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综艺
他还在犹豫, 谢云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殷恪垂眸扫了一下尺寸,往购物车里一丢,长指划开通话, 冷淡松散的声音顺着手机,传进谢云初的耳朵里:“怎么了?”
“你好慢啊……”谢云初抱怨, “我的菜都炒好了, 你干嘛呢?”
殷恪略微顿了顿,放东西的手僵在了半空。长这么大, 好像还没有人催过他回家。
他垂下眸子,殷恪的眼比很多人都要亮, 虽是天生的偏浅棕色, 可睫羽漆黑, 显得漂亮极了。
殷恪不留痕迹地捏紧了手机壳:“没什么,刚刚遇到粉丝了,耽误了一会。”
“哦好。”谢云初把大火调成了小火,盖上锅盖闷着, 没听出他语气的异样, 笑着说,“我等你。”
他说完这三个字,并不挂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殷恪聊着天。
聊了一会,谢云初心血来潮地问道:“我刷微博, 看他们都叫你酒酒,为什么啊。”
谢云初听过沈蕴川这么叫,他总想问, 可殷恪没跟他说过,自己也不好意思问。
亲嘴之前, 谢云初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问不出口;亲嘴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比沈蕴川重要那么一点,掏心拿肺的,总想问个清楚。
这话要是换别人来问,殷恪恐怕要恼,酒酒这名字是殷红叶给他起的——至于为什么起。
殷恪褐色的眸里一闪而过了一种近乎漆黑的琉璃质感,情绪内敛,温声出口:“我爸喜欢喝酒,我妈这么叫的,后来他们不知道怎么了,都爱这么叫。”
后来他爸喝酒死了,别人还是这么叫。
殷恪不乐意,可他们总是这么叫。
酒酒,酒酒。好像这么叫,能拉近什么关系一样。
他们说,恪这个名字太重了,太压人了,不如他原来的名字好听。
殷恪就嘲讽地看他们,往往冷笑:“以前的名字轻松,也没见我活得轻松啊。”
后来他话变少了,就只是冷笑:“哦。”
“那我可以这么叫吗?”谢云初的声音将殷恪的思绪拉回来,他身上那股死气散了。
“沈蕴川都这么叫。”这么多年,殷恪早没什么好介意的了,随他去了,“都可以。”
他一说都可以,谢云初就觉得不自然了,他摸摸鼻子:“算了吧,不太好意思,还是殷恪好听。”
殷恪也这么认为,前面的队伍排的很长,估计到他还需要很久。
“下次还是点外卖吧。”殷恪说,货架上三三两两的糖果摆得整齐,许百惠不给他吃。
他这个经纪人啊,生怕自家艺人胖上一点,形象变差。
上次殷恪被许百惠逮到吃了四分之一个六寸蛋糕,被指着鼻子骂了半个小时,无非是“你也就这张脸了,要是胖了还有什么”。
明明并不会胖的,明明他不只有一张脸。
许百惠还跟他说,不准谈恋爱。
不准谈恋爱的话,为什么在别人暗示要包养他的时候,建议他同意呢。
不过也没错,包养从来都不是谈恋爱,他和谢云初也是,少爷不懂喜欢,等什么时候厌了,也就离他而去了。
殷恪叛逆地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糖,往购物车里一扔,自暴自弃了。
耳边谢云初还在碎碎地和他讲话。
谢云初的话是真的多啊,不熟的时候人话不讲,熟了的时候,像个叽里呱啦的百灵鸟。
“你快点吧。”他隔着锅盖盯着锅里的菜,自己忍不住了,掀起一个角,筷子伸进去夹了一口放进嘴里。
然后皱了眉。
方才自欺欺人的报应来了,好咸。他下意识问殷恪:“你喜欢吃咸的吗?”
谁会喜欢吃咸的。
谢云初的脑子一根筋,殷恪几乎瞬间就知道到他为什么这么问了,直接挑破了:“怎么,你盐放多了?”
“怎……怎么可能?”
“哦。”
“没事。”殷恪从来没奢求过谢云初这样的少爷能做出什么美味的大餐——他自己都不会。
做饭这么难的事,做的人都没叫苦,吃的人也没必要有异议,“我都能吃。”
“真有点咸。”谢云初咬死了不想让他出去吃的心犹豫了起来,无语道,“这个锅实在不聪明,自己都不会搅拌一下。”
锅铲是给你观赏的?
殷恪忍不住乐了,见过有人睡不着怨床歪的,真没见过有人炒菜咸了怪锅的。
“你怎么不怪盐袋子开口太大了?”
“呜——那是你拆的。”金主是要宠着自己家的情人的,谢云初一直将此奉为圭臬。
哪怕以前从来没包养过人,但是谢云初还是游刃有余。他天生会宠爱别人,情商又高,长得又好,拥有这世界的所有偏爱。
“要不咱还是出去吃吧。”谢云初闷闷地搅拌了一下虾仁,“真不好吃。”
“你不想吃了吗?”殷恪把问题丢回去,队伍差不多排完了,轮到了他结账。
他把米和两个差不多大小的盒子摆在收银台上,还在和谢云初聊天:“不想吃我们出去吃也行。”
“我不是……”谢云初,“我……”
百口莫辩。
“行了,操心那么多干什么,我马上到家了。”
殷恪说的马上,但也不算快。林荫道一个人走,总显得很长,两人默契得都没挂电话。
这条道是小路,两个人走显得拮据,所以方才殷恪没带谢云初走这里。
潮湿的爬山虎顺着墙皮,默默地爬满荒废的墙壁,另一边植着银杏,果实不知成熟了没,殷恪没有这个常识。
只是空气中透着苦,微微往鼻腔内渗透,叫人不舒服。
他盯着手里的盒子,自己的脑子大概受到了谢云初的影响,居然会大脑一热买这个。
他穿着居家的休闲服,口袋不大,根本装不下这个盒子。
走近了垃圾桶,殷恪顺手拆开盒子,里头整齐地码着五个精致的包装,盒子上还写着什么“草莓”还是“葡萄”,扔了也没注意。
他不是头一遭见这玩意,高中住校的男生宿舍很乱,偶有一次舍友拿着一个没拆封的套大肆炫耀,一边开着班里女生的黄腔一边拆开袋子,把套捏得变了形。
恶心极了。
殷恪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想那种事,跟一个男生。
也不算太想吧,昨天酒醉的兴趣过后,也就淡了。
他的衣服口袋偏薄,殷恪淡定地留下了两只,把剩下的扔进了垃圾桶,不着四六地想:万一哪天真擦枪走火了,两个也够了吧。
然后弯腰拎起大米,迈开步子走了回去。
等到殷恪把米买回去,谢云初已经在沙发窝着快睡着了。他一边恹恹地眯着眼,手机还贴在耳朵上。
殷恪垂眸看了一眼发票,大米他买的散称的,三块还是五块钱一斤,花了十五块钱。
“十五,记得报销。”殷恪拆开糖,摸了一颗扔给谢云初,“哝。”
草莓味的。
谢云初手忙脚乱地接过糖,坐起来,摸出手机给殷恪转了账,又额外转了三百块钱,说是刚刚买菜钱。
殷恪:“刚刚买菜花了318。”
“你是真顾家啊。”谢云初默默给他转了十八,吐槽了一句。
“还少收了你五毛呢。”
“谢谢您咧。”
“这倒不用,毕竟我白吃白喝。”
谢云初闭嘴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殷恪这么能怼人呢。
他把糖扔进嘴里,拿起米,往厨房走去。殷恪家里的电饭煲他研究了,煮饭最快半小时就行。
谢云初飞快地淘完米,把米饭往锅里一放,按了煮饭键就出了厨房。
给殷恪打电话的时候一惊一乍的,说什么咸了淡了,但还是好吃的。
殷恪吃了不少,谢云初亮晶晶地看他,问他好不好吃。
“好吃。”比他想象的好吃,殷恪很给面子地夸了一句。
吃完了饭,两人没别的事了,谢云初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眼睛很亮,直直地盯着殷恪:“我可以搬进来吗?”
殷恪:“不可以。”
他不喜欢谢云初黏着自己。殷恪这个人很孤僻,从小就不怎么交朋友。
仗着这张脸倒是不少男生女生愿意跟他深交,只是单向联系发光发热到最后,也都不想供着他了。
他这人性格一般,洁癖又不主动,谢云初整天和他混在一起,早晚会厌烦的。他还挺希望谢云初能跟他在一起久一点。
哪怕不能算是在一起,喜欢他久一点也好。
第四次拒绝完谢云初的请求,殷恪怕自己下一次心软,跟谢云初说自己要洗澡了。
谢云初这回听出了对方话里话外的逐客意味,刚想挣扎一下,又想起自己三天后就能跟殷恪一起拍综艺了。摸了一把咕叽的毛就老老实实撤了。
殷恪不明白他为什么走得这么利索,心下有点微不可查的失落。
此刻时间已经不太早,半下午的阳光不暖不冷,凉凉地挂在天边,露出一个干净的日头。
许百惠又不知有什么吩咐,给他打来了电话。
殷恪等着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几乎要到了尾声,才接起来。
许百惠飞快道:“《逐星》反响很好,你稍微有点知名度了,出门记得遮一下,不然以后火了被扒出现在的照片,也麻烦。”
这姐运气一般不好,殷恪耸耸肩,目光略远看向城外接连的山,嘴里含着糖,告诉了她这个不幸的事实:“不好意思,已经被认出来了。”
许百惠在另一边鲜见得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她强行压下想骂娘的冲动,语气带上了假笑和关照:“以后记得就好,我以前没跟你说。”
哦。
其实许百惠不提醒,经此一遭,殷恪也是能记住的。
算起来,他这是第二次被粉丝认出来了。
比起第一次的惊喜和意外,这次的他显得淡定了不少。
确实也没什么好惊喜的,在娱乐圈内,被追捧,被喜欢,是一个合格艺人的常态。
他并不想在休息日听经纪人唠叨,不等许百惠说完话就挂了——反正有什么重要的事她会再打回来的。
咕叽在房间里划拉着新买的自动喂食器,以前殷恪没怎么出长差,偶尔有事就让钟点工阿姨帮忙喂一下猫。
不过拍摄《时光旅行》不知道要几天,期间回不了家,殷恪干脆网购了一台自动喂食器。昨天他试验了一下,咕叽很聪明,一会就自己扒拉会了。
他垂眸看着偶尔闹腾的死猫,这猫陪他时间也挺长了,捡来的时候才巴掌大,伤了半截腿,可怜巴巴地冲他叫。
小猫还“喵”不起来,只是一直“咕叽”地呻吟呜咽。
殷恪那会穷得很,没有养猫的计划——更何况这还是只娇贵的布偶猫,哪天拉了肚子肠胃不好都够十八线外的小明星倾家荡产了。
可他还是养了。
哪怕他并不喜欢多管闲事,心肠也没那么善良。
给咕叽添了至少一周的粮和水,殷恪还是不放心,托了钟点工阿姨给喂一下。
第二天一早,殷恪就拎着行李箱出门了。
那猫睡得正香,蜷着爪子团在猫窝里,十分没良心。
小陈早早地开车候着,把殷恪送到机场——《时光旅行》的拍摄地点在R市,他们得坐飞机过去。
这是殷恪两年来第一次回R市。
这个他出生,长大,承载着一切开心与难过的地方。
R市的空气质量要比工业化的T市好上不少,一出机场门就能闻到一股泥土的甜腥气。
熟悉的说不上来是什么花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扑面而来。
小陈不知道这是殷恪的老家,好奇地左顾右盼,她大学刚毕业几年,还没出过T市,见什么都新鲜。
可惜走的方向实在不对,出租车候车区在另一边。
殷恪扯过姑娘的帽子,把她的方向带正了,快速松开了手。
小陈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顺着自家艺人的方向走,傻乎乎的。
“这是我家。”殷恪好心解释了一句,“一个小城市,机场还是这几年新修的。”
“这么好!”小陈说,“这不就相当于公费回家了吗!”
家里都死光了,还能算是家吗。殷恪目光放远,小城市的好处就在,哪怕是郊区,道路也是四平八稳,一眼看得到头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被墨镜遮住的眼睛微沉,像是怀念,又像是不知所措。
出租车排好了队,按序等着客人,也不乏有司机提前揽客,大着嗓门问走不走。
小陈不敢坐黑车,选了个出租车。她抢上前替殷恪拉开车门,自己坐进了副驾驶。
司机带着口音,R市虽在北边,但口音不知道怎么有些偏软,还挺好听。
“小伙子裹这么严实,明星吗?”
小陈“啊”了一声,没听懂。殷恪见了家乡的人,话都略多了,神色淡淡地望向窗外,否认了:“有点过敏。”
他说的也是口音土话。
小陈第一次听他这么讲话,比起讲普通话时的清冽好听,殷恪讲方言带上了点绵软,显得和人距离没那么远了。
小陈依稀记得,以前特别火的一个影后也是这么讲话的。
开出租车的大部分都很喜欢闲聊,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话题,殷恪也每一句都回。
小陈基本没怎么听懂。
不过还好路不是很远,司机很快将两人送到了片场,临下车问小陈要了一百块钱。
殷恪现在有点闲钱了,但并不是傻。他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透过车窗看向司机,眼里是薄薄的审视:“三十。”
这一个人从机场送过来也得要三十了!
小陈涉世未深,但抠门随了自家艺人。她本来都掏出了一张钞票,闻言一收,死死地护着,睁着大眼看司机。
司机妥协:“我这送一个人都要四十了,五十行不行?”
殷恪:“一个人三十,两个人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小陈就听懂了“有什么区别”,非常配合地重复了一下:“对啊,有什么区别!”
殷恪:“……”
比谢云初聪明多了。
要是那少爷,早就傻傻地塞了钞票,拉着他去找节目组了。
怎么一天不见,他又想起谢云初来了?
司机终于是妥协了,要了小陈三十块钱走了,临走还啐了他们一口,被小陈毫不客气地啐回去了。
由于是真人秀户外旅行类综艺,节目组备好了房车,早早地等待着嘉宾从天南海北赶来。
小陈给殷恪定的机票早,殷恪也成了第一拨到达的嘉宾。
但很快,明星们就来得差不多齐了。
这次的嘉宾不像《天窗》的咖位区别那么大,基本都是二三线——当然殷恪这种刚满十八线依旧是最糊的。
有时候也由不得他不佩服许百惠,这人当经纪人确实有一手,手里的资源无数,之前硬生生把一个十八线捧成了一线流量。
摄像机已经全方位地架好了,这次真人秀又是一个直播类综艺。
最近好像挺流行这种一边拍一边直播的综艺——不过这综艺很新,许百惠没给殷恪台本,他不太了解具体流程。
殷恪正打量着整洁的房车,鼻尖飘过香气,是那种木质的女士香水味道。
他偏头,正好看到一个穿旗袍的女明星摇曳而过,走上去主动和导演攀谈起来。
“叶诗雨。”小陈悄悄和殷恪咬耳朵,“听说她背景很强势,被圈里的大佬包养了。”
“我觉得她特别漂亮。”小陈说,“可惜一直不大火。”
殷恪安静地听着,没发表意见,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旗袍美女跟导演寒暄完,就转过身朝殷恪的方向走来。
小陈还以为自己讲别人小话被听到了,惊惶得原地成了一只鹌鹑。
叶诗雨却没注意到她,走上前来含着笑拍了拍殷恪的肩膀:“酒酒,好久不见。”
她比殷恪大个三五岁——女人的年龄是迷,殷恪没问过。
“叶姐姐,好久不见。”殷恪微微弯了眉眼,摘下口罩和眼镜,“我捂得这么严实,您还能认出来?”
小陈注意到,殷恪用的是“您”。
他很尊重面前的女人。
“当然啊,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叶诗雨拢了一下披在身上的兔毛披肩,笑得明艳大气,“现在混得不错嘛!”
“托姐姐的福。”殷恪淡淡地笑了,视线不聚焦,不知扫在了哪里。
叶诗雨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是和他妈妈有关系。当年姑娘进圈,圈里又乱又复杂,小姑娘站不住脚,殷红叶帮了一把,她便一直记着这个恩。
前段时间殷恪刚解约,没有公司敢要他,也是叶诗雨帮忙牵的线。
殷恪很感激她。
既然是遇到了熟人,那也就没那么局促了。何况叶诗雨在娱乐圈混得时间长,又自诩是殷红叶的徒弟,大部分明星都会给她几分薄面。
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殷恪的态度都热情不少。
这次的嘉宾很多,目测有十几个,综艺的规模算是比较大的了。
助理们被安置在了节目组定好的宾馆里,小陈望眼欲穿地隔着人流看向殷恪,生怕他被欺负了。
殷恪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去休息。
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主持人拿着话筒走了上来,开始讲解综艺的流程和规则。
“我们会将嘉宾分成三组,通过抽签来决定你们需要打卡的地点。
“不过不同的是,旅行的经费需要你们自己来争取。
“综艺过程中我们会随机空投特别嘉宾,每个特别嘉宾都会带来特殊任务,完成任务也可获得相应的旅行经费。
“最后,旅行经费剩余更多,打卡地点更多的一组将会获得胜利。”
规则很简单,分组则采用完全随机的方式。
节目组准备了十二个小球让嘉宾们抽,打开数字一样的将会被分到一组。
殷恪随手摸了一个球拆开,还没来得及看,就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视线投过来。他一抬头,叶诗雨正朝着他笑,手还比了个2。
啊,可惜了,殷恪看向自己手里的字条,上面写着数字1。
很快,序号一样的嘉宾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殷恪这个队伍一共两男两女。除了殷恪以外,其他三个人都是常年活跃在影视剧里的主,都不面生。
只是殷恪不太出名,也没什么作品,不得不自我介绍了一下,好让大家认识他:“我叫殷恪。”
略矮的姑娘笑起来很温柔,叫林百合,一个酒窝挂在脸上,颇为可爱。
她的性子却不太乖巧,嘴巴很快又很热情:“哪个ke呀,第一次见你呢。”
“恪守的恪。”殷恪解释道。
个高的女人气质和秦姝差不多,叫池墨。人如其名,温婉大方,微弯着眼看他,声音像清泉一样舒缓温和:“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逐星》。”
……《逐星》虽说有点反响了,但在殷恪这里,还是觉着有几分虚无。
对方这么一说,他沉寂的心好像涌进了一点细碎的热浪,产生了点微妙的真实感,眉眼都柔和了起来:“我的荣幸,前辈。”
池墨正要说什么,节目组却没给他们太多时间,打断了各组的进程,开始进行第一项任务了。
第一项任务,就是赚取前三天的旅游经费。
每组的任务不同,各组的组长上前抽取任务纸条。殷恪这组还没选组长,被赶鸭子上架地推到前面,暂代组长。
他抽的时候其他两个组已经抽完了,桌上就剩了孤零零的一小团纸条。
他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在时代路卖冰粉”。
组员们纷纷凑上前来看,看到纸条上的内容,都不懂节目组的意思。
此时直播已经打开,弹幕飞快划过。
【好无聊……】
【不是,其他组都是什么去鬼屋扮演npc,去游乐场扮演npc,怎么到这组就……】
【卖冰粉是什么鬼啊啊啊】
可惜各组的信息并不互通,殷恪他们也不知道其他组的任务是什么,只好乖乖上了房车,被司机带去了时代路。
时代路殷恪熟悉,正好在他家附近。
那里确实有不少卖冰粉的摊子。
但是纯靠卖冰粉来赚取旅行经费,恐怕不太够吧。
节目组提前预料到了他们的想法,主持人笑眯眯地站在一旁,颇为良心地解释道:“我们节目主打的就是穷游,赚多少花多少!”
【真要脸啊】
【牛逼……我有点心疼一组了】
【另外两个组好像还有固定工资,一组……】
别说弹幕了,一组的成员也风中凌乱了。
“穷游?”林百合哑巴了,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卖冰粉旅游?”
林大小姐不说家财万贯,在娱乐圈混了这几年至少是没吃过苦的,人直接傻了。
殷恪卖过麻辣烫和烤面筋,感觉冰粉和这两个也差不多,倒没表现出很惊讶。
反正也是在R市内旅游,R市的景区大多都是免费,最贵的一个好像是三十五一位,现在冰粉七八块钱一碗,慢慢卖也差不多够了。
池墨性子安静沉稳,也并没发表什么意见。至于队伍里剩下的男青年,他正亮着眼睛问节目组冰粉能不能自己吃。
节目组包下了一个摊,他吃个三两份根本无伤大雅,但主持人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还是拒绝了。
男青年叫何钰杰,是某个知名男团的队长,年龄大了队员们就开始各自飞,他就跑去演戏了,性格很可爱。
“对了,友情提示,只有今天是赚取经费的时间。”主持人说。
殷恪得问清楚:“所以是,今天赚取整个旅行过程中的旅行经费?”
【我记得《时光旅行》要拍半个月】
【这节目组,真抽象啊,没话说】
主持人笑得神秘兮兮,殷恪却只能品出贱:“不是说了吗,还会有特别嘉宾送温暖吗……”
这话其实就是变相承认了殷恪的问题——毕竟所谓特别嘉宾概率不定,真假不定,都是虚的。
“那吃的呢。”林百合紧接着追问。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吃的……当然要算在旅行过程中呀。”
【滚呐】【草】
【导演你卖冰粉去吧,早日发财】
一行四人:“……”
但没办法,来了节目,就注定了被节目组磋磨。弹幕虽然骂的厉害,但是在线人数节节攀升,很快过了十万。
这对一个新综艺来说,已经是个非常好的开局了。
殷恪认命地走近冰粉摊,和组员们一起,一人一个板凳,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时间还早,时代路没什么人。
实在不行,让帅哥美女们卖卖笑,招揽点客人。反正在座的除了殷恪,都有点名气,也不是不能干。
可惜冰粉这生意确实不好做,哪怕有三三两两的粉丝认出了嘉宾们,给面子买了几份,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种网红食品已经不流行了,更别说天还不热,真没什么人愿意吃。
一天下来,收款码到账106块钱。
而日色已西沉。
照这样来看,一组别的不说,第一天的饭怎么解决都是个问题。
节目组见他们这样,或许也不太忍心,刚打算祭出特别嘉宾,一群人就呼啦啦涌进了步行街。
屏幕外的谢云初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然后偏头吩咐朱助理:“给他们团建报销额度每人加一千,走我的账。”
好了,一天下来,今日营业额1193。
可惜小谢总的钞能力并不被节目组所接受,他们没收了嘉宾的手机,并扣除了方才外挂带来的1087元收入。
殷恪他们忙活了半天,白忙活了。
这不是折腾人吗?
要是刚才说了不算,他们也就不做了。
谢云初捏着手机,肺要气炸了。
而累死累活的一组成员们,坐在板凳上,一时间没人说话。
【这有点恶心了吧】
【不能这样不会提前说吗……】
弹幕疯狂地滚动着,池墨心里疯狂地草你爹。
场上冷得可怕。
第33章 一半秋
节目组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厚道, 在和嘉宾们短暂地僵持之后,选择了让步。
“你们确实也完成了冰粉的制作。”主持人说,好像节目组坐了什么天大的妥协, “所以经过节目组的商量,同意将冰粉三分之一的营业额给你们当旅行经费。”
搁这打发叫花子呢。
池墨头发在耳后挽成了一个髻, 双手环抱着胳膊, 眼里透出冷淡温婉的光,清泉仿佛是打在了冷玻璃上, 滴答灼人:“我没记错的话,节目组说, 卖冰粉所得收入作为我们一组的旅行基金, 并没有特殊说明过这种情况吧。”、
主持人连连点头:“当然。”
“所以……”她对上主持人的目光, 笑里带上了冷,“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一没事先说明,二没及时处理, 凭什么克扣我们组的旅行经费?”
显然, 她是拒绝节目组的处理方式了。
【啊啊墨姐好帅,圈粉了】
【可是明明就是一组违反了规则,找了这么多人来】
【前面的你就这么断定是一组作弊?】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弹幕能想到的,节目组自然也能想到。主持人回避了池墨的反问,语气温和礼貌, 内容却和和善搭不上一点关系。
“你们需要提供没有采取不当手段进行售卖的证据。”
林百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双俏皮的眼睛此刻染上了黑沉,很不高兴了:“你一直在这里看着我们, 我们有没有耍手段你看的最清楚,你少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 到底怎么解决?”
林大小姐在圈内素来不好惹,她性格很好,一般不生气,但若是别人太蹬鼻子上脸,大小姐多会不顾场合地怼回去。
《时光旅行》这次请来的主持人是老油条了,以前没少和节目组一起欺负过参加节目的嘉宾艺人,头一遭碰壁,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不过她阅历丰富,很快盯上了队伍里最安静,看起来最好拿捏的殷恪。
“殷恪,要不我们各退一步,留二分之一怎么样?”不然开局一组的旅行经费就遥遥领先,接下来的节目还怎么拍啊。
被对方点名道姓,殷恪却并不理会,手里金属质地的搅拌棒修长,正自顾自地翻搅着化了一半的冰粉。
过了一会,他才冷然抬头,语气说不上冷热,带着让人很不舒服的刺挠感:“先给一组成员道歉吧。”
他明白主持人的顾虑,这节目的爆点就在“穷游”二字上,没钱的人就喜欢看有钱人因为钱窘迫的样子。
如果第一轮他们组就赚了这么多钱,接下来的行程就没什么看头了。
“道歉了,再说解决方法。”殷恪懒洋洋地朝主持人的方向望过去,褐色的眼珠深了些。
他在综艺总是情商极高,哪怕自身的性子冷淡,不太与人交流,也擅长拆伙,是以殷恪在的地方,一般都吵不来架。
只是这次,他显然偏心自己的组员,没有拆伙的意思,反而暗暗扇了把风。
得罪一个明星还好,节目组还能通过剪辑救一救,这得罪了一整个组的,矛头立刻都转向了节目组。
【我靠,我是真觉得有病了】【这节目组导演怎么想的】
摄像机外,总导演使劲给主持人使眼色,主持人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能做到这个份上,众人算是舒坦了,他们和节目组还要合作,并不打算把对方逼急了。
这些人上的综艺多了去了,很知道分寸,也知道节目组怎么想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给了节目组答案。
“我们只要二三组的平均值。”何钰杰转述了整组人的意思。
弹幕一瞬间一片失望和无语。
这个锅算是一组的艺人替节目组背了,主持人再不开心也只能好声好气地给他们打了款——327块钱,然后结束了一天的活动。
入夜,几人回到了节目组定好的宾馆,各自回了房间。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节目组没将手机还给他们,殷恪对着天花板,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或许是白天太累了,他沾床还没翻几下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就到了节目组说的旅行打卡时间了。
打卡之前,节目组要求各组都挑选一个组长,来负责以后的金钱管理和任务抽签。
林百合不愿意揽活,池墨自嘲运气不好,至于何钰杰,他满脑子都是今天早上吃什么。
两位女同胞一致认为管理钱的任务不能落到何钰杰头上,不然他能把钱全用来吃。
这重任于是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殷恪头上。从小到大连学习组长都没当过的青年懵了,赶鸭子上架被推搡着去抽签了。
二三组的运气照常好,一个抽到了去南山动物园,一个抽到了海底世界。
只有殷恪他们组,抽到了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
“寻找秋色”。
夏天都没到,去哪里找秋天,梦里找啊!
殷恪怀疑节目组在故意针对,可是那三个纸团是在他眼皮底下被打乱的,摊上去也只能认命。
“寻找一整个秋色”。
林百合是R市某上市公司的大小姐,对R市十分了解,苦恼地蹲在地上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寻找秋色是个什么景点。
池墨摸出手机开始百度,几个人来来回回想了好几个景点又都否定了。
毕竟寻找秋色就算了,什么叫寻找一整个秋色。
何钰杰对最后的排名和综艺进度没有任何操心,见缝插针地问道:“那我们早饭吃什么!”
登时收获了三个大小不一的白眼。
“吃什么的话。”殷恪顺着何钰杰的话说了下去,突然想到了R市的一款风味小吃。
异口同声的,殷恪和林百合的思维撞到了一起:“秋梨酥。”
R市有一特色小吃,拿去年秋晾好的梨干做原料,碾碎和面,起酥皮,蒸酥饼——叫做秋梨酥。
R市老一辈的人都信,吃了秋梨酥,就找到了一半的秋,今年秋天就会五谷丰登,瓜果丰腴。
如果按照纸条的字面意思,这也算是寻找秋天了。
几人不再耽搁,打车肯定是不现实的,由殷恪带路,一行人就近走了半个钟头,走进了一个狭窄逼仄的小巷里。
爬山虎顺着墙根蜿蜒而上,与黏腻破烂的墙皮糊在一起,里头遥遥传来酥饼的香气。
“可以啊殷恪,你怎么比我都了解R市。这地方我还没来过呢。”
“我就是R市人。”殷恪并不避讳,温声回答,轻慢地迈开步子上前,敲了敲巷子深处破旧损毁的小门。
一串咳嗽伴着苍老和蔼地声音从门缝传出来,老爷子精神好着,道:“哎唷,谁来啦?”
摄像师被堵在巷子外面,进不来,只有一个跟进拍摄,以保证直播的正常连接和展示。
殷恪拿起手机,不拘束地拍了张照,秋梨酥的香气愈发浓郁,一行人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老爷子很快把秋梨酥端上来,热腾腾的一盘。
他得意极了,开心地介绍着自己多年的手艺:“吃了秋梨酥,就见了一半秋哝。”
何钰杰和池墨这才知道为什么殷恪和林百合都觉得纸条代指的东西是秋梨酥。
池墨拿起一块秋梨酥尝了尝,犹豫着还是问道:“这是一半秋,那另一半秋呢?”
经过这半天的相处,殷恪也大概了解了池墨。她就是缜密心细的性格,问出这话也不奇怪。
反倒是不靠谱的何钰杰,已经是三块秋梨酥下了肚。
他回答说:“另一半秋,是R市最南边的山,叫天南山。”
林百合恰时接上他的话,解释道:“天南山常年种着一半枫叶,不知为什么也不落,总是红彤彤一片,R市的老人就管天南山叫另一半秋。”
两半秋拼接在一起,自然是一整个完整的秋。
很不幸的是,R市人少,加上不太发达,这些年一直没通地铁,一行人想去打卡另一半秋,必须得打车了。
秋梨酥不贵,他们吃了好些老头也才要了二十块钱,剩下三百零七,殷恪垂眸扫了一下导航,和组员们说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打车到天南山,叠了优惠券是一百五十块钱,来回就是三百块。”
所以节目组真不是故意整他的吗?殷恪皱着眉头,对于这高昂的打车费,犹豫了。
虽然节目组说什么会有特别嘉宾带着特殊任务来给他们补给旅行经费,但兜里有钱,总比没钱安心一点。
不光他纠结,组里的其他人也同样纠结。
思考了一会,池墨偏头问殷恪:“有没有公交什么的,多转几次也无所谓。”
林百合没坐过公交,眼睛亮亮地盯着殷恪看,里头盛满了期待。
殷恪直截了当地打碎了她的期待:“没有,中间有国道,有段时间公交不给通行,后来公交就不怎么走了。”
“去就去呗。”小姑娘优柔寡断,何钰杰却一点都不犹豫,他劝得有理有据,“咱们的任务不是打卡旅行地点吗,得先一个个完成任务才能谈接下来的吧,关关难过关关过嘛!”
【还得是我何哥】【不过节目组这确实有点刁钻了哈】
这回的状况是殷恪凭手气抽出来的,弹幕自然就不骂节目组了,最多调侃一句。
“也行吧。”一组的四个人性格各不相同,却都有点随遇而安的劲头,立刻凑足了打车软件的折扣,洋洋地坐上车往天南山去了。
用了打车券优惠,还能省下来五块钱。
组长大手一挥,把七块钱添了这五块钱,给每个人买了支绿色心情。
凉风,爬山,吃冰淇淋。
光想想就是人间喜事。
可惜这几位算得清楚,却没算到天南山门票还要钱,要的也不多,一个人五块。
林百合一阵沉默,手里吃了一半的绿色心情让她心情发绿,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天南山去年还不要钱呢!
这时候,就轮到节目组出来作妖了。
主持人有先见之明,把特别嘉宾和摄像师们填了一车,一起拉来了。
【这就是特别嘉宾?】【这是个素人吧,我好像没有印象】
不光是弹幕和在线的观众,在场的嘉宾也都不认识谢云初。
他被家里保护的很好,除了那几个玩得好的狐朋狗友和应酬往来的伙伴,没几个人知道声名显赫的谢二爷到底长什么样。
可他既然来了节目,也就没这么多拘束了。
主持人:“这是星艺传媒的二少爷,谢云初——此次节目组邀请他作为特别嘉宾,来为嘉宾们带来特别任务。”
殷恪牙稍稍酸了——怪不得谢云初从他家离开得那么果断,原来都是蓄谋已久。
第34章 (二合一)
谢云初的眼神略往殷恪那里瞟, 然后迅速而心虚一般地撤回来,表现得很不自然。
殷恪错开他的视线。
谢云初财大气粗,心血来潮地想上个综艺, 有什么可心虚的。反倒是他这个被人珍之重之的,得反思一下是不是德不配位。
殷恪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别扭的人, 生活琐碎, 人情世故,他都没怎么在意过。可是看到谢云初的一瞬间, 他并不开心。
一个人千里迢迢,费尽心思地给他惊喜, 努力地想要和他见面, 换谁都该自满一下, 可他并不开心。
谢云初没有告诉他。
谢家把二少爷保护得特别好,不让他参与任何需要公开露面的活动和事务。
而《时光旅行》前期的宣传和邀请的明星,都能预示着节目的热度不同凡响。
在这么大一个节目中露面,对谢云初的坏处远远超过他和殷恪见面带来的价值。
可在节目里, 殷恪并不能表现出不快, 他只是躲着谢云初的视线,不看他。
谢云初偷看了他几眼,发现对方并不打算理会自己,心里略有失落。
原来,殷恪并不想见到他, 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
可是明明,哥哥上综艺的时候,殷恪并没有避讳他, 谢云初的心情黯淡了些,不过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我还是第一次来R市, ”样貌清秀的青年弯着眼睛,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精致的卡片,眉眼微垂,念出了卡片里的内容:“听说天南山有道瀑布,里头有一颗明珠,我想看一看。”
谁想看了?
【天南山那瀑布特别急我丢】【这怎么进去啊】
【我想起来了,这是不是谢总的那个弟弟,怎么心思这么坏】
【别说,他俩真长得有点像】
(当前内容已被删除)
这卡片是主持人下车前塞给谢云初的,他还没来得及看。
主持人千叮咛万嘱咐,说什么他没有经验,一切要听从节目组的安排。
谢云初念了一半才看到后面写着什么,硬着头皮念完,有点不舒服了。
天南山的瀑布他不知道湍急与否,可如果让殷恪他们冒着瀑布去取什么傻叉夜明珠还是玻璃珠,他都是不愿意的。
主持人疯狂和他使眼色:来之前怎么说的,说好要配合呢?
谢云初的视线落在主持人身上,心说什么时候我把你公司收购了,单单给你开了。
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的:“如果能完成我的特别委托,我将给你们任意不定的报酬。”
什么叫任意不定的报酬?
一时间,谢云初和F4小队的大脑里都闪出了这个问题。
【就节目组这尿性,任意不定,别等于0就谢天谢地了】
【前面的姐妹你不要太会预判】
林百合抢先问到:“什么叫任意不定的报酬。”
殷恪抬眸,今天一来第一次对上了谢云初的视线,琥珀色的眸子如有探寻。
谢云初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节目组想干什么。
但还是得跟着卡片上面念:“报酬的多少取决于我的体验感如何,我开心了,报酬就多。”
这台词还挺高高在上。
谢云初平时说话,偶有懒怠冷淡,但那都是想逗人喝酒时的不正经少爷德性,大多时候都不会说太难听的话。
性格好得很。
殷恪突然一阵火气,灼得他胸口疼:“说人话。”
这综艺播出之后,就冲谢云初这台词,不知道得被骂成什么样。
他不是谢家金枝玉叶的少爷吗,不缺钱不缺声名的,来这破综艺受什么罪?
他的方向虽是对着谢云初,但主持人心里知道,殷恪这话是对着节目组说的。
大家都在娱乐圈里混久了,谁真谁假都看得出来,也就弹幕天真的以为这任务真的是谢云初自己下的。
主持人却打定了主意当一根搅屎棍,只是站着赔笑,问一组:“你们决定好是否接这个委托了吗?”
一组成员表情各异,林百合冷哼一声:“我们手里还有回去的车费,大不了少打一段路,也凑够门票钱了。”
这会就需要谢云初自由发挥了,主持人给他使眼色,谢云初却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主持人再暗戳戳地做什么小动作都无所谓,但是明面上却不能对谢家的少爷太过分——不然别说谢平国,谢行之都能撕了节目组。
他只好把锅揽到自己身上,笑得像只丑陋的狐狸,坏透了:“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回去了还是没有旅行经费,还得回来完成天南山的任务。”
三人皆沉默,对节目组的操作没有一点办法。
谢云初手里其实是有好几种任务卡的,主持人告诉他在不同的地方宣布不同的委托,他很想开口提醒众人,却又想起节目组的威胁,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既然众人默认了节目组的行为,主持人自告奋勇地去买了票,还说从一组以后的旅行经费里扣。
池墨大美人翻了个优雅贵气的白眼,踩着高跟鞋擦过主持人的肩膀,施施然上了山。
她的身后跟着剩下的组员,林百合啐了主持人一口,丝毫不顾大小姐的风度,唯有何钰杰和主持人露出了一个笑容。
殷恪垂着头,手插着兜,低着眼看路上的碎石和草叶。
这不合理。
节目组对他们这些咖位不算大的艺人使坏就算了——顾及节目的收视率和宣发,没人会过于抗拒被节目组折腾。
但是谢云初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谢氏的少爷,节目组背后是再强大的人,不也应该顾及谢家的面子,怎么会给谢二爷安排这样一种容易被挨骂的剧本?
谁在针对谢云初?
这人被节目组折腾了两天,居然还在为别人受折腾打抱不平,也是实在喜欢多管闲事。
殷恪跟在何钰杰后面往前走,谢云初正好缀在了最后,他的眼皮薄而浅,抬头看人的时候,周身透着一种无声的温和贵气。
他半抬眼注视着殷恪薄而直挺的背影,觉得这人恐怕能被瀑布直接冲跑。
山路十八弯,瀑布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窝着,主持人拒绝提供导航,众人不得不顺着山路慢慢找过去,一直找到了太阳正中。
这才刚刚春末,天南山惯常不热,温和的太阳洒下来,给嘉宾们镀上了层漂亮的金边。
金边还没镶齐,瀑布哗啦的水声就传进了嘉宾们的耳朵里,浩大,壮阔,仿佛从天上直冲而下,隔绝了洞口,也隔绝了众人进入的道路。
【这怎么进我草】【不是谢云初有病吧】
【前面的应该是剧本,先不要人身攻击】
未见其踪,先闻其声。
众人循着声音往前走,曲径通幽,四处是高耸的树,摇摇曳曳的,种满整个山坡,这是半绿半红的天南山绿的那一半。
走到尽头,漂亮清透的瀑布陡然出现在众人眼中,像是一道透明色的宝石帘子,高傲,不容亵渎。
谢云初的手抓紧了袖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来这个节目,大可以把主持人乱骂一通——反正他是谢家的少爷,有谢家给他撑腰,那些人也不敢得罪他。
可惜。
他一个人任性却不是一个人的事,舆论会伤害殷恪和他的组员,或许还会传出潜规则之类的流言蜚语。
谢云初可以承受这些,他不想让殷恪也承受网络的讨伐鞭笞。
更何况,谢云初垂下眼,很不高兴,几乎是有些难过了。
殷恪不要他的资源,如果节目组因此不让殷恪进行接下来的综艺拍摄,他该怎么办呢。
如果像《逐星》一样被砍时长切高光,殷恪一直以来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池墨一扔鞋子,脱下昂贵的天鹅绒外套。借着石头往瀑布一侧一跃,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进了瀑布中!
【我草,不会闹出人命吧】
【啊啊啊节目组真出生啊,这谢云初什么东西啊】
【前面的说了是剧本你怎么不信呢,非要人身攻击一个素人?】
【和资本家共情的什么成分我不说了哈,自己好自为之】
弹幕几乎无人关心跳瀑布的池墨,自顾自吵作一团,不是骂节目组就是在骂谢云初,整个弹幕一片乌烟瘴气。
殷恪吓了一跳,水流湍急,池墨那身板也就看起来高挑,实际上清瘦的要死,这瀑布分分钟能给她冲伤了。
他差点脱下外套跳下去——自己的组员在自个面前出了意外,作为组长怎么能不负责任。
谢云初死死地拽住了他。
殷恪冷淡地睨一眼谢云初,声音从来没这么冷漠过:“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了,谢二爷。”
谢云初被他的冷漠冰了一下,拽住他的手没松开,周身却卸下了力气:“不是我。”
他的嘴唇嗫嚅着,想和心上人解释着什么,却还是只重复着三个字:“不是我……”
他只是按照台本来演,谁知道池墨会这么跳下去。
“你松手,谢云初。”殷恪使了一下力气,谢云初能感受到指甲末端传来尖锐的疼痛,像是断裂开了。
他却不肯松手。
这么急的瀑布,跳进去会出事的。
节目组本来只是刁难一下他们,谁知道精通水性的池墨就这么跳了下去,主持人顿时慌了,开始疯狂地摁着手机,妄图通知救援队过来。
救援队来得哪有这么快,一行人就这么干等着,无力着。
明明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池墨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殷恪急了,用力地甩开谢云初的手,却发现对方已经眼眶通红。
他顾不上安慰少爷,脱了衣服要往水里扑。
“玩我的吧。”池墨从瀑布的一侧探出身子,周身潮湿,何钰杰是一等一的人精,脱下外套就给姑娘披着了。
节目组也知道不合适,摄像师们纷纷转移了镜头。
殷恪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还好没出事,不然他不知道谢云初将会接受多么大规模的网爆,也不知道自己会多么自责。
池墨从小在海边长大,跟着父母哥哥拾贝壳捡螃蟹,天气好的时候坐船出海,这瀑布对她来说是小意思。
然而跳进去的时候果断,出来的时候就不那么果断了。
她心虚地扫了一眼四周,垂下头不敢对上任何人的视线——这事说来也是她的问题,没提前和别人沟通就下了水。
殷恪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逃避,被节目组折腾了这么久都没生气的人第一次发火:“你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提前商量一下吗,大不了我们就不做这个任务了。”
什么啊,池墨心说,提前商量了你们还会让我下水吗?
但她表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眼神飘忽着不敢说话。
然后就看到了谢云初通红的眼睛。
这姑娘精致又随意,任性地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哪次慌过,此时看见了谢云初的眼睛,语调都带上了忙乱。
她说话还是那股温婉的腔调,让人发不起脾气,也怪不到她头上。
特别是刚从瀑布游出来,嘴唇苍白,裹着何钰杰的外套,几乎叫人说不出重话。
她揉了一下谢云初的脑袋,温声说:“对不起,你别哭了。”
谢云初:“我没哭。”
【哎呦喂,还没哭呢】【怎么感觉谢云初有点可怜】
【你们看他指甲】
“你指甲怎么了。”殷恪正从刚才愤怒无措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突然看到了谢云初断裂流着鲜血的小拇指。
虽然同性婚姻法通过了,但大部分男的的相处还是如兄弟一般,网友最多嗑嗑cp,也不会多想。
殷恪拿起自己扔在岩石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卡通图案的创口贴和一张单独包装的湿巾。
没多想握过谢云初的手指就提他擦拭掉半干的血痕。
谢云初整个人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抱歉。”殷恪冷不丁开了口,谢云初没出息得耳朵热了,感觉断裂的指甲都不那么疼了。
殷恪趁着他发呆,用力折断他断了一半的指甲,疼得谢云初眼泪差点出来。
他恨恨地盯着殷恪看了一秒,然后——恨不下去了。
林百合是个资深腐女,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情况不对,她碰了碰池墨还湿着的胳膊,乐了:“池墨姐,你看他俩是不是有情况。”
池墨一点头……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
这到底是谁的锅也说不清楚,毕竟这瀑布正常人都不会选择进去。但节目组可能是心虚了,叫了车把一组的一行人接回了宾馆。
还没下车,池墨就已经烧得晕晕乎乎的了,烧晕了的姑娘失去了平日端着的温文尔雅,死死扯着主持人的胳膊,问他报酬怎么算。
谢云初的任务卡里有写报酬,但是他这回学聪明了,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任务卡,说了个一千。
主持人自知理亏,认了这事,捏着鼻子被气跑了。
节目组“听说”了这场意外,纷纷跑来慰问池墨,被高烧的池大小姐一句一句骂出了房间。
被气跑的主持人大概是觉得自己有点亏,隔了半小时跑了回来,说由于他们任务完成进度优秀,嘉宾被他们打动,成了他们小组的一员。
说是被打动其实是被吓了一跳的谢小少爷无言以对,当天下午就跑去自家小情人的房里求温暖去了。
殷恪却对他没好脸色。
谢云初小狗一样摸了摸殷恪的手,还扯下了小手指的纱布,用受伤的尾指蹭殷恪的手。
殷恪反手扣住了他的手,眉眼里是山雨欲来的冷漠。
“你任性什么?”
第二遍了,殷恪这是第二遍嫌弃他任性了。
谢行之说他任性就罢了,连殷恪都说他任性,他怎么任性了。
在外面一直憋着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殷恪的手背上,温热,柔软。
谢云初咬着嘴唇,愤怒地看向殷恪:“我是你的金主,你不要这么跟我讲话。”
殷恪扯了唇,谢云初的眼泪几乎烫到了他的心脏,烫得他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少爷也倔强,留了两滴眼泪就止住了情绪,坐在床边不说话。
他的小手指还在隐隐约约的疼,心脏像被揪住一样压抑了起来,憋得他放不出情绪。
这和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带着满腔开心,用了人脉手段,改了台本欠下人情,遥遥地跟过来,不是为了换殷恪一句“你任性什么”的。
殷恪叹了一口气,顿了顿,道:“我那句抱歉,不是为了转移你注意力的。”
青年微微弯下腰,漂亮的眼睛里情绪内敛复杂,带着沉默和呼啸的冷风,安静温和:“我是真的觉得抱歉。
“你来这里,我并不开心。”
第35章 R大
谢云初如坠冰窟。
是啊, 来得时候,他光顾着在意自己开不开心了,却从来没想过, 殷恪是不是介意和他一起拍摄,是不是也期待和他见面。这太自私了, 殷恪会因此讨厌他吗。
他浑身上下的热气一下子散了, 整个人透露着一股茫然的颓丧气。
殷恪熟练自然地摸了把他的头发,眉眼冷怠, 却又无端柔和:“没有必要,你要是需要我。”
他的语气近乎于哄, 指腹能感受到青年毛躁发根的温热。
“我可以空出时间陪你, 不用和我一起拍综艺。”他很少说那么多话, 谢云初仔细地听着。
“你按着他们的剧本走,成为他们炒作的资本和对象。”殷恪停顿了一下,起身拆了瓶矿泉水,递给谢云初, “这样不好。”
他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 不想把谢云初也扯进来。
谢云初却闷闷道:“我不在意,那些网友说什么,我根本不在意。”
他从念第一句台词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被骂,可是他真的说不上介意。
“我在意。”谢云初听到那个漂亮的青年说,“你是我的人, 他们怎么说你,我在意。”
殷恪是近乎冲动的,带着发泄意味地说出了这番话, 把谢云初耳朵尖说红了。
可谢云初就是不服软,直着脖子也要嘴硬:“我是谢家的少爷, 节目组看在我爸和我哥的份上都不会做的太过分的。”
殷恪想起谢行之那副伟光正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他冷嗤一声,似乎不理解谢云初怎么如此相信他那个哥:“你怎么就知道,节目组这么整你,和你哥没关系。”
谢云初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我哥不会的,他虽然行事比较过分,但还是挺照顾我的。”
他的眼皮绷着,做这个表情的时候,下颔和眼睛都和谢行之像得出神。
怎么会这么像,殷恪脑子里回忆了进圈以来围观的一出出豪门大戏,自己也不确定了。
不是说,谢行之是谢平国继室带来的儿子吗,还是说世界上真有这么多巧合,继室的儿子和亲儿子长得相像?
他压下这个怀疑,认真而专注地盯着谢云初的眼睛,嘲讽他的天真:“这世道,亲爹都不一定爱儿子,一个没有血缘的哥哥,你有什么好信他的。”
谢云初错开他的视线,轻声道:“我也就信你,和谢行之了。”
殷恪的态度并不因为他这袒露真心,倾诉信任的行为松动多少:“那你还是别信我了吧,我们俩就认识了一个多月,不要太天真了。”
或许是不开心谢云初这么信任谢行之,他语气带了不忿,听得人不舒服。
理智上谢云初知道殷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太信任别人,可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信任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殷恪不想跟他吵架,站起来,突然觉得有点渴。
烧的。
他四处找了找,却发现唯一一瓶矿泉水在谢云初手上。殷恪毫不客气地抢了过来,也不管是不是对方喝过的,就这么喝了一口,才平息了情绪,压下了心脏处的灼烧感。
“你信不信任我随你便,别太信你哥了。”
就谢家这权势,小少爷去哪不得供着。他还真不信,谢云初上这个节目谢行之不知道。
谢行之但凡对这个弟弟没有坏心,都不会让节目组给谢云初安排这么恶劣的台词。
他在娱乐圈混了很多年,虽然一直被雪藏,也没混出什么门道,但是里面的污秽和勾心斗角,他可没少看。
殷恪一直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而在这方面,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哪怕经历了很多场酒局,能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仍然显得太过稚嫩了。
这种随便用脑子一想就能想出门道的事,殷恪却不想给谢云初过多解释。
他带着对谢行之的厌恶说这些,挑拨兄弟俩的关系,估计谢云初也听不进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加古怪,谢云初站起身子,想跟殷恪解释清楚谢行之还是在意自己的。
殷恪却凑近亲了亲他的眼睛,微叹息像是清晨的薄雾,嗓音湿润:“你乖一点,别让我担心。”
谢云初最没出息,最受不了殷恪这么和他说话,当即就软了下去,把所有的解释和争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匆匆忙忙地溜了。
下午大家都没任务,一起吃了顿饭之后就各回各屋了。
谢云初一看到殷恪,就能想起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在他身边有点待不下去,灰溜溜地回了自己房间。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互联网上已经暗搓搓涌起了一小撮邪教cp粉。
【这不是比恪行恪之好嗑多了】
【哎唷,你们看殷恪多心疼少爷,指甲裂了都要一点点给他弄干净】
说是一小撮,主要是殷恪的知名度不太高,而且仅凭一个场景就能嗑起来cp的人,实在算不上多。
第二天下起了大雨,节目组没法进行拍摄,干脆改了活动,一行人闷在宾馆里做游戏。
你画我猜和狼人杀这种老生常谈的游戏必不用说,节目组也没打算让他们玩这些。
可惜主持人还没说话,就被嘻嘻哈哈的嘉宾们打断了。
池墨迟疑的扫了一眼四周,问他们玩儿不玩儿妄想派对。
妄想派对在网上的风评很抽象,属于大家玩了都觉得丢人的游戏,在座的嘉宾沉默了一阵,纷纷没说话。
大部分在节目上提到妄想派对的嘉宾都是在玩抽象,池墨平时却不像会玩抽象的人。
大明星烧退了,林百合却还想摸摸她的头,问她是不是还抽着,怎么自毁人设。
“我认真的,我们打妄想派对吧。”
作为一款pvp手游,妄想派对的建模和立绘都有一种独特的艺术感,几个平时就比较活跃的明星一拍即合,在短暂的沉默后,都点开了妄想派对。
【笑死我了,我爱玩妄想派对】
这窝人在打游戏,另一拨人不会打游戏,只能被节目组拉过去玩更抽象的游戏。
一开始嘉宾们还配合,谈笑风生地说着家长里短和八卦。
本来这么聊着也无所谓,可惜节目组总要拉着他们玩游戏。玩着玩着,大家就不怎么说话了。
——这么折腾了几个小时,神人也烦了。
简直无聊的要死,还好中午的时候雨停了,节目组依旧拿了三张卡片给三个组抽选。
殷恪这回运气还好,抽到的纸片是拜访R市最好的大学——R市电影学院,简称R大。
殷恪的脸上看不见喜色,但他们组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去一个大学,不比寻找所谓的一整个秋天容易多了。
“R大得提前一天预约。”殷恪冷不丁开口,打破了小组成员们的幻想,他阴暗地认为节目组依旧在针对他们。
“往往提前一天都约不到位置,这怎么进去。”殷恪心里怎么想的并不表现出来,依旧声色如常,甚至还淡淡地扫了一眼谢云初,询问他的意见。
主持人道:“如果你们进不去,也可以选择放弃这个任务,都是允许的。只不过到最后统计排名的时候会吃点亏。”
“放弃什么?”谢云初干什么不行,人脉却是一等一的,他当即往口袋里一掏手机,却突然想起来——节目组拿走了他的手机。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是不是想摸手机来着】
“呃,”谢云初词穷,闷声退了一步,非常丝滑地接了下半句话,“不去也不是不行。”
林百合笑得要死,拍了拍谢云初的肩膀:“少爷你不怎么参加这些综艺,节目组都阴透了。”
谢云初默默避开女孩的碰触,失望地看了一眼殷恪,仿佛是在为自己帮不上忙而遗憾。
殷恪受不了他这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德性,顿了一声,道:“我带你们去拜访一下我的老师吧。”
没有人说过,不能线下找关系吧。
主持人站在原地,也没想到殷恪这个操作,一下子说不出来话。
原来殷恪毕业于R大。
殷恪友好地朝他笑了笑,偏头看向自己的组员们:“你们打车去吧,地铁不一定比打车便宜。”
因为是五个人,一辆出租车盛不开,殷恪道:“我比较熟悉R市,我坐地铁去,麻烦你们等我一会了。”
谢云初下意识要跟一句我陪你一起,却收到了池墨他们试探揶揄的表情,赶紧乖乖把话憋回了喉咙里。
殷恪拜访的老师叫楚萍,上世纪八十年代爆火的一位老艺术家,看到殷恪时,老人激动的皱纹发颤,热情地把众人邀请进了房间。
并礼貌婉拒了主持人和节目组的摄像机。
【是楚老师吗!我没看清楚】
【天呐,殷恪居然是楚老师的学生】
这种咖位的老艺术家节目组可不敢得罪,老老实实的在门外待着了。
出于对热度和在线观众的考量,殷恪并没有浪费时间。他慰问了一下老师近期的身体状况,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楚萍略有几分失望,却还是笑道:“没问题,我带你们去。”
她已经六十多岁,不怎么出现在公共视野中了,却还是领着自己的学生,一路上都很热情。
“你这么久都不来看我,真是小没良心的。”老人叹了口气,拍了拍殷恪的肩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云初发现,和楚老师待在一起,殷恪身上常年不散的冷气暖了起来,整个人几乎是放松的。
他依然是话少,却微弯着眼睛,扶着老师:“太忙了老师,等年后,我一定拜访你。”
“你这人啊,给人画饼都不好好画。”楚老师叹了口气,语气温柔,“别太辛苦了。”
殷恪垂眸:“嗯,知道了老师。”
楚老师家离学校很近,一行人不一会就到了学校门口。
恢弘的校门牌巍峨立着,古色古香。保安看见了楚萍,自然没有拦,一组的人顺利的进入了R大。
节目组倒是精明,早已预约好了拍摄,保安也没有拦。
殷恪熟练地带着组员和节目组参观了学校,哪怕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他依旧很熟悉学校里的一草一木。
谢云初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殷恪的母校。他睁大眼睛左顾右盼,仔细的看着这座古老又伟大的院校。
殷恪的声音凉凉在他耳边响起,很低。
借着微风,仅有他一人能听到。
“我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毕业。”
谢云初意外地看了眼殷恪,对方却像什么都没说一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36章 生病
R大占地面积很大, 众人由于拍摄走的比较慢,彻底参观完学校,花了两个半小时。
期间节目组没给一组成员提要求, 他们却没掉以轻心,各自拍了不少照片, 一直到了晚饭时间。
由于参观学校并不需要什么钱, 他们今天只花了来回的车钱和饭钱,旅行资金还剩下足足九百块钱。
林百合洋洋得意地拿着九百块钱现金, 在主持人面前嘚瑟了一会,被池墨剜了一眼, 这才乖乖把钱藏起来。
【我发现这个节目谁都是一对】【前面的你先别发现, 让我先发现一下】
池墨表面上剜了一眼林百合, 其实对她恶心主持人的行为不能再赞同了,可惜这节目还得拍好几天,不然池大明星自然是要亲自下场膈应主持人和节目组的。
一组手里的旅行资金实在太多,照这样下去, 连续几天一组都遇不到什么困难, 节目可能就没看点了。
谁知道当晚,池墨就反复发起了高烧。
本来是没人发现的,可林百合半夜做了噩梦,她最是怕黑,颤颤巍巍地打开门, 往池墨的房间跑,想跟她挤一挤。谁知刚缩进被窝,就被身边滚烫的人烫得一激灵。
她的害怕哽在了喉咙里, 瞪着大眼不知所措,手里的枕头一下落了地。
池大明星不知道是没睡着还是被吵醒了, 一双漂亮的眼亮如星辰,温和地看着黑夜中不知所措的姑娘,声音带着不清醒的沙哑:“怎么了,百合。”
她自己还没意识到生病,只是口渴。
活泼的姑娘却因为担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半响,她冰凉的,因为噩梦失去热气的小手忐忑地贴到了池墨发烫的额头上,被灼得颤抖了一下。
她赤着脚下床,小跑到门口,几乎忘记了害怕,敲开了殷恪的门。
殷恪被弄醒了,一问又是池墨发烧了。谢云初揉着眼睛,从他背后探出一个头。
池墨发烧九成九是因为前天下瀑布。随便进女生的房间不太好,殷恪心里压着火气,砰砰敲开了节目组的门。
一道一道敲。
主持人和导演们从睡梦中惊醒,打开门就看到一组的四个人气势汹汹地站成了一团。
节目组拒绝送池墨去医院。
池墨的发烧正正合了他们的意,他们不用苦恼地想怎么消耗一组的旅行经费,而只用去这么一次医院,他们手里就会拮据起来。
殷恪怎么会不知道节目组的想法,他的视线发冷,没和节目组计较争论——照节目组这个架势,显然是不会送池墨去医院了。
他干脆让林百合和何钰杰把池墨背出来,打算自己送姑娘去医院。
这姑娘昨天就已经发烧又退烧,状态眼见得垮了,不去医院落下病根怎么行。
谁知道大明星却不娇贵,一听一组要送她去医院,眼珠子咕噜转了一下,一点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谁出这个钱?”
林百合和何钰杰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池墨一下子就懂了,赖在床上,含着笑安慰林百合:“我没事的亲爱的,别担心,我以前经常生病。”
林百合大惊:“既然身体不好就得去医院。”
池墨见林百合不受她蛊惑,干脆也不装了,自己裹着被子,一副打死不动的模样。
殷恪在门口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走上前去,冷声说:“节目组出钱,别担心了。”
别人的话池墨都不信,她就信殷恪的——她总感觉,殷恪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于是姑娘终于是觉得不舒服了,懒洋洋地下床,去浴室换好了衣服,被大家送去了医院。
节目组依旧不当人,导演甚至让人打开了直播。
一群夜猫子网友本来都要睡了,猛然收到香蕉tv的推送,或开心或看戏地点进去,就看到一组成员正在医院陪着池墨挂针。
这会终于有人记得关心池墨下水难不难受了。
【啊,生病了啊,我还以为她好了】【前面的哪个姑娘下水游十来分钟不生病啊】
【天南山瀑布那水冷得要死,不过还是池墨自己身体弱吧】
池墨懒洋洋地注视着吊瓶,神色懒怠,吊水一滴滴传到她的体内,冰凉还挺舒服。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因为生病来医院。
池墨从小身体就不好,家里人迷信,认为这样不能去医院,得贱养,发烧感冒了就随便找点药草泡水喝,好了就是药草管用,好不了就换一种药草。
后来池墨工作狂,也经常生病,可有时候是忙的,有时候是没习惯,也从来不去医院。
她总觉得,去医院是浪费,哪怕她一年赚的钱,够生几百几万场病。
节目组的摄像师没法进医院,主持人退而求其次,只让人拿了一个小巧的手持摄像机慢慢记录。
林百合冷笑:“怎么,这都要记录,《时光旅行》没什么好料了?”
这话肯定是要剪辑掉的,可惜时光旅行选择了直播,网友们争先恐后截图录屏,没录到的倒也很遗憾。
林百合这副样子,还真是大小姐脾气,生怕网友不骂她。
池墨摸了一下小姑娘的手,笑着说自己没事。
谢云初见不惯她们这副明晃晃的亲密样子,悄悄看了眼殷恪,然后冷飕飕开口:“忘记说了,你这次打针ct还有来回出租什么的,一共花了八百八十三。”
池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偏头看谢云初:“啊?”
这事迟早是要告诉池墨的,早则现在,晚则明天天亮。殷恪他们看向谢云初,默契地都没阻止。
“殷恪骗你呢,这次的医药费,是从旅行经费里扣。”
池墨一阵沉默,然后恍惚地开了口:“不能用医保卡吗?”
“您还有医保卡呢,有医保卡你不去医院。”林百合嗤道,“你带了吗你就用医保卡。”
池墨的大脑大概是被烧糊涂了,驴唇不对马嘴地回:“我进圈之前是社畜,有五险一金的,我不怎么去医院,医保卡里应该还有钱。”
【啊,反差萌,好可爱】【不是,池墨怎么傻傻的】
一组没生病的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看,更加默契地选择了没说话——反正池墨迟早自己反应过来。
果不其然,大明星五分钟就意识到自家的旅行经费已经来到了十七块钱。
她脸上温善的笑容凝固了,组织了一下语言,淡淡地开口:“不是说了吗,我不来医院也可以的。”
林百合撇撇嘴:“你前天就这么说,我们信你了,谁知道你这么废物。”
殷恪抱着胳膊,懒散地站在一旁,眼下的黑眼圈发青,一副困恹恹的样子,声音却还和白天无异:“让你来医院你就来,这钱是我们所有人的,花在谁身上都无所谓。”
“可是……”池墨不甘心道,“明天……”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想那么多明天,不如过好现在。谢云初也看不下去她这副为所有人着想的长姐模样,想说什么安慰她一下:“说来也巧,昨天节目组写的报酬是十七块钱。”
“什么?”林百合要炸了,十七块钱这是恶心谁呢。
她一把拽住主持人的手,眉头紧皱,“什么意思?”
主持人哪曾想谢云初得了便宜还背刺,缩着头不敢说话——其实节目组的卡片上写的是两百,但是这些主持人不知道。
“我随口说了个一千,可能我们该得的是十七块钱吧。”少爷还困着,他走的急,身上还穿着粉色的垂耳兔睡衣,嗓音慵懒沙哑。
【不是,原来我们错怪谢云初了】【他好可爱的一个宝宝,麻麻亲亲!】
池墨听到这里,终于被这群人说服了,打了点滴之后,她变得很困,夜晚的医院安静极了。
由于节目组拍摄的特殊性,一行人挤在走廊上,谁也没说话,只是陪着池墨把点滴打完。
明明他们才刚认识不到一星期,却彼此信任,彼此依赖,彼此付出。
池墨的点滴打了两个小时,第二天节目组没安排三个小组完成打卡任务,说是给他们时间休息。
翻译一下就是——节目组想不到怎么整他们了,留个时间安排接下来几天的意外。
这三个组得以聚在一起,主持人不在,摄像师们也都去休息了,可给了他们吐槽节目组的机会。
叶诗雨上来就是一句:“我靠,这节目组真傻叉啊。”
林百合没想到端庄的大姐姐会开口即粗话,她虽然还困着,但只是愣了一下,就找到组织一般疯狂地点了点头。
——她不能再同意叶诗雨的观点了。
殷恪坐在沙发上,这宾馆的大厅什么都没有,只有苦得要死的茶。
谢云初不知道从哪摸来一块冰淇淋小蛋糕,往殷恪手边一放,亮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哪里来的?”他们没有手机,也没有钱,少爷有通天的本事,也买不来东西。殷恪一边问,一边拿起叉子,慢慢吃了起来。
谢云初神叨叨地笑了一下,指了指前台服务员,声音压得极低:“我找他借了电话,托朱助理点的外卖,你偷偷吃,别被发现了”
殷恪正想回谢云初一个笑,,节目组有工作人员找过来,说有人给谢云初打电话。
除了谢云初的狐朋狗友,没什么人会给他打电话——再说,真有什么事就直接发微信了。
只是殷恪没想到,谢云初这电话一打就是五分钟。
他吃完了小蛋糕,准备去找他,刚走到楼梯间,就听到了谢云初刻意放低的声音:“大哥,我录节目很开心,我不想走。”
第37章 真相
谢行之在逼谢云初离开节目组。
至于理由, 一定是打着为弟弟好的旗号分开他和殷恪。这都不用猜。
殷恪不是个自恋的人,但是他了解谢行之。
谢行之这人虽然人模狗样,薄情寡义, 但是对所有不喜欢他的人都有种莫名其妙的执念,好像全世界都得以他为中心。
谁要是看不上他, 不喜欢他, 那都是看不起他。
殷恪当年拒绝他那么多次,给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一根刺, 时不时就扎得谢行之鲜血淋漓。
但是殷恪希望谢云初走,再待下去, 他会一直被骂的。
正想着, 谢云初却冷而轻地说:“不就是个戏子吗,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殷恪听完了他的话,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原来自己在谢云初心里,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漂亮戏子。
听到这句话,他并不难受, 只是安静地想:谢云初不那么喜欢他, 也好,反正也没什么人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他。
他白忐忑这么些天。
殷恪默默地站在楼梯拐角,最后看了一眼谢云初,快速转身离开了。
谢云初拗不过谢行之的。至少现在拗不过。
……
谢云初从看到来电的人是谢行之时就开始紧张了。
他知道,谢行之一定会让他离开节目。谢云初不傻, 他顺风顺水地活了这么久,长到这么大,几乎没有人敢像节目组那样阴阳他, 安排他,威胁他。
单单节目组是完全不敢这么做的, 要是惹谢家不高兴了,这个节目不说播出,连拍摄都可能会受影响。
唯一一种可能,是谢行之默许——甚至主动安排了这件事。
哥哥在逼他走,谢云初很清楚。
“我不希望你因为一个戏子抛头露面,这不好,不就是个戏子吗?”谢行之说,声音冷漠,不带一丝温度,“当年我把你救出来,可不是让你这么自甘轻贱的。”
旧事重提啊。这是这么多年,谢行之第一次提这件事,他在往谢云初心上扎刺。
分明只是打电话,谢云初就能感受到继兄那副居高临下的讨厌模样。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是秋日的寒潭,里头盛不下半分情绪,冷而轻:“不就是个戏子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谢云初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抗拒过谢行之。
从小到大,谢行之总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控制他,欺瞒他,雕刻他。
“如果你救了我一次,就要我这么多年像狗一样听你的话。”谢云初轻声道。
别看他一直在殷恪面前很好说话态度很软,但毕竟是豪门的少爷,也不是任人□□的软包子。
“那未免太……”他找不到什么形容词。
一直以来,由于当年谢行之和继母把他救了出来,谢云初都很尊重他们。可是他们不断得寸进尺,不断干涉他的生活和决定,现在已经对他连表面上的和气都没有了。
谢云初发了脾气,柔软的嗓音都变了调:“你和我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凭什么管我。”
他太失望,也太难过了,他念出一句台词,都能想到网络上对他铺天盖地的骂声。
池墨下水的时候,殷恪冷冷地看着他,那一瞬间,谢云初什么都说不出来。
却很难过,难过的要死掉了。
他小时候敬重自己的父亲,父亲趁着他住宿很快续弦再娶。曾经被父母呵宠承诺一辈子只有一个孩子的大少爷,从此变成了众人口中不学无术的谢二少。
于是他离家出走,想靠着任性挽回一下父亲,证明一下父亲是爱自己的。
可是没有人在意,哪怕谢平国权势滔天,哪怕整个T市都要给谢平国三分薄面,这个所谓的父亲,却连寻找他一下都不愿意。
他深陷深渊之时,看到了谢行之母子。
其实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是为了博自己的好感度,可是他还是该死的眷恋上了他们。
听他们的话,做一个不谙世事,风流潇洒,没有一点用的少爷。
谢云初大学学的是编导——你问他喜欢这个专业吗,他说不出来。
但是如果不是谢行之,谢平国会在高中就送谢云初出国,让他读金融,读国际贸易,反正读什么都拉倒——总不会读这个风花雪月的专业。
少爷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乖,足够听话,谢行之他们,总能分出一点不要钱的,微弱的爱意给他。
可这次节目让他发现,这都是狗屁。
没人会爱一个乖巧听话的人。他们只想掌控这种人。
谢家该是他的,谢云初垂眸想,一个继子罢了。
电话那头,谢行之沉默了一会,八成是高傲的自尊心被“没有血缘关系”戳到了,声音冷酷:“哪怕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管你还是很轻松的,你要是不走,后果自己承担。”
谢云初又想起了殷恪那双漂亮的眼睛,想起了酒会时,他淡声说“不重要的事,不想做就不做,别为难自己”的温和模样。
他那会儿,怕是就心动了。
殷恪总以为自己性格淡,很冷漠,可他每每说话做事,却总是要命的温柔,要命的吸引人。
谢云初想,他这辈子就活该栽到这种,温柔不自知的人身上。
“我为他死了都愿意。”他近乎冲动的,宣泄一样地说,然后痛苦地挂了电话。
在他的视角里,他和谢行之是单单的吵架,像很多兄弟姐妹一样,遇到不同的观点拌嘴挑衅。
可谢云初又失望着明白,在谢行之的角度,他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彻底撕破了脸。
他再也不会,去努力在意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了,谢云初想。
回到客厅的时候,谢云初已经收拾好了表情,他的视线落在被吃了干净的小蛋糕上,笑道:“好吃吗?”
殷恪的眼睛由于熬夜发了点浅显的棕,遮了里头的情绪,语气似晨间薄雾,潮湿:“挺好吃的。”
他等了谢云初十来分钟,等到对方回来。
两人心思各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小时。当然,多是谢云初在说话。
他很反常地说了很多话,连殷恪话格外少都没有察觉到。
这几天下来,谢云初一直都没提要走。
他照旧是每晚偷偷穿着粉色睡衣拱上殷恪的床,照旧是很喜欢很喜欢他养的小明星——虽说小明星不要他的资源。
此后节目组无论怎么安排谢云初,谢少爷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怎么说,怎么威胁都不妥协。
节目组的拍摄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天。
谢云初一直也没走。
期间殷恪很好奇谢云初怎么拗过他哥哥的,却也没问——他不太想让谢云初知道,自己听到了他们的聊天。
他也仿佛毫不在意那句“戏子”,只是依旧如常地和谢云初相处。
最后一天,节目组说是要评选最佳小组,却不知发生了什么,节目的拍摄被猛然叫停,说是违反了什么规章制度,被禁止播出了。
谢云初没说话。
因为少爷的任性,整个节目的嘉宾和工作人员都白努力了一周。
殷恪清楚其中的缘由,谢云初也清楚,可殷恪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不打算问。
这事不能怪到谢云初的头上。
不料少爷也不怂,拍拍胸脯说他能解决。殷恪心道你拿什么解决,发现谢云初一个电话打给了他爹……
谢平国一直很宠这个儿子,当年谢云初要学编导,他虽不乐意,也随着儿子去了。
这是这么多年谢云初第一次求到他头上,他人到中年,心软了,找人调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然后就发现始作俑者是谢行之。
为了一个男人,搞得兄弟伦常都没了。
谢平国实在搞不明白谢行之一直都很稳重,要为了一个小明星和弟弟反目。
他把谢行之叫到跟前。
这个儿子在他面前总是恭谨,温驯而熟练地道了歉。
谢平国叹了一口气,让他对弟弟好点。
谢行之却冷笑了一声:“都是亲生的,怎么他就比我高贵?”
谢平国略一沉默,然后语气像是裹了一层霜,又像是放了很久的陈皮,皱巴巴的:“你都知道了?”
第38章 完蛋了
“若要人不知。”谢行之第一次这么不尊敬, 明目张胆地嘲讽这个他所谓的父亲,“除非己莫为。”
谢平国不跟他的感叹,他对这个名义上的继子, 实际上的亲生儿子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有时候想起来, 觉得谢行之不愧是自己的种, 优秀出挑,从小到大, 没让他操一点心。
“云初知不知道这件事。”谢平国人至中年,尊严, 权势都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 谢行之那点城府, 在他眼里不够看的。
他一直知道谢行之拿谢云初当竞争对手,只是总觉得没什么在意的必要,也就没干涉过。
说来可笑,谢行之和他明牌的时候, 他最在意的, 竟然是谢云初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真没想过,我居然是你亲生的。”谢行之洋洋地笑了声,语气嘲讽嗤笑,像是寂寂松松的竹林,哗啦啦下起了沉闷的雨。
他心下一阵焦灼。
“你最像我了, 行之。”谢平国笑了一阵,“等你像我差不多大的时候,就明白了。”
没人会喜欢一个和自己相像的人, 与其是谢行之这种视钱权如命的优秀继承人,他反倒更喜欢谢云初那副不学无术的天真样子, 就像是握着的雀,听话,可以逗趣。
“别让云初知道,不然你就可以滚出公司了。”谢行之听到他的亲生父亲这么说。
他的恨意蔓延开来,逐渐占据了理智,男人双手攥拳,眉眼阴郁却仍然不敢发脾气:“知道了,爸。”
谢行之从来没有这么不甘心过。
幼时,他只是随着母亲进入谢家的——一个姓徐的小崽子,惶惶不安,找不清自己的位置。
慢慢长大之后,他自觉学习远超过谢云初那个废物,心胸开阔,为人体面,能力出众。、
这么优秀卓越的他,终于慢慢被继父所注意到,进入了谢家的公司,一步一步爬上了这个位置。
他以为这些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没曾想,竟然也是他最厌恶的血缘关系。
谢行之低垂眉眼,并不看谢平国,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我不是你亲生的,你会让我进谢氏吗?”
谢平国不以为耻:“当然不会——以及,我希望你记住,谢家以后,是谢云初的。”
被一个继子继承发扬了门楣,这传出去,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说话总是不留情面,不留余地,也不给人幻想,显得严厉又苛刻。
谢行之“嗯”了一声,掩盖住全部的情绪,声音微微发哑,几乎是狼狈了:“知道了。”
不过哪怕谢云初找谢平国解决了这一切,节目组也早就解散了,明星们都有自己的安排,最后的排名和收尾也就没补拍。
恰时《天窗》播出了。
按照《天窗》节目组一贯的尿性,此次的重点放在了沈蕴川和楚言时身上,这俩千年暧昧的欢喜冤家可能心情比较好,没等着节目组发大招,楚言时就在微博认领了。
但他说的是“是的,我喜欢沈蕴川”。
沈蕴川再差以前也算是爱豆,哪怕好几年没混团也有不少女粉丝,楚言时的评论区当即就被梦女和女友粉攻陷了。
但楚言时长相漂亮脾气又好,妈粉和女友粉可不是开玩笑的,两家的粉丝在评论区大战了无数回合,最后终于乖乖把微博弄崩了。
《天窗》成了一个旁观的小丑,没分到半杯羹——无他,这俩冤家一起上的综艺多了去了,根本没必要去看一个小小的《天窗》。
《天窗》作妖不行,不知道收了谁的钱,竟然剪辑了殷恪和谢行之的cp,开始营销冷美人和霸总的爱恨情仇。
谢云初自从下了节目就隔三差五赖在殷恪家里,还人模人样地摸了个电脑办公——殷恪没注意看过,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这少爷这几天大概真的很忙,连占据殷恪超话大半江山的“恪行恪之cp”都不知道。
殷恪向来不把网上所谓的cp放在心上,担心提了谢云初又自己难受,就也没说什么。
三天后,忙完了的谢云初终于来得及摸手机,他这几天的超话没签到,“财大气粗”地买了好几个月vip补签完,就发现超话被恪行恪之的cp粉占据了。
谢云初人傻了。
他戳了一下身旁的殷恪,牙根发痒,手忍不住地点进cp粉剪辑的视频:“你说这届网友是不是瞎。”
殷恪就靠这些粉丝带来的流量养活,但也觉得谢云初说的没错:“这cp挺邪门的。”
他这几天有个活动改了档期,许百惠本来要给他安排别的活动,殷恪给拒了。
他家金主都追着他去了节目,再不抽点时间陪着,人真要不开心了。
谁知道殷恪好不容易抽出了时间,谢云初反倒忙了起来。他也不能耽误金主进取,只好在一旁陪着。
“不是,他们怎么嗑起来的?”谢云初咬牙切齿,指着屏幕上两人的互动,“你知道他们管这个叫什么吗?”
殷恪当然知道,他自己的超话每天看好几遍,对于cp粉编写的小故事可谓是一清二楚。
可他就想听谢云初说出来,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吃醋,自己还挺开心:“叫什么?”
他一边撸猫,一边看沈蕴川给他发的一长串信息。
谢云初说:“他们说,这是霸道总裁爱上小明星!不是,谢行之那个小肚鸡肠的东西,算什么霸总,小说看多了吧!”
“你不也是,”殷恪睨他一眼,微微笑,“这叫什么,富二代爱上小明星?”
谢云初脸一红,刚要反驳什么,殷恪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人往怀里一拉,指着手机屏幕给他看。
“沈蕴川又家宅不宁了。”
川流不息(双飞版):啊啊啊,楚二生气了啊啊啊。
“他怎么变成双飞版了,”谢云初窝在殷恪怀里,傻乎乎地问出声。
“谈恋爱了。”殷恪好心解释。
“那你为什么还只有一个Y。”谢云初随口接上,自己觉得这话有点为难人,默默地转移了话题,“他俩怎么了。”
殷恪平时不怎么八卦,但沈蕴川这几天和他求助了无数遍,差不多把他和楚言时的爱恨情仇都跟殷恪说了个干净。
他俩的故事网上都传疯了,估计也不介意多谢云初一个人知道。
“楚言时在微博上说自己喜欢沈蕴川。”殷恪言简意赅,“沈蕴川当时在睡觉,不知道。”
“啊,他这是为了摘出沈蕴川吗?”谢云初对这些弯弯绕绕不太了解,神色乖巧地问着。
“嗯,天窗节目组太能搞事了,沈蕴川以前是爱豆,粉丝成分比较杂。”
殷恪很有耐心地给谢云初解释:“那几天经纪人不给沈蕴川看手机,沈蕴川自己偷偷看了,发现了这件事。”
谢云初差不多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以沈蕴川的脾气,绝对不会让楚言时自己担着骂声。
于是沈大少爷连夜找回了微博账号的密码,用了新的设备,发了几个字。
SKI-沈蕴川:
啊,我追的他。
沈蕴川平日吊儿郎当不着调,当年可是火遍H国的人物,此微博一发,粉丝夸夸掉,彻底让微博瘫痪了十分钟。
经纪人刷到这微博的时候天都塌了,赶紧找好了公关,以设备不同来证明沈蕴川是被盗号了。
一般事情发酵到这种程度,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沉默,随着公关去了。
让网友自己仁者见仁,既能达到目的,又不会流失太多粉丝。
偏偏沈蕴川不是正常人,第二天有记者采访他问对自己被盗号这件事有什么想法时。
沈大少爷,前顶流男团SKI的队长,楚言时的现役男友,洋洋洒洒地说:“我没被盗号。”
经纪人炸了。
楚言时也炸了,然后拉黑了沈蕴川所有的联系方式,连续好几天不愿意见到他。
听完殷恪的话,谢云初好几分钟没说话。
“挺符合他的风格的。”他揉了揉眉心,“但他这么任性,楚二一定会不高兴的。”
殷恪的手勾了一下少爷胸口的毛衣链子,语气无波无澜:“所以你知道了吧,你因为我被骂,我也会生气。”
谢云初摇摇头:“这不一样。”
楚言时很喜欢沈蕴川,比沈蕴川喜欢他的时间还久。他们之间虽然看起来沈蕴川更热切一点,但是兄弟们都知道,如果没有楚言时的主动,就沈蕴川那个榆木脑袋,两个人是走不到一起的。
他和殷恪不然。
他总觉得,殷恪对谁好,都是随着性子。
哪怕两人关系再好,再亲密,仿佛在殷恪心里,都占不到什么分量,他连资源都不愿意要自己的。
谢云初想:自己再主动一点,再主动一点,殷恪就会离不开他的。
不说离不开,他期待着,殷恪哪一天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
但工作并不会给谢云初太多风花雪月的时间,他今天只是没那么忙了,在殷恪身边赖了一会,也照样得老老实实地做策划案。
他前几天想和谢平国要个分公司玩玩,历练一下。结果谢平国却并不放心他接管公司,想把他送去国外历练一两年再回来接手。
少爷就是个纯正的殷恪脑,人还算不上真的追到手,哪有闲情雅致跑国外去进修。
谢平国倒也好说话,退了一步。
他给谢云初安排了一个任务,让他去和楚氏洽谈接下来一个季度的合作,如果能把谢家拿的那份钱谈到六成,就给他一个公司玩玩。
谢云初大学的编导都学的差点没拿到毕业证,这几天临时抱佛脚,靠着朱助理的帮衬才勉强拿出了一份策划案。
今晚他就要去和楚言玉谈合作了。
楚言玉就是前段时间,砍殷恪戏份的楚家掌权人。
都调侃说升官发财死爸爸是圈内二世祖的幸事。这楚言玉不升官,年轻的时候发了一笔横财,正估量着怎么花,他爹就得了绝症,没几天就死了。
学艺术的漂亮少爷身后身前是群狼环伺,楚氏的股东们和其他家族的掌权人董事长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少爷手里的半块蛋糕。
楚言玉却不是吃素的,他先是把想对楚家动刀的几位老股东架空,接着把想和楚氏恶性竞争的商业对手送进去好几个。
没用两年,楚家的股票再创新高,一片红色,让不少股民都发了一笔横财。
这人据说心狠手辣脾气很差,而且眼里只有钱,谢云初还没会过他。
当天谢云初着朱助理去明辉开了最好的包间,早早地在包间内等候着楚言玉。
楚言玉没迟到,也没早来,踏着七点半的准点,推开了包厢的门。
和谢云初想象的冷酷无情不同,楚言玉虽有着和楚言时几乎一样的五官,脸上的表情却比楚言时生动得多。
他慵懒地朝着谢云初的方向笑了笑:“一直听闻谢家二少爷漂亮可爱,如今终于能看见了。”
漂亮可爱——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是个花瓶。
不过谢云初的性格也确实可爱,听到这么冒犯的话,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地站起身,神色如常:“楚二常提起您,我一直心怀敬意。”个屁。
他伸出手,朝着楚言玉地方向虚虚弯指,对方飞快地握了一下又松开:“我和你差不多大,倒也没有心怀敬意的必要。”
别的不说,楚言玉和传闻中一样不好相处。
谢云初太阳穴疼了起来,他温和地赔笑:“是我用词不当。”然后手臂朝侧边伸开,提楚言玉拉开了椅子。
楚言玉很给面子地坐下来,也不提别的,朝身后人笑了笑。
谢云初没看懂他这个笑,自己坐了下来,却不料那人弯腰开酒一气呵成,给两人都倒了满满的一杯酒。
楚言玉率先举起酒杯,朝谢云初的方向敬了一下:“不成敬意。”
刚刚还说没有心怀敬意的必要,现在又开始不成敬意了。
谢云初长这么大,一向都是自己灌别人的酒,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逼着喝酒——虽说楚言玉的态度很好,但和逼着喝酒,也没什么分别了。
对方直接喝干净了酒,谢云初没办法,只好紧跟着也干了一杯。
他很少喝酒,辛辣的白酒入喉,呛得他鼻子耳朵都毒毒得辣着。
谢云初感觉到一团火烧的云从胃部一直冲到食管,把自己的太阳穴都烧着了。
他这副新人的丑态,直直落进了楚言玉眼里。
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明明喝不了酒,却为了所谓的公司和家族,鞠躬尽瘁,死——死都死不了。
楚言玉漂亮的玻璃珠一般的眼里飞快划过一丝怜悯,很快被调侃和揶揄取代:“这么不能喝。”
他微微看了站在一旁的侍者一眼,柔柔地笑了起来。
侍者明白他的意思,走上前来,又给谢云初添了满满的酒。
谢云初好不容易消化了刚才的刺激感,一抬眸,楚言玉朝着他虚虚敬了一杯,又喝空了杯中酒。
这次可不是我想为难你,楚言玉低眸,谢平国把那么好一块地许给我了,我可得好好配合他。
谢云初没法子,只好又跟了酒。
一杯,两杯……很多杯。他迷茫的心里只有准备了好几天的策划案,和当初灌殷恪酒的时候。
谢云初没少灌过小明星的酒——很多人求到他头上,少爷嘛,许出什么东西,都是要人付出代价的。
他也很难受吧,他迷迷糊糊地想。
灌到七八杯的时候,谢云初终于没再跟下去,他打断了楚言玉的话,温和的声音里却有着执拗和果决:“楚总,我们可以聊聊下个季度的合作吗?”
这么不清醒的状态下,还能想起来合作。
楚言玉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青筋,他的手腕细瘦,只漏出薄薄一截,比当年的自己强,他想。
他突然有了逗逗谢云初的想法,垂下眼皮,语气居高临下:“好啊,喝了这么多,你要是能完整地说出你们的要求,和给楚氏带来的好处,我就考虑一下接下来的合作。”
反正他楚言玉别的不行,最出名的就是说话不算话。
谢云初的眼眶已经发了红色,一直蔓延到耳朵根。
他默默地打开合同,语速很慢却连续,慢慢地说完了下个季度的合作,和自己的要求——利润谢家分六成。
谢家分六成这话本来就是天方夜谭,场地和核心技术都是楚氏出的,换谁来都不可能谈到六成。
可惜谢二爷初生牛犊不怕虎,就这么不打一点磕绊地说了出来。
楚言玉垂眸看他,少爷眼睛很漂亮,里头藏着朦胧的醉意与莫名的执念。
“你知道六成是什么概念吗?”楚言玉温声笑道,手指比了一个一,“我至少要少赚这个数。”
一个亿。
谢云初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这任务艰难了,他微微抬了眸,把厉害关系和谢家能带来的利益都说了清楚,说得口干舌燥。
说到最后,还是没能说服楚言玉——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一个亿,除非他自己贴补给楚言玉,否则楚言玉不可能答应的,大家都是商人,都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他开始恨谢平国,恨自己的没用,恨他庸庸碌碌这么多年,什么都拿不到,什么都护不住。
酒局不欢而散。
朱助理把谢云初送回了家,回去的路上,谢云初才发现,手机上此时多了十几个未接电话。
都是来自殷恪。
他吓得酒醒了一半,慢吞吞地下了车,刚要往家门走,就看见幽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神色冷淡的漂亮青年。
谢云初另一半的酒也醒了。
完蛋了。
第39章 吵架
谢云初低下头, 手机里的十几个来电通红,像是预示着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怂,就喝了这么一次酒, 大脑就已经偷偷摸摸地凝固了。
朱助理站在一旁不说话,给谢云初递过去一瓶水。
谢云初接过水, 犹豫着正要走上前, 就看见他那西装革履的大哥站在青年身边,神色温和地同他说着什么。
殷恪没吭声。
……
谢云初的大脑被冲动占据, 激动地想走上前,朱助理却适时开口:“你要把这副醉醺醺的模样给殷先生看吗?
“那他是会喜欢谢总那副斯文的模样, 还是您这种酒鬼样?”
谢云初沉默了一下, 脚上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 接着语气轻飘飘的,倒不像是喝醉的人:“我哥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你天天帮我哥说话, 累不累啊。”
朱助理此人, 就是一个沉迷职场的社畜,眼里只有钱。
谢行之给他发工资,他就数十年如一日地帮谢行之看管弟弟,汇报谢云初的行踪和动向。
谢云初不怎么在意这些,但不代表, 他就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微踉跄,缓慢而目标明确地走上前,脑子里的酒醒了大半, 也不管殷恪生没生气,挂在人身上, 往谢行之的方向看。
兄弟俩的距离很近,谢云初却觉得,他们距离很远。
仿佛这些年的相处都是泡沫,而他,从来没认清楚这个哥哥。
谢行之本来温润的眼神藏了锋利,目光落在两人交缠的身体上,语气玩味:“你真觉得,离开了我,这少爷能护得住你?”
撕破了脸,再也不用维系着表面上的关系,他们终于是坦诚相见了。
“你不要总想着上综艺,接触娱乐圈那个染缸。”
谢行之叹了口气,老好人一样看着弟弟,鼻尖传来绰约的花香,闻不出是什么花:“那地方的人。”
他高傲的,近乎瞧不起地盯着殷恪琥珀一般的眼睛看,语气缠绵,好像两人曾经有过什么一样:“有几个是没人玩过的。”
谢云初“啊”了一声,身边的人窝了一晚上的火气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夺过少爷手里的水,拧开盖子,兜头往对方身上一泼:“那可真不巧。”
草。
拒谢云初这么多天的观察,殷恪这人虽然性格冷淡,对大部分事都表现不出热情。但对圈内圈外有点实力的大佬都是客客气气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殷恪生气。
大明星泼完了水,随手把瓶子往垃圾桶一扔,胳膊夹着酒醉的少爷,洋洋地离开了。
少爷以为殷恪歇火了,谁知刚走出谢行之的视线,殷恪就把谢云初往旁边公园椅上一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覆上一层薄薄的冷淡和嫌厌来:“挺能喝啊。”
他似乎是调侃,又像是嘲讽,语气却平铺直叙,连一点疑问都不带:“喝了多少。”
谢云初老老实实地回答:“喝了……”他左手撑着椅子,专注又认真地回忆起来,“喝了半斤。”
谢云初平时都不喝酒,就连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酒局,都没看到少爷动嘴,动不动就是让人喝一瓶,他能知道半斤是多少就有鬼了。
殷恪心里冷笑,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冷白的手指,微微地屈了起来。
对方不说话,谢云初心里也没底。他其实就是随口说,自己一顿下来能喝多少他都不知道。
殷恪越看他,谢云初心越虚,心虚着心虚着,他几乎口不择言:“喝了一两瓶吧,我怎么记得住!”
他语速飞快,语气很差,摆烂一样地死盯着殷恪:“我喝酒你也要管,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他辛辛苦苦改了那么久策划案,还被楚言玉阴阳了一晚上,不都是为了站起来,自己手里有钱有权,好护着殷恪吗?
这人倒好,永远都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知道问他喝了多少,都不知道问他发生了什么!
谢云初借着酒意,大脑烧了起来,眼里醉意深厚,藏着鼓鼓囊囊的气愤。
一阵风刮过,公园里的竹子哗啦啦响了一片,幽微的栀子花香慢腾腾地萦绕在两人身侧,时光已经慢慢走到了今年夏天。
他们缓慢又急迫的关系,却慢慢冷怠了下来。
殷恪长久地看着谢云初的眼睛,语速依旧很慢:“我不会再管你了。”
热切的微风乘着酒意,潇潇洒洒地吹燥了少爷闹腾疲惫的心,他突然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抬头望了望稀疏暗淡的星群。
谢云初突然好累。
他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变故,这些天来,和哥哥闹掰,一个人准备策划案,以及坚定执拗地喜欢一个人。
都带给了他太多无奈与压力。
哪怕他和殷恪都算不上在一起,哪怕他们也没吵什么架。
他却觉得这种和平窒息而难过。
殷恪应该质问他为什么喝酒,而不是那么淡定地问他,喝了多少。
他付出的情绪,甚至不足泼谢行之外露的十分之一。
“不管就不管咯,”谢云初攥着殷恪惨白的手指,慢慢地,乖巧又可怜地贴了上去,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我也不稀罕你管我。”他发狠了一半,牙咬上了殷恪葱白的指尖。
一阵疼痛。殷恪的嘴唇被路灯照得惨白而干燥,却没给谢云初任何反应。
他担心得要死,不停地打着电话,甚至焦躁地出了门,找沈蕴川要了谢云初家的地址。
他这么冲动,违背自我地找上门来,还没来得及发泄,就被劈头说了一句“我也不稀罕你管我”。
血珠从殷恪的指尖沁了出来,谢云初微微探了舌头,腥甜的带着微微铁锈味道的血液进入口腔。
只有一点,却像是久旱逢甘霖。
“……”殷恪慢慢地抽回了手。
他和谢云初总在吵架,闹矛盾,为了微不足道的事情,为了他的在意。
殷恪垂眸,他大抵是真的喜欢上了谢云初吧,才能在对方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好意后,还忍不住关心他。
“你回家吧。”殷恪转身,遥遥地丢下了一句话,“我走了。”
谢云初慌了,酒精洗刷了他的大脑,他的眼前出现了层层叠叠的一片重影。
他伸手想要抓住殷恪的衣角,却什么都没抓到。
对方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或许是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又可能是被他这副颓烂样恶心到了。
许百惠当晚给殷恪发了信息,说最近有个广告,问他接不接。
是一份低奢代言。
接的话能短期提高知名度,但是长远看来,其实并不划算——接了这个小众的低奢代言,短期内势必不能接其他的同类型代言,这对以后的发展没什么助力。
殷恪没犹豫:“接吧。”
他的目标也从来不是登峰造极,只是被命运推波助澜地来到了娱乐圈,就想这么简单地走下去罢了。
既然他选择接了,许百惠也没多劝,只是让他这几天不要瞎跑,随时等通知。
殷恪应了一句,门就被敲响了。
来人力道很轻,慢悠悠地敲着,仿佛他不开门不罢休似的。
这么敲门的人殷恪认识的也就一个,谢行之。
他并没有给对方开门的意思,也不想招待他,自顾自洗完澡泡了杯热牛奶,走到客厅打算看一下咕叽睡没睡——门又被敲响了。
殷恪走近玄关,从猫眼里看到了谢行之。
不可否认,谢行之确实长得很帅,五官硬朗,下颔线流畅漂亮,一直都很受男男女女的欢迎,是T市有名的钻石王老五。
殷恪就不明白了,这么有才有钱有貌的人,怎么就坚定不移地看上他了呢?
“酒酒。”谢行之在门外叫着,语气辗转,里头藏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温柔,“你今天为了他,泼了我。”
殷恪冷笑了一声,打开了门,伸手撑在门框上,冷冰冰地拦住了谢行之。
“不邀请我进来坐坐?”谢行之早就换了一身西装革履的衣服,一点狼狈气都没有,人模狗样一如既往地让人烦。
“你还想被泼?”殷恪抱着胳膊,语焉不详地嘲讽他,“我家挺欢迎人的。”
就是不欢迎这种口蜜腹剑的狗。
谢行之这个自以为是的东西,恶心了他两年,现在看来,还要恶心他更久。
对方却不因为他的话而生气,依旧微笑道:“你今天为了他,泼了我。”
不是,谢家除了谢云初,还有什么正常人吗?
殷恪不知道前几天谢行之和谢平国的抵牾,还以为对方吃错了药,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世界都安静了。
放屁,他心想,他怎么可能是因为谢云初迁怒的谢行之。
明明就是单纯讨厌谢行之。
殷恪想,对方都不稀罕他管了,他还热脸贴冷屁股地凑上去干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入夜,时针悄悄地指向了十的位置,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在城市中心摇曳,殷恪家的门再度被敲响了。
谢行之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殷恪翻了个白眼,靠近玄关,一把打开了门。
就看到少爷穿着薄薄的外套,右手提着卡其色的小行李箱,闷闷道:“我不想回去和谢家吵架,你管管我好不好。”
殷恪收回刚刚的想法,他现在觉得,连带着谢云初一起,谢家就没什么正常人。
然后他像是对待谢行之一样,砰的一下关上了入户门。
谢云初垂头丧气地低下头,闷闷地发呆,只见面前黑漆漆的门猛地又被打开,一只精瘦漂亮的手探了出来,一把把少爷捞了进去。
第40章 同居
谢云初卡其色的小行李箱脱了手, 摇摇晃晃地折腾了几秒,歪倒在了地上,轮子还在慢悠悠地转着。
被拽进去的谢云初来不及反应, 踉踉跄跄地过了玄关。
对方倏地停下脚步,谢云初因为惯性没刹住闸, 一下子撞到了殷恪的腰上。
他还穿着修身的浅灰色高领毛衣, 恰巧让谢云初吃了一嘴毛。
谢云初舌尖被毛衣柔软的毛刺了一嘴,表情还懵着, 抬着头傻傻地看殷恪的后脑勺。
对方最近没怎么拍现代戏,头发还微微发长, 发尾锋利, 显得疏离又冷淡。
谢云初晕晕乎乎地抓了他一把毛, 踮起脚尖把下巴抵在殷恪的肩膀上。
他本来就没有殷恪高,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显得滑稽又可笑。殷恪的肩膀轻而幅度极小地动了一下,抽开了身。
谢云初刚想扯住他的一角, 大脑一阵眩晕, 嚯得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出来。
殷恪揉了揉眉心,一手拿着毛巾,另一只手拿着一杯温热的水,隔着玻璃门看着谢云初。
他的眼里并没有嫌弃, 只是无奈地倚在门框上,把毛巾递了进去。
谢云初惶惶然擦干净脸,接过毛巾, 又觉得嘴里味道很冲,盯着镜子上下打量了几秒, 这才慢吞吞地开口:“有牙刷吗?”
殷恪侧身走过去,把水往谢云初手里一塞,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水。
这才猫腰打开洗手池下面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次性的牙刷水杯。
“先用着吧,明天我去给你买新的。”
有些人他醉着,在有些方面还是清醒的,他即刻瞪大了一双杏眼:“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住在你这里了。”
怎么跟无家可归的小狗似的。
殷恪满腹的火气被他这么一盯,也实在是发泄不出来了:“你住客房,看哪间顺眼住哪间,我先睡了。”
半夜,某个不着调的家伙又偷偷爬上了殷恪的床,抱着他一觉睡到了天亮。
殷恪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
电话铃声很快响起又迅速被摁熄,还挺熟悉。
昨晚明明没拉窗帘,屋内却没什么光,他往四周看了看,伸手摁开了灯,一旁的人鬼鬼祟祟地爬了起来,手机的灯光在暗夜里显得尤为刺眼。
“小谢总……”殷恪翻了个身,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你不睡觉干什么呢?”
谢云初被抓了个现行,手里的手机落在了床上,殷恪这才注意到屏幕上面的闹铃图标——原来是调的闹钟。
这家伙大概是真的把自个醉傻了,偷上别人床之前还有模有样地定了个闹钟。
殷恪拿起手机,朝谢云初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你是觉得,我听不到闹钟的声音吗?”
谢云初:“……”
他扑上去夺过手机,然后……赖在殷恪的怀里不走了。
少爷昨天在楚言玉那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正没处哭呢,自己窝在人怀里上下翻了一会手机,才怏怏地说:“我昨天是去一个酒局了。”
他默默地解释道:“手机调了静音,没接到电话,是我不对,下次不会这样了。”
谢云初在酒局上,向来都是折腾别人的主,这次怎么被灌成这样。殷恪疑惑地垂下眸子,谢云初脸色还有点白,也不藏事,闷声道:“我想进公司,老谢让我谈个合同才允许我进管理层。”
“……”殷恪抬起头,“不想做的事,没必要做。
“谢家家大业大,总不至于让你来受这份折腾。”
他几乎是瞬间猜到了谢云初的目的——少爷担心他总是被谢行之欺负,又或是和谢行之有了矛盾,想给自己挣点什么,好能和哥哥抗衡。
后者他干涉不了,但如果原因是前者,那他不希望谢云初付出这么多。
“我想做的。”谢云初轻声解释,“我想告诉大家,我不是废物,我也想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
他专注而认真地盯着殷恪看,嗓音柔软温驯,那双漆黑的眼里却盛着满溢的桀骜,如灼灼盛开的夏花。
真好。
分明谢云初比殷恪还大上两岁,他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叛逆的天真都会让他心悸。
这种浑身少年气的人,该是被湿漉漉的爱意包裹着长大的吧。
殷恪揉了一把谢云初的脑袋,漆黑中两人只能看清楚彼此的眼睛。
“慢慢努力吧,不要想着一步登天。”殷恪说,“这段时间你可以住着,都行,但我可能比较忙。”
谢云初点点头,哪怕在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依旧不着四六地想:啊,同居了。
可惜谢云初的兴奋劲没能持续多久,许百惠说的好听,让殷恪这几天等通知。第二天两人刚吃完饭电话就来了。
这次的广告拍摄倒是遇见了一个很久没见过的人。
苏梨白。
这位在娱乐圈看起来没什么水花,但和谢云初是差不多的人物,都是有钱有权的少爷。这种小众廉价的“低奢”平时看都不看一眼,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跑来代言了。
苏梨白照旧带了一个团队的化妆师,坐在高脚椅上涂指甲油。
他一如既往地立着漂亮乖巧的人设,这段时间又播出了一部爆剧,高高挂在热搜上好几天,咖位蹭蹭往上涨,几乎能碰见一线的边了。
遇见前辈,殷恪照例是要上前打招呼的。
苏梨白一改往日和他针锋相对的模样,笑吟吟地从高脚凳上下来,主动伸出手和殷恪握了握。
两人大概都很嫌弃对方,碰上的手一触即分。
“合作愉快?”苏大少爷这回染了一头白毛,在室内光照射下显得亮堂极了。
殷恪视线忍不住落到他的一头白毛上,抿着唇笑了笑:“合作愉快。”
出乎殷恪意料的是,苏梨白竟然没作妖,两人合作拍摄的广告出奇的顺利——而且大少爷就像是提前进修过表情管理一样,演技有了长足的进步。
顺理成章的,苏梨白笑着邀请殷恪晚上一起吃饭。
直觉告诉殷恪不太对,但圈里人来人往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便在征得许百惠同意后和苏梨白一起去了明辉。
这群富家少爷玩的花,说是吃饭,那一定不是简单的吃饭。
果不其然,殷恪看到了几个熟人。
夏驰,谢行之,和楚言玉。
这几个人不知怎么凑到了一起,楚言玉照旧是一副懒怠的样子,倚在沙发上和身侧的漂亮小姑娘调情。
苏梨白把殷恪带过去之后,就殷勤地坐到了谢行之身边,乖巧地倚着他替他倒酒。
殷恪的心里有了一个冒昧而大胆的猜测——苏梨白一直以来看不惯自己,不会是因为喜欢谢行之吧。
他正想着,苏梨白就证实了他的猜测,少爷接过谢行之喝了一半的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笑得花枝乱颤:“行之哥,为了你,我可连mik那种破烂都接了。”
谢行之一直有点洁癖,具体表现在——往他身上贴的人他都不喜欢。
可苏梨白此次确实是帮了忙,他又不便直接推开对方,只好默默地坐在包间正中央,表情懒散:“好久不见啊。”
“……是挺久的。”殷恪看见这波人,转身就要走。
楚言玉碎冰般清爽的声音幽幽响起:“谢云初那个合同,你知道吗?”
谢云初在殷恪面前从来也藏不住事,但不代表殷恪就要说出来。
他这么多年的龙套可不是白跑的,装作意外的模样,眸子里清冷无波:“什么合同?”
“我真没想过。”谢行之照旧是那副高高在上掌握一切的表情,冷淡揶揄地朝着殷恪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谢云初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殷恪暗骂了一声装逼,背着身子,长睫鸦羽一般落在眼睑上,一如既往的漂亮:“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苏梨白手里不知从哪里捏来了一支笔,悄悄地在侧壁摁了一下。
“他从小就不学无术,不务正业,高考满分七百五考了四百六,为了你做成这样。”
你们有钱人都喜欢打谜语吗?殷恪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解地看着谢行之:“你在公司发号施令也是这么三纸无驴吗?”
他最近面对谢行之不是无语就是生气,谢云初再考三百五,四百六,就算是考二百五,和他这个继兄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不知道谢云初这么些年怎么能忍得了谢行之这种人。
“做到这个地步”“做成这样?”随便换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还真能被谢行之绕晕。
楚言玉看不过去了,喝了一口酒,温声道:“谢云初想插手家里的公司。”
“行之想让你帮忙劝劝他。”
殷恪当然劝了,参与公司管理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在殷恪那自然是被划分进“不想干”的事情里——可惜谢云初貌似并不想一直摆烂,劝不动。
于是小明星也不怵他们,淡声而语气坚定地扯了扯嘴唇:“他想做就让他做呗,你要是能力出众,一个草包少爷,能对你有什么威胁呢?”
他一直面朝着门框的位置,眼里没什么情绪,也不生气,只是轻飘飘地补了一句:“谢云初想签什么想做什么是他自己的事,他包养的我,我没有权利干涉。”
谢行之一直以为谢云初和殷恪是恋人关系,甫一听到殷恪嘴里的话,稳重的表情难以忍受地扭曲了一下,嗓音都变了调:“你都愿意跟他,为什么不跟着我。”
“因为,”殷恪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骂出声,“你是傻逼。”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哪来的勇气和谢行之对着干——或许是谢云初给他的底气吧。
《时光旅行》节目的正常播出,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傍上谢云初之后,他居然可以和谢行之抗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