着,全都说了,若是说楚照
衡什么惩处都没有,郡主怕是还要怀疑,如此,郡主至多心疼些罢了。
果不其然,她说完,就见郡主眉心微展,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头卸了下来。
榴花道:“郡主先用晚膳吧,等用完,奴婢再跟您说说宫外的事。”
温柠这一回没有拒绝,但她这些日子一直颓靡消极,本就不大的胃口又小了许多,勉强吃了半碗就放下了。
榴花唤人将碗碟撤下,又说了些侯府和将军府的事。
她道:“郡主不必担心,将军府一切安好,奴婢前两日还见过素心姑姑。”
温柠默默听着,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也不似一开始那样紧绷,仿佛又注入了一丝生气,重新舒展出枝叶来。
榴花服侍郡主睡下时,又慢慢宽慰了几句:“那日殿下正是气头上,说的皆是气话罢了,做不得真。”
她落下月纱帐,点了一支安神香后,从寝殿退了出去。
待走到思鸿阁外,榴花这才单膝跪地,抱手将方才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不敢有半点错漏之处。
陆景阳不知在思鸿阁前立了多久,月光下披上了一层清辉。
他略一颔首:“照顾好她。”
“是,属下领命!”
*
时间飞转,一眨眼便是半个月。
宫里宫外皆已到了深秋,寒风瑟瑟,处处都透着凉意。
温柠披着披风站在廊下,这半个月来,她一次也未见过陆景阳,对方亦未踏入过思鸿阁半步,她视线落在院墙边的桂树上,眸色动了动。
她曾隐隐听到过一声请安的声音,是陆景阳偶然路过,还是就立于此,她便无从得知了。
榴花跟了出来,递上一只手炉:“郡主,外头风儿大。”
她之前还试图劝过郡主进殿,只是郡主不听她的,何况今日郡主的贴身婢女进宫,便是更劝不动了,所以榴花索性没再劝。
温柠将手炉接来,拢在袖中,手指触到一片热意,不禁瑟缩了下。
小桃得了恩准,今日得意进宫半个时辰。
温柠上午才得知的消息,算着时间,这会儿也该到了。
果然,不过半炷香,温柠就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想也未想便往阶下跑去,不过小桃动作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近前。
她一把扑到温柠身上:“姑娘,小桃好想你!”
主仆二人上回相见,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谁能想到灵台山之后,便没再见过。
温柠眼眶都红了,还是榴花提醒,她才拉着小桃进了殿内,然后一摆手屏退了殿内其他的宫人。
小桃知道姑娘关心什么,先将府上近来的事都说了一说,又说了几句伯恩侯府的事,将这些一气说完了,最后才道:“奴婢要是机灵些就好了。”
温柠这才知道那一日大哥被带下去后,陆景阳直接去了将军府。
小桃垂着眼,自责不已:“太子殿下虽然带了侍卫,但一开始并没有去院中,奴婢要是那时候能将东西藏起来就好了。”
太子殿下看完楚大人给姑娘的回信后,脸色简直阴沉得可怕。
她当时以为自己难逃一死,都做好再不能见姑娘的准备了,好在太子殿下没有下旨,只是照旧不许将军府的下人们出去。
温柠轻摇了摇头,是她的错,她既然选择了欺君,那便不该将大哥的信收着,当一把火烧了才是。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然太迟了。
小桃轻声道:“姑娘都瘦了。”
温柠闻言笑了下,比起之前那一阵浑浑噩噩的日子,现在其实已经好多了,要是那会儿小桃进宫,怕是会被她吓到。
小桃见她脸上带了点笑意,心放了放,进宫一事虽说不是姑娘情愿的,但到底不曾吃苦。
她问道:“姑娘往后会一直待在宫里吗?”
温柠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也不知陆景阳想要如何处置她,若说恩断义绝,那为何还将她扣在宫中,可若是余情未了,却也不见对方再来。
她甚至觉得陆景阳将她扣在宫中,许是为了报复她之前的欺瞒行骗。
思鸿阁不像是冷宫,但她确实是被禁足了。
温柠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慢慢点了点头,她拿不准陆景阳的意思,便也不想让小桃报多余的期待,否则最后只会失望。
这一世没有重蹈覆辙,侯府无恙,她便再无所求,哪怕不能出宫,她也认了。
温柠道:“好好打理将军府,不可躲懒。”
小桃心头一酸,耸了耸鼻尖就扑进了她怀里:“奴婢想姑娘,奴婢想进宫服侍姑娘。”
温柠心道,说不准过阵子,陆景阳就会允小桃和素心进宫,但她觉得留在将军府并不是坏事,不过若是当真有机会进宫,素心和小桃大约是不肯待在外面的。
她心里一叹,还未将安慰的话说出口,就听得一句:“漏夜三更,西南墙角。”
温柠微微一愣,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眨了几下眼睛,正要问,就被小桃呜呜的哭声给盖了过去。
温柠只好暂且打住,心道,难不成自己还在恍惚中,否则怎么会出现幻听呢。
小桃在她怀里又呜呜了几声,方才抬起头,然后微不可察地冲她眨巴了下眼睛,借着衣袖的遮挡,往她掌心里写了个七字。
温柠手指蜷了一蜷,极力克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小桃抽噎了一声,那帕子擦了擦眼。
半刻钟后,榴花来催,她脸上带着点儿歉意:“郡主,时辰到了,小桃该出宫了。”
温柠点头:“你代我送一送小桃。”
榴花:“是,郡主。”
待榴花和小桃走后,温柠缓缓吸了口气,她实在未曾想到小桃会给她带了个这样的消息。
震惊之余,她第一反应是陆焕终于回来了。
灵台山之后,陆焕便直接去了江南,所以并不知道她被关在宫里,眼下应当是从江南回来了,只是不知陆焕又是从何知道她在宫里的。
毕竟京城的人皆以为她去了北疆,就连宫中知道她在思鸿阁的也少之又少。
温柠半眯了下眼,不论如何,今晚便能知道了。
第105章 第 105 章
漏夜, 三更天。
思鸿阁一片寂静,连守夜的宫女都伏在脚榻上睡着了。
温柠轻手轻脚从寝殿出来,她怕黑, 便是殿内还留了两盏烛灯, 也是昏黄的, 从寝殿到大门这一段走得无比小心。
等到了殿门前, 温柠稍用了些力将殿门朝内拉开,然后轻轻巧巧地闪身出去。
好在今夜月明星稀,便是没有点灯,也还算亮堂。
温柠被风吹得瑟缩了下,她没管寒气,直接朝西南角奔去,她没走小道,直接从大道上过去,这个点, 思鸿阁的宫人都睡下了, 便是有值守的人, 也是在正门之外。
“明玉,这里!”
温柠闻声望去, 就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正趴在墙角。
她赶紧跑过去, 回应了一声:“陆焕!”
陆焕一手撑着墙边,一手朝她伸过来,道:“来,明玉, 我带你出去!”
温柠没动, 经历过上回大哥的事后,她实在害怕再来一次, 她深夜赴约,只是担心陆焕等不到她冒冒失失闯进来。
陆焕见她不动,又催了一声:“快将手给我!”
温柠摇头:“你快些回去,别管我。”
陆焕显然知道上回发生的事儿,他道:“你放心,皇宫的侍卫人数我都清楚,不会像楚照衡那么蠢的!”
“再说了,我可是皇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就算被抓了,皇兄还能杀了我不成。”
陆焕道:“别磨磨蹭蹭,快些将手给我!”
温柠还是不肯,她是可以一走了之,可侯府呢,素心小桃她们呢,她见过陆景阳气极时的样子,投鼠忌器,不敢拿这些人去赌:“太子殿下是不会动你,可是会动其他人,何况就算我们走了,龙虎卫的精兵一样能追
上。”
陆焕道:“那也要师出有名,便是将你困在宫中,皇兄也未光明正大那样做。”
“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去了北疆,皇兄拿什么理由追我们?”
他说得理直气壮,其实也心底也有些发虚,不过这会儿先将明玉劝服更要紧。
他都:“你难道不知对于皇兄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江山国本,皇兄绝不可能为了你我,大动干戈,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抓人。”
“就连楚照衡私闯宫殿,不也只是打了三十大板就揭过去了?”
“难道你要因为这些被皇兄拿捏一辈子吗?”
陆焕说着,又一伸手:“快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温柠抿了下唇,在陆焕鼓励的眼神中,垫脚将手伸了过去,而后手腕便被对方牢牢握住,只不过三四息,她就离开了思鸿阁。
陆焕小声嘟哝了一句:“怎么这么轻。”
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接下,裹在温柠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咱们现在就走,宫门那儿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
温柠先点了点头,然后问:“走去哪儿?”
陆焕道:“北疆。”
温柠明显一愣:“北疆?”
陆焕点头:“既然皇兄放出消息说你去了北疆,那便去北疆,等皇兄气消了,没那么在意了,回来便是。”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来,塞进温柠手中:“这是你身边那个婢女给我的,说是能派上用场,让我带给你。”
温柠低头一瞧,发现是邵玉京离开时留给她的小印。
她将小印收好,朝东宫的方向望了一眼。
陆焕瞧见后,翻了个白眼,气哼哼道:“他疯了,你还管他!”
温柠:“”
她道:“走吧。”
趁着夜色,两人往宫门的方向跑去,路上偶尔一两个宫人经过,躲在墙根的黑影中轻易不会被发现。
只是温柠怕黑,没有宫灯照着,一时还好,一刻钟之后额角便渗出汗来。
她喘了一口气,没叫停陆焕,咬牙跟上。
两人从近路走,又过了一刻钟,终于到了宫门口,陆焕转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明玉,你脸色怎么差?”
他伸手一探,摸了个冰凉一片,像是寒玉似的:“是不是跑得太急了,要不要紧?”
温柠摇头,小声道:“方才太黑了,我有些怕,现在已经好了。”
宫门如陆焕说的那般,果然已经安排好了,值守的侍卫目不斜视,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任由两人出了宫。
温柠悬着的心陡然一松,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她半点没有留恋,和陆焕上了一架马车,匆匆朝着京郊的方向驶去。
陆焕坐下后,撩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有些不满马车的速度,他道:“夜里骑马太过醒目了,不然还能更快些。”
温柠安慰道:“已经够快了。”
只要天亮人,没人发现她不在思鸿阁便没事。
她走时特意将床帐全都放下了,层层叠叠看不清床榻上的情形,况且还有被衾软枕,便是守夜的宫女这会儿醒了,也不会立刻察觉出不对的。
陆焕稍稍点了下头,没再说话,只时不时挑起车帘望一眼。
眼下还不能松懈,要等出了城门才算逃出来。
马车在夜里驶过发出的声响格外清晰,温柠也跟着没有再说话,她半闭着眼睛,缓着方才因为跑动跳个不停地心口。
约莫两刻钟,马车到上东门。
白日里的上东门,温柠见得多了,但半夜的上东门还是头一次见。
她有些紧张地揪了下袖口,见陆焕隔着马车将一块玉牌递了过去,片刻后,城门缓缓打开,马车驶了出去。
一直驶到京郊一处无人的空地,方才停下。
陆焕率先跳了出去:“明玉,马车里准备了新的衣物,你换一换。”
温柠应了一声,在下方的格子里将东西翻了出来,抖开一看,是一套男子的装束。
她还没穿过男子的衣服,摸索了一会儿才勉强穿上,又理了理束发的带子,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陆焕托着下巴,不住点头:“往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快叫声兄长来听听。”
温柠没理他,看见一旁停着的两匹马,问道:“不坐马车了吗?”
陆焕道:“骑马要快些,咱们先沿着官道跑,能跑多远跑多远,等到了下个城镇,皇兄还没派人追来的话,再换马车。”
而且他们现在坐的这一架马车在京城还不怎么打眼,但到了官道上,就分外惹人注目了。
温柠点点头,先挑了一匹,拉住马鞍跃了上去。
陆焕嚯了一声,也跟着翻身上了另一匹。
马蹄原地踏了几下,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若是一日前,不,半日前,温柠都做不到在夜中跑马,可之前一段从宫中到上东门的距离,让她对黑夜竟也没那么怕了。
不过便是不怕,她也只跑了半个时辰就到极限了。
陆焕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一察觉到她体力不支,连忙拉了缰绳,改为同温柠并行。
他朝前望了望,道:“离下个城镇不远了,明玉,咱们先歇一会儿。”
温柠拉住马,问他:“你是何时回来的?”
陆焕道:“两日前,我回来后换了身衣服就去找你了,结果扑了场空,要不是我机灵,怕是真以为你去北疆了呢。”
他说到北疆,顿了一顿,然后深吸了口气,坦白道:“明玉,那日从灵台山回来,是我多嘴同皇兄说了你要去北疆的事儿。”
温柠神色平平,她其实差不多能猜到是说的。
陆焕见状,更内疚了:“我只是想让皇兄留你一段时日,等我从江南回来,咱们再一起出发。”
“若是我不说,皇兄便也不知道,你也就不会被关在宫里了。”
他小声嘟囔:“我看皇兄是疯了。”
“若是喜欢,便去请父皇赐婚好了,哪有这样办事的。”
他瞥了温柠一眼,正要问一问她和皇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感觉耳边一凉。
陆焕猛地一个后仰,一柄飞刀从他眼前滑了过去。
他大喊一声:“明玉,快躲开!”
旋即便从马上飞身下来,躲过前头几枚暗器后,这才腾出手从腰间扯出一把软剑,直直朝来人劈去。
对方功夫了得,且阴险狠辣,招招都往他命门去。
陆焕虽一身好武艺,可对上此人,竟觉得无比吃力,不过幸好对方只有一人,便是打不过,他带着明玉跑还是可以的。
陆焕脑中飞速转着,难道这不是皇兄派来追他们的,是遇上了山贼劫匪?
可这才出京城,天子脚下,哪来这么胆大妄为的贼人!
他一个分心,手臂上就被划开了一道口,所幸闪避及时,只破了一层皮肉,并未伤及筋骨。
陆焕捂着手臂,往后退了几步,心里盘算着如何骗过对方,佯装重伤,然后趁机逃走,可未曾想对方竟然半点不上当,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没留,直奔他想,不像图财,反倒像直接要他的命!
陆焕大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听到温柠高喊了一声。
“正青,住手!”
双刃刀此刻离陆焕的脖颈还差一点。
温柠急急冲过来,一把拉开了正青持刀的手,对他道:“这是七殿下!”
正青一愣,朝陆焕望去,眼眶猛地震了震,他往后退了一步,行礼道:“七殿下安!”
陆焕一个大喘气,方才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于非命
了,此刻脸色很不好,抬手一把拉开了对方脸上的蒙面,只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何人了。
他扭头问道:“明玉,你认识这人?”
温柠点头:“行宫那次坠马,正青救过我一回。”
她方才离得远,正青又蒙着脸,所以第一时间没看出来,危急关头,正青微微偏了一下脸,她这才认出来。
陆焕这下记起来了:“那不是皇兄的人?!”
“皇兄给你下什么旨意了?”
正青拱手,一板一眼地回话:“带郡主回宫,其余人格杀勿论。”
陆焕脸扭曲了下,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几乎不敢相信:“皇兄要杀我?!”
正青道:“殿下不知您跟出来了。”
陆焕:“怎么可能不知!”
他说完,顿了下,忽然想起自己离宫时,特意交代过自己的内侍,若是有人来问,一定要说他好好待在宫里。
陆焕咳了一声,心道,那也不能这么草率啊!
要不是明玉那一声喊得及时,他现在多半身首分离了!
陆焕朝正青望了一眼,他记得此人是个内侍,也不知身手怎么如此了得,他没好气道:“你回去跟皇兄说,明玉跟我走,是不会回宫的!”
正青紧了紧手里双刃刀:“殿下交代过,一定要带郡主回去。”
陆焕:“你——!”
他打不过对方,正青又不可能把明玉交给他带走,竟然一时僵持住了。
就这么对峙了半炷香的时间。
温柠突然开口道:“行宫时,你谢了我一次恩,这一回,能不能放我们走?”
她直直望向正青,唇瓣抿紧,她知道自己提的要求过分了,行宫那一回还是正青误会了,才承下了那份恩,更何况,那一点恩情和今日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甚至不敢确定正青还记不记得那时的事了。
可眼下陆焕敌不过他,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难保陆景阳还会再另派其他人来。
她总要试一试。
温柠试探着问道:“你同太子殿下说,没有追上我们,行不行?”
正青也朝她望了过来,两相对视,定了好一会儿。
就在温柠以为一定要被抓回去时,正青突然开口道:“正青祝郡主一路平安。”
温柠猛地一喜,笑道:“你当真要放过我们?”
正青点了点头:“还郡主的恩情,正青从不欠人。”
温柠摆手,她那点儿恩情还没有她赏给正青的那只金蟾来得实在,她道:“那你回宫之后打算怎么说?”
正青顿了下,道:“我不会回宫。”
说完,双刃刀转了个圈,直直朝着脖颈而去,只不过不是温柠的,也不是陆焕的,而是他自己的。
温柠大惊失色,想也未想便直接伸手去拦:“你做什么!”
双刃刀将将停住,温柠指尖被刀刃带起的气划开了皮,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陆焕一把抓住她的手,见破皮之处不深,这才松了口气,对她道:“你不要命了,这都敢拦?他既然没完成皇兄给的任务,回去也是死,不如自我了结。”
温柠心神剧震,她以为只是放了她便好,没想到正青竟然要搭上自己的命。
所以方才正青才会说,他不会回宫了。
温柠陡然沉默了下来。
陆焕站在一旁,将她脸上的表情看了个全,便知道明玉心软了,忍不住问道:“明玉,你难道改主意,要跟他回去了?”
温柠摇头,已经到这一步了,她不会回去的。
她想了片刻,抬眸,对正青道:“既然不能回去,那你跟着我,如何?”
第105章 第 105 章
重新出发前, 温柠让陆焕去搜了下身。
陆焕点头,十分赞赏:“我还以为你当真信任他呢,看来还防备着呢。”
温柠道:“防人之人不可无。”
她不敢赌正青对她和对陆景阳的忠诚, 只好事先搜一搜了。
正青身上果然带着联络旁人的东西, 没等陆焕搜, 他就已经拿出来给温柠了, 陆焕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遍,最后只给正青留了一柄双刃刀。
天色微亮,远处村落的鸡叫声。
三人在天光大亮前到了城镇,陆焕和温柠第一时间便是找客栈补眠。
一觉睡到中午,在客栈大堂用了午膳,又另买了一匹马,之前陆焕死活不肯跟正青同乘一骑,温柠只好把她的马让给正青,自己让陆焕带了一段路。
等出了城镇, 陆焕道:“我只准备了两个人够用的银子。”
温柠摸了摸手腕:“你不说我倒是忘了, 这镯子之前没有取下来, 上好的翡翠,够不够多一人用的?”
陆焕撇嘴, 他就是单纯看正青不爽:“把他那把双刃刀卖了, 应当值不少钱。”
正青道:“七殿下的武器比我的值钱。”
温柠赶在他们打起来前,一锤定音:“谁的武器都不卖,遇上危险还要用呢!”
她本就随口一说,哪知会一语成谶。
几人一路向西北方向前行, 沿途遇见城镇便歇半日。
原本来担心会有其他人追上来, 三五日之后,还是无人, 陆焕顿时就放心了。
他信心十足:“我说的不错,皇兄怎么会大张旗鼓的派人追我们,说不定连我们要去哪儿还不确定呢。”
温柠原本还有些担心,但陆焕一连念了几日,她不知不觉就信了。
京城到北疆路途遥遥,骑马行进快些,但一直下去别说是温柠了,便是陆焕也撑不住,所以又重新换回了马车。
正青拒绝了,他虽是宫中的内侍,但有一半时日并不待在宫中,骑马奔袭于他来说不是难事,犹如家常便饭。
陆焕哼了一声:“不要便不要。”
换了马车的好处肉眼可见,毕竟他们是从京城往北疆去的,越是往西北方向走,人烟越是稀少,原本城镇之间离得不远,倒是可以日日住客栈,眼下却是免不了风餐露宿。
温柠接受良好,只不过是多花上些时日,也不是一直到不了城镇的。
陆焕自觉是个男子,不可能比不上一个姑娘家,至于正青,更不必说了,便是连生火取水这种事,都十分顺手。
晚上,三人烤了只野鸡并着两条从小河里捞出来的鱼。
温柠吃饱后去小河边洗手,等回来时,火堆旁只剩陆焕一个,她扫视了一圈,问道:“正青呢?”
陆焕啃了一口肉,含糊不清地道:“他说去前面守着。”
说着抬头问:“明玉,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温柠摇头:“我饱了。”
“猫儿似的”陆焕嘟哝了一句,又咬了一块肉,道:“若是只有咱们两人,怕是一路上只能啃饼干子了,能吃倒是能吃,就是太寒碜了些。”
温柠笑道:“是不是后悔冒险带我出宫了?”
陆焕想也没想:“怎么会,除开吃的,这一路倒甚至有意思,比待在京城好多了。”
他将手里的野鸡腿啃完,也去河边清洗了一番,前后半刻钟,又坐回了火堆旁,将手伸到火上烤了烤。
陆焕道:“等到了下个镇子,得添几件厚实的衣物。”
温柠嗯了一声。
她拿着一截半长的木棍,在火堆里轻轻拨弄着,火苗轰一下往上窜了一截,暖阳似映在她脸上。
温柠躲避不及,耳边的头发被燎了几根,刚刚洗过的脸灰了一半。
陆焕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温柠也不急着再去河边洗脸,她继续戳着火堆,时不时还捡了旁边散在地上的小树枝丢进去。
陆焕笑了一阵,声音慢慢停住,他望向温柠被火光照着的侧脸,虽是沾了灰,可一点儿也不有碍容貌。
他愣愣看了片刻,忽然问道:“明玉,这一回,你同皇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路,他一直没有问,就在刚刚,忽然便想知道了。
温柠手上的动作一顿,垂落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下,她不是不想同陆焕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她和太子殿下之间拉扯不清,三言两语是说不完的,更何况她不愿去回想那段被困在思鸿阁的日子。
最后,温柠只道:“我想离京,太子殿下不允。”
其实她不说,陆焕大抵也能猜出来明玉和皇兄之间出了什么事儿。
他望着火堆,过了会儿
,才开口道:“我其实一直不觉得皇兄会喜欢上什么人,便是之前察觉出了些许,我也未当回事。”
“温泉宫那日的事后,我特意找过皇兄,扯了一段谎,便是希望你不要动心,不要被皇兄哄去。”
“可惜,弄巧成拙。”
陆焕笑了笑,唇角扬起又落了下去。
他其实很多事都知道,只是不想说破罢了,他觉得皇兄和明玉之间不应当走到这一步,明明皇兄都——
陆焕转过视线,朝温柠望去,问道:“皇兄给过你一枚太子妃的小印,是吗?”
温柠表情微变,片刻后,点了下头。
陆焕心道果然如此,他只知道皇兄命人去做太子妃印,并不知道皇兄有没有将东西给出去,他道:“我以为皇兄不会有太子妃的。”
温柠声音很轻:“太子殿下只是给错了人。”
陆焕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在皇兄继承大统前,身边不会有女人。”
“皇兄曾经说过,他的东宫不会有太子妃,侧妃、良娣乃至奉仪皆不会有。”
“皇兄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母妃的毓仪宫,那时我午憩将醒,懵懵懂懂听到皇兄和母妃起了争执,我没敢出声,只躲在屏风后慢慢听着。”
陆焕眼帘垂着,声音不大,甚至还不及树枝被烧干发出了劈裂声。
他回忆着从前的事:“我年幼时,时常生病,许是生得讨喜,每一次生病父皇都会来看我,但那并非是体弱所致,而是母妃为了见父皇,特意在夜深时,揭开了我的被子。”
“后来次数多了,父皇便没了再来的兴趣,母妃眼睁睁看着父皇去了别的妃嫔那儿,妒意无处可发,尽数发泄在我身上。”
“皇兄无意中知道后,拦过她一次,母妃央求皇兄,让他将父皇骗来,她只要见一次父皇,便不会再对我动手。”
“皇兄同意后,可那一次后,母妃变本加厉,她觉得她拿捏住了皇兄的软肋。”
“可惜母妃估错了人,皇兄不是我,又怎么可能会受制于人,唯有的一次不过是因为她是皇兄生母,她出事,会连累到皇兄。”
“再之后,皇兄直接派人将母妃看管了起来,母妃歇斯底里,大骂皇兄冷血无情,永远得不到人心。”
“皇兄说他不在乎,他只要大恒,只要江山万里。”
陆焕一口气将事情说完,扯了下唇角:“皇兄那会儿不过才十几岁,也不知他怎么做到了,能将母妃困在自己宫中,半步不得出。”
温柠头一次听说德妃的事,便是前世,她也不曾听两人提起过。
她默了一默,问道:“那你呢?”
陆焕道:“我虽说还跟着母妃,但其实另有人照顾,后来约莫过了半年,母妃想通了。”
事情过去了许多年,他现在已经能轻描淡写地提起这段旧事了。
他问温柠:“皇兄给你的太子妃印,为什么不收呢?”
或许当时明玉收了,便不会再有之后的事,皇兄和明玉的关系也不会变成这样。
陆焕心想,他是不是该早些告诉明玉这件事,明玉就会信了皇兄的真心,可是他得知皇兄命人做小印时,他下意识没有再往下问。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抬眼朝一旁望过去,问道:“明玉是不是不信皇兄真的动情了?”
温柠被他问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她是不信陆景阳,她多一世的记忆,看到过陆景阳是怎么利用自己的大婚除掉封家的,在东宫的那两年,她切切实实地感受过他的冷心薄情。
但从清月楼之后,她便不确定了。
陆焕道:“祁朝曾经同我说起过,明玉你对旁人示好这件事很是诧异,并不愿去相信那是真的,你不信人心。”
温柠沉默了片刻,前世,侯府出事,只一夜便众叛亲离,利来利往,何时有过人心?
她见过的,不求回报的恩情,仅仅只有侯爷一家待她。
她道:“我只是不知他们情从何起。”
陆焕道:“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原因,喜欢便是喜欢了,若万事皆要去求证,岂不是很累?”
“而且明玉这般心性容貌,很难会有人不喜欢。”
“我也喜欢你的,明玉。”
温柠骤然抬眸,被惊得忘了说话。
陆焕坦坦荡荡,丝毫不觉尴尬,毕竟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他是在邵玉京来京城的那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他原不打算说,不过说出来也没什么。
他笑了笑,飒然道:“不过明玉你放心,我已经放下了。”
温柠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又顿住了。
四下忽然便静了下来,只剩火堆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陆焕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否则等到了明儿,明玉多半要不理他了。
他张嘴,连半个字都没说出口,就被一声长哨给打断了。
陆焕神色猛地一凝,飞跳了起来,几脚将火堆踢倒熄灭,压着声音道:“快走,有人追过来了!”
温柠满脸惊讶:“怎么会?”
陆焕拧着眉道:“不是皇兄派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冲着你我来的,但是对方人很多,先走为妙。”
温柠点头,又轻又快地朝马车跑去。
所幸马车停得并不远,两人片刻就跑到了。
温柠四下一扫,没发现正青,对方说起警戒,应当比他们更快到马车这儿才对。
陆焕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上马车:“我们先走,正青知道方向,便是走散了,之后看到马车不在也能追上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影被踢了过来,直直砸在两人面前。
温柠定睛看去,脸色瞬间变了。
“正青——!”
正青趴在地上猛地咳了两声,呕出一口血后,又站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双刃刀,挡在温柠前面,死死盯着对面。
陆焕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眼下这般情形,对方显然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来着不善。
此刻再走,已经来不及了。
对面,暗处阴影中慢慢走出一人:“郡主,别来无恙。”
第107章 第 107 章
陆焕:“封意人!”
他看着前面慢慢走出来的人, 眉心紧缩:“你这个朝中钦犯,竟敢逃至于此,聚拢人手劫持往来商客, 简直嚣张至极!”
封意人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臣见过七殿下, 七殿下安。”
他随即嗤笑了一声:“可惜七殿下猜错了, 我并非要劫持那些商客, 七殿下和明玉郡主才是我要劫持的人。”
陆焕脸色难看起来。
他在江南的时候便听说封意人从流放之地逃走的事,没想到对方逃走后,竟然来了这儿。
封意人大笑出声:“七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跪地朝我磕一个头,我心情好,恐怕还能饶你们半条命。”
陆焕脸色铁青:“休想!”
封意人冷哼道:“七殿下怕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如今可不是在京城,这荒郊野岭,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便是七殿下三头六臂, 也插翅难飞!”
他放了一通狠话,而后一招手, 两边立时涌出数百人。
封意人高喊道:“活捉七皇子和明玉郡主!”
命令一下, 前排的数十人便冲了过来。
月色下,温柠几乎能瞧见那长刀映出的的寒光。
下一刻,她就被正青飞快地往后面一推:“郡主,您避开!”
而后, 不等她说话, 正青和陆焕就双双迎了上去,血腥味顺着夜风飘进她的鼻腔, 在这冰冷的郊外,无比瘆人。
温柠听话地站在后面,她手里有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不过巴掌大小,若是到了绝路,便可自我了结。
她紧张地盯着前面,看得出来,封意人找来的这群人拳脚并不敌正青和陆焕,但对方人数众多,不算两边,单封意人身边跟着未动的,就还有一百多人,正青又因被偷袭受了伤,更是雪上加霜。
她攥紧掌心里的小刀,唇瓣被咬
出了血痕也未察觉。
双拳难敌四手,两人渐落下风。
前后不过一刻钟,便是双双被擒,那些人多少顾忌着陆焕七皇子的身份,不敢下死手,但对上正青,丝毫没有留情。
被抓住时,正青半边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
看到当朝七皇子被压着自己跟前时,封意人得意不已,而在温柠被带过来后,这股得意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半眯了眼,挑眉问道:“明玉郡主这是怎么了,灰头土脸,还穿着一身男人的衣裳,莫不是被欺负了?”
他说着还朝陆焕看了一眼,被陆焕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封意人毫不在意,手下败将罢了,他伸手便朝温柠脸上摸去,下一刻摸了个空。
他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表情克制不住地扭曲了一瞬,眼里透着一股狠意:“郡主不是对我用情至深,怎么现在反倒避起嫌来了?”
他冷哼了一声:“郡主当真是好手段,骗起人来丝毫不觉得愧疚。”
他是到了遂州才知道真相的,虽说从头至尾他都没把温柠当成那种为爱冲昏头的蠢货,但他自以为温柠多少有些爱慕他,却没想到,从头至尾,对方都没动过哪怕一丝情谊。
至于那道将郡主下嫁封家的口谕,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可笑的他们封家,竟然将它当做了救命稻草。
封意人每一次想起,都觉奇耻大辱,他阅人无数,同多少女子有过欢好,自认风流,却没想竟然会栽在一个女子手里,而且栽得彻彻底底。
温柠并不想理他。
她要是早知道封意人能有这样大的本事从遂州逃走,当初就该让陆景阳直接斩了他。
陆焕喊了一声:“别碰明玉!”
他道:“封意人,你是逃出来了,可你别忘了封家一族上百人,全在京城。”
封意人挑眉:“那又如何?”
“不妨告诉七殿下,留在京城的那些封家人,我半点都不在乎。”
“当初因为我的事,封家多少人受了牵连被迫辞官离开京城,七殿下该不会不知道吧,现在看来,恰是件好事。”
陆焕脸色一青,他自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脸色才更加难看,封家年轻一辈之人大多都受了牵连,要么被贬,要么辞官,但封相可还在朝中。
封家若是真能做到这般断尾的程度,那必然是有另有所图。
而且,所图甚大!
那他和明玉凶多吉少,便是封意人现在不会杀他们,之后不是拿他们邀功,便是用他们威胁皇兄。
陆焕脑中飞快转了一圈,不论如何,他是不可能逃脱的,但是明玉还有机会。
虽然机会不大,但总要试一试的!
陆焕道:“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封意人道:“七殿下何必问,等到了自然便知道了。”
陆焕道:“长途跋涉,带上一个弱女子只是会耽搁行程,你放了明玉,我自会配合跟你走。”
封意人险些要笑出来:“没想到,堂堂七殿下竟然是个痴心人,你说,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会作何想?”
陆焕脸色瞬间变了变,封意人既然知道皇兄喜欢明玉,那便是不可能放明玉走的。
可封意人是如何得知的?
“七殿下好似很惊讶?”
封意人啧了一声,他实在是享受这种将对方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快意压都压不住,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在奔涌,带起一阵阵颤栗。
他不无得意道:“自然是太子殿下伤了旁人的心,要知道女子的嫉妒心向来可怕。”
陆焕还没会过意,就听封意人身后传来一声娇喝:“闭嘴!”
待看清楚来人,他瞬间了然。
温柠瞪大了眼睛,始料未及,比看到封意人时还要吃惊,因为从封意人身后走出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王之蕴!
她惊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在宫中吗?”
谁料她这一问,王之蕴脸上的惊讶比她更甚:“你不知?你竟然不知?”
她望着温柠,妄图从对方眼中找出几分假意,可一丝一毫都没找到,王之蕴简直不敢相信:“他竟没有拿这件事到你跟前邀功,也好博你一笑?”
温柠茫然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再看陆焕,对方半点不惊讶。
这一刻,王之蕴只觉羞辱。
她自以为的大事,在太子殿下心中,竟然连拿到温柠跟前提一下都不值。
是怕脏了温柠的耳朵吗?!
她嗤嗤笑了起来,原本漂亮端庄的脸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扭曲可怖。
温柠皱眉,问陆焕:“究竟是什么事?”
陆焕撇了撇嘴,言简意赅:“她要下毒害你,被皇兄抓住了。”
温柠努力回想了下,终于想了起来:“那碗参汤?”
那碗参汤她半点没动,后来被婢女拿去倒了,根本没有出过思鸿阁,陆景阳又是怎么发现里面有毒的?
王之蕴盯着她道:“不止,还有那盛参汤的碗和勺,都带着剧毒,我特意挑了与思鸿阁一个样式的碗碟,便是你不喝那参汤,之后只要不小心用到,一样会死。”
“可我千算万算,却没料到,我送去你宫里的那碗参汤竟然真的只是参汤,而有毒的那一份,早早就被人换了。”
“在我踏出思鸿阁的那一刻,就被宫中内卫拿下了。”
“认证物证一应俱全,便是太后也保不了我,说要将我送回上京的庄子了却残生,实在可笑。”
陆焕忍不住道:“上京皇庄是特意为太后修建的,占地极广,又依山傍水十分清幽,你犯了这样的滔天大罪,太后保你一命,还将你送去如此好的去处,你居然不知悔改!”
王之蕴嗤笑一声:“好去处?”
“既是好去处,太后她老人家怎么自己不回?”
皇庄的那些日子异常难熬,若不是有太子殿下的一个承诺,她早便撑不下来了,再将她送回去,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王之蕴看向温柠:“明玉郡主,他将你保护得这般滴水不漏,可有想过今日?”
温柠没理会她的话,她喃喃问道:“那毒药从喝下到发作有多久?”
王之蕴道:“几息之间,不过从发作到死,会很慢。”
“那濒死的两个时辰,会愈来愈痛苦,一旦服下药石无医,直至吐血而亡,真是可惜,你没有服下。”
她说得血腥森冷,可温柠却是亲生体会,在前世。
“为什么?”
前世她与王之蕴无冤无仇,对方为什么要杀了她?仅仅是因为她是太子良娣?
可她良娣的身份根本威胁不到王之蕴才是。
“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王之蕴冷笑道:“自然是因为太子殿下心中有你,我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被太子放在心尖上的人!”
“你知道太子同我说过什么?他说他的皇后不是一个摆设,当为表率,事必躬亲,无论是平衡世族,还是厉行节俭。”
“可他居然要我不许忤逆你,你的所有一切,都不容我插手半点。”
“我才是大恒的皇后,所以你必须死!”
温柠被王之蕴眼中透出的癫狂惊得退了半步,所以前世时,对方是误以为陆景阳将她放在了心上,所以才下手的吗?
她心头猛地颤了颤,可这退半步的动作却刺激到了王之蕴。
对方抢过旁边一人的刀就砍了过来。
封意人眼疾手快拦住,惊怒道:“你疯了?!”
他们的目标是将这两人活捉,七皇子和明玉郡主不管死了哪一个,计划都会大受影响。
王之蕴喘了一口气,清醒了一点,却眼底依旧血红一片,爬满了血丝,她指向一旁:“那好,我不杀她,我杀这一个。”
封意人这一回没有拦,他虽不知道此人身份,不过想来不是什么重要之人,不然他不可能没有见过。
正青被点到,只微微抬了下眼皮,他满身是血,出气多近期少,几乎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之蕴转头望向温柠
:“明玉郡主,都说你心善,不如你自毁容貌,我便绕了他,如何?”
她瞥向封意人:“我不要她的命,毁了这张脸,你没有意见吧?”
封意人抬了抬手:“只要人活着就行。”
王之蕴满意地一点头,她命人将一柄小刀递过去:“郡主,不过是一张脸,换一条命,很划算是不是?”
温柠拿住小刀,手腕不自觉地抖了下。
陆焕大喊道:“明玉不要!”
“你别上当,便是你毁了脸,他们一样会杀了他!”
温柠咬了下唇瓣,她知道陆焕说的没错,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正青被杀。
她喉间滚动了下,慢慢抬起手。
正青不知何时睁开的眼,双目一阵紧缩:“郡主……”
王之蕴凶狠地盯着温柠的手,眼睛红得发凉,语气透着兴奋:“划得深一些,否则我可不认。”
温柠呼出一口寒气,她闭眼咬住牙根,就在刀尖快要碰到脸颊那一瞬,一枚石子精准地击中了她的手腕,小刀应声而落。
下一刻,林间鸟兽惊动,飞起了一片。
第108章 第 108 章
温柠倏然睁眼, 手腕闪过一阵麻意。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又听到几声箭矢划过的声音,压着陆焕和正青的两个歹徒应声而倒。
封意人脸色大变, 单手握住剑柄, 朝四处望去, 却什么都没瞧见, 他喝道:“什么人?快滚出来!”
林间一片寂静。
温柠顾不得细想,她盯准没人注意,朝正青的方向跑去。
虽然她不知道放箭的人是谁,但对方显然对他们没有恶意,若是可能,或许这是唯一一个能逃走的机会。
可惜她还没有跑到正青身边,便被王之蕴发现了。
对方飞速回神,朝还呆站着的歹人道:“快,拿下明玉郡主!别让她跑了!”
温柠心下一惊, 却不敢回头, 她看见陆焕朝她打了个手势, 示意她朝林中跑:“别管我们,先躲起来!”
与此同时, 身后响起了追来的脚步声。
温柠心提到嗓子眼, 她憋住一口气努力朝林子的方向跑去,半点不敢回头,眼看就要跑进林中,一柄匕首朝她猛地掷来。
温柠听见了破风的声音, 可她不敢停。
只要跑进林中, 就能躲开,她咬紧牙根, 已经做好了硬挨这一下的准备。
刀尖入肉,发出扑哧一声,可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她被人稳稳护在了怀中。
淡淡的血气之下,是东宫的檀香。
温柠蓦然抬眸,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侧脸,对方抬手拔掉右臂上的匕首,反手掷了出去,直直命中追着她的人。
伤口处顿时血流如注,温柠唇瓣抖了一抖,泪水瞬间爬满了整张脸,却发不出任何声。
陆景阳毫不在意,他低头,抬手抚过她咬破唇角,笑道:“茵茵的脸怎么脏了?”
自上次决裂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温柠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她慌忙地在自己衣服上扯下一根布条,哆哆嗦嗦地就要往陆景阳手臂上绑,但是她手抖得实在厉害,越是心急就越是弄不好。
眼见着鲜血越涌越多,温柠胡乱擦了下眼睛,丢掉已经被血沾湿的布条,又重新撕下一根。
她顾不得问陆景阳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法去想其他的事,只想将伤口止住,可就是包扎不好,连第二根布条都要被血浸满了。
陆景阳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视线落在温柠的脸上,几近贪婪地望着她。
一错不错,不曾移开半点,像是一头盯住猎物的凶兽。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茵茵了,朝思暮想丝毫不为过,他试图用江山社稷麻痹自己,可是没有任何用,只要停下来,茵茵便占据了他的心神。
所以他一有了温柠的消息,便等不及,亲自过来了。
他要将人带回去,带回京城。
陆景阳的视线顺着她的脸庞细细落下,直到她急得快哭出声,才从她手中接过布条,而后三两下绑好了手臂。
不远处,已是厮杀一片,火光盈天。
温柠心急如焚:“陆、陆焕还在那里,正青受伤了,他、他们——快救救他们!”
陆景阳嗯了一声,将她往林中推了一推:“我的人还没全到,茵茵乖,先躲好,数一百个数,我就回来接你。”
他说完,不给温柠再开口的机会,提着长剑反身跃了出去。
这是温柠第一次见陆景阳浴血提剑。
她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她将自己藏在一颗巨树后,树下半人高的杂草完美地遮住了她的身形。
前面,封意人已经认出了陆景阳。
他原本还有些慌,可发现陆景阳负伤了,人手却没有增多,不禁大笑了起来:“太子殿下,只带十数人就敢来救人,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封某了!”
陆景阳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封意人表情扭曲了下:“给我上,拿下太子殿下,重赏!”
他原本想利用陆焕和温柠这两人和陆景阳谈条件的,现在已经用不到了,只要拿下大恒的太子,何愁大业不成。
真是天助他也!
十数人对上几百人,便是东宫最厉害的内卫也难敌,可就算这样,依旧打成平手,一时胜负难分。
陆焕背后中了一刀,好在伤口不深,他浑然不在意,已经杀红了眼。
更何况皇兄在此,他怎么能临阵脱逃!
他寻了个打斗的间隙,喘着粗气喊道:“皇兄,你带明玉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他死了,大恒不过是少一个皇子,皇兄若是出事,朝堂必然大乱,他虽没什么大志,却也不愿见到国本动摇。
然而他的话同封意人一样,没有得到半句回应。
另一边,王之蕴在看到陆景阳出现时,便懵了。
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为了温柠追出宫,更没有想到,陆景阳会以身犯险。
她都没有要温柠的命,不过是一张脸,就那么重要吗?比大恒的太子殿下还要重要吗?
王之蕴紧绷着脸,几乎咬碎了牙根,她当初就该一刀杀了温柠,而不是用下毒这种迂回的方法!
她夺过一柄刀,冲着林子的方向大喊道:“明玉郡主,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再不出来,恐怕连太子殿下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陆景阳因为这一声喊话,错眼朝林中看了一眼,分神之下,腰侧被长刀划过,他动作一滞,紧跟着肩头便中了一枚子母镖。
王之蕴大笑不止:“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然是个情种。”
“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陆焕瞳孔一阵紧缩,他想也未想,直接冲了过去。
下一息,他就被陆景阳一脚踢出了包围,紧跟着陆景阳也跃了出来,而另一边,东宫的内卫终于尽数赶到。
“属下救驾来迟!”
陆景阳冷肃着脸,只说了一个字:“杀!”
形势骤然转变,仅一瞬,封意人的数百人马就被团团围住,寒光闪过,血流成河。
陆景阳身形晃了一下,闭眼倒了下去。
陆焕大惊失色:“皇兄——!”
他抖着手,探了下鼻息,还好,还有呼吸。
另一边,内卫首领已经找到了温柠,将人安置到了马车上,他赶来一看,便拧起了眉:“七殿下,扶太子殿下上马车!那子母镖上有毒,需得立刻解毒!”
陆焕哪有不应的,强稳住心神,将陆景阳扶到马车上。
马车疾驰,朝最近的城镇赶去。
温柠和陆焕坐在车辕上,车厢内,有内卫正在为陆景阳剔除子母镖。
车厢内外,俱是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内卫出来:“七殿下,郡主,太子殿下身上的子母镖已经被取出来了,只不过毒素未清,还需用药。”
温柠的声音又
虚又抖:“毒素会扩散吗?”
内卫沉默了一瞬:“用药及时便不会。”
答完这一句,内卫道:“郡主,您进去吧,殿下已经醒了,想见您。”
温柠急急挑开车帘,车厢内,血腥气扑面而来,浓重到几近窒息,她朝陆景阳望去,对方半躺在塌上,脸色苍白,外衣并没有系紧,一眼便能瞧见衣襟下缠着的绷带,甚至能看到外渗的鲜血。
温柠张了张口:“你……”
她哽咽了一声,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陆景阳招手让她过去,手指碰上那滚烫的泪珠,问道:“哭什么?难道是我得了不治之症?”
温柠摇头,她握住陆景阳的手,伏了上去,呜咽之声被压抑在喉间。
陆景阳无奈,轻轻叹了一声,他道:“茵茵怎么见到我便哭,是不想见我吗?没关系,茵茵想去哪里都可以。”
温柠还是摇头,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抬起头问道:“疼不疼?”
陆景阳道:“不疼。”
他望着温柠的脸,眼中的思念有如实质,躲得要溢出来,最后却只克制地道了一声:“茵茵瘦了许多。”
温柠唇瓣慢慢抿起,她鼻尖酸涩,几乎又要哭了。
她轻轻抽了下鼻子,眼眶中的泪水降落不落,声音又轻又低:“是我不好,我不该跑出来的。”
如果她好好的待在宫中,就不会有今日的事,陆焕和正青都不会受伤,他也不会中毒。
陆景阳咳了一声:“若茵茵不出来,我又怎么会知道封意人狼子野心呢?”
温柠几欲落泪,她知道陆景阳是在安慰她,对方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封家的心思。
她看向他肩头中镖的地方,那是右肩,之前对方为她挡刀,亦是用的右臂,她克制不住地去想,他的右臂是不是终究要出事。
不,不会的,毒能解开。
温柠抖着手,颤颤巍巍地向他肩头伸去,还没有碰到,便被陆景阳用完好的那只手一把握住。
他对上温柠看过来的视线,语气无奈又宠溺:“没什么好看的,一点小伤罢了。”
可温柠知道对方有多在乎自己的身体。
前世,她从未见过陆景阳受过半点伤,朝中亦是无人知晓太子殿下的右臂不能用。
她哪里值得他用一条手臂去换。
温柠眼睛一眨,眼泪顺势滚落了下来:“为什么不再等等?”
她只不过是容貌被毁罢了,只要他按兵不动再等上一等,便能万无一失。
陆景阳笑了下:“我舍不得。”
他伸手拉过温柠,在将她搂进怀里的一瞬,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犹如枯竭多日的泉水再次丰盈起来。
他半点未等,直接吻了上去,若不是此刻不便,他甚至想直接要了她。
不过没关系,很快茵茵就会随他回京,这一次,他再不会放她离开半步,无论是在哪里。
一吻结束,陆景阳望着她:“茵茵,别再离开我了。”
温柠点头:“好。”
第109章 第 109 章
马车在夜幕中疾驰, 四下一片寂静。
陆景阳唇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在温柠答应不离开后便晕死了过去。
温柠惊惶失措,立刻就要出去叫内卫, 才起身便趔趄了下, 她眼疾手快稳住身形, 没倒在陆景阳身上, 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衣摆不知何时被对方抓在,牢牢攥在掌心里。
她试着抽了两下,却半点没有抽出来。
温柠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了,她胡乱擦了两下,哑着声音将内卫唤了进来。
对方虽是内卫,但亦懂不少医术,之前的子母镖便是对方剜出来的,他被叫进来后,仔细检查了一遍, 神色凝重道:“郡主, 子母镖上毒素扩散开了, 属下要将殿下唤醒,待殿下醒后, 劳烦郡主多同殿下说些话, 在解毒之前切不可再晕过去。”
温柠哪有不应的,她飞快点了点头,握住了陆景阳的手。
内卫取了随身带的烈酒,直直浇在肩头的伤口处。
陆景阳的身子猛地一颤, 眼皮剧烈地抖动了几下, 下一刻,温柠的手便被反握住,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手骨捏碎。
温柠一声不吭地咬着牙根,她只知道陆景阳比她更痛。
终于,在内卫将一壶烈酒浇完后,陆景阳睁开了眼睛,他脸色比之前更为惨白,额上细细密密覆了一层汗珠。
他开口,轻念了一声:“茵茵……”
温柠带着哭腔应道:“太子哥哥,我在这儿。”
陆景阳将内卫遣走,抬手将人拉近到跟前,在她眼下慢慢抹了下,问道:“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他声音虚弱,透着一股无力感。
温柠头一次见他这般,两世加起来,她也只见过他游刃有余掌控一切的模样,何时有过这般狼狈之色。
温柠心口细细密密泛着痛,难受极了,她哭道:“你怎么还问我疼不疼。”
陆景阳扯起唇角:“茵茵是在心疼我?”
他想将人抱进怀中,可刚抬了下手,眉心便是一皱,似是扯到了伤处,手又落了下去。
温柠赶紧抓住他的手,不许他再乱动,她眼里和着泪,心都要揪起来了:“伤得这样重,再乱动留下病根怎么好?”
陆景阳道:“茵茵让我抱一会儿。”
温柠想说还他还伤着,可拒绝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抿着唇,自顾自纠结了几息,最后还是乖乖偎了过去,却没有靠实,只虚虚伏着。
她青丝散在肩头,发梢落在陆景阳的手背上,被他缓缓勾起。
他轻声道:“茵茵,我以为这一次要找不回你了。”
温柠沉默了几息,慢慢道:“我只是想去一趟北疆,太子哥哥便是不找我,我也会回去的。”
陆景阳笑了下,声音闷在胸口,他知道茵茵是在哄他,可他不想去计较了,只要茵茵愿意同他回去,之前的事他可以都不在意。
他忍受不了茵茵不在身边,哪怕一日也不行。
他问道:“茵茵要去北疆的话,能不能等上一等,待我伤好了,陪茵茵同去?”
他问得温和小心,像是怕又将她吓跑一般,问完之后连身子都紧绷了起来,湿热的呼吸落在温柠的耳边,带着一股试探与不安。
若是之前,她一定不肯顺着他的意,可这一回,她却不想再折腾了。
温柠伸手搂住他:“我不想去北疆了,我想回京城。”
“太子哥哥,我们回京城吧。”
她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了他胸口慢慢起伏了几下,似是不敢相信,过了许久才出声问道:“茵茵说的是真的?”
温柠嗯了一声:“我想陪着太子哥哥。”
她愿意冒险试一试,为了陆景阳的真心,为了对方舍身相救的那一刻。
她想试一试。
便是陆景阳不问,她也不可能抛下他去北疆,她会陪着他将伤养好,陪着他回京回宫。
谁料她这般直白坦荡,陆景阳反倒犹豫了起来,他想看清温柠脸上的神色,却碍于伤势,抬不起身子,只好从她的话中探寻勉强语气,可依旧一无所获。
他顿了下,道:“茵茵不用为了我,委曲求全。”
温柠心口一酸,她默默抽动了下鼻尖,压下那股涩意:“谁说我委曲求全了,太子哥哥这么好,我怎么会是委曲求全。”
她轻声道:“我喜欢太子哥哥。”
这一声喜欢又轻又快,若不是她伏在他身上,几乎要听不见了。
可落在陆景阳的耳中,却如春雷炸响,之前说的话已全然抛在了脑后,只听得这两个字。
他顾不得有伤在身,直接伸手将温柠的脸蛋捧了起来,语气急切,满是焦躁:“茵茵,你方才说什么?”
温柠眼眸弯了弯:“我喜欢太子哥哥。”
她望着陆景阳,按住矮榻的边缘支起身子,而后慢慢吻了上去。
她喜欢他,所以妥协了,深宫高墙也愿意试一试,何况前世那个给她下毒的人已经找到了,余下的她不在意,她愿意去赌。
温柠顾及着陆景阳的伤势,只轻轻一吻,便要退下来。
可下一刻,她便被一双大掌按在了怀里,陆景阳浑身滚烫,胸口处跳得剧烈,几乎要将她融化一般,不容她拒绝半分。
温柠一面担心他的伤势,一面又怕挣动碰到他的伤口,以至于一时间僵在远处,任由他将她吻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放开。
温柠张口,微喘着气,眼眸中如浸了一汪清泉,水润透亮。
她耳根下已经红透了,便是不去碰,也能瞧出那一片肌肤灼热烫人。
陆景阳看着她,眼中同样流淌着爱意,他视线一寸寸落下,眉宇之间隐约透着一股癫狂之态,只是肩头的伤牵动,让他勉强压住了心口的欲念。
他哑声道:“茵茵当真极美。”
温柠脸更红了。
*
天光破晓,马车终于驶到了最近的城镇。
住店,寻医,诊治,一通忙完早已是天光大亮。
温柠亲眼看着陆景阳肩上的伤被重新处理,将一圈中毒变色的腐肉挖掉,清毒后又再次包扎好,她才放下心来。
她在大夫离开客栈时特意追了上去:“多久才能恢复?”
对方并不知他们的身份,只客客气气地道:“郎君身体强健,若是调理得当,不出三五日余毒便能清除,待余毒除后,再慢慢养上一阵时日便好。”
温柠点头,又细细问了问陆景阳肩上的伤会不会对手臂有影响,在得知不会有后,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她回客栈,要了些热水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下,便又去陆景阳的房间。
内卫见她进来,略一点头退了出去。
床上,陆景阳已经睡着了,眉心微微蹙着,似是方才清除腐肉时的痛还在延续,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温柠在床边坐下,她看了会儿,伸手慢慢将那处皱起的眉心抚平,而后守在床边睡着了。
她心里记着陆景阳的伤势,睡得并不安稳,几乎每隔上一刻钟便要醒一回。
临近中午时,屋外响起了动静。
温柠起身关窗时,听到了正青二字,她急忙朝下望去,便看见正青被人架着从客栈外进来,虽看不清脸,可那确确实实是正青。
正青还活着!
温柠心下一喜,飞快将窗关上,她朝床里忘了眼,陆景阳还在昏睡,便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她从楼上下来,压着声音喊了一声:“正青!”
对方抬头,勉强抬了下唇。
温柠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对方浑身上下几乎浸满了血,连脸上都豁开了一道口子,几乎称得上惨烈。
她眼眸一颤猛地,三两步冲到他跟前,急切问道:“你怎么样了?”
正青已经将头低了下去:“奴才吓到郡主……”
温柠不想听这些,她只觉问不出来,便道:“算了,你别说话,我去找大夫!”
她方才问过那大夫,对方的医馆同客栈在一条街上,隔的并不远。
旁边架着正青的内卫刚想叫住人,就被一样听到动静出来的七皇子给止住了,对方道:“我陪明玉去,你们快点将人扶去屋子里。”
陆焕有伤在身,走得不快,等他赶上时,温柠已经到医馆将大夫请出来了。
大夫熟门熟路,也没管二人,提着药箱先走一步。
温柠赶忙扶住了陆焕:“你怎么出来了?”
陆焕道:“不放心你。”
他咬牙挨过一阵疼,唇色白了几分,轻声问道:“明玉,你是不是打算跟皇兄回去了?”
温柠动作顿了顿,过了片刻才点头嗯了一声。
陆焕道:“我也回去。”
说话间,有上医馆取药的人走过,看见陆焕脸色发白,给唬了一跳,热心道:“这是病了吧,赶紧去医馆请袁大夫瞧瞧,袁大夫医术极好。”
温柠谢过对方,对方却以为他们是瞧不上这医馆的大夫,说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别看袁大夫才问诊半个月,那可当真是药到病除。”
旁边有人帮腔道:“可不是,要我说比宫里的大夫都好。”
“要我说,赶紧上医馆问一问,兴许还有得治。”
“就是,都走到这儿了,也不差这两步路。”
“……”
温柠扶着陆焕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她稳住神色,尽量让自己瞧不出什么异样,过了几息,才道:“袁大夫不在医馆,我们等会儿再来。”
“不在?怎么会?”
“袁大夫不是不出诊,只待在医馆的么?”
“走,去瞧瞧。”
“……”
温柠垂了垂眼,笑道:“运气真好,遇到了个神仙大夫,正青有救了。”
陆焕点头:“嗯,先回客栈吧。”
第110章 第 110 章
温柠回客栈后, 没有去陆景阳的房间。
她一个人坐在屋内,四周静的可怕,外面其实有不少内卫, 可听不见一丝脚步声。
她并不想多心, 可方才在药铺前听到的话不停地在她脑中响起, 让她忍不住去想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昨日夜间, 她和陆焕突然遇袭,生死一刻被救下,可紧跟着便是陆景阳重伤,一直到刚才,她精神都是紧绷着的,不敢松懈分毫。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旁的事,从昨夜到现在,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陆景阳一人身上。
可怀疑一旦在脑中浮现,便不会轻易淡去。
温柠坐在桌边, 动作迟缓地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她提着茶壶的手腕还有些发颤, 是过于紧绷留下的遗症。
她没有去管自己的手腕,视线落在了刚刚倒出来的清水上。
干净清透, 还带着一丝上好绿茶的香气。
这儿不过是个临近边关的镇子, 虽说不上贫瘠困窘,却也无法同江南的富庶之地相比,而这家客栈更是内卫情急之下随意找的一家。
虽说内卫给了两块银锭,将客栈全都包了下来, 可店家又怎么做到立刻便摆上了一壶上好的茶水呢?
温柠之前并未想过这些事, 她急急忙忙,哪里注意得到。
可一旦想了, 便能于细枝末节处发现许多不寻常的地方,这家客栈实在收拾得太干净了,便是床具被褥刻意做成寻常式样,可细细看来,连一次被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伸手轻触,被衾的布料很是粗硬,倒没有用宫中的锦布。
温柠不愿去想那个可能,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镇上的百姓说那位袁大夫是半个月之前开始行医问诊的,她和陆焕离京不过也才二十几日,又怎么能预料得如此精准呢。
又何况封意人和王之蕴的出现根本就无法控制,若是一着不慎,出了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陆景阳又怎么会拿他自己去赌?
温柠在心里默默给他找着理由,试图来说服自己。
可惜徒劳无功。
她知道陆景阳做得到,知道对方想,便可保万无一失。
温柠咬着唇瓣,双手冰凉一片,捧着茶水也暖不起半点,她亲眼看见陆景阳受伤,看着大夫处理伤口,那伤势做不得假。
便是苦肉计,又何须做到这种程度?
温柠慢慢喝完了杯中的茶,起身朝隔壁房间去。
她推开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陆景阳还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唇瓣毫无血色。
她伸手在他额前探了探,摸到一手滚烫的热意,那是余毒还未除尽引起的高热,像似一个火球。
温柠定定看了几息,视线慢慢落在了脖颈处那一截被烧红的肌肤上,散下的黑
发丝丝缕缕缠绕着,脆弱无比。
她忍不住想,若是现在她掐住这一段脖颈,会有多少暗卫跳出来。
怕是下一刻,她就会被当场拿下。
床榻上,陆景阳眼睫颤了几下,半睁开来。
警觉又慑人,在看清是她后,才一点点温和了下来。
他咳了一声:“茵茵?”
温柠指尖掐住掌心,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多余的情绪来,她垂着眼帘,轻声道:“大夫说,余毒要三五日才能全部除尽。”
陆景阳应了一声:“无妨,能解便好。”
他伸手拉过温柠,视线在她脸上游移了下:“茵茵的手怎么这么凉?”
温柠小声道:“我害怕……”
她声音微微发颤,克制住想要挣开手的动作,顺势伏在他身上,不敢抬眼对视,她怕只一个眼神,陆景阳便能瞧出她的不对劲来。
他大张旗鼓,为的不过是要她跟他回去,然后心甘情愿地钻进他精心打造的牢笼中。
温柠不敢想,若是她没有察觉,就这么回了京城,之后会如何。
会像前世一样,被困东宫,再也出不来半步吗?
他不肯退让,所以才要她妥协。
倘若这一切皆是安排好的,那至少从半个月前,她和陆焕的行踪便被陆景阳知晓了,他谋篇布局的半个月,终于达成所愿。
不,或许更早,从出宫那一刻起,她和陆焕便没逃出过内卫的眼线。
那她能被救走,是陆焕对宫中够熟,还是陆景阳有意为之?
温柠不敢细想,她身子轻轻颤着:“太子哥哥,我怕极了。”
陆景阳低哄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茵茵别怕。”
他道:“明日一早便动身,宫中不可无人,需得尽快回京,茵茵一夜未睡,好好休息半日。”
温柠嗯了一声,若她今日没有出去,是不是永远都发现不了了,不,还是会发现的,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回到京城了。
便是现在,她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她问道:“那两个人抓到了吗?”
陆景阳道:“抓到了。”
温柠咬了咬腮边的软肉,又问道:“太子哥哥,你会杀了他们吗?”
陆景阳没答,抬手在她脸侧揉了一下:“茵茵心软。”
温柠便没再问,她是心软,所以只是看见他受伤,便动摇了,想也未想便答应了同他回京,告诉他,她喜欢他。
她静静趴了会儿,听到陆景阳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才起身。
到底是中毒受伤,便是铁打的人,也是扛不住的。
温柠看了两眼,转身离开。
她没回屋休息,而是拐去了正青的屋子,无论回不回京,有些事,她都要弄清楚。
她站在正青房门前,抬手叩了两下,等了几息无人来应,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结果被屋内的情形吓了一跳。
陆焕的软剑架在正青的脖颈上,紧贴着肌肤,剑锋下已然渗出了血。
陆焕头也没回,压着声音逼问道:“说还是不说?”
正青正对着门,看见来人是温柠后,眼皮猛地颤了下,他嘴唇动了动,唤了一声:“郡主……”
陆焕这才回头,看到她,半点也没惊讶:“怎么才来?”
他不信明玉想不到,不过是关心则乱,注意不到这些异样罢了。
温柠扯了下唇角,她心情微妙的好了那么一点点,被蒙在鼓里的不止她一个。
她几步走到正青跟前,并没有让陆焕将剑收起来,只是看着正青,直接问道:“太子殿下让你跟着我?”
陆焕啧了一声:“我方才便问了,他不肯说——”
话音未落,就听正青嗯了一声。
温柠问道:“什么时候?”
正青犹豫了许久,才道:“从七殿下去将军府开始。”
温柠闭了闭眼,果然,她不该心存侥幸,从一开始,她和陆焕的一举一动就在陆景阳的掌控中,小桃进宫是,她离京也是,甚至正青当着她的面自裁被她拦下,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就在刚刚,陆景阳便说过,她心软。
所以,她一定不会看着正青自决的,正青回不去,便只能跟着她。
陆焕完全没想到,他愣怔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他自以为做的这些事,原来一开始就在皇兄的算计中。
亏他昨夜担心自责了半宿,要不是怕打扰皇兄养伤,他早去请罪了!
原来皆是他自作多情!
他质问道:“皇兄昨晚其实不缺人手对不对?”
正青没答,任凭软剑在自己脖颈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也一声不吭。
陆焕气得手抖,却没办法,索性将软剑一收:“明玉,你来!”
温柠没理他的话,她看向正青,接着上一个问题,继续问道:“所以这一路都有内卫跟着,对吗?”
正青点头。
温柠沉默了下:“封意人和王之蕴的行踪也在你们内卫的掌控中?”
“嗯。”
“如果昨夜,来不及救人怎么办?”
“不会来不及,四下的弓箭手早就埋伏好了,只要殿下下令,便能顷刻解决掉那些人。”
正青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殿下不会让您受伤的。”
温柠不接这一句,她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正青神色肃了肃,他严阵以待,若是郡主问得太过深入,他也不能回答。
温柠等他调整好心绪,这才问道:“你伤的重吗?”
正青愣了一愣,他没想到郡主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顿在原处,不知如何答了。
温柠了然笑了笑,点头道:“不重是不是,你身手了得,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受伤,我早该想到的。”
她险些忘了前世正青的身手又多好了,陆景阳的底牌,怎么会轻易受伤。
正青神色慌了下:“郡主,我、我——”
他想解释,却被温柠抬手打断了。
温柠道:“我知道你忠于太子,做的也皆是分内之事,我并不是在怪你,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正青连忙点头应道:“奴才一定做到。”
温柠道:“你不先听一听我有什么要你做的,倘若实在过分呢?”
正青道:“奴才万死不辞。”
温柠摇头,她轻声道:“倒不用死,只是累你真的重伤一回罢了。”
她没再卖关子,直接将要做的事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不光是正青,陆焕也是一脸目瞪口呆。
不过他只震惊了几息,就一锤掌心:“明玉,我帮你!”
他不出这一口气,绝对不行!
温柠对正青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些,你若不肯帮,可以在入夜前将事情告诉太子。”
她说完,没等正青回答,直接出了屋子。
陆焕几步追上来,压着声音问她:“你不怕他真去说,他可是皇兄的人。”
温柠摇头:“他不会。”
如果会的话,一开始她问,正青就不会答。
正青最看重恩情,这一点不是作假。
她方才不过是在挟恩图报,用昨夜那没有落下去的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