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夏末午后,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天真可爱的小宫女被管事嬷嬷欺负,不得不顶着炎炎烈日,在畅春园里修剪花草, 却还是积极乐观地认真办差。
她觉得, 只要好好当差不出意外, 接下来一天就都能开开心心吃几个瓜了哩。
然后意外就不出意外地来了。
就在她即将完成差事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人模狗样, 还格外嚣张的大尾巴狼,携兵器路过,盯上了可怜无辜的她。
“呜呜……你要干嘛, 宫女名义上可是皇上的女人,你就不怕皇上杀了你吗?”小宫女嗯嗯哼哼地推拒。
沙哑含笑的声音慢条斯理回答:“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小宫女咦咦呜呜踢踹着挣扎, “我, 我偏要说, 救命唔……”
小宫女的求救被恶狼吞下去,终究敌不过大尾巴狼的利爪, 被紧紧箍着腰肢, 一不留神就叫恶狼拖进了假山洞。
“那就把你生吞活剥了,不就没人知道了?”那喑哑的声音愈发低沉, 伴随着布料碎裂的声音,叫人心里止不住地绝望。
小宫女咬咬牙,拼了命将大尾巴狼踹出山洞, 一起滚进灌木丛里,徒手去抢大尾巴狼的兵刃,打算先下手为强。
偏这倒是如了大尾巴狼的意, 紧覆她握住利刃的手,许是发现这小宫女竟然根骨不凡,香馥娇软,颇有天赋,不由得引着她学习剑招。
低沉的男声愈发嘶哑,还带着几分见猎心喜的激动,“若是你学得让人满意,就饶你一命,否则……”
“呜呜……学了,在学了,别太快……”小宫女眼角含泪,累得气都喘不匀。
奈何从未习过武的小宫女实在体力不支,泪流了不知道多少,却偏偏怎么都学不会利刃出鞘,天女散花这一招。
她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好累,我不学了,你恁死我算了……”
层峦叠嶂的遮掩之中,传出大尾巴狼舒畅的低低笑声,似哄似骗,还带着几分得意。
“乖,快了,再坚持会儿。”
……
门外负责把守不叫人靠近的梁九功和春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脸都有些滚烫。
哪怕在主子身边伺候久了,也算见多识广,可两人万万没想到,主子们还能玩儿出新花样来。
梁九功担忧,这才刚出热孝,要是传出去云崖馆里叫了水,怕是好说不好听。
春来则是担忧,主子如今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住喝避子汤。
当然,失恃之丧,儿服一,孙服其三,也就是说儿子要守孝一年,孙子只需要守孝一年中的头三个月便可。
出了热孝期,谁也没想着叫皇上素上一年,若是伤了龙体,太皇太后在地底下都不得安宁。
只是皇上对老祖宗的孝心满宫皆知,这么快就临幸妃嫔,总归是要叫人诟病的。
两人臊着张脸,在外头各自担忧之时,里头那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总算是结束了。
康熙声音慵懒吩咐:“送水进来。”
春来和魏珠赶忙提水进去伺候,一进门就看到地上散着好些碎布片,是粗使宫女紫褐色的宫装,里面竟然还掺杂着明黄色的绸衣。
两人:“……”这俩祖宗到底干什么了?
但康熙并未掀开幔帐,只叫人将水放在屏风后头,就叫人出去了。
等屋里没了人,他才起身下床,露出精壮的身躯……还有牙印和挠痕。
半掩的幔帐后头,趴着个曲线玲珑的白皙身影,还泛着淡粉未消,被披散的乌发遮住大半,却更让人止不住想看个仔细。
康熙含笑探身上前,在方荷背后轻啄了下,长臂一伸将她抱起来哄。
“你伤了龙体,朕都没跟你生气,你倒还先气上了。”
方荷气呼呼瞪他一眼,看着幔帐里那没眼看的杂乱,要是还有力气,她恨不能再给这混蛋几口。
“那还不是怪皇上,您这就是蓄意报复,非得看我出丑,不咬你咬谁!”
康熙扫了眼幔帐里湿透后团在一起的薄被和寝衣,刚才这小狐狸可没出丑,幔帐里她的所有反应,都叫人格外欲罢不能。
感觉刚歇下的某处又有张扬的态势,康熙无奈将方荷送进温水浴桶里沐浴,自己端了晒过的井水背对她清洗。
过了会儿,寝殿里收拾好,康熙先换上放在云崖馆的便袍出去,春来和翠微赶忙进来伺候。
梁九功端着杯茶进来伺候,小声问:“万岁爷,可要上避子汤?”
康熙蹙眉看他一眼,“混账!”
他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吗?
梁九功赶忙跪地,“万岁爷息怒,奴才说错了,要不……叫福乐跟敬事房请教一下……不留的法子?”
侍寝到底没人敢多置喙什么,可依着国孝的规矩,就是出了热孝,一年之内,也不好传出怀皇嗣的消息啊!
康熙轻踹他一脚,“不必,滚去跟敬事房说,不必记档。”
梁九功都没顾得上装模作样哎哟两声,一时没忍住诧异抬头看,这就瞧见自家主子脖子上还有没遮好的可疑红痕。
他这诧异的眼神叫康熙看到,冷冷睨他一眼。
“听不懂人话?”
梁九功赶忙躬身应下往外滚。
不必记档,自然就是没侍寝,皇上也不可能叫昭妃所出无名无分。
梁九功出去跟敬事房太监说话的时候,还止不住纳闷,没敦伦……俩人是怎么比敦伦闹腾得还起劲儿的?
等他叮嘱完了回来,就见方荷歪在矮几上,鼓着小脸嘟囔。
“今儿个晚膳喝粥吧。”
康熙不解,“早膳你不是才喝了粥?”
大热天的,依这小狐狸的性子,不是该喜欢爽口些的菜肴吗?
方荷凉凉看他:“臣妾白日里见鬼了,想喝点热的回回魂儿,皇上要是不爱喝粥,回春晖堂用膳就好啦。”
康熙:“……”
他也不笨,瞧瞧方荷放在桌子下的手,摸了摸鼻子,含笑吩咐。
“园子里的鱼不错,再加一道鱼丸汤给昭妃。”
御膳房很快就送了晚膳过来。
侍奉皇上用膳,御膳房自然不敢只送粥和汤,热点凉点,炒菜凉拌小菜,荤素各半,摆了满满一桌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侍奉皇上用膳,就再也没见昭妃起身伺候过,更没再摆过小桌子。
梁九功和翠微都很自然地在一旁侍膳。
很快,两人就发现,方荷还真就一筷子菜都没用,放到她碟子里的也没吃,只面无表情用左手拿着勺子,喝粥吃鱼丸。
康熙就只含笑看着,那吃素菜的架势,硬是吃出了满汉全席的香意,比平时还多用了半碗饭。
梁九功:“……”他算是知道这两位祖宗是怎么闹腾的了。
春来一直低着头,脸上的绯色怎么都下不去。
暗卫训练时,自然会有男女之事的部分……她只恨自己懂得太多。
若说云崖馆这边还算热闹,澹宁居内就只剩一片死寂了。
太医给佟佳婉莹包扎好了伤口,又给开了退热去风邪的药方子,直到快傍晚,佟佳婉莹才清醒过来。
一直哭个不停的赫舍里氏扑过去哭出声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佟嬷嬷怎么会行刺万岁爷?你怎么会受伤?”
佟佳婉莹脸色颓败,一声不吭。
赫舍里氏急得直拍床沿,“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和你姐姐不成!”
皇贵妃得知佟佳婉莹醒了,被杜仲扶着过来,没理会赫舍里的哭泣。
“杜仲你送她们出去,跟小佟国公说,明日送二格格去盛京,永生不许她再回京城!”
佟佳婉莹眼泪突然落了下来,抬起头看着皇贵妃,死死盯着皇贵妃不肯挪动。
她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即便她是错的,以阿玛对皇上的了解,总不至于会如此?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可她不甘心,她要知道到底为什么!
赫舍里氏仓皇起身,“婉淑,婉莹可是你亲妹妹——”
“那您和阿玛还记得,我也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皇贵妃淡淡打断赫舍里氏的话,她甚至连生气都懒得气了。
赫舍里氏脸色倏然白了下,眼神游移,“那是自然……”
她定定看着赫舍里氏,“阿玛嫌我这个女儿命长,收买太医要让我早点给婉莹让位的时候,你们把我当什么?”
“你们让佟嬷嬷在宫里盯着我,瞒着我犯下滔天大罪的时候,你们有把我当佟家的女儿?”
“我跟姑姑在这深宫中一年又一年的熬日子,换来了佟家的荣光,偏偏佟家不知感恩,贪心不足,妄图算计皇上的时候,你们又把我当什么?”
赫舍里氏磕磕巴巴解释,“你阿玛不是……我不知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皇贵妃心底的悲凉,逼出她脸上两片嫣红,眸底却幽深不见任何光芒。
“无所谓了,你们不为我考虑,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姑用命换来的荣光,被阿玛和这个蠢货毁在手里。”
“想算计皇上?”皇贵妃轻呵一声。
“我看你们是被荣华权势迷了眼,才会如此愚蠢。”
“来人!送小佟国公夫人和二格格回府,明日一早必须启程!”
“姐姐,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与阿玛无关……”佟佳婉莹咬着牙泪流满面哭着解释。
“你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赫舍里氏愣了下,立刻就要追问皇贵妃打算做什么。
皇贵妃终于给了佟佳婉莹一个眼神,眼神讥硝。
“你以为,阿玛还会因为猜忌我,留下你在府里养伤,等着我死了,好再图谋以后?”
她这个妹妹,从小被养在阿玛身边,到底是被养坏了心性。
她没再给佟佳婉莹狡辩的机会,厉声吩咐:“杜仲,堵了这混账的嘴!”
“让人传本宫令旨,今晚就送佟佳婉莹去盛京,死她也要给本宫死在京城外头!”
“若小佟国公抗旨不遵,就别怪本宫大义灭亲,叫他去为姑姑守陵,不信他就试试看!”
佟佳婉莹被杜仲干脆利落地堵住了嘴,到底还给赫舍里氏留了些颜面,只叫嬷嬷请她出去。
杜仲亲自押着两人上了轿子,趁下钥之前出了畅春园。
等人离开后,皇贵妃才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跌倒在软榻上,连坐都坐不住。
往常被佟嬷嬷压制的云嬷嬷担忧过来扶,“主子,您的身子可万万不能动怒啊,不如传信给大老爷,也许此事还有回旋余地。”
皇贵妃露出个惨淡的笑来,摇摇头,“不,只要阿玛一天不明白,皇上不是他的外甥,是他的主子,不明白何为天家威严,佟家早晚要毁在他手里。”
云嬷嬷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老奴先伺候您歇着……”
“不必了,给我拿笔墨纸砚过来,传信儿给胤禛,叫他明日来看我。”皇贵妃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喘着气吩咐道。
她自小聪慧,只是年轻时候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如今都快到人生尽头了,执念也再无可能,反倒清明许多。
如今佟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危机四伏。
若等到皇上对佟家再无耐心之时,也许等不到新皇登基,就会彻底没落下去。
她得做些什么,谁也别想连累她的禛儿!
七月中,皇贵妃再次上笺表,这回是私下送到春晖堂,直言佟家出身的家奴行刺圣驾,实属悖逆,罪不容诛。
康熙展开皇贵妃送上来的笺表,他这个表妹从小便博学多才,一手瘦金体写得比男子还要好看。
她在笺表里道,她心知皇上仁慈,却不敢仗着孝康皇后的情分折辱主子爷,作为佟家女,自当父债女偿,自请去五龙亭养病。
「阿玛重情,奈何心盲,妾欲以此身举孝,醒父心肠……」
「妾知陛下圣恩此生难还……愧疚难眠,更不敢以残身坏皇家气运。」
「万望陛下恩准,妾不胜感激,来世愿衔草结环以报万一……」
……
康熙看完笺表后,一个人在殿内独坐了许久,几番拿起朱笔,却始终没能落下去。
直到掌灯时分,梁九功才进来,“万岁爷,该用晚膳了,您昨儿个要去云崖馆陪昭妃娘娘用膳……可要奴才派人过去说一声?”
康熙拿着笺表起身,“说什么?”
梁九功心想,当然是说您在这儿缅怀跟皇贵妃的情分,不过去用膳了呗,还能说什么?
不过看康熙出了门就往积芳亭的方向去,甚至都没问问后头嘉荫殿里的太子是不是用膳了,他只赔着笑,道了声奴才多嘴,再没二话。
康熙到云崖馆的时候,正赶上方荷带着翠微和几个昕,在逗啾啾抬头。
按着太医的说法,孩子在两三个月时候,就可以适当地练一练抬头。
方荷担心自己早产一个多月,孩子身体发育会比别的孩子慢,硬是拖到百日后才开始。
原本躺着的时候总是自得其乐玩儿得很开心的啾啾,这会子被一群漂亮姑姑和额娘围在软榻上,趴在柔软的兔毛毯子上,歪着脑袋,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看起来有些迷茫。
“啾啾,看额娘,看看额娘手里有什么呀?”方荷挥舞着五彩老虎在啾啾眼前晃。
“是大脑斧,可可爱爱的脑斧哦~”
站在殿门外的康熙:“……”这混账就不能舌头捋直了说话?
教坏了孩子,将来也捋不直舌头怎么办!
以往的皇嗣都被额娘和伺候的宫人们教导,要把话说得特别清楚,才有机会在汗阿玛去的时候表现一下。
所以康熙是真不知道小孩子说话有多不清楚,反正他是没有大舌头的时候。
不过心里是这么想,康熙却忍不住摆摆手,制止宫人和太监们行礼,悄悄站在门口看。
啾啾可能趴着不舒服,试探着伸出带着肉窝的小手,用力撑着兔毛毯子,尝试着颤巍巍地抬起头。
翠微她们紧张到甚至都屏住了呼吸,捂着嘴生怕吓着小主子。
方荷倒是格外轻松,甚至抓起个装着小铃铛的镂空金球,继续在啾啾眼前晃悠。
“啾啾你看,这是金子哦,是跟你阿玛身上一样,闪闪发光的金子诶,啾啾想不想要?”
啾啾盯着金球,张开小嘴啊啊两声,口水无法自控地从唇角落下,引得方荷笑个不停。
“好样的,我们啾啾跟额娘一样,看见金子都流口水,咱们不愧是娘俩!”
康熙:“……”回头他就给啾啾打张黄金床,他的女儿绝不能跟这个混账一样没出息。
啾啾看看五彩老虎,又看看金球,撅了撅嘴,却也没哭,还是咦咦哦哦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方荷拿鲜艳的玩具在她面前晃,啾啾一抬手,小小的身体就面朝下扎下去了。
春来眼疾手快地轻轻扶住小主子,想叫她躺下歇会儿。
康熙都差点没忍住迈步进去,他甚至想敲方荷的脑袋,孩子还这么小,也就这混账舍得为难孩子!
啾啾自个儿倒是来了劲儿,一个用力又撑着自己颤巍巍抬头,看起来特别用力。
方荷憋着笑小声道:“啾啾加油!只要你能抬到额娘手的位置,额娘私库里的金子就都是你的了!”
啾啾像是听懂了似的,继续用力,脑袋渐渐抬起来了。
“好好好,就是这样——”
“噗——”啾啾突然放了个屁,然后咧嘴露出浅粉色的牙床来,像是冲方荷笑了笑,一脑袋就扎进兔毛毯子里,不动了。
方荷:“……”
看着被春来赶忙抱起来的啾啾,脸上还带着格外舒坦的笑,她终于确认,刚才闺女用力……不是为了金子。
“你这是闲得没事儿可做了?偏要折腾佛尔果春,也不怕伤着孩子!”康熙憋着笑进门,调侃方荷。
方荷将不容易伤手的布老虎放进啾啾怀里,让人带啾啾去找奶嬷嬷,这会儿孩子也该睡了。
“就您是亲爹,我是后娘不成?”方荷才不惯着康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爹味儿。
“您倒是忙,说好要给啾啾启蒙,也没见您给她念过几本书。”
康熙:“……她才刚过百日。”
就算阿哥们也是三周岁以后才启蒙,就算现在他念了,啾啾也听不懂。
方荷也不跟他争辩,只有些好奇,“您干吗总叫啾啾大名儿啊?这里也没外人会听到您叫啾啾,不怕会传出去。”
康熙沉默片刻,他总不能说,一叫啾啾,就忍不住想起方荷跟他解释名字的场景,就他如今的火气,实在经不起这种联想。
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把带过来的笺表递给方荷。
“你先看看,佟家所为与你也有关系,跟朕说说你的想法如何?”
方荷眯眼看康熙片刻,怀疑这狗东西又在试探她。
作为皇帝,这多疑多思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
她轻哼了声,打开笺表,如今她也算是好好读过几本圣贤书的人了,勉强可以摆脱文盲行列,除了太过深奥的典故没看明白,皇贵妃表达的意思她懂了。
但她却更糊涂:“五龙亭?北海边上那个赏景的地儿?去那儿干吗?”
康熙诧异看她一眼,“你这宫规到底怎么学的?”
五龙亭离着妃嫔停灵和安置丧仪的吉安所不远,一般妃嫔病重或者出痘,抑或上了年纪,都会被送去吉安所。
只有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可以在宫中停灵,妃嫔的金棺入宫被视为大凶。
皇贵妃这笺表所请,就是表示自己愿以妾礼下葬,彻底断绝自己追封后位的可能。
这些过了小选,内务府讲宫中规矩的时候都会提及。
方荷:“……”原身十二岁入宫,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就是她本人的记忆,过去十几年也该模糊了,当谁都过耳不忘呢?
听翠微在她耳边小声解释,方荷也不对康熙的刻薄有所表示,只震惊看着他。
“所以,我陪皇上一辈子,为您生儿育女,受着您这随时随地的刻薄,等我快死了,还要把我扔到宫外头去??”
方荷气笑了,站起身来,将笺表扔进康熙怀里,指着门口。
“皇上您回春晖堂吧,咱们最近不要见面了,否则臣妾怕自己以下犯上,指不定要早皇贵妃一步去五龙亭!”
梁九功和翠微并昕珂、昕华都吓跪了。
即便两位主子吵架不少,但这会子方荷的口无遮拦,还是叫人忍不住心惊。
佟家可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一再犯错,梁九功觉得,眼前这位祖宗,怕是龙肝凤髓吃多了,才会一再找死。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康熙没生气,还被逗笑了。
“你们先出去。”康熙将炸毛的狐狸硬是拢进怀里,叫梁九功先带人退下。
等殿内没了人,康熙才轻声哄,“朕不会叫你去吉安所,别气了。”
“朕金口玉言,这会子就可以给你一道口谕,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你去吉安所。”
康熙觉得,只要这混账不会胆大妄为到直接被打死扔到乱葬岗,他此生大概都做不到,叫她落到那般下场。
方荷心底的气还是止不住往上涌,幽幽看着他。
“所以皇上是想问我,该不该叫皇贵妃去五龙亭?”
“您跟皇贵妃的感情我不了解,我也不想了解,伴您十几年,为您生孩子要死的又不是我,皇上为什么要问我?”
“您觉得我该落井下石折辱她?还是该趁机筹谋如何得到皇贵妃之位,甚至皇后的位子?”
即便方荷话说得温柔,话里的锋利却丝毫不减。
康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邪火惊住了,“朕并非此意……”
他只是下不了狠心对待皇贵妃太无情,可他又清楚皇贵妃的选择才是对的,她是为了佟家才会如此选择。
成全,康熙于心不忍,不成全,康熙也于心不忍,两难之下才想找个人说一说。
这宫里,除了方荷,他也再没有其他人可以言说了。
康熙想解释,这是他对方荷的信任和爱重。
方荷轻轻推他,垂着眸子不看他。
“自从我们在延禧宫吵过架后,我一直在反省自己不该太任性妄为,按照您希望的在学着怎么做好一个妃嫔。”
“皇上也说您会改,您这些时日的改变,本让我觉得,我进宫是享福来了,可其实皇上一点都没变……”
“我不稀罕做什么皇后和皇贵妃,整天没事儿要管你跟其他女人怎么卿卿我我——”
康熙捂住她的嘴,语气发沉,“果果,你想清楚了再说!不许乱发脾气!”
这话要是传出去,或者说到无法转圜的余地,两人怕是很难回到先前的和睦。
方荷深吸了几口气,心里委屈得想哭,可她却不想哭给这个狗东西看。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能保证自己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和孩子,却不代表能对康熙的纵容和温柔一直无动于衷。
这会子他能让她再次清醒过来,她得谢谢他。
打工人就绝不能对老板产生任何感情才对。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面上多了点愧色。
“皇上恕罪,臣妾许是物伤其类,实在难以跟您谈论这些事,臣妾相信以皇上的圣明,定会有所决断,不敢妄议。”
康熙蹙眉,即便方荷的反应比他预料的好很多,他却总觉得这混账的情绪不对劲。
他将要挣扎开的方荷锢在怀里,“果果,朕该给你的,能给你的,都会给你,也想早些给你,你应该知道朕对你的情意。”
“你若想执掌宫闱,将来这些事早晚要你来操心,朕遇到你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在了……这点是朕无法改变的。”
方荷抬头看他,露出个微笑来,“您说得对,是我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臣妾定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早些适应。”
为了啾啾,她也得做这半个老鸨,劝谏这位爷雨露均沾,盯着敬事房的彤史确保这位爷做三休二的均衡……
算了,这会子越想她就越烦躁,肚子也隐隐下坠,也许是大姨妈快来了,等大姨妈走了再慢慢调整吧。
她又推了推康熙,小声道:“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许是葵水将至,您还是回春晖堂吧,臣妾想自己待一会儿。”
康熙还是有些不放心,“朕陪你用过晚膳再回去。”
等开始用膳的时候,康熙仔细思忖,终于做了决定。
因为方荷的反应,他也不想对表妹太无情,好歹算是寻出了个两全之法。
“朕会令皇贵妃在畅春园养病,若是养好了身子,年前接她回宫也来得及,若是不好了……在澹宁居停灵便是了。”
畅春园与吉安所不同,也是圣驾居所,既不会叫人觉得皇贵妃身后事悲凉,也能让皇贵妃按自己的想法敲打佟家。
康熙仔细打量着方荷的神色,没见她有什么反应,主动伸手替她盛了碗热汤递过去。
“你觉得如何?”
方荷敷衍点点头,“万岁爷圣明,您的决定自然是好的。”
她不想谈论这个,干脆转移了话题,“我原来在江南的时候,听说您一开海禁,好些人都往沿海去呢,还听人说要去找好吃的。”
“有个山西府的行商,说他家里先辈前朝时候曾出过海,带回来三种堪比黄金的吃食,怎么没在宫里见过啊?”
她咂摸咂摸嘴儿,快来大姨妈的时候,真得特别想吃一口烤红薯。
康熙知道她在转移话题,顺着她的话笑问:“哦?那行商可说了这黄金粮的名字?回头朕叫人去找。”
嗯?方荷来了兴致。
她努力做出回忆模样,实际上是把自己记忆中的三样高产粮食,用这里的话形容出来。
“好像叫什么金薯、金蛋、金米。”
康熙失笑,“金薯听着还不错,金蛋……也是粮食?”
这听着也不像是能吃的样子啊。
“您可别觉得名字土……听那行商说,金蛋是地里长出来的宝贝,因为瓤如黄金,产量又大,口感软糯,当年还救了他家祖宗的命呢,要不我也不能记得这么清楚。”
她比划了一下土豆的模样,“圆滚滚的,表皮也是黄的,据说生了芽出来能毒死人,但这芽儿种下去,却能得到一连串的土……金蛋,您说神奇不神奇!”
康熙失笑,“你说的应该是湖广那边曾种过的地薯,吃死的人还不少,会让良田变荒田,不算什么稀罕物。”
方荷眼神蓦地亮了:“我听那行商说,他家祖宗在海外得到过绝对不会吃死人的法子,也可以轮作种植嘛,您能不能弄一些来京城?”
康熙意味深长看着方荷,如若真不会吃死人,产量又比普通粮食高,也不会让土地变差,这金蛋……地薯倒确实是个好东西。
但他心里却有点微妙的笃定,这法子,恐怕不是方荷从行商嘴里听来的。
他没急着回答,只问:“那金薯又是什么?”
“哦,这个好像是说,有白皮的,有红皮的,能吃的部分也是地里挖出来的……”方荷绞尽脑汁回忆着比划。
主要她也没见过地里的红薯长啥样,只能说自己知道的。
“但金薯的瓤儿也是金黄色的,用火烤了,香甜无比,据说还有糖心能流油,好吃到人舌头都能吞进去。”
越说越想念红薯,方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尤其是到了冬天,要是能一遍烤火一边考地瓜,日子不知道多美哩!
康熙对各地进上来的折子大多记得很清楚,尤其跟民生有关的。
他思忖片刻,笑道:“这应该是福建一带的金苕,那东西在北方不好种活,而且吃多了容易胀气,口感好像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吧?”
各地官员既然进折子上来,自然不会空口白牙地说,那金苕也曾送进宫里几筐,不管是水煮还是熬粥,都没有稻米口感好。
至于火烤……味道总不会变太多吧?
方荷心里直呼这些人暴殄天物,吃多了胀气,那不会轮着吃吗?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她鼓了鼓脸儿,继续说另一样,“金米才是最厉害的。”
她比划着玉米的模样,“只有这么大小一个,就能有几百粒种子,种下去,每颗种子都能再长出这么一个金米。”
“据说跟稻米一样好吃,简直就像天上掉馅儿饼一样,那行商的老祖宗才叫其金米。”
看起来,方荷似是说者无意,康熙这听者却上了心,最后一样他印象里倒是没有。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若真是如此天赐之物,那行商的祖宗发现了,还能记载传于自家后人,也有法子避免中毒,为何没有在自家土地中,反倒还要后人到海岸那边去寻?”
还有人傻到会连老天爷真赏饭吃,都不要?
康熙觉得,要么这老祖宗是个天大的傻子,要么就是那‘行商’在方荷面前吹牛。
方荷愣了下,不是,听人说小道消息,你都这么讲逻辑?
她赶紧端起碗喝了口汤,“这……当时我也就顺便听了那么一耳朵,我记得,好像有人也这么问来着。”
如果这几样东西真能推广开,一来百姓日子会更好过些,二来她家啾啾的辅食就有谱了啊!
她低着头含混不清道:“怎么说的,我有点记不起来了,等等,我想想……”
你等我给你现编啊!
第92章
不等方荷想出该怎么编, 康熙就体贴地应下,会叫人将这三样东西找到运来京城。
方荷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烤红薯、土豆泥还有玉米烙……都妥了哇!
一直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神色的康熙,心里松了口气。
实话说方荷真生气的时候并不多, 多数时候都特别能屈能伸。
但她一生气, 康熙总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这甚至叫他自个儿都有些想不明白的匪夷所思。
不过,方荷消了气, 殿内气氛反而更尴尬了些。
她已经提前说过,用完膳就请这位爷离开诶。
方荷这会子倒不介意他留下,正好问问多久能把金薯和金蛋给送到京城来。
但见康熙只笑吟吟看着她, 偏不吭声,方荷却怎么都开不了口,问就是阶段性要脸。
喝了盏消食茶, 见康熙依然气定神闲坐着, 方荷站起身。
“我去瞧瞧啾啾, 她这会子差不多该醒了。”
溜了溜了,认错什么的, 她担心太费手, 还是让时间来化解尴尬吧。
康熙却跟着起身,“朕与你同去。”
方荷:“……”
两人一起来到东偏殿, 啾啾也没给方荷这个当娘的面子,许是半下午放屁太耗费力气了,她已经吃过奶睡着了。
方荷上前探了探啾啾跟藕节一样的脖颈, 还有小手,见都很干爽,夸了奶嬷嬷几句, 没多耽搁就出来了。
康熙依然沉默跟在她身后。
方荷心里冷哼,不长嘴就算了!
她干脆利落转身福礼,微笑:“臣妾恭送万岁爷。”
康熙笑着拉住她的手进殿,“不气了?”
方荷顾左右而言他,“能见到三样黄金粮,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时辰不早了……”
“你们都退下。”康熙笑着打断她的话,对梁九功等人吩咐。
然后方荷就眼睁睁看着,翠微比梁九功跑得还快,云崖馆其他的宫人也都差不多。
她有些哭笑不得,晚膳前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啊,他们就这么怕自己和康师傅吵架?
康熙拉着方荷在软榻上落座,却不叫她坐下,将人困在退间。
“跟朕说说,你在气什么?”
避无可避的方荷,挠了挠脸颊,无奈只好解释。
“我真没生气。”
“我只是……”她深吸了口气,“只是发现,哪怕我不过问外头的事,不探听您和其他妃嫔的过往,也改变不了我只是她们当中一员的事实。”
他对她的好,也会给别人,总有一天会不再属于她。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想想自己又要上岗又要上床指不定还要客串老鸨,却只拿一份工资,她就亏得心肝疼。
她只低着头,不看康熙,手指轻轻勾住康熙的小拇指。
“您说得对,我都已经是啾啾的额娘了,早晚要面对这些,不该那么任性……”
康熙抓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打断她的话。
“你不想听朕往后不会再提,宫权你若不想接,朕也由着你,你当知,在朕心里,你与她们都不同。”
方荷咬住唇抬头看他,这位爷就不能有点原则吗?
“您还是别对我太好了,我怕……”他总这样,她真的很难忍住不上天啊!
康熙笃定道:“怕什么,告诉朕,朕帮你担着。”
她静静抬起头看他,“怕您对我的好有条件,有时限,早晚有一天会收回去。”
“我听宫里的人说过,皇贵妃当初进宫时,也曾与您琴瑟和鸣,宠冠后宫,您也曾对她百般纵容,如今她一步步行差踏错,你们也与陌路无异,臣妾胆寒。”
“您对我的好,会纵出我心底的贪欲,我怕将来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像我。”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落到这般境地!
定了定被康熙动摇的心神,方荷将自己不知不觉投注到这男人身上的感情,一点点收回心窝子里,语气愈发冷静。
“您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想明白,一定会成为您理想中更妥帖更适应宫闱的昭妃,好好伺候您……”
“你是不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康熙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无奈点点她脑门。
“如今又轮到你什么都不跟朕说了吗?”他比方荷年长,不生气的时候一直比方荷更周全,这会子也是如此。
他将方荷温柔搂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
“果果,朕有时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但你是朕的爱妃,是朕孩子的额娘,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不能什么都自己做决定。”
方荷挣扎着想起身,“我能做什么决定?我就是不想因为嫉妒变得面目全非,更不想为了跟人争抢,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朕不要你变成其他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朕都喜欢!”康熙不许她起身,用力箍住方荷的腰肢,将她摁在身前。
因为她脸上的倔强,康熙蓦地生出一丝冲动。
“朕许你嫉妒,许你百般手段,方荷,朕许你再不必跟任何人争抢!”
方荷被康熙话里太过浓烈的情意惊呆了。
“什么意思?”
康熙目光复杂地看着方荷,眸底甚至闪过一丝狠意,他到底是叫这混账给逼出了心里话。
他低头咬住方荷的唇,“朕从小学的,是要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包括亲情,朕是得到了天下,却一直在失去。”
阿玛,额娘,数不清的子嗣,妻妾子嗣的真心还有皇玛嬷的陪伴……他坐拥天下,却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直到方荷出现。
她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让他情难自禁地强求,为了靠近她,甚至无法计较得失。
他厌了前朝后宫的百般算计,前朝他一辈子也丢不开手,后宫……他只想抓住这个混账。
那就她吧!
“朕知你不是个好东西,巧了,朕也不是……朕要你,只要你!”
方荷猛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喃喃问出声:“皇上难道能放着满宫的妃嫔不顾,公主阿哥们的体面不要,朝中王公大臣的脸面不给了?”
康熙:“……”这话有点耳熟。
方荷扶着他肩膀,唇角不自觉上扬,继续问:“您不担心别人嫉妒臣妾,会害我?难道您还能将我揣兜里,时刻护着我不成?”
康熙扶住她的腰,用力掐了一把,叫她重新软在自己怀里。
然后,方荷就听到了这位爷格外无情的声音。
“少做白日梦,朕许你这些,明枪暗箭少不了,不知道要给朕添多少麻烦,朕都一一给你记着。”
方荷:“……”突然有种从童话片场吧唧落到现实片场的感觉。
“前朝朕替你挡着,等出了孝期,朕再跟你慢慢算账。”
“后宫算是朕与你一起欠的因果,你若不能早早将朕和顾问行教你的本事用起来,就擎等着被人欺负吧,朕管不了,最多私下里安慰你。”
他这已经偏心到胳肢窝了,再出面,怕是要将人往死路上逼,这混账既不想被他护在羽翼下,那就休想置身事外。
方荷下意识追问:“怎么安慰?”
一抬头,就见康熙目光转向了寝殿。
方荷:“……”谢了,大可不必。
明明好好的情话突然变了味儿,方荷却忍不住靠在康熙身上笑了出来,甚至越笑越厉害,浑身都轻颤起来。
怎么办,作为老社畜人,就算老板说得再天花乱坠,她也不信老板画的大饼。
可老板真跟她说实在的,她心里反倒甜滋滋地踏实下来了。
她弯着眉眼抬头看康熙,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其实比上辈子她的两任男朋友对她都更包容些。
孩子都生了,她跑不了……认命又何妨?
“爱新觉罗玄烨……”方荷抱住他的脖颈儿,凑在他耳边胆大包天叫他的名字,甜蜜话儿不要钱一样,悄悄送入康熙耳中。
“我突然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以前她只是感动,如今……比感动稍多了那么一丢丢,她好像又有卷起来的动力了呢。
方荷仰起小脸,樱唇微启,等着他熟悉又灼热的吻落下来。
但她没等到亲亲,只等到康熙一声轻哼,接着整个人就被抱到了半空,吓了她一跳。
她睁开眼,就见康熙似笑非笑看着她。
“突然发现?”康熙慢条斯理往寝殿里走。
“所以你这混账以前果然没把朕放在心上。”
方荷:“……”这狗东西是会抓重点的!
不是,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啊!
“等等……”方荷突然也有点慌,赶忙挣扎。
“说话就说话,时辰还早呢,我,我还不困呢!”
奈何就她这点力气,挣扎也白挣。
康熙脚步不停,“那正好,朕想好好跟你聊聊,与你说什么黄金粮的行商,是不是姓乔。”
方荷被扔进被褥里,轻哼了声就赶忙要爬起来。
“什么姓乔,人家姓……”艹啊,姓什么她还没编好呢!
康熙轻巧将人困在怀里,慢条斯理解着她衣领的盘扣。
“自你怀了身子到现在,朕幸过别的妃嫔吗?朕不说,你是不是就打算再也不信朕,更不会喜欢朕?”
方荷感觉身上凉飕飕的,抓住被褥一角塞在两人之间抵挡。
“那您也没少敲打我,您不说我怎么知道……”
康熙冷笑着将明黄色中衣扔出幔帐,“是,朕三宫六院,你性子要强,不甘心只喜欢朕一个,什么圆圆方方的不够,你也想要三宫六院?”
方荷腹诽,凭啥不行?
但她就是想破天去,这辈子也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朕准了!”康熙随手打落幔帐,不容拒绝地覆下身去。
“前几日是胆大包天的侍卫抓了个小宫女,今儿个本王伺候昭妃如何?”
方荷被他突如其来的挑豆逼得低哼出声,止不住眯起了双眸,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格外无语。
就好吃不过那啥呗,怪不得大宁子说雍小四戏瘾特别足,她总算知道从哪儿来的了。
康熙还俯瞰着方荷难耐的表情。
“本王伺候得如何?若是本王伺候得不好,明儿个再送个状元进宫伺候昭妃如何?”
“唔……你大胆!”方荷感觉到心口桎梏,格外刺激的感官叫她眼角微微泛红。
“你就不怕皇上知道,砍了你的脑袋?”
康熙轻笑,“怕什么?牡丹花下死,黄泉路上有昭妃陪着,也不枉本王来这世上走一遭。”
方荷:“……你唔……浑蛋!”他就是这么聊的?
她想不出下句台词了,手和嘴都忙着,脑子转不动呜呜~
……
殿外伺候的翠微,听着里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渐消,只剩下轻重不一的呼吸声,熟练地将殿门关上,把所有春色都掩在殿内。
梁九功老神在在冲李德全摆摆手。
李德全带着敬事房的太监,魏珠带着云崖馆的人,都走远了些。
所有人面上都淡定得很。
反正两个主子吵着吵着就吵到幔帐里去了,要是哪天这俩祖宗真闹到谁也不理谁,他们再意外也不迟。
京城基本上没有秋天,哪怕入了秋,秋老虎也叫京城跟夏天一样热。
可许是眨个眼儿的功夫,这天儿说冷就冷到要穿薄袄了。
中秋康熙要去黄辛庄行宫给孝庄上香,他提前传旨,过了中秋起驾回宫。
皇贵妃这里也终于等到了旨意,是康熙亲自过来澹宁居说的。
看到皇贵妃已经病得形销骨立,起不来身,康熙语气忍不住温和了许多,坐在她床榻前。
“佟家那边你也不必操心,到底是朕的母家,朕不会与小舅舅多计较,朕已经传信给佟国公,他会派人回来管着你阿玛。”
皇贵妃噙着笑,认真注视着康熙,安静听他说话。
等康熙沉默下来,她才勉力支撑着坐起身,朝康熙伸出格外瘦弱的手。
康熙顿了下,握住她的手,“你在畅春园好好养着,切忌多思多虑,朕等着你养好了身子回宫。”
皇贵妃笑了,声音虚弱道:“能叫您过来看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不想回宫,表哥,就叫婉淑任性一回吧。”
康熙心里叹口气,笑道:“好,婉淑想在畅春园待多久,就待多久,朕会叫内务府好好伺候着。”
“许是待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怕还要给您添麻烦。”皇贵妃晃着康熙的手道。
“不麻烦,到底是朕欠你的。”康熙轻声道。
他答应过额娘会好好照顾表妹,这会子本应该封她为后才是。
但因为胤禛改了玉碟,也因为方荷,他不能给她后位了。
皇贵妃只字不提封后的事儿,虽虚弱无力,却依然笑着调侃。
“那您欠后宫的可就多啦,不过这辈子能陪您一程,婉淑一点都不后悔。”
顿了下,她眸底突然浮现出浅浅泪意,“可若有下辈子,表哥,婉淑不想再进宫了,好不好?”
康熙轻轻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好,朕盼着婉淑下辈子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再也不必遇到朕。”
皇贵妃眼泪落得更凶,唇角的笑却天真得像当初刚入宫的那个小女孩一样。
“您金口玉言,婉淑就盼着那一天早些到来咯。”
康熙咽下叹息,笑着点头。
即便他是皇帝,也无法弥补已经错过的遗憾,但他终此一生都会盼表妹梦想成真。
太医说皇贵妃的身子已经药石罔医,只剩熬日子,康熙以为离开畅春园之前,还能再来陪皇贵妃几天。
可谁也没料到,八月十三,中秋节前的两天,皇贵妃在半夜薨逝于澹宁居。
依着皇贵妃的丧仪,后宫妃嫔和公主阿哥们都要登吉安所吊唁,哭灵七日,方可将皇贵妃停灵入东妃陵行宫暂厝。
待得七七之日过后,梓宫葬入地宫。
但康熙却下旨,就让皇贵妃在澹宁居停灵,后宫妃嫔和公主阿哥们在澹宁居哭灵。
这道旨意叫近期格外小心谨慎的佟国维,又生出了新的希望。
他想叫佟家门下的官员联名上奏,请求追封皇贵妃为后。
他觉得,依着皇上对皇贵妃的情分,只是身后名,叫皇贵妃葬入帝后将来所在的景陵,离孝康皇后所在的孝陵更近些,总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可从盛京一路赶回来的隆科多,却拿着佟国纲送回来的家信,拦住了佟国维的动作。
隆科多自小就是家中所有兄弟里,最会审时度势也最有脑子的那个。
否则先前皇上借为昭妃张目敲打佟家时,他就不会利落舍下一品侍卫职,追随大伯去盛京。
隆科多清楚,皇贵妃荣宠不在,那佟家子就得靠真本事搏前程。
阿玛看不清的形势,他看得分明。
“阿牟其严令禁止阿玛就皇贵妃薨逝一事再做任何文章,当务之急是拉拢四阿哥,叫阿牟其的女儿在宫中站稳脚跟。”
佟国纲脾气躁,就差在信里指着佟国维的鼻子骂了,足足骂了三页纸才说起大房庶女入宫的事儿。
佟国维黑着脸不言语,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隆科多戳破阿玛的幻想,“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昭妃失宠之前,您多想让宫里再出个有佟家血脉的皇帝,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我和阿牟其在边关拼命,您总得清醒些,我听说曾经熙妃的东西也进过景仁宫,那时您就该知,佟家已不是皇上心里唯一的寄托了。”
佟国维好像瞬间老了几岁一样。
他又不傻,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就是跟婉莹一样,不甘心。
皇上是他看着长起来的,是带着他们佟家血脉的皇帝,妹妹离世后,佟家就该是皇上最近的亲人才对。
他怎能甘心,叫一个包衣绝户女占了佟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让佟家变成跟朝堂上其他王公大臣们一样的奴才……
隆科多却一直很清楚,佟家从来不是皇上的亲人,他们只是皇上用得最顺手的奴才,曾经。
他冷冷道:“如今佟家想要恢复过去的荣光,尚且需要搏命,阿玛若是再行差踏错,阿牟其只能叫您去守陵了。”
佟国维始终沉默不语,但到底没再做什么额外的事。
在去澹宁居跪灵的时候,他倒是跟隆科多一起,主动跟跪在梓宫前的四阿哥胤禛亲近。
可胤禛将皇贵妃临终前交代他的事情刻骨铭心记着,他知道若不是佟家行事悖逆,又太过不择手段,额娘会不会没得这么早。
他只面无表情应付了两句,就低着头在梓宫前给皇贵妃烧纸钱,再不发一言。
隆科多敏锐察觉到四阿哥怕是跟佟家离了心,心下发沉。
佟国维却有些意兴阑珊,他本来就不看好带着罪人血脉的四阿哥。
“毕竟不是我们佟家的血脉,还是想法子叫你堂妹早些入宫吧。”
儿子说得对,一笔写不出两个佟字,只要大房的女儿争气,将来……还未可知呢!
这隆科多倒是没拦着。
无论如何,其他各家都有人在后宫,佟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如若佟家女迟迟不入宫,恐怕佟家鲜花着锦的门楣,转瞬就要冷清下来。
二十八年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佟国纲和佟国维因佟嬷嬷刺杀一事的请罪折子,递到了御前。
佟国纲折子里的言辞,比给弟弟的还要激烈,强烈恳请康熙严惩佟国维,降他国公爵位,请其前往孝陵守陵。
佟国维的折子则是声泪俱下,清楚阐述了自己因为钻牛角尖,想让佟家更进一步做了多少错事,自求数罪并罚,请辞吏部尚书一职,愿往孝陵反省。
康熙心里很清楚,他这两个浑身心眼子的舅舅,是以退为进,逼他看在额娘的面子上,拿官职和爵位出来,换他对佟家网开一面,荣宠不变。
“去佟家传朕口谕,佟国维既然不想做吏部尚书,就让他去工部吧,至于守陵一事不必再提。”康熙要重用佟国纲,就不会发作了佟国维,引得朝堂猜忌。
他也爽快地让梁九功同时传出佟家想要的旨意,叫佟家女在腊月里入承乾宫,封其为景嫔,享妃位待遇。
这道旨意在前朝,没人觉得意外,毕竟皇上这么多年对佟家的恩宠,丝毫不亚于赫舍里氏。
赫舍里都有个平嫔在宫里,那佟家再出个景嫔也是理所当然。
他们甚至都觉得皇上给的位分有点低了,本来还有人猜测至少也是妃位呢,只怕是跟大家先前隐约听闻的刺杀一事有关。
佟家虽然在朝中得意已久,也不是没有政敌,不少人都对着新任工部尚书幸灾乐祸。
索额图甚至还专门到工部班房,以佟家出了位景嫔当贺的理由,送了一柄玉如意做贺礼,嘲讽佟国维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如皇贵妃生前所说,佟国维若钻了牛角尖,是会行差踏错,甚至比一般人离谱。
可他一旦清醒过来,却丝毫不缺为人处世的手段,毕竟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他心眼子一点都不比朝中那些老狐狸差。
他笑眯眯谢过索额图给的玉如意,甚至还特地在朝堂上称赞索额图清正廉明,直言堂堂一品大员,竟清廉到只能拿出一把玉如意来,实乃罕见,号召所有大臣们都跟索额图学习。
谁不知道索中堂纵容家中子弟大肆圈地,曾被皇上申斥且革职的过往呢?
佟国维这明褒暗贬的上奏,引得索额图脸黑了好些时日。
不过这就算是朝堂上所有的波澜了,再也没掀起其他的水花。
后宫却不然,乃至截然相反。
满宫妃嫔都带着一种格外微妙的情绪,把全部眼神都投向了延禧宫。
自去岁下半年开始,一年多的时间过去,除了昭妃,皇上再也没临幸过其他妃嫔,这叫几乎满宫的妃嫔都焦灼得有些沉不住气。
虽说是国孝犹在,可出了热孝,敬事房就开始呈送绿头牌,后宫妃嫔就可以开始侍寝了。
偏偏皇上不是在乾清宫歇着,出门就只往昭妃门上拐,这叫人怎么能不心急如焚?
如今后宫年纪最大的惠妃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虽然已经到了能做祖母的年纪,可也没到人老珠黄没眼看的地步。
无论是为了日子好过些,还是为了大阿哥的体面,皇上都该去长春宫走动走动才是,皇上却一次都没去过。
可方荷越受宠,后宫诸妃嫔却越不敢私下里动什么手段。
以往还有太皇太后管着,如今宫里最大的主子只有皇上和太后,两人对方荷那都是恨不能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怕方荷就是要上天,两人立刻就能叫人递梯子,任后宫妃嫔再多手段,总还是要命的。
她们等啊等,终于等到了皇上下旨,令佟家女入宫为嫔的消息。
等方荷去寿康宫请安的时候,一进殿就发现,整个正殿挤得满满当当,一个告假的都没有。
甚至连近一年来格外低调,连着操办了两场丧事累病了的贵妃,都带着病容出现在寿康宫。
见她进门,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殷切的态度比见了亲娘还亲。
方荷好悬才忍住溜到春来身后去的冲动,这是要群殴她?!
甚至不等方荷给贵妃行礼,从未给过方荷一个好脸的惠妃,头一个热情笑着起身迎过来。
“昭妹妹来了?我们正聊佟家妹妹即将入宫的事儿呢,不知道妹妹打算送景嫔妹妹什么贺礼啊?”
方荷挑眉,哦,这是想看她跟皇上吵架的。
不巧,她最近对康师傅表现很满意,不想吵架怎么办?
第93章
方荷先给钮祜禄贵妃见过礼, 这才不紧不慢坐在贵妃下首,面对惠妃露出几分好奇。
“不知道惠姐姐你们打算送景嫔什么?”
惠妃笑道:“到底是皇贵妃的堂妹,如今才嫔位就能被赐住承乾宫主殿,比昭妹妹当初的宠爱还盛,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封贵妃了……”
她突然拍拍自己的嘴, “瞧我, 说这个作甚。”
“我那里有一尊上品和田玉的观音,特地在潭柘寺请高僧开过光的, 据说保佑生子极为灵验,景妹妹享妃位待遇,如此才不算辱没了她。”
方荷下意识追问:“挺贵的吧?”
她当时晋位, 这些人可没送太珍贵的东西啊,不过就是金玉书画那些。
啧啧,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她不多晋位几回走个量, 都对不起她们。
众人:“……”
方荷轻咳两声, 想了想,用力揪住帕子, 做出酸溜溜的模样来。
“既然惠姐姐觉得景嫔很快就能封妃, 甚至贵妃,不知道有没有准备好贺礼?”
她幽幽扫视殿内, “若封妃,不会比给我的贺礼还贵重吧?”
“谁宫里还缺这点子东西不成?”荣妃哼笑了声。
“若是景嫔封妃……无论如何,昭妃才是四妃之首, 这点分寸咱们还是有的。”
她在‘四’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思是如今四妃已全,如果景嫔晋位, 也只会是贵妃,方荷比不得。
方荷努力憋住气,让脸色看起来像生气又不好表现出来的样子,努力压抑着……狂喜。
说起来,晋位贵妃,她的竞争力可比景嫔大多了哇!
所以她一点都介意更酸一些。
“钮祜禄贵妃晋位时我还不在宫里,倒是不知道,这贵妃贺礼得准备什么。万望姐姐们多计较一番,别拂了贵妃娘娘的脸面才好。”
只有看热闹的宜妃,隐约感觉出方荷这模样不对劲。
出于对方荷的了解,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坚决不肯开口。
贵妃露出个虚弱的笑,浑不在意道:“本宫得封贵妃的时候早,那时宫里的姐妹也没有现在多,如果有好东西,尽管往承乾宫送,倒是不用顾忌本宫这里。”
惠妃抚掌笑着点头,“是这么个道理,那时候我们几个也只是嫔位,还是与贵妃姐姐一起晋位的,手头自然没有现在宽裕。”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方荷手里快要撕碎的帕子,微微勾了勾唇。
“我已经备好了福禄寿三喜的头面,等着景嫔大喜……不过这两年往昭妃宫里送的赏赐也不少,想必昭妃应该不会如我们当初那般捉襟见肘吧?”
方荷紧抿着唇,沉着脸不吭声,她怕一张嘴就要笑出声来了。
哪怕不知道头面是什么手艺,但也知道福禄寿三喜就是三色翡翠。
就是后世,这种品质都是有市无价呢。
她脸色越‘难看’,殿内妃嫔们心里越舒坦。
端嫔也笑着开口,“如若宫里再出位贵妃娘娘,嫔妾等人虽然位分低,也有些御赐之物,嫔妾这里有副宋时的粉玉镂雕十二生肖摆件备着呢。”
方荷呼吸一窒,宋时的粉玉,放在这会子也算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啊!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不行,太后再不出来,她快要笑出来了。
好在乌云珠很快就扶着太后出来了,众人赶忙起身行礼。
待得太后叫了起,方荷深吸了口气,猛地站起身来。
“虽然我那里确实有不少皇上和太后赏赐的好东西,可……也没有太多好东西呜呜……”方荷赶忙扑到听她说话有些不解的太后膝前,脸埋在太后膝上身子微微颤抖。
“太后娘娘您可要帮帮臣妾啊,各位姐姐妹妹们都太有钱了,不像臣妾没什么底蕴,给景嫔的贺礼都出不起,臣妾怕是要出丑了呜……”
她要发大财了哈哈!
已知自己早晚会中五百万,就等着彩票到手了哈哈哈哈……
太后其实在幔帐后头听到几句,知道满殿的妃嫔是拿佟家女来挤兑方荷。
不过机缘巧合之下,皇帝大半时候都在方荷那里,想必是不愿叫人轻易看到自己缅怀太皇太后的难过,也不怪妃嫔们意难平。
太后也不能太偏心眼。
她拍了拍方荷的肩膀,温声道:“好了,回头你那份贺礼,哀家帮你出了就是了。”
方荷赶紧擦了擦眼角,笑着抬起头,一连串的彩虹屁不重样地送给太后。
“怪道万岁爷天天都要跟臣妾说,叫臣妾一定要好好孝敬您,这天底下再没有比您更人美心善的太后了!”
惠妃等人脸上的笑不自觉僵硬了许多,只有贵妃似笑非笑地垂下眸子没吭声。
昭妃这是在众人面前展露自己在太后跟前的恩宠,还不忘暗戳戳表明皇上对她的盛宠。
毕竟皇上不去她延禧宫,怎么能天天跟昭妃说话?
端嫔和通嫔等人手里的帕子也紧了许多。
太后失笑,她懒得听妃嫔们打口舌官司,略跟妃嫔们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公主和阿哥们的起居,就叫妃嫔们都散了,只留下宜妃和方荷。
“这阵子胤祺一直陪着胤禛,也没怎么到寿康宫里来,宜妃你多照看些,天儿越来越冷,别叫两个孩子冻着。”
胤禛因为皇贵妃去世,要切切实实守孝一年。
宫里惯会拜高踩低,佟家也不怎么看重胤禛,不会替他打点,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胤祺得知内务府往胤禛院子里送的炭,竟不是无烟的红罗炭,只是中等的银丝炭后,气得不得了。
他干脆拉着同样在阿哥所备受冷落的胤禩,陪胤禛一起住。
胤祺作为太后养大的阿哥,还有宜妃在,内务府自不敢怠慢,好歹胤禛和胤禩这日子才稍稍好过了些。
宜妃清楚太后这是心疼孙子。
四阿哥和八阿哥同样是太后的孙子。
她笑着点头:“您放心,我不错眼地盯着呢,胤禟明年也该入阿哥所了,到时我叫他多照顾着些八阿哥。”
太后却不好因这种无法放在明面上的冷待苛责惠妃,对宜妃的分寸却一直都很满意。
她也没多说什么,只转向在一旁吃点心的方荷。
“延禧宫是缺了你的吃还是缺了你的喝?怎么最近回回到哀家这里,你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方荷赶忙咽下一块龙须糕,笑着解释,“臣妾这是刚才叫人刺得心窝子疼,吃点东西好堵住心窝子里的窟窿嘛。”
太后:“……”人还没进宫呢,心窝子这就有窟窿了,等人进了宫这丫头要怎么办?
见太后叹气,宜妃止不住笑,看着方荷调侃。
“您可别信她胡说,是九公主这阵子正长牙,看见她吃东西就跟着馋。”
“啾啾的鼻子尖,只要鑫果吃了什么味道浓郁的东西,甭管怎么去味儿,那孩子总能闻见。”
说起来宜妃这话跟笑容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前几日小九吃了糖葫芦去看自家九妹妹,嘴上没擦干净,一个没注意,就叫啾啾抱着脑袋啃了半天,好悬没哭一鼻子。”
回到翊坤宫,胤禟就嚷嚷着小爷吃亏了,非要吃平日里不让他多吃的红烧肉才肯罢休。
但宜妃清楚,胤禟是为了弟弟要的。
胤禌身子不好,宜妃实在不敢让他吃这种油腻的。
不过在福乐为胤禌养身子后,也说了偶尔吃一次没什么,宜妃这才允了。
兄弟俩都乐得不行,还偷偷嘀咕着,回头要再往嘴上抹点甜的,去找啾啾献吻呢。
这会子说起来,宜妃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臣妾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难不成啾啾让他吃亏,他吃猪肉就能补回来?”
太后和方荷也被逗得也笑得不行,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太后轻声道:“大致是给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守孝闹的,她们两个泉下有知,肯定也愿意叫孩子们吃些好的。”
“既然小十一的身子骨好些了,你别总照宫里那些规矩饿着他,回头饿出毛病来,哀家找你算账。”
宜妃看了眼吃得脸颊都鼓起来的方荷,思及方荷现在身子骨是越来越好了,也不见她少吃东西,跟着拈了块点心,到底应了下来。
腊月初一,景嫔被一顶青轿送进了承乾宫。
腊月初三起,康熙便留宿承乾宫,照着妃嫔该有的体面,连宿三日。
这事儿方荷是知道的,康熙特地叫顾问行把彤史册子送到她面前来了。
方荷表现得非常淡定。
她吃肉,人家喝几口汤总不过分。
她没想过让满宫妃嫔一直守活寡,心里隐约已经有了些主意,不过眼看着北蒙局势不稳,心知还不是提的时候,才压着没提。
但即便承乾宫没叫水,康熙在承乾宫留宿,也叫妃嫔们看到了希望,在方荷面前的酸话就更多了。
方荷清楚,自己是板上钉钉会占便宜的那个,没道理跟人家计较,反倒特别有兴致地配合着,每回都露出些拈酸吃醋的模样。
就算她为将来的贺礼提前付出劳动了呗。
只是方荷没料到,太后和宜妃竟都把她的表现当了真。
腊月初五去寿康宫请安的时候,太后又把她和宜妃给留下了。
这回不像上次那样轻松,太后和宜妃的表情都很凝重,宜妃面上甚至有些追忆和感叹的复杂。
“丫头,你得清楚,这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他毕竟是皇帝,总不能一直守着你一个人。”太后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劝。
宜妃也跟着劝:“你看我就知道了,当初我也以为皇上会一直宠我,如今也不过就剩些面子情,皇上一直在你那里,你日子反倒更难过些。”
方荷在两人面前,比在其他人面前放松些,被劝得哭笑不得。
她赶忙解释,“我不难过啊,腿长在皇上身上,他想去谁那儿就去谁那儿,我凭什么计较?”
虽说她和康熙现在腻歪得不行,康熙也保证不会再有其他人,方荷却始终清楚,这保证的脆弱性,全靠康熙自觉。
男人的心,跟那三条腿一样,拦是拦不住的,她会为了康熙的保证而去努力,但也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不管如何,她始终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日子给过好。
她看着太后和宜妃,笑得更坦然,“你们放心,道理我都清楚,不会作茧自缚。”
太后和宜妃却都不信,道理人人都清楚,可真能平静接受的又有几个?
如今方荷的平静,大概是眼泪往心里流吧。
太后拉住方荷的手轻拍,“好好好,哀家知道你心思清明,不过你也不必太委屈自己了。”
“再过几年还有选秀,会有更多秀女进宫伺候,那时候……唉,你只要把握好分寸,适当地闹一闹倒也无妨。”
男人嘛,多是贱骨头。
你越闹,他越是欲罢不能,趁着一茬一茬的花骨朵还没进宫,却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也得想法子拢住皇帝的心才是。
宜妃也道:“你这会可不能伤神,与皇上渐行渐远,那只会便宜了别人。”
“不如趁现在与皇上情分还浓,等出了孝期,赶紧生个阿哥,晋一晋位分。”
方荷:“……”怎么着,她不跟皇上闹一场就这么不正常?
她在大家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方荷带着啼笑皆非的心情回到延禧宫,连魏珠和翠微等人伺候都格外小心翼翼。
翠微竟然都不呲哒人了!
哪怕方荷故意逗她,翠姑姑都只含笑讨巧应着,白眼都看不着了。
如果说只是延禧宫里如此,方荷憋着笑,还有些乐在其中。
可初六晚上,康熙来到延禧宫,也一脸探究,总盯着她看。
“朕去承乾宫,果果不生气?”
方荷心想,您又没说话不算数,我生什么气啊。
虽然没说话,可方荷疑惑看过去的眼神,都被康熙收入眼底,他表情当即就淡了不少。
然后方荷就诡异地发现,康师傅他又双叒叕恢复了做三休二的习惯!
在延禧宫做三天禽兽,往其他宫里睡两天大觉。
上至贵妃,下至几个有子嗣的贵人,康师傅妥帖周到得很,一个都没错过。
啾啾这阵子学会了爬,在屋里待不住,非闹着要出去。
不叫她出去吧,啾啾也不闹腾,只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噘着嘴看人。
再不叫她出去,大眼睛里就开始蓄起泪来,大颗大颗往下落,吭吭唧唧哭得叫人心窝子都想掏给她。
方荷特别奇怪,她也从来不这么哭,这孩子到底跟谁学的?
可怎么办呢?
延禧宫有一个算一个,都顶不住这小美女梨花带雨的模样,只好趁着阳光大的时候带她出去走动走动。
但外头天儿到底是冷,一不留神啾啾白嫩的鼻尖就挂上了鼻涕。
方荷怕孩子发烧,盯着福乐给奶嬷嬷喂养身汤,再给啾啾喂奶,一时也没顾得上孩子爹到底在干啥。
但是方荷表现得越冷静,康熙心情就越差。
到了腊月下旬,他甚至不去后宫了,延禧宫这边也不来,就一个人在乾清宫待着。
虽然南巡耽搁了,康熙却没忘了派钦差出去一路南下,巡视永定河和中河两处的防汛工程。
他早就下旨令曹寅一路南下,了解自开海禁后,山东、江南和湖广一带沿海府城的赋税情况。
曹寅腊月中回京,将自己一路了解到的贪赃枉法之事,拟了折子递上去。
折子里所牵扯人数之多,引得康熙震怒不已,赶在年前任免了河南和江南两地一大批官吏。
漕运总督马世济因与江南世家私下勾结,贪赃数额巨大,直接被抄了家,革去顶戴花翎,成了年前被革职的最高品阶官员,引得朝堂上下都噤若寒蝉。
又过去几日,梁九功实在顶不住了,又叫李德全跑到延禧宫来,逮着魏珠喊哥哥。
“万岁爷就差一个台阶,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万岁爷心里有娘娘,娘娘好歹给点反应不是?”
魏珠很淡定:“主子们的事儿,哪儿轮得着咱们置喙,皇上来了,我们家主子哪回不是好好伺候着?”
李德全恨不能骂娘,该好好伺候的时候,你家主子倒是蹬鼻子上脸,这会子该闹腾了,你家主子倒老实。
这祖宗就不能干点人事儿?
李德全捂着腚直哭,“跟魏哥哥说句不见外的话,自打娘娘入了万岁爷的眼,御前热闹得叫咱们心里都跟着暖,咱心里都感激。”
“就连内务府负责执杖的太监,都给娘娘立了长生牌位。”他一脸哀怨看着魏珠。
“我有回瞧见了问了一嘴,才知道,这些太监这两年从御前拿到的银子,比他们过去十几年拿到的都多,都是昭妃娘娘的功劳啊!”
“奴才只盼着,娘娘好歹也心疼心疼咱们,年根子底下进出的官员多,我和梁总管实在不敢坏了乾清宫的体面不是?”
魏珠差点笑出声来,赶忙咬了咬舌尖这才忍住,勉强算是应下了。
到了方荷面前,他一点也没忍着,捂着肚子笑了个痛快。
“主子要不您还是去瞧瞧?毕竟到年根子底下了,也不好叫万岁爷带着气过年。”
“要是梁总管和李德全那孙子要是藏了坏水儿,回头指不定奴才和陈顺他们,也要去给执杖的奴才塞银子了。”
啾啾的鼻涕已经不怎么流了,方荷本来就打算好好哄哄啾啾她阿玛。
她大概清楚康熙又闹什么别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前头实在腾不出手来,而且时机也不对。
现在大姨妈刚走,总算到时候了。
“那你去,叫翠微准备些点心和汤水给乾清宫送过去,就说我请万岁爷过来用膳。”
“对了,你叫春来去一趟库房,尽量找些便宜的东西,来把殿内贵重的都替换了。”
魏珠心下一惊:“主子您打算干什么?”
“当然是吃醋啦!”方荷轻哼道。
满宫妃嫔觉得她老实安分是要失宠,太后和宜妃担心她没动静是黯然神伤,康熙觉得她通情达理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反正这醋她要是不吃,是收不了场了。
康熙这几日被曹寅进上来得折子气得不轻,加上自己一个人在乾清宫睡得格外冷清,火气倒是更重了些。
他甚至都开始喝起斋戒的茶来了,也没消下去多少火。
梁九功数着呢,短短半个月,光他就挨了七次骂,就更别说李德全和齐三福他们了,这会子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呢。
当然,给慎刑司塞的银子没白塞,瘸拐是做给皇上看的,也故意没涂药,不然梁九功早就叫人去延禧宫求救了。
即便康熙不去延禧宫,延禧宫的消息梁九功也都一清二楚。
他很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若是他敢趁着九公主生病的时候,去延禧宫搬救兵,回头肯定要挨顿真打。
这不,等着张子钦去瞧过,说九公主无碍了,梁九功立马派李德全跑了一趟。
半下午延禧宫的点心和汤水就送过来了,梁九功心里直呼祖宗显灵,赶忙提着食盒进门。
“万岁爷,万岁爷,昭妃娘娘给您送吃食来啦!”
康熙正在看杭州知府朱山庸就马世济贪污渎职一事上的自辩折子,里头口口声声都是自己毫不知情的借口。
可曹玺和曹寅父子分明查出,朱山庸的府邸建得比康熙在江宁的行宫还要奢华精致,那么多银子,难不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正冷着脸朱批晓谕令朱山庸解职,同时传旨叫杭州巡抚押解朱山庸回京下狱调查,梁九功就欢天喜地进来了,好像提前几天过年一般。
他眼神疏淡乜过去,“怎么,昭妃是给你送了龙肝凤髓来?”
梁九功赶忙躬身赔罪,“奴才这不是听到九公主病愈高兴嘛,昭妃娘娘先前因着九公主着凉,担忧得不得了,也不敢叫万岁爷跟着忧心。”
“如今九公主大好,娘娘心里记挂着您,特地叫人来请示,可否请万岁爷去延禧宫用晚膳呢。”
康熙微微挑眉,“你倒是会替那混账说话。”
她那哪儿是不想叫他跟着担忧,她分明就是一点都没把他放在心上,满心都只有孩子。
他的许诺,还有他为此不得不付出的心力,在她眼里一点都不重要,全都是他自作多情!
梁九功见主子表情依然冷淡,迟疑了下,小心翼翼道:“万岁爷若不想去延禧宫用膳,奴才叫人去回了?”
康熙冷眼看他,“要不你替朕把折子也批了?”
梁九功:“……”您直接说去不完了嘛!
他赶忙哎哟着道不敢,苦着脸出来弘德殿,立刻叫李德全去御膳房。
“紧着几步,赶紧叫御膳房给万岁爷准备些下火的汤水,回头一起送到延禧宫去。”
国孝期间,万岁爷一回真章都没动过,今儿个指不定也还是如此。
这隔靴搔痒,到底不是正道,梁九功怕主子爷的火消不下去。
马上就过年了,他都快四十的人,实在不想赶着年根子底下再挨顿打,问就是要脸。
李德全也琢磨着,既然昭妃叫人递了话来,这俩祖宗必定要闹腾一番,再在幔帐里费些力气,很是叫御膳房下力气准备了些实在的膳食送过去。
只梁九功和李德全爷俩谁也没想到,他们跟在皇上身后,一进延禧宫,还没到殿门口呢,一个茶盏就扔了出来。
梁九功吓了一跳,立刻挡在康熙面前,眼看着那茶盏‘啪’一声碎在他脚下不远处。
大冬天的,唬得梁九功后背起了一层细毛汗。
再扭头一看,好家伙,延禧宫所有的宫人和太监都跪得远远的,要么苦着脸,要么表情麻木,显然早知道自家主子要干嘛。
梁九功好悬一口气没喘过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昭妃请万岁爷过来,是要行刺御驾???
他正想着呢,就被康熙拨开了。
方荷从门口探出脑袋来,眨巴着黑白分明的鹿眼儿,看了眼自己摔的位置,咧嘴冲康熙讨好地笑了笑,心里夸自己有准头。
不枉费她拿最便宜的茶盏练了一下午。
康熙蹙着眉,刚要喝问她这是打算干嘛,就叫方荷突然吊起来的嗓子唬了一下。
“原来万岁爷还知道延禧宫的大门朝哪儿开呀!”方荷抻着脖子,故意往后殿的方向大声道。
太用力,她还呛得咳嗽了下,赶忙捂着脖子出来,抓住康熙的手,笑得更谄媚,把人往殿内拉。
可她格外尖锐的嗓音是一点不见小,还顺手把另一只手里的茶盏扔了出去。
“臣妾就大胆了!万岁爷要是嫌弃臣妾,就别过来啊!您去其他会伺候的妃嫔宫里好了!!”
康熙:“……”他还没来得及说放肆呢。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还有方荷这比北蒙呼麦还大的动静,直扰得康熙脑仁儿一鼓一鼓地疼。
他运了运气,还是没忍住气笑了,捏着额角轻揉。
即便皇玛嬷还在,大概也不能怪他许这混账往后就她一个人。
就这么一个,闹出来的动静,比满宫的妃嫔加起来都热闹。
等方荷摔完了东西,康熙面无表情被她拽进殿内,一没了外人就忍不住给她腚上来了一巴掌。
“你也不怕吓着孩子!”
方荷捂着腚嘿嘿笑,喊得稍稍有些沙哑的嗓音,这会子轻软了不少。
“啾啾在屋里闷了好几天,实在待不住,太后娘娘怕啾啾又要着凉,特地叫乌嬷嬷请了暖轿过来,带啾啾去寿康宫住两天。”
寿康宫虽然没有慈宁宫那么大,也没有花园,后殿却有种了花的暖房,不会叫孩子着凉,也足够啾啾瞧新鲜的。
方荷知道太后是担心自己满心都是孩子,忽略了康熙,又闹得不可开交,倒也承太后的好意,毫不担心地将孩子送了过去。
她把自己塞进康熙怀里,笑眯眯看着他。
“皇上还跟臣妾生气呐?”
康熙语气微凉,“朕一进延禧宫,昭妃娘娘就摔摔打打的,朕哪儿敢啊。”
“哦,本宫问错了,王爷~你生不生本宫的气呀?”方荷冲康熙挤眉弄眼。
进门送茶的翠微一个踉跄,飞快将茶盏放下,跟有狗撵着一样出了大殿,还顺手把殿门给关上了。
方荷被逗得笑倒在康熙怀里,戳着他心口,“还有侍卫大人,生不生奴婢的气呢?”
康熙面无表情握住她造作的小手。
“你就仗着朕对你气不起来,故意欺负朕是不是?”
“当然不是。”方荷抽出手,捧着康熙的脸颊笑得更灿烂。
“我就是想让您自个儿回过味来,夸我几句,却没想到皇上笨得出奇,您到底是怎么管好朝堂的啊?”
康熙顺着她的力道抬起头,虽然没听明白,却隐隐有所感,心情不自觉好了许多,在她唇上轻咬。
“朕要听你亲口说。”
方荷一手捂住嘴,一手拽他耳朵,“那臣妾就不能害臊吗?”
康熙淡定地点头,抱起她就要往寝殿走。
“好,朕给你机会,你慢慢害臊。”
眼看着晚膳都要端幔帐里去了,方荷赶忙认怂。
“我错了错了错了!”
“我说还不行嘛!”她抱住康熙的脖子,在他怀里踢腿要下去。
“您既然已经跟我保证了,去其他妃嫔那里也没叫水,我也不傻,哪儿会误解您的好意。”
如果康熙真对其他妃嫔从此一个眼神都没有,冷酷无情到底,这样的男人方荷也不敢喜欢。
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妥协,最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稍稍留些退路,给别人些体面,才是对她好。
康熙将她放下,只将人揽在身前,仔细打量着她的表情。
“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方荷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身前,“我不生气,自然是因为我信你,信你还不好?”
“在宫里生活这么久了,难道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好皇上,把日子过好吗?”见康熙表情还是淡淡的,她继续往嘴里灌蜜。
“如果真不在意,我早就在皇上面前拈酸吃醋,想着法儿地勾您来我这里了。”
康熙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即便方荷在意他,到底还是如他一样的人,心里有太多比他重要的东西。
除了江山社稷,他几乎要剖开心肠,将方荷放在最重要的地方,而这混账心里……他大概只能排最后。
他现在越来越明白方荷先前的计较,情不知所以起,一旦种下情种,哪怕是小事,哪怕情理分明,依然会不舒服。
“那你现在怎么又闹腾起来了?”他依然表情淡淡地问。
方荷笑眯眯打量他片刻,轻轻推开他。
“因为所有人都想看臣妾跟皇上大吵一架,臣妾自不好叫人失望。”
康熙面无表情:“说实话。”
“臣妾跟您闹腾,其他人肯定派人来延禧宫打探消息,甚至亲自来试探我。”方荷摸着鼻子咧嘴笑。
“那什么,年底了,也该给底下人发发奖金了,臣妾多收几份年礼,不过分吧?”
在寿康宫请安那次,她就发现了这条生财之道。
想看她的热闹,总得往外掏点什么,与其掏给承乾宫的景嫔,不如便宜她啊!
想打听延禧宫消息?没问题,掏银子。
想跟她打听她和皇上到底闹什么?那得加钱!
康熙:“……”他竟不算意外。
他到底被逗笑了,点点方荷的额头,“所以你贪财,却要跟朕吵架?”
“那当然不啦,吵架伤感情,臣妾舍不得。”方荷笑眯眯仰头躲开康熙的手指,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狡黠。
康熙刚有些满意,就听方荷兴高采烈道:“所以,不如咱们用过膳后,打一架吧!”
康熙:“……”吵她舍不得,打他她就舍得了?
呵……他看着这混账,是想方设法要赶在年前挨顿打!
第94章
这顿晚膳, 方荷和康熙都用得心不在焉。
方荷受闺蜜影响很深,x生活向来很遵从内心的感受,想就是想。
但怀啾啾之前,她和康熙正磨合期, 胡天海地也总伴着些摩擦, 除了累和刺激, 其实没那么快活。
如今她和康师傅渐入佳境,但因怀孕和孝期, 已一年多没真正干点什么了,隔靴搔痒不只康熙下不去火气,她也下不去啊!
察觉到两位主子眼神相对间的火花四溅, 两人一放筷子,梁九功和翠微就飞快叫人收拾好殿内,奉上消食茶, 带着伺候的宫人退了下去。
方荷莫名有点紧张:“要不咱们也出去走走?”
刚用过膳, 立刻就打架对胃不好。
康熙意味深长看她, “怕了?”
“我怕您打不过我!”方荷嘴硬哼哼着,硬拉着康熙在后殿的天井里散步消食。
做戏要做全套, 花前月下也不能少嘛!
宫里已下钥, 各处再无人走动,方荷没再闹妖, 乖巧挨着康熙,跟他到廊庑下看星星。
“皇上您看,那是北斗七星吧?”方荷指着北面的七颗星笑问, 又拉着他到天井里看对面。
“诶!您看!那是猎户座吧?难得北斗七星和南斗七星都能看到。”
古代空气是真好,星空比后世雾霾下的星空明亮得多。
康熙低头看她,注视着她眸底闪烁的星辰, 心下所有的火气和燥意都渐渐消了下去。
他笑问:“你还知道猎户座?昭妃娘娘涉猎不浅啊。”
方荷噎了下,轻咳几声,“我是在江南的时候听行商说的,人家也是听传道士说的。”
康熙挑起眉来:“哦?这行商……”
方荷立马打断他,“哎呀,我听说,跟喜欢的人一起看星星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呢!”
“若是能看到有星星坠落,就寓意着星君下凡,若是许愿的话可能会实现呢。”
她好不容易有心思跟这位爷约个会,实在不想跟康熙争论行商姓什么。
康熙唇角笑意变深,他只是想问行商是不是在沿海做生意的,传道士这些人京城和其他地方都不算多,反倒是沿海最多。
不过见她误会,康熙也没解释。
浪漫吗?方荷说的应当不是诗词里纵情诗酒的意思,而是西方寓意热情奔放的感情……
消食也消得差不多,康熙心底又重新火热起来,拉着方荷回主殿。
“果果想跟朕打架,也是为了浪漫?”
方荷:“……”哦,那只是为了浪。
解下大氅扔在屏风上,康熙握住方荷的手,感觉不算冷,这才捏着她的小手调侃。
“虽然今日没有星星坠落,果果可以跟朕许愿,朕让你一只手。”
方荷撇着嘴摇头,还煞有其事地伸出嫩白食指在康熙面前摇晃。
“那您可太小瞧臣妾了,臣妾不费一兵一卒,动嘴就能赢您。”
康熙心想,也没喝酒啊,这混账倒是先开始做梦了。
方荷却不解释,只含笑躲开康熙要抓她的手,后退几步,笑着拾起自己衣襟前的龙华。
“皇上瞧,我这龙华好看吗?”
这是昕梓的手艺。
昕梓是四个昕里面话最少,人最腼腆的,但一手绣活儿却连精于女红的翠微都能比下去。
这龙华上特地绣了一条顶着金元宝的小金蛇,恰合了啾啾的生辰,龙华上还以繁花和祥云暗纹托着小金蛇,用的是寸锦寸金的雪羽云锦。
康熙仔细看了眼,“手艺不错,就是图案太过直白了些。”
方荷弯着眉眼咬住唇,抬手轻轻解下龙华,在手里挽了几下,冲康熙勾勾手指。
“那皇上跟臣妾来啊,臣妾还有好几条龙华,不如您来看看,到底哪条龙华最合您心意?”
康熙定定看着方荷,她像暗夜里刚诞生的妖精,叫人不由心下微动,心甘情愿叫她勾进寝殿。
方荷先伺候着他脱了外头的袍子,只剩中衣后,捧出了足足五条龙华摆在床上。
“皇上,您瞧瞧这几条如何?”
康熙坐在床榻上,抬手要去拿,却被方荷嗔笑着打了下手,将龙华缠到他手上,还往幔帐后头的床柱子上绑。
康熙喉结微微滚动,“……不是不用朕让你吗?”
方荷笑而不语,替他将两只手,两条腿绑在幔帐四角,最后一条新龙华则覆上了他的双眼。
而后康熙便感觉微凉的柔软触感,在他颈侧的衣襟处落下,解开了中衣的扣子。
接着,丝滑的触感在他身前划过,引得康熙蓦地绷紧了下颚。
“果果……”
方荷不怀好意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康熙,覆身在他薄唇上轻咬。
“您看,现在臣妾只需要动动嘴,就能让您缴械投降了不是?”
康熙:“……”这混账是不是瞒着他,在孝期看什么不该看的册子了?
想着要训斥,可一开口,他的嗓音就嘶哑了不少。
“朕从不投降,不信你试试看。”
方荷张牙舞爪比了个掐脖子的姿势,哼哼着跨马上鞍,慢条斯理俯瞰着不知不觉中已然被俘虏的皇帝。
这回,再亲下去时……她莫名激动起来,感觉都快要保持不住做个人的底线了。
怪道这狗东西喜欢在幔帐里欺负人,看着寻常耀武扬威的人,只能无助地任自己予取予求,实在是爽!
幔帐被轻巧放下,遮住了越来越粗众的呼吸和水泽纠缠,由着纵马入山川的女将,俯首擒山,只身入川,在土地上播撒火种,品味南国之豆,却无相思,只有野火在大地燎原。
“果果,朕要……”
“嘘——”方荷慢条斯理以食指安抚着急的猛兽。
“皇上急什么,这打架想要赢,总得讲究策略呀~”
她的嗓音也不自觉娇软得像融化在蜜饮里。
女将慢吞吞换了皇帝的新装,慢慢贴上山川,一步一个脚印攀爬,在最紧张的针锋相对之中,倏然拾起长枪,一击命中猎物。
欢快的吟唱声余味悠长,伴随着一鼓一鼓的心跳,耗费了女将全部的力气。
她不嫌猎程短,心满意足下马收兵。
康熙:“……”这混账瞎折腾一炷香,才刚开始做正事,就打算歇了?
但命脉被钳制得几乎叫他心神失守,康熙只能咬紧牙关,努力平静开口。
“你要不会动手,放开朕,朕来……”
方荷带着贤者独有的微笑,软软躺在一旁,语气颇为感叹。
“打完了啊。”
反正她是完事了。
灵与身的交流,对女人来说,果然是最好的那啥药,实不欺人。
先让她缓缓,再管这位箭在弦上的爷吧。
康熙气笑了,他蓦地鼓起内劲,挣断了绑住双手双脚的龙华。
雪羽虽昂贵,却没那么结实,毕竟贵人穿什么衣裳,也不会一直穿。
他过去总觉得此物太过奢靡浪费,如今却觉得,倒还有那么点用处。
不等方荷反应过来,康熙翻身,将下意识蛄蛹着想跑的混账困在怀里,拽下覆住双眸的龙华,再不遮掩自己的咬牙切齿。
“你打完了,该轮到朕了。”
方荷:“我错了错了错唔……”
刹那间,鹰击长空,月入山河,堵住了猎人最后一步退路,再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湍急的攻击,稳扎稳打送她登顶云端,却又被反复拽下陷入旋涡,死生皆不由己。
长夜漫漫,星转月移,时断时续的哭喊声越来越低,却始终不停。
梁九功都熬不住了,去偏殿梢间里睡了一觉起来,星月都藏入黎明前的黑暗里,殿外值夜的人依然没等到里头的两个祖宗叫水。
梁九功:“……李德全,你回乾清宫找张子钦要些药膏子,多要几瓶。”
值夜的春来微松了口气。
她听着里头那隐隐约约的动静,也觉得不同寻常。
一开始还能听到主子们隐约的谈笑声,后来就只剩下哭了。
这会子连哭声都快听不到,她觉得明儿个主子应是起不来身,得好好养着。
李德全倒是多问了一嘴,“为什么多要几瓶啊?”
梁九功面无表情:“两位主子,你说呢?”
李德全:“……奴才这就去。”
不出梁九功所料,等里头叫水,还差一个多时辰都到康熙起身上朝的时辰了,叫他送药膏子进去呢。
他和春来都没瞧见幔帐里那位到底如何,反正皇上脸上和肩上都……精彩得很。
好在昨儿个已经封了笔,虽前朝仍然有不少事儿忙,但康熙偶尔偷个懒多睡会儿也没什么。
梁九功伺候康熙睡下后,特地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才叫主子起身。
虽然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但康熙却毫无疲倦之色,甚至比前些时日神采都要足些。
他特地吩咐:“叫御膳房送些好克化的点心和粥过来,过一个时辰,你们叫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换了值的翠微和福乐都有些纳闷,寻常主子爷不都叫主子睡够了再起来吗?
这回怎么要叫主子早早起来用膳呢?
俩人也不敢多问,等一个时辰后,掀开幔帐,瞧见侧躺在被褥里的方荷,这才解了惑。
翠微和福乐都没忍住臊红了脸颊。
主子眼睛上绑着龙华,露在外头的香肩……反正除了脸,也没什么囫囵地儿了。
福乐没叫翠微叫醒方荷,先过去给主子诊脉。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几番欲言又止,却始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翠微小声问:“怎么了?主子伤着了?”
福乐微微摇头,压着滚烫的脸颊小声道:“阴景耗损过度,气血不稳,肝气也不足……”
“说点我能听懂的!”翠微急得不得了,这怎么听着那么严重呢。
福乐老实开口:“主子今儿个应该起不来身了,最好是休息两日养一养元气。”
翠微:“……”这两位昨晚在屋里,还真打架了?
思及她昨天上茶时听到的,那些格外叫人不敢多听的内容,她在心里啧啧出声。
何必呢,本来就干柴烈火的,主子还非要挑衅,这下子好了吧?
两个人小心翼翼将还没睡够的方荷叫起来,伺候着哼哼唧唧的主子喝了碗粥。
等方荷再睡醒,天都快黑了。
她一坐起来,就感觉浑身都像被拆了一遍似的,刚坐起来就又躺了回去。
“主子,万岁爷说今儿个就不过来了,明儿个再来陪您用膳。”翠微听到动静,掀开帘子,笑着探脑袋过来。
“万岁爷还说,您要是还想打架,他可以教您,不要耍那么多花招自找苦吃。”
方荷:“……”听听这是人话吗?
她这不是想着老夫老妾了,怕没有激情,才搞点花样,谁能想到那狗东西这么不经激呢。
她扶着腰坐起身来,仔细感受了下,这回哪怕康熙再注意力道,她也还是浑身酸疼,特殊的地方也总有种异物感。
摸着叽里咕噜的肚皮,她恨恨锤了下床。
“叫魏珠去御前帮我传话,就说我以下犯上实属不该,自请禁足几日反省,不敢叫万岁爷陪我用膳!”
“记住,不必避着人,叫他脸色惶恐些,最好让宫里的人都瞧见。”
昨晚一顿快顶一年,她短时间内都不惦记了,年底还是多搞点钱更合适。
昨个傍晚昭妃跟皇上在延禧宫大吵一架,听闻甚至还动了手,在康熙的有意纵容下,后宫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被叮嘱过的刘喜和陈顺他们几个,要进进出出提膳、办差,很快就收到了各处塞来的银子。
两人含蓄地把主子哭得眼睛都肿了,这几日实在不想见人的消息散了出去。
贵妃听到消息后,笑得意味深长,“这位昭妃啊,如今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她身边的嬷嬷问:“要不要跟国公说一声……”
“不必,我与她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没必要下死手。”贵妃笑着摇摇头,若有所思。
“现在想想看,不管她失宠与否,多个帮手也不错。”
不得不说,方荷那有仇就报,甚至闹得阵仗特别大的架势,确实镇住了宫里的妃嫔。
即便谁都不想叫昭妃继续荣宠下去,却再没有敢跟一开始一样,想下手就下手的了。
惠妃这边得知消息后,也是如此,她笑着吩咐贴身婢女杜鹃。
“去库房里挑个看起来珠光宝气些的礼,咱们上门安慰安慰昭妃去。”
荣妃也差不多,只是她如今要礼佛,不好亲自去,只叫钟粹宫的掌事女官白芍跑一趟。
“你仔细瞧瞧延禧宫宫人的表情,看看她是不是真跟皇上闹别扭了。”
白芍问:“若昭妃和皇上不睦呢?”
“承乾宫那位没承宠,不是借口被承乾宫的阴气吓着了,要给皇贵妃抄《往生经》安抚亡灵吗?”荣妃含笑靠在软榻上,慢条斯理捡着佛豆。
“若是真的,就把消息送过去,最该坐不住的,可不是咱们。”
白芍瞬间了然,笑着应下,亲自去私库里挑了礼,往延禧宫去。
端嫔和僖嫔这种期盼昭妃失宠已久的,就更不必说,白芍在路上就碰见了她们俩。
白芍赶忙跟二人见礼,端嫔笑着看了眼身后捧着红漆盘的宫女。
“一起吧,这么多人往延禧宫送礼,昭妃总不能架子大到都避而不见吧?”
方荷没叫人传消息说她喜欢值钱东西,可她在宫里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大致明白她贪财的性子。
虽说自请禁足反省,皇上也没下旨不叫人上门探望不是?
就算昭妃不想见人,总不好把带着礼上门的好心人赶出去,后宫妃嫔在这方面向来都很有默契。
等端嫔和僖嫔到延禧宫的时候,惠妃的轿子就停在延禧宫门外呢。
延禧宫的大门半敞着。
端嫔笑道:“只怕是知道拦不住人,不好意思白费力气了吧?”
僖嫔张了张嘴,很想嘀咕几句。
可看了眼延禧宫宫门上方的牌匾,也不知怎的,她到底没敢把不好听的话说出口。
两人背后却传来含笑的声音道:“昭妃毕竟是妃位,咱们来请昭妃的安,昭妃娘娘也没道理拦着啊。”
两人一回头,就见通嫔和平嫔一起过来了。
白芍赶忙见礼,被叫了起后,就见远远还有人往这走,看起来像是敬嫔和安嫔。
端嫔等人憋着笑进了主殿,惠妃正陪脸色苍白的方荷说话,见两人和白芍进来,惠妃立刻就笑了。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毕竟是多年的姐妹,昭妹妹犯了糊涂,咱总得过来劝着些,你也得为九公主考虑考虑,可万不能跟皇上对着干。”
方荷用帕子戳了戳眼角,眼眶迅速泛红,“我不就是说了两句酸话嘛,你们就从来没说过?”
惠妃:“……”反正是没摔摔打打地说过。
白芍献上礼物后,仔细打量着方荷的神色,也不动声色瞧殿内伺候的宫人神色。
端嫔笑着上前,“昭妃娘娘说的是,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宠幸哪个,不是咱们能置喙的。”
“作为妃嫔,自当贤良淑德,切不可因嫉妒扰了万岁爷的清静,嫔妾多嘴,都是为了昭妃娘娘好,您别见怪。”
方荷噙着泪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礼,心里嗷嗷哭,都是好人啊呜呜她太感动了!
她轻叹了口气,“端嫔你说的这不是皇后该干的事儿吗?”
“都说我是宠妃,你们见过哪个宠妃跟我一样惨,又是挨打又是挨骂的?”
“唉,如今我竟是连拈酸吃醋的话都说不得了,这宠妃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早点做贵妃,孤独寂寞抱着金银珠宝哭去算了!
众人:“……”你不愿意做,倒是让地儿啊!你还折腾什么!
惠妃和端嫔等人,包括代主子过来的白芍都看出来了,方荷这憔悴神伤模样一点都不作伪。
她们心里高兴,也没兴趣多陪方荷说话,不多会儿就起身,准备回去再笑个痛快。
等人一走,方荷赶紧叫人关上殿门,跟翠微一起凑到礼品盒子前头,掀开盒子看。
翠微抽了口气:“哟呵!这可是三年前高丽进上来的上好蜜蜡佛串,瞧这卍字下头还有广宁寺元静大师的印呢,必定是开过光的,千金难求啊!”
“惠妃娘娘可真是大手笔,这是叫您多念念佛经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方荷喜笑颜开,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号。
“芜湖!你们看,端嫔送来的好像是青玉执壶啊,瞧着不像是本朝的东西。”
春来眼尖,仔细看了看,笃定道:“这是明时的物件,端嫔的阿玛是正黄旗佐领,她家当年护送世祖爷入关,手里应当有不少老物件。”
“这怕是让主子您借酒消愁呢。”翠微算了算这东西的价值,笑得眉不见眼。
“不对,都知道主子的酒量,怕是想叫您喝多了出丑,真是其心可诛哈哈……”
“啧啧,就是,坏透了!”方荷一脸认真狠点头,“可谁叫我心善呢,我就喜欢这样的坏人嘻嘻……”
门口守着的昕珂和昕南都笑得不行。
很快,崔福全就跑过来了。
“主子,敬嫔和安嫔来了。”
方荷赶紧坐回去:“快快快,给我补点粉,把东西摞好,估计后头还有人呢!”
“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年底能赚多少红包,就看你们这几天的表现了!”
众人:“……嗻!”
敬嫔和安嫔向来不掺和宫里争宠那些腌臜事儿,两个人是真关心方荷跟皇上闹得太过,特地过来劝方荷,趁着宫宴的时候跟皇上低个头。
方荷知道两人的好意,倒是没说什么场面话,只装着落寞的模样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看着两人。
“这宫里的日子实在是不自在,想哭想笑都得守着规矩,好好的人都要熬疯了。”
“若是能有出宫的机会该多好啊!”
敬嫔下意识垂下了眸子,什么都没说,只是身上那股子病弱忧郁的气息更重了些。
安嫔倒下意识眼神一亮,可接着又黯淡下来,仿佛喃喃自语一样出声。
“是啊,该多好啊,可惜想也……”
“安嫔慎言。”敬嫔轻声提醒,拉着安嫔起身,温柔地冲方荷福了福身子。
“不管怎么说,在哪儿日子其实都能过,与其缅怀过往……不如看开些,过好眼前的日子。”
“嫔妾多一句嘴,万望您珍重自身,别钻了牛角尖,便宜了别人。”
方荷起身送二人出去,看着二人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神。
她很确定,她们都想出宫。
哪怕这里是整个大清的权力中心,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她们也都比过去的她更向往外头的天地。
她出不去了,但她想帮帮她们。
“瞧什么呢?敬嫔和安嫔说不中听的了?”宜妃从外头进来,就看到方荷这出神的模样,疑惑问道。
“她们两个一个是诗书世家女,一个是将门虎女,都有些不谙世事,却并无坏心,鑫果不必与她们多计较。”
方荷笑着摇摇头,“没说不中听的,我就是有些心疼她们……算了,不说这些,别人来也就算了,你也来瞧我热闹?”
宜妃叫人抬着一口箱子进殿,拉着方荷的手仔细打量了会儿,蓦地笑了。
再开口,宜妃语气里就带了几分似真似假的酸嗔。
“旁人眼瞎,我可不瞎,你脸上的粉都快往下掉了,是生怕我们瞧见你那春意盎然的模样?”
说起来,宜妃虽然不想生了,却也没那么容易就收回放在皇上身上的心思。
她知道,自从她替贵妃试探过皇上被发觉后,这恩宠就没办法再恢复从前。
可……每回瞧见方荷和皇上之间与旁人不同的浓情,总有些不是滋味儿。
从前,她也有过跟皇上打情骂俏的时候,更曾经占据了那个男人近十载的宠爱。
如果她不曾贪心……会不会如今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不过很快,宜妃就压下了心底微弱的酸意。
她们其实都一样,谁也比不得方荷,身后了无牵挂,可以随心所欲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所以,哪怕再来一次,还会是如今的局面。
她已经比宫里其他人日子都更体面些,实在不想毁了这份风平浪静。
她牵着嘿嘿笑的方荷进殿坐下,“你老实说,是不是跟皇上联起手来,坑咱们的好东西呢?”
“你往后倒是缺不了乾清宫的好东西,咱们可都得靠着旧物过活,偏你是个心黑的,还要在我们伤口上撒盐。”
方荷示意春来去守着殿外,凑到宜妃耳边小声道:“其实,我恨不能跟你换过来呢,有好几个孩子轮换着玩,他们不好玩了,将来还有孙媳孙子给你玩。”
宜妃:“……”她当儿孙是什么?
方荷越说越羡慕:“私库里数不清的好东西,外头还有人孝敬你,躺平了就是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想躺平还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多瞧瞧宫里的侍……美色,神仙日子啊!”
“不像我,吃醋不吃醋,苦的都是我,还只有一个孩子,你说我图什么?”
宜妃:“……”有点道理,不过,侍卫……这祖宗是不是太大胆了些?
她不自禁顺着方荷的话思索,心里琢磨,还是太监更安全些!
别说,叫方荷这么一说,宜妃心里那口酸气儿消去不少。
反正恩宠已经回不来了,方荷也不是那种会折腾人的性子,如今这样就很好。
宜妃捂着嘴笑:“那你还不赶紧跟皇上服个……跟皇上别闹腾了。”
“眼瞅着还有几个月就出孝,你也早些生个小阿哥,往后叫胤祺和胤禟几个哥哥领着,将来你也有孙子玩儿。”
方荷幽幽看了眼一旁宜妃带过来的大箱子。
“生不起啊,这会子连啾啾的嫁妆都还没攒够呢,再生一个,指不定我要成为最穷的宠妃了。”
宜妃笑得更厉害,嘴皮子也利索,“那你就多生几个,提前一步晋位贵妃,皇贵妃,将来送到你延禧宫的礼,都能攒够好几个孩子的嫁妆和聘礼。”
说笑一阵,宜妃提起正事儿来。
“我叫人打听过了,景嫔因为是庶女,过去在佟国公府没什么存在感,她姨娘也早去了,佟国公的夫人也没了,一直养在侧福晋吴佳氏院子里。”
这吴佳氏就是佟国纲次子法海的额娘,与嫡长子鄂伦岱关系一直不好,满京城闹了好几次笑话了。
有一回甚至惹得佟国公拿刀追了长子好几条街。
“也因此,佟国公不在家,吴佳氏一脉就一直受欺负,景嫔入宫以来,也表现得胆小怕事,倒是说得过去。”
顿了下,宜妃又道:“不过,打探消息的人还说,这景嫔小时候有回被鄂伦岱推下水,是佟佳婉莹救她上来的。”
方荷微微挑眉,“所以景嫔有可能为了佟二格格,跟咱们不对付?”
“这倒未见得,得见到景嫔才能知道,她自打入宫开始就没露过面。”宜妃摇摇头。
“不过,宫宴她怎么都要出来见人的,到时咱们一看便知。”
第95章
国孝期间, 禁婚丧嫁娶,不闻丝竹之声,热孝后却不禁大宴,除夕宫宴和元宵宫宴还是要办。
只是这规模与寻常宫宴不能比, 没有外臣能入宫赴宴, 只有皇室宗亲可至。
初一到十四的宫宴取消, 但内务府也得协助御膳房张罗好每日乾清宫九九八十一道菜,由康熙赏菜至王公大臣并归京述职的大臣们家中, 以示恩宠。
半下午时候,延禧宫里就忙活了起来。
连年纪最小的啾啾都得露面,由奶嬷嬷抱着进殿, 在太子的带领下,由奶嬷嬷代为给皇玛嬷和汗阿玛请安,晃一圈再回延禧宫睡大觉。
被翠微和昕华固定在梳妆台前的方荷, 看着分配给啾啾的昕珂和昕南, 羡慕的眼泪快从唇角流下来了。
她们啥也不用干, 就坐在脚踏上逗啾啾,消耗啾啾的体力, 保证啾啾能一觉睡到晚膳时候再醒。
毕竟奶嬷嬷代为问安的时候, 好歹得保证这位小美女是睁着眼的,而不是在梦里问候。
春来也守在一旁, 瞧得满脸带笑,一扭头,就见铜镜里的昭妃娘娘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春来笑意更浓。
方荷不光想跟宜妃换身份,这会儿她恨不能管啾啾叫额娘,做个吉祥物晃一圈回来多好。
宫宴每回时间都不短, 又要保持形象,还要跟那么多人打交道,更要面对那些蒸了不知多少遍的样子菜,硬往嘴里塞……
一晚上下来,身能赶上跟康熙打半场架那么累,心能赶上打三场那么累。
等好不容易妆扮完,方荷扶着翠微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嗷一嗓子哭出来。
孝庄丧期她没去,皇贵妃丧仪只需要穿白,她这还是头回穿妃位大装。
方荷粗略感受了下,加上朝冠和朝珠,得有小二十斤了,她还踩着高跷!
方荷颤巍巍走了几步,就想往啾啾的软榻上扑。
呜呜权势和富贵的重量太叫人心碎了,她得吸吸小团子恢复下元气……等出发再起来好了!
“主子!”翠微赶忙拦,“这朝服可不能皱了,朝冠护领都压不得。”
“您坚持会儿,刚才刘喜说钟粹宫荣妃娘娘已经出发了,估摸着再有三刻钟您就可以出门了。”
作为四妃之首,依着规矩,方荷得在三妃后头进殿以示尊卑,却又不能比贵妃晚,时辰上得拿捏准,没时间重新妆扮了。
一旁啾啾翻个身,瞧着她嘎嘎乐出声,小手还在榻上拍。
方荷:“……”亲闺女。
后世走秀明星们都没这么辛苦~她命好苦呜~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昕珂叫奶嬷嬷进来哄小主子睡觉。
啾啾只需要在太子出门后,跟在后头坐暖轿过去就行,为了不叫孩子在殿上哭哭啼啼,啾啾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方荷眼巴巴看着啾啾被抱进安静的侧殿吃馁馁,看着自己的寝殿,心里的眼泪足足流够了三刻钟,到出门都没停下。
大宴时轿子只能停在日精门外,然后由翠微和昕华扶着方荷,绕着廊庑从日精门绕到乾清宫大殿。
乾清宫算上建筑面积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哪怕只绕一半的路就到主殿,也相当于长跑啊!
平日里还好说,负重二十斤,再加上符合妃位规制的花盆底……真是要了老命了。
到了殿前,方荷拉住翠微,虚弱道:“先不进去,我在外头站站。”
让她缓缓,她不能呼哧带喘地进去叫人看笑话。
她一脸忧郁地仰头,看着紫禁城里最大的四方天,心里格外纳闷,贵妃和惠荣宜三妃,每年到底怎么坚持下来的?
“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去吧?”过了会儿,翠微小声提醒。
方荷摇摇头,“再待会儿吧。”
身体已经够累了,再提前进去跟那些口不对心的人应酬,她想想就头皮发麻,晚一会儿是一会儿。
眼看着天光一点点黯淡,逢魔时刻,宫灯一盏盏在她格外熟悉的月华门、御茶房前亮起,天际竟突然飘起了雪花。
方荷莫名有点感慨。
再过一个月,她就穿越过来整六年。
她记得,刚穿过来那几日,也曾下过雪,兜兜转转竟像一个轮回。
那时的她,自认为谨慎,却心比天高,游离在外,不然也不会引起康熙的注意。
如果是现在的她,也许这会子都已经把铺子开起来,寻得上门女婿,等着姑爹退休了。
如今的她,在旁人眼中格外嚣张,可只有她清楚,自己已越来越像这个世道的人,内心愈发谨慎,也再没了往外飞的心力。
人一旦有了家,有了亲人,即便风雨飘摇,也不会生出逃离的心态,她也不能像过去一样,那么了无牵挂的肆意……
贵妃钮祜禄氏远远就看到殿前立着几个人,只是碍于暮霭,走到跟前才发现是方荷。
她微微有些诧异,按着脚程,昭妃应该一炷香前就到了,怎么还在外头呢?
瞧着……竟是有些悲伤的模样。
难不成是真跟万岁爷起了龃龉?
心里思绪转动不停,钮祜禄氏面上却无异色,笑着走上前,跟方荷打招呼。
“昭妃这是在迎本宫?”
方荷回过神,规规矩矩给贵妃福了一礼,笑着解释,“您要听假话,那就是臣妾惦记贵妃娘娘的身子,特地在这里迎着,好伺候您进去呢。”
贵妃失笑,“真话呢?”
方荷摸了摸鼻子,嘿嘿笑,“臣妾快要累死……”
过年不能提死字,她赶紧呸出去,压低了声儿,“臣妾累坏了,这会子不叫您扶着我进去就是好的,在这里歇会儿,省得又在乾清宫叫人当猴儿看。”
贵妃被逗得笑出声,但很快就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
“昭妃果然是个妙人,怪不得万岁爷喜欢,本宫瞧着也喜欢,过去是本宫偏颇了。”
方荷面上惆怅更深,康师傅再喜欢,不还是免不了这短途马拉松吗?
一想到出了孝期后,四时八节都要来上这么一遭,方荷更想哭了。
这模样落在贵妃和永寿宫人的眼里,就是贵妃一提皇上,昭妃就难过得连笑意都保持不住……
先前传闻说帝妃二人不和,因为昭妃和皇上闹腾了太多回,大家都将信将疑。
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贵妃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上前拍了拍方荷的手捂子。
“大年节的,妹妹就别难过了,等皇上过了气头,许是还有转圜,妹妹可不能先自个儿气馁了才是。”
啊?方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哦,她还跟康师傅‘闹矛盾’呢。
她刚要说话,贵妃便走在了前头,只偏着头与她说话。
“我这身子实在是不成了,若是再操劳下去,只怕都不能多陪胤俄几年。”
“不若年后妹妹接手一部分宫务,有事情做能避免多思多虑,也好叫我清闲清闲,如何?”
走在后头的方荷听得一愣一愣的,等贵妃说完,猛地瞪大了眼,喃喃出声。
“叫我接手宫务……那岂不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没多给我一份月例……”
贵妃:“……”你倒是清楚,你礼貌吗?
“哎呀!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只是我毫无经验生孩子也比别人少,还任性妄为,粗心大意,怎堪当此大任!”方荷回过神,赶紧拍拍自己的嘴。
“贵妃娘娘还是问问其他姐姐们吧,不能叫您走在我前头等着我,我先进去等您,您慢走!”她丝毫不给贵妃说话的机会,连珠串一样把话说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冲在前头进了殿。
贵妃:“……”
她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片刻,轻声问自己的贴身宫女卢月。
“你说,她这会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方荷一脸端庄微笑着,叫殿内见礼的妃嫔们起身,以极小的声音为翠微解惑。
翠微更纳闷了,“可您不是说,早晚要接手的吗?”
方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偷偷吁了口气,也小声跟翠微解释。
“你以为,贵妃真是为了我好,才叫我接手宫务?”
“过完了年,就是元宵节的宫宴,接着就是万寿节,除服,一茬接一茬都火急火燎的。”
“偏偏宫里各处的关系盘根错节,内务府也都是新进宫的包衣世家,咱们还没摸准脉络,这个时候接手,焦头烂额不说,别人一坑一个准,傻子才这个时候接呢。”
翠微仔细思忖了下,还真是,她面色更严肃了些。
“那若是贵妃叫另外三妃接管宫务,等除服后,咱们再想插手怕是来不及了吧?”
方荷小幅度地打量着周围,宜妃不是说,景嫔一定会来参加宫宴吗?
怎么不见景嫔呢?
听到翠微的话,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宜妃,浑不在意摆摆手。
“谁说想要宫权,就一定得插手抢别人的差事了?”
叫她打白工是不可能的。
想名正言顺接掌宫权,还不耽误三妃继续干活儿,自然非升职加薪当老板莫属咯。
宜妃见方荷冲她眼露询问,微蹙着眉冲方荷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景嫔为何不在,这样的日子,景嫔除非是得了痨病,否则爬也得爬过来。
这会子却没有迎候太后和皇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门外突然响起鸣鞭的声儿,是去寿康宫奉请太后的皇上一行人到了。
众人赶忙站起来,只等着太后和皇上进殿后行礼。
但御驾进来后,在场的大部分人却都忍不住怔忪片刻,下意识看向方荷。
迟迟不见人影儿的景嫔,正跟皇上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进门。
这会子乾清宫人多,刚才方荷在殿外满脸忧伤地发呆,已经传进了妃嫔和宗亲及女眷们的耳中。
大家都猜测,昭妃怕是因为景嫔入宫就占了承乾宫主殿一事,跟皇上闹别扭了。
以前总是纵容昭妃的皇上,这是觉得面子受损,要明晃晃给昭妃一个巴掌?
偏方荷一时没适应自己身上的重量,蹲身下去的时候还晃了晃,这瞧着就更像失魂落魄了。
康熙一进门,余光就落在了方荷身上,看见她摇晃,差点迈步出去,不动声色冷冷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感觉到皇上递过来的杀气,赶紧扶好主子,再不敢走神。
殿内众人都没发现这桩眼神官司,多数人心里都恨不能笑出来。
惠妃和荣妃还算端得住表情,端嫔面上的喜色都已经藏不住,僖嫔和通嫔也低着头满脸带笑。
反正过年,就算是带几分喜意,昭妃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更何况,太后都叫景嫔扶着了,往后还会不会照拂昭妃且另说呢。
这回昭妃是真真要失宠了吧?
殿内诸多纷杂思绪只在眨眼之间,随着康熙叫起,很快就都收了起来,起码面上没露出分毫。
景嫔也并没有仗着这份殊荣就耀武扬威,模样瞧着比平嫔还要规矩低调些。
她谨慎地避开众人的礼,上前给贵妃和四妃见礼的时候,那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
方荷没什么失宠的自觉,好奇地多打量了景嫔几眼。
别说,景嫔比佟佳婉莹长得更像皇贵妃些,挺漂亮的,还带着一股子书香气息。
虽唯唯诺诺,却也没失了世家女的风范,举手投足间的缓慢与她温软胆怯的性子相得益彰,别有一种优雅的气质,属于很容易叫男人怜惜的类型。
反正方荷觉得,她要是个男人,应该会很喜欢这样菟丝花一样的美人儿。
她冲上首看过来的康熙眨眨眼,这位爷真是好福气,她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小太监呢?
康熙竟似看懂了方荷的眼神,微眯起眼暗自警告她老实点,而后才举起酒杯念祝祷词,缅怀太皇太后。
太后和众妃嫔并一干宗亲们都跟着举杯,高呼万岁。
酒过三巡,啾啾吉祥物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咿咿呀呀给阿玛请完安,被抱回了延禧宫。
康熙带着太子和几个阿哥们与宗亲们说话。
女眷们则是跟妃嫔们坐到一块儿,三五扎堆,说起了宫里宫外的家长里短。
没法子,没有舞乐,不许喧哗,除了闲磕牙,大家也没别的可做了。
宜妃瞧着凑到景嫔那边去打听消息的僖嫔并几位贵人,坐到方荷身边。
“你瞧着如何?”
方荷懒洋洋夹着自己特地叫人偷渡进来的一碟子炸花生米,往嘴里塞。
“看着还不错啊,长得不如皇贵妃,胆子不如佟家二格格,但自有一种叫人安心的气质在,不像是会闹事儿的。”
但她没说,景嫔说话有些像福乐,可福乐是压着自己的性子藏拙,实际上小声说话也很干脆。
而景嫔……那柔婉的小动静,带着不明显的钩子,菟丝花的柔弱气质浑然天成。
看似无害,菟丝花却能吸干大树作为自己的养分,直到大树死去都不显山露水。
换言之,佟家女人个个比男人有本事,这又是个隐藏属性的狠人啊!
宜妃听出了方荷的言外之意,轻笑了声。
“你伺候皇上晚,不知道好些秘闻,早些年世宗后宫有许多这样的汉军旗妃嫔。”
“寻常时候瞧着柔婉恭顺,皇上需要的时候,可通古博今,红袖添香,皇上不去的时候,从不与旁人争锋,被欺负到头上都忍着,不会叫人腻烦。”
方荷微微挑眉,那岂不是活得像个木偶?
“可你一旦露出任何颓势,被她们抓住机会,她们的心计和果断,只会叫人后悔小瞧了她们。”
世宗第一任皇后被废,就是因为打伤了两个汉军旗福晋,被世宗抓住机会闹了出来。
董鄂妃所生的荣王夭折,背后也不乏那几个汉军旗妃嫔的影子。
不能说人家做得不对,世宗的偏颇实在太明目张胆,妨碍了所有人的利益,有默契的人太多了。
可本朝有这种气质的,除了乌雅氏,宜妃也就只发现了景嫔这一个。
乌雅氏好歹是满军旗,背靠包衣世家,也没景嫔温柔得这么自然。
不管是真是假,宜妃的直觉告诉她,她们应该警惕。
方荷倒觉得不然,她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不露出颓势,这就是个纸老虎?”
宜妃拈起一枚花生塞嘴里,眼露不屑,“自然,从小在夹缝里求生的人没那么大妒性,也多半不喜抢阳斗胜,只要她不蠢到家,绝不会主动出手,最多顺势而为吧。”
她看不上乌雅氏,更看不上这样的性子。
在宜妃看来,活着就该痛痛快快想笑就笑,想骂就骂,哪怕要守着规矩,也要在规矩范围里让自己过到最好。
天长日久地戴着假面具过活,时日久了,连自己都能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性子,那样的人生,想想就可悲。
方荷笑了,“我信你的眼光,那就由着她去吧,再换个佟家女进宫也麻烦,佟家估计是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挑衅。”
如果再将景嫔也废掉,逼急了佟家,谁也不知道佟国纲、佟国维哥俩到底会做什么,她现在做事也越来越跟康熙靠拢,喜欢留一线了。
至于景嫔会做什么?那不重要。
她不会给对方攀缘大树,顺势而为的机会。
景嫔的性子跟她表现出来得非常一致,温柔似水,毫无脾气,颇有几分任人宰割的木讷。
在僖嫔和几个贵人算得上步步紧逼的追问下,她只能说出自己为何与皇上同行的原因。
“佟国公回京禀报北蒙战况,得知女儿进宫,求万岁爷见上一面,让父女俩说几句话。”翠微先一步从李德全那里打听了消息回来,在僖嫔她们回坐之前,就跟方荷和宜妃讲了。
“皇上奉请太后进了月华门,佟国公才准备离宫,景嫔见到了圣驾,不敢独自离开,在一旁等着,这才一起进来的。”
宜妃轻嗤,“那倒是够巧的,都说佟国公只会打仗,小佟国公心眼子多,可现在瞧着,这兄弟俩啊……不遑多让。”
方荷含笑扫了康熙一眼,正好康熙回过头看她。
她笑着举了举杯,康熙也丝毫没察觉出满殿的异样,含笑饮了杯中酒。
逗得方荷失笑摇摇头。
在康师傅眼里,只临幸她一个就是天大的恩赐,更别提素日里,这位爷还低声下气哄她,觉得四舍五入已经给了她全世界。
这种下她脸面的事儿,估计在康熙眼里真不算什么。
这就跟后世男朋友只有她一个女朋友,二十四孝,但还是妇女之友一样,他们不懂女孩子最计较的是什么。
所以他们俩啊,还有的磨……方荷想想前几天躺的那两日,微微打了个寒战。
算了,还是先不磨,恋爱嘛,慢慢谈,慢慢谈。
方荷跟宜妃说话的工夫,宜妃身边的樱桃和翠微不引人注目地听了听旁边的动静。
翠微打听到的,跟僖嫔她们打听到的没什么出入。
妃嫔们原本的高兴劲儿下去不少,但也有人借敬酒的机会,故意拿到方荷面前来说。
端嫔和通嫔举着酒杯过来。
通嫔说话还婉转一点:“听闻昭妃娘娘和皇上吵架了,若是娘娘提前来乾清宫服个软,说不定伺候太后和皇上一起进殿的,就是娘娘您了。”
端嫔笑得格外灿烂,“景嫔好歹是佟国公的女儿,有当阿玛的在边关立功,皇上就算没跟昭妃娘娘吵架,也得给景嫔几分面子,这种事儿啊,习惯就好了,昭妃娘娘说是不是?”
“唔……光喝酒不吃菜会醉吧?你们吃了吗?”方荷笑着举起茶盏。
通嫔谨慎,没吭声,端嫔轻笑,“娘娘放心,咱们满洲姑奶奶的酒量都还不错。”
“哦,那就是吃饱了,刚才我尝了一口,啧~御膳房放盐放多了。”方荷浑不在意地举起杯,笑着跟二人碰了碰。
“那就我随意,你们干了吧。”
两人:“……”
一旁宜妃忍不住捂着嘴笑,端嫔和通嫔这才反应过来,方荷是说她们俩吃多了盐,咸(闲)得慌。
两人面色略有些发青,到底没敢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愤愤端着酒杯到旁处去了。
到了后半程,惠妃并荣妃带着端嫔她们几个,拉着景嫔说话,笑语晏晏好不热闹。
方荷这边,就只有宜妃和敬嫔、安嫔在,几个人都看得出方荷兴致不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显得有些凄凉。
康熙已经被福全和常宁兄弟俩给拉住,一边缅怀太皇太后一边喝酒。
宗亲们起哄,带着太子和再度得了一朵金花的大阿哥一起,还把胤祉给拉过去当裁判,跟在康熙和两个王爷后头喝酒,完全顾不上这边。
几个年纪小的,胤禟拉着胤祺,胤俄拉着胤禩,都挤在人群里凑热闹。
更小一点的胤裪和胤祥,被大公主和二公主她们带着,坐在角落里说话。
倒是胤禛要守母孝,也一个人冷清地坐在一旁。
对上方荷不经意看过来的目光,他微微愣了下,站起身来,端着茶盏恭敬躬身,仰头干了茶水。
额娘去世前,特地叮嘱他,少跟佟家打交道,不必太过信任佟家,若是佟家犯了大错,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尽自己所能拉佟家一把便可。
胤禛记得,在说完这些后,额娘拿着汗阿玛十几年前送她的凤尾簪,出了好一会儿神,又吩咐他,叫他往后跟昭妃亲近。
“不要计较她对乌雅氏和佟家所为,乌雅氏……枉为人母,佟家也是咎由自取,她从入宫起,从未主动害过人,性子也坦然,你阿玛喜欢,与她交好,以后碰上事儿了,也有人能帮你一把。”
“但也不需谄媚……对九公主好点,她是你妹妹,就把对小八的感情也加在九公主身上,禛儿多护着她些,昭妃自会记你的好。”
胤禛不恨昭妃,他也为生母的下场难过,尴尬,可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从生母借他的手,害死额娘的女儿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只有皇贵妃一个额娘,这是他欠皇贵妃的。
只是碍于孝道,他什么都不能做。
甚至改了玉碟,如若乌雅氏还在宫里,他也得忍着恶心,压下心结去孝敬。
从这方面来说,昭妃算是拉他出了泥潭,胤禛心里有些复杂的感激之情,这让他把茶水干得很痛快。
可茶水烫,放下茶盏的瞬间,胤禛的表情扭曲了片刻,又顾忌着自己的颜面,死死攥着手,勉强保持住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方荷忍俊不禁,端起放凉了的茶同样一饮而尽,憋着笑冲胤禛亮了亮茶碗。
也许是因为乌雅氏已经不在了,胤禛也改了玉碟,闺蜜口中那个可怜的雍小四,竟没如历史传说一样,因为康熙一句‘喜怒不定’,就强压着性子,成了冷面阎王,更像是个后世有校草包袱的小男孩。
胤校草左右看了看,轻咳两声,又面无表情坐了回去。
他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放在腿上,继续垂着眸子摆出深沉的守孝模样,不看方荷这边了,只有一双耳朵红得滴血。
这一幕,同样落在不动声色看着这边的景嫔眼里,她眸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她这个便宜外甥,还挺有意思,倒不像话本子里说得那般刻薄寡恩。
可惜了,名分已定,不然过几年倒是个面首的好料子。
“你瞧什么呢?”安嫔疑惑看过去。
“刚才你跟四阿哥干杯了??”
这打了方荷脸面的景嫔,可是四阿哥的姨母啊,昭妃怎么想的。
方荷失笑,“佟家二格格也是,我把人弄走了,人家四阿哥都能洒脱敬我,我能小家子气吗?”
谁知道历史的轮盘会怎么转呢,这位还是大宁子的偶像,也算她跟后世仅剩的锚点了。
在不影响自身的前提下,跟这位隐形大佬拉近点关系,不是坏事。
安嫔还想说什么,坐在上首的太后就起身了,方荷蹭一下站起来。
“姐妹们,她做初一,我等不及十五了,我先去了,你们慢慢喝!”
她头皮都快被拽掉了,再不走她得疯!
宜妃三人:“……”这祖宗又打算干什么?!
翠微都被自家主子吓了一跳,忙不迭撵上去。
不等她扶住方荷,她就见主子先扶住了太后。
“太后娘娘累了吧?没能去寿康宫迎您过来,臣妾晚膳都没心思下咽了,您可务必得叫臣妾送您回去才好。”
她凑近太后几步,小声吭叽,“这一身好累,再坐下去,臣妾怕是要叫人抬回去了,您就成全臣妾吧!”
太后被逗笑了,她这一身比方荷那身还累呢。
这丫头扶过来,差点把她给带倒,得亏乌云珠力气大。
她点点方荷的额头,“就你娇气,还不去跟皇帝说一声?”
除了太后这位长辈,其他人若要提前离开,不在乾清宫守夜,无康熙允准,算是大不敬。
方荷看了眼被宗亲围起来,只看见半个脑袋的那位爷,轻哼了声。
“不顾我的面子,让我被人指指点点一晚上了,您是想看我跟万岁爷吵一架,还是不守规矩一回?”
太后:“……走吧。”大过年的够热闹了,还是别吵了,省得后宫都跟着不安宁。
惠妃等人看方荷凑到太后跟前,又是娇嗔又是酸不溜地低语几句,跟在太后身边离了乾清宫,甚至都没跟御前的人说一声,都颇为诧异。
惠妃:“她就这么走了?就不怕万岁爷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荣妃哼笑,“左右也不差这一桩了,到底还有点小聪明,只要太后还在,万岁爷至于跟她计较么。”
端嫔眼珠子转了转,笑着看向景嫔,“两位娘娘说的是,景嫔新入宫,万岁爷还疼不过来呢,哪儿有工夫理会她呀!”
景嫔赶忙摆摆手,人更局促了些,干巴巴道:“我,我还没侍寝呢,我当不起……”
惠妃她们几个跟景嫔聊了大半晚上,差不多明白景嫔是个什么性子了,闻言只笑而不语。
甭管景嫔这性子是真是假,不敢争好啊,不敢争,那机会不就是她们的吗?
眼看着,可没多久就要出孝期了呢。
等到过了子时后,太子和大阿哥早已经躺了。
连几个弟弟都没能幸免,连同裁判一起,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人事不知。
康熙他们还没拼完酒,贵妃先带着妃嫔和女眷们散了。
一回到承乾宫,景嫔带进宫的吴嬷嬷,就迫不及待迎上前。
“主子,听说昭妃因为您跟皇上一起奉太后入殿,起了脾气,不请示就跟太后一起早早离了场,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啊!”
“昭妃有这份底气,自然是太后和皇上给的,我瞧着她是个聪明人,既敢如此做,能是什么好机会,嬷嬷不必再提。”景嫔眼神没什么波澜。
她换了衣裳,淡淡靠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女给她通头。
吴嬷嬷捧着一个装首饰的小木匣子,推到景嫔手边。
“侧福晋吩咐过,若是时机合适,就叫老奴把这个给您。”
她表情不辨喜怒地看着面前的匣子,“这是什么?”
“二格格被送离京城之前,留下了一封信,虽说她那里出了岔子,那是因为有人吃里扒外,并非她无能。”吴嬷嬷接过宫女手里的梳子,叫宫女出去后,才压低了声儿小声道。
“其实最关键的一步,要等入宫后离间皇上和昭妃,趁机让其彻底失宠降位的法子,二格格早就做好打算了。”
“这信是二老爷亲自交给老爷的,这也是老爷和侧福晋的意思,那这法子就定然可行,您可得抓住机会啊!”
景嫔起身,背对着吴嬷嬷往床榻那边走,玩味的表情被床边方几的烛光映得清清楚楚,却完全隐藏在吴嬷嬷的视线里。
“这样啊……那赶紧拿过来我瞧瞧,我这位救命恩人,到底有什么妙计。”
她也好掂量掂量,到底是该顺势攀上康熙这棵大树,还是尊着佟家传统吃里扒外,去见识见识外头的风光。
第96章
任何人进出宫闱, 不得私自夹带信件。
景嫔虽是妃位待遇入宫,带进宫的箱笼也被仔细检查过,所以留给她的,是放在中空簪子里的小纸条。
「计一捧杀, 予其子贵重, 请立后, 引朝臣争议,皇上忌惮」
「计二退让, 让贤皇贵妃位,为其请立半凤,引皇上亏欠, 赐佟家高位」
「计三趁虚而入,与皇上离心时,九公主重病至, 以昭妃贪心凤命之由, 以孝道与为母心肠压之, 迫其放弃半凤位分,改九公主玉碟」
吴嬷嬷本是吴佳氏的贴身嬷嬷, 这纸条吴佳侧福晋看过, 吴嬷嬷也知道写了什么。
她满脸激动道:“如今皇上与昭妃不睦,正是最好的机会, 让个婴儿病重不算难事,只要您吩咐——”
“不必,再等等看。”景嫔淡淡打断吴嬷嬷的激动。
吴佳氏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若非她几番援手,法海右手都要叫鄂伦岱那个莽夫给废了。
她入了宫,吴佳氏倒是来耍养母的威风, 佟国纲还仗着舅舅的身份,逼康熙顾念佟家颜面宠爱她,一个个都蠢得出奇。
这些计谋在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景嫔看来,漏洞百出,倚仗的无非是康熙母家的身份,和皇帝作为外甥的良心。
跟皇帝讲良心?
古往今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康熙再宠爱一个女人,也不会任由前朝后宫多番算计。
想拉昭妃下去,实质是与康熙的青睐作对,换言之便是挑衅皇权,要放在景嫔上辈子,佟家早被满门送进酷狱,还能在这儿蹦跶?
呵……这些靺羯蛮子就是拎不清。
康熙之所以容忍,还叫佟家女入宫……景嫔心下一转就了然,北蒙这一战应该不远了啊。
吴嬷嬷老脸一板,像训斥自家子侄一样厉声道:“您可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若失了此次良机,惹怒了老爷,您以为您自个儿在宫里还能好好活下去?”
景嫔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嬷嬷,我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紧,你记住自己如今是谁的奴才就行。”
她慢条斯理将纸条在蜡烛上点燃,扔进痰盂里,声音在乍亮的火光中轻飘飘的。
“我现在是爱新觉罗妇,想要你一个外姓奴的命,连借口都不用找,这辈子你想出宫,只能去义庄。”
吴嬷嬷愣了下,心底蓦地迸发出一阵阵冷意。
“您不能——”
“哦,对了,忘了告诉嬷嬷,叫你陪我进宫,是可怜你,你那做管事的丈夫,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孩子都生了两个。”景嫔笑眯眯放下幔帐,悠闲躺下。
“若我将你那做账房的儿子私用公中银子进赌坊的事告诉鄂伦岱,你猜你丈夫是愿意大义灭亲,重娶娇妻呢,还是冒着一家都被鄂伦岱砍头的风险,跟你和你的儿孙共进退呢?”
吴嬷嬷瞬间软倒在地,看着幔帐里隐约可见的柔美身影,活像见了恶鬼一般,额角的冷汗直往下流,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吴嬷嬷叩头下去,哆嗦着开口,“主,主子是要等什么……老奴的意思是,若是家里问,问起来,老奴该如何回话才好?”
景嫔打了个哈欠,声音含混不清,“等我看完话本子,你就说我自有主张,让他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够了。”
吴嬷嬷:“……”什么话本子?
这是想气死老爷和侧福晋吗?
翌日方荷起了个大早。
她送完太后回延禧宫也不过亥时(21点),去看了看啾啾就睡下了。
翠微听到动静,掀开帘子,特别小声道:“主子,您这会子就起?不再睡会儿?”
辰时中才去寿康宫请安,一个时辰也就够出门了,还能睡半个时辰。
方荷不解,“你半夜里做贼去了?干嘛说话这么小声。”
翠微拼命冲一旁使眼色。
方荷探头看了眼,靠着外殿的软榻上,睡着个明黄色身影,除了康熙也没别人。
殿内烧着地龙,也不冷,方荷只着了中衣,披散着乌发起身,走过去看了眼。
见康熙还睡得很沉,她撇撇嘴,扭头看翠微。
“他怎么来了?”
翠微小声解释,“昨儿个后半夜,梁总管突然过来敲门,说是皇上要问您不告而别的罪,硬是叫开了宫门。”
值夜的崔福全和张吉吓得不轻,要不是顾忌着大年初一不能哭,两人高低得哭一鼻子。
可等皇上进了延禧宫,却又不叫人喊醒方荷。
“皇上去小主子那边,站在门口瞧了瞧,进了寝殿后,在您床边坐了会儿,吩咐人取了被褥,直接躺在软榻上睡了。”
翠微凑到方荷耳边,喜笑颜开,“奴婢猜,万岁爷大概是怕身上的酒气熏着您。”
就算景嫔在众人面前得了体面又如何?
反正这里子都是她们家主子的。
方荷却没有翠微那么受宠若惊,真体贴,别耍酒疯耍到延禧宫来啊!
她叉腰轻哼,“去,取笔墨来。”
翠微满头雾水去取了,眼瞅着主子非常豪迈地往软榻上爬,说上马就上马,她红着脸跺跺脚,赶紧出去了。
主子也真是的,大早上的……怎么不知道避着点人呢!
关上殿门前,她还探了探脑袋,小声提醒——
“主子,最多半个时辰,您可就得梳妆打扮去寿康宫了,您注意着些时辰啊!”
方荷:“……”她就是画个龟,翠宝妞笑得那么荡漾干啥!
她拿着毛笔蘸了墨,轻轻俯身,提笔就要往下落。
但她刚有动作,就被康熙闭着眼握住手,“没听见你的宫女提醒?半个时辰不够朕教你打架的。”
“可够您问我罪的?”方荷冲康熙比了个鬼脸,故意抖了抖手,墨迹到底还是落在康熙的脸上。
康熙无奈睁开眼,轻拍她,“啾啾都比你懂事,大年初一,你老实些。”
看方荷一脸无辜,却还要去蘸墨,康熙拿过她手中的毛笔放在矮几上,用了巧力将方荷揣进了被窝里。
带着暖意的龙涎香和清浅酒味儿混杂在一起,并不算难闻,甚至还有点缱绻的意味。
方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轻踢康熙的腿,“只许你喝多了耍酒疯?论起来,你也没有啾啾懂事,咱们半斤对八两。”
康熙夹住她的腿,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朕去岁也过来了,往后岁岁年年,朕都不会叫你一个人在这深宫里。”
方荷歪着脑袋,用手指抵住他的额头,“那您怎么又睡软榻上了呢?”
康熙含笑看她,“朕怕你半夜醒来,把朕从床上踹下来,大过年的往地上摔不吉利,昭妃娘娘说是不是?”
方荷挪了挪身体,靠坐在一侧的软枕上,似笑非笑看着康熙。
“所以您知道昨天与景嫔一起进殿,我会被人笑话?”
康熙盘腿坐在她对面,表情认真的了不少。
“果果,寻常初一十五朕在你这儿没什么,可正月初一,朕若在你这儿,言官一定会弹劾,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康熙知道方荷的脾气,若他与景嫔一起入殿,她不耐烦听那些酸言酸语,肯定会早走。
他喝多了非要来问罪,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仔细打量着方荷的表情,温声继续解释,“北蒙局势愈发紧张,朕随时可能会离京。”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这盘根错节的关系会给你添很多麻烦,朕想提你的位分,就不能有这样的争端。”
方荷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只了然点头。
“所以您顺着佟国公的意思,给景嫔体面,是想叫景嫔成为众矢之的,再请太后为我鸣不平,借机封我为贵妃?”
康熙眸底的笑意更深了些,“朕就知道果果聪慧,一点就通。”
他以为大舅舅能拎得清一些,但到底佟家还是对后位乃至储君之位有想法,佟国纲也不能免俗,最多就是比佟国维更隐晦些而已。
他们都清楚康熙顾念母家,性子也多重平衡,这点尤其让康熙不悦。
他把佟家提得太高太快,倒叫他们忘了做奴才的本分。
既如此,他干脆顺着他们的心思,叫宫里再出个宠妃。
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景嫔身上去,好给这小狐狸时间理清后宫的各种关系。
等她能将宫权掌控在手里,即便他离京,整个紫禁城里最尊贵的就只有太后和方荷。
如此,任其他人恁多算计,也只能匍匐在方荷脚下,为她驱使。
这其实已经涉及帝王心术了,但康熙明白方荷的眼界不同寻常女子,探臂出去,将人捞进怀里,掰开了揉碎了,跟她仔细说道。
方荷听得也认真,能跟千古一帝学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机会,多学一些总不是坏处。
“除了佟家,您就没有其他人可用了吗?”方荷还是有些不解。
“若是能打败准噶尔,等来日大胜归朝之际,您岂不是得给他们更多体面?”
如若鸟尽弓藏,康熙到时怕是要接替自家儿子,先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康熙失笑,朝廷怎么可能只有佟家可用。
“董鄂氏、那拉氏等八旗子弟,还有我爱新觉罗氏,诸如福全和常宁等,有许多良将,自不会缺了佟国公一个。”
方荷若有所思地点头,她知道康熙跟她说这个,是要她往后跟这几家女眷接触的时候,能拉拢的拉拢,能安抚的安抚。
康熙又道:“但若朕御驾亲征,佟国纲就是朕最好用的护卫。”
“旦有任何不妥……佟国纲和佟国维不像其他人,他们只能一里一外,尽全力护朕和京城安全。”
这就是康熙提拔母家的最根本原因。
他云淡风轻道:“以后不好说,如今朕将他们捧得越高,他们就越要为朕鞠躬尽瘁。”
如果太子现在登基,甚至无法登基起了乱子,其他人都有出路,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最受他信重的佟家定会被祭旗。
方荷长长哦了一声,啧啧,这就叫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封建资本家心真的好黑。
看方荷没什么疑问了,康熙脸上的笑更放松了些,又低头要亲她。
“不生气了吧?”
方荷微笑着捂住康熙的嘴,“还没漱口,不亲!”
不等康熙说话,她唇角弯起格外灵动的弧度,咕噜噜爬下软榻,催着康熙起身。
“快起来,一会儿您还得冷着脸出延禧宫,我还要哭丧着脸给太后娘娘请安呢,赶紧梳洗,吃饱了才有力气唱戏。”
康熙:“……”大过年的,还‘吵架’是不是更不吉利?
梁九功和翠微听见两人起身的动静,赶忙进来伺候二人梳洗穿衣。
御膳房早就备好了早膳。
还冒着热气的春卷、烧麦、蟹黄包等共计八样主食放在中间,一侧是皇庄子上养的青菜炒的时蔬,还有荤菜也摆了足足八样。
另一侧是八样小咸菜咸鸭蛋等,康熙正对面则是各种粥品,也摆满了八样。
梁九功笑着解释,“这是御膳房按着乾清宫的规矩做的御膳,取四面八方皆有灵,岁岁年年五谷丰之意。”
往常大年初一的三顿御膳,都是赏赐给乾清宫和后宫的,与赐往宫外的菜肴一样,都是寓示皇恩浩荡。
李德全也躬身过来讨巧:“今年奴才们可得求妃主儿给个体面,赏奴才一碗粥喝,可别都赏了魏珠他们,叫那几个小子撑着咯。”
门口的魏珠:“……”撑死也不给这促狭货!
方荷笑眯眯道:“好,都有赏!”
“不过延禧宫宫人早就领了赏,乾清宫嘛……那我帮你们请万岁爷个恩典,一人奖励三个月月例如何?”
康熙调侃她,“昭妃娘娘大方,倒是又来掏朕的私库,朕也是乾清宫的,朕这份赏,总不能还从朕私库里出吧?”
方荷冲康熙眨眨眼,“皇上的礼我已经准备了大半,等从寿康宫回来就继续,今儿个怎么也给您送过去。”
嗯?她这么一说,康熙倒是有些期待起来。
用过早膳,方荷目送康熙离开,抱着啾啾坐进了暖轿里,出发之前,她把魏珠叫到跟前。
“今天别给刘喜安排活儿了,让他继续雕那块翡翠,我歇了晌,起来就要。”
魏珠瞪大了眼,再联想到主子刚才在殿内的话,突然有点不大妙的预感。
“您要把那东西当年礼送给万岁爷?主子三思啊!”
方荷抱着在她膝盖上蹦跶的啾啾,“好啦,叫你去就去,我只是想感谢万岁爷的厚爱和教导,你别总跟翠宝妞学。”
“啾啾说是不是?”
翠微和魏珠:“……”要是小主子说了,他们一定改!
胖嘟嘟的啾啾在额娘膝盖上蹦了两下,啊啊出声,然后又咿咿呀呀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
方荷在啾啾脸上亲了下,笑开了花。
“看,还是我大闺女了解我,她都嫌弃你们胡思乱想呢,赶紧着,出发!”
翠微和魏珠:“……”行吧,小主子都发话了,虽然听不懂,还能背主是怎么的。
因为康熙半夜偷香,在寿康宫,妃嫔们还没得到消息,各种情绪都还停留在昨晚方荷耍脾气逃跑那一茬上呢,笑得都特别真诚。
一个个笑语晏晏背后,都是些不太明显的阴阳怪气。
毕竟大过年嘛,大家也不想惹太后心烦,说得都格外弯弯绕绕些。
奈何昭妃娘娘她听不懂弯弯绕绕,也懒得听,只顾着跟太后一起玩儿啾……跟啾啾玩儿了。
四公主伊尔哈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方荷,可她对啾啾这个小团子还是挺喜欢的。
翊坤宫两个小家伙,胤禟从会说话开始就人憎狗厌的,胤禌身子弱也不总出来,伊尔哈还是头回看到这么可爱又好脾气的团子。
哪怕是好些不认识的人逗她玩儿,啾啾偶尔抬头看看方荷,只要额娘在,她就一点都没有哭的意思。
而且像是看到人多很兴奋,拍着小手在软榻上爬得飞快,被人捏了小脸还嘎嘎笑,继续换个方向,玩儿明摆着会被抓的躲猫猫。
逗得最腼腆的三公主海兰,都忍不住上前逗啾啾玩儿。
只有五岁的六公主被通嫔揽在怀里,任是六公主眼神羡慕,通嫔也没叫她过去。
眼看着六公主红了眼,一直低调不语的景嫔,用帕子叠了只小老鼠给六公主,好歹把人给哄住了。
等康熙带着太子和阿哥们前来给太后请了安,景嫔等人都还没离开,方荷抱着啾啾,头也不抬地就回了延禧宫。
太后看方荷母女那背后像是有狗撵的速度,待得人都离开后,看着康熙颇为头疼。
“大过年的,你们怎就如此不消停?”太后气得把茶盏往桌上一放。
“昨儿个你说不想叫果果一个人守夜,哀家由着你给了景嫔体面,怎么今儿个还是如此?”
康熙赶忙解释,“皇额娘别急,这是朕和果果商量好的。”
“这阵子朕会多留宿承乾宫,与果果争执几次,除服之前,您再当众给果果做主,朕想晋她为贵妃。”
怕太后误会,他忙不迭喊冤:“起争执可不是朕的主意,是那混账说延禧宫后殿还空着呢,想多收几分后宫妃嫔看热闹时送过去的礼,怎么也得把后殿填满咯。”
太后:“……”像方荷能做出来的事儿。
可她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皇帝是好意不假,可她总听着不太舒坦。
以那丫头过去的脾气,可不像是为了点子死物,就让人骑脖子上阿屎阿尿的,看当初僖嫔挨的那一巴掌就知道了。
难不成还能做了额娘以后,性子都磨平了?
太后意味深长提醒康熙,“你们要闹腾,哀家管不了,但你要记着,有些事儿不妨多想想,免得叫那丫头冷了心。”
康熙哭笑不得。
前朝那么忙,北蒙的战事牵扯着他大半的心神,他还要绞尽脑汁想法子实现对她的承诺,竭尽全力将她安心捧到谁也伤她不得的地方……按梁九功的话说,他就差把人放到供桌上了,那小狐狸就算心是黑的,也不能好赖不分吧?
他分外笃定笑道:“皇额娘放心,朕的心意她明白,她的心意朕也了然,定会好好珍惜这份情意,不会叫她冷了心。”
可这话甚至都没等到天黑,就伴随着巴掌大小的年礼,并手书一封,活似两巴掌,扇到了康熙脸上。
方荷的手书倒有点草书的意思,寥寥两句话,写得龙飞凤舞,颇为潇洒。
「不知者无罪,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我不高兴。」
「陪伴的本质不是等价交换,而是风雨同舟……」
康熙:“……”他早上不都解释清楚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去承乾宫呢,她这怎么又气上了?
他问梁九功:“魏珠还说什么了没有?”
梁九功扑通跪地,“奴才僭越,昭妃娘娘还有句话,说她暂时撂牌子了,什么时候翻牌子……看您悟性。”
康熙:“……撂牌子?”谁的?
他的?!
梁九功眼神转到紫檀木盒子上,康熙看着里头小巧的翡翠搓板,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无奈地摆摆手,“算了,叫御膳房继续送膳过去,朕自个儿琢磨。”
梁九功这回也不明白昭妃在气什么,他起身,迟疑了下,还是小声问——
“万岁爷,那明儿个还去承乾宫吗?”
“多嘴!”康熙淡淡睨他一眼,“你是打算着叫朕彻底失宠?”
梁九功:“……”还是那句话,这话您都敢应,还不都是您惯得!
该!
康熙仔细琢磨了些日子,直到快万寿节,也没想明白方荷到底在气什么。
他白日去延禧宫,方荷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带着啾啾陪他用膳,说笑,特别正常。
可午睡,康熙只能去陪啾啾。
留宿,康熙也只能叫啾啾在他身上画地图。
方荷一句刻薄话没有,只问他想明白了没有。
他按着计划去承乾宫留宿,彤史册子被送到延禧宫,怎么送过去的就怎么原样还回来,方荷一次都没看过。
准噶尔和喀尔喀的争斗越来越火热,康熙每天要批奏章,还要召集武将在南书房议事,时不时还得去四处京郊大营巡视,实在是没时间多琢磨。
连承乾宫他也不去了,没时间解决问题之前,他不想叫方荷以为他是在较劲儿。
真把这混账惹生气了,她才不会忍着,回头难受的还是他。
等到万寿节之后,康熙才总算腾出点空档来,歇上几日。
恰逢白晋和张诚来御前,送用满语翻译好的几何学纲要,正拿着方荷手书琢磨的康熙,心思蓦地一动。
先前方荷提过浪漫一词,他很肯定,甭管是谁说的,那混账对传教士说的故事挺感兴趣。
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白张二人,开门见山地问他们。
“朕与妻子闹了些矛盾,始终得不得其解,欲请教两位先生。”
张诚和白晋满语学得不错,如今都在钦天监当差,对宫里的事儿也略有些了解,心知这个妻子说的应该是昭妃。
张诚性子谨慎,小心询问:“敢问陛下,陛下与妻子起了什么争执?”
康熙迟疑了下,将除夕那夜的事与自己的初衷都说了,这两人还算老实,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留下两人在钦天监。
他们自清楚,什么能说出去,什么不能。
可叫康熙没想到的是,听到他说完后,白晋在身前比了个十字,叫了声耶稣。
换言之,等于叫了声老天爷。
康熙来了兴致,“白先生知道朕的妻子为何生气?”
白晋生性率真,比张诚坦诚许多,他问:“皇帝陛下,您是将这位妻子看作唯一的妻子,还是情人呢?”
梁九功脸色一变,“放肆!”
洋人嘴里的情人那就是外室,这洋大臣怎么敢如此非议娘娘们。
康熙挥挥手,叫被梁九功吓跪的两人起来。
“无碍,朕既想封她为贵妃,自然是前者。”
白晋立刻接话:“可您并没有给她属于妻子的尊重,在我们的国家,王公侯爵私下里可以有无数情人,但那些情人都无法继承王公侯爵的任何资产和地位,能继承这一切的,只有妻子。”
“就算妻子不受喜欢,王公侯爵也不能在人前失去对妻子的尊重,否则只会被其他贵族蔑视,当成笑话看。”
张诚怕白晋说得太犀利,赶忙补充:“当然,在大清所有的妃嫔都是您的妻子,资产和地位的继承都是皇帝陛下说了算,与我们国家不同。”
“也许您的妻子只是不喜欢……您把感情拿来当作权衡的筹码,更追求心灵相通。”
康熙在白晋说话的时候,就垂下了眸子,摩挲着掌心的翡翠搓板,蓦地发现了一件自己一直以来忽视的事情。
方荷要的,也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独宠,她要与他并肩同行,要他除却帝王身份后,以一个寻常男子身份对妻子的敬重。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会克妻,早就将妻子这个念想抛到脑后去了。
但康熙从来都不笨,他倏然明白‘风雨同舟’那四个字后头省略的未尽之语。
她想问,若她是皇后,他还会那么做吗?
不会。
在本朝,哪怕普通大臣宠妾灭妻也是要严惩的,如果方荷是皇后,他绝不会为了陪她,去伤她的脸面。
他想给她这样的体面,却以对妾室承诺的角度去实现,才会叫方荷撂了他的牌子。
见康熙久久不语,白晋和张诚都略有些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叹了口气,用扳指敲了敲自己的眉心。
他继续问白晋:“白先生,在你们国家,丈夫惹妻子生气,该如何哄妻子消气?”
白晋:“……这,这微臣也不知道。”他也没妻子啊!
这方面,倒是张诚更有经验,他笑着躬身:“回皇帝陛下,女子最在意的是无可撼动的尊严,由她掌控的资产,还有掌管一个家庭的权力,要令妻子消气,唯这三样而已。”
康熙:“……你们先退下,今日之事,朕不希望从任何地方听到。”
两个人赶忙以耶稣的名义保证,一定会守口如瓶。
皇帝的隐私他们也不敢往外说啊,最多回国后,记在传记里好了。
两人离开后,康熙捏着额角,止不住地叹气。
张诚说得三样,除了资产,其他的,他一时间想给,也得考虑会不会留下后患,还得慢慢图之。
“梁九功,你叫顾问行出宫一趟,去琉璃厂叫人做几样东西。”
“你说做什么?”好整以暇在敬事房后头的厢房里休息的顾问行,差点从炕上摔下来。
梁九功嘿嘿笑:“奴才这不是瞧着您天天端着绿头牌去找万岁爷,心里嫉妒娘娘们,也想给自己做块绿头牌,只是此事不好叫人知道,名字得麻烦您给刻上。”
“听说民间的搓板比浆洗处的好用,我心疼李德全那小子洗衣裳废手,劳烦顾太监帮我带几个入宫。”
顾问行:“……”你特娘糊弄傻子呢!
你梁九功什么时候改名叫金烨了!
还几个搓板,怎么着,一个搓板不够搓你那乌眼鸡身板用的料子?
梁九功当自己看不懂顾问行心底的骂骂咧咧,一本正经。
“人都有点怪癖不足为奇,顾太监也知道,我是乾清宫总管,到底不好丢了万岁爷的体面,这事儿可万别叫人知道啊!”
顾问行:“……”那你们倒是干点要脸的事儿啊!
梁九功被顾问行一脚踹出来,听着里头乒铃乓啷的动静,他笑得肚子都要酸了。
可算是轮到这老太监为难咯!
又过了几日,盘算着还有不足十日就要除服,翠微和昕华、昕梓三人一有空,就坐在软榻和脚踏上给方荷赶制新衣裳。
倒不是方荷不叫昕华和昕梓坐软榻,她对自己人向来没那么苛刻,看盘腿坐在软榻上的翠微就知道了。
但这会子地上铺着毛毯,已经趔趔趄趄会走几步,爬得飞快的啾啾公主,正在地上玩呢。
昕华和昕梓在分绣线,没动针,就盼着啾啾爬过来闹她们。
翠微拿着针,才坐到软榻上,免得伤着小主子。
方荷也坐在地上,冲啾啾拍手,“额娘的小宝贝在哪儿啊?快过来叫额娘亲亲啦!”
啾啾嘎嘎笑得几乎没力气走,一屁股坐在地上,咿咿呀呀往旁边爬。
方荷紧着在后头撵,张牙舞爪像个大怪兽一样,“小公主忘了密码,大脑斧要来吃宝贝啦,啾啾啾啾地吃哦!”
“啊啊啊……”啾啾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脸,瞪圆了大眼睛,蛄蛹着小屁股费力往后挪。
被额娘逮住,脸蛋是真的会被啃。
方荷嘿嘿笑着,继续往啾啾跟前划动,惹得啾啾赶忙趴在地上,学着额娘旱地游泳的模样,冲方荷咧开小嘴。
“额额,额……不!”
被闺女喷了一脸唾沫,方荷闭着眼去捞这小团子。
“不对,密码错误,额娘要开吃咯!”
眼看着方荷张开嘴啃下来,啾啾捂住脸,把小嘴都捂成了鸭子嘴,咯咯笑着摇头。
“不……额,放放,屎咯咯……”
方荷被逗得大笑,“你还知道放肆呢,不得了,这不得多啃两口?”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头上之际,啾啾一着急,就尖着小奶音喊出来了。
“额凉!不,啾啾!”
方荷愣了下,眼神露出惊喜,昕华和昕梓她们也放下绣线,赶忙凑过来。
“小主子会叫额娘了!”
“九公主,叫玛嬷,玛~嬷!”
“还是先叫九公主学叫阿玛更合适吧?”
方荷翻个白眼,那狗东西估计都快忘了还有个闺女,无实物教学不是为难孩子吗?
她将嘎嘎乐的闺女藏在怀里,“你们急什么,等她先把额娘喊清楚再学别的。”
宫里的孩子在奶嬷嬷的教导下,说话都早,啾啾说话算晚的。
但方荷提前叮嘱过奶嬷嬷,不许她们拔苗助长。
她的啾啾生来就是享福的,想什么时候说话就什么时候说话。
牙牙学语是孩子对这个世界探索的第一步,她不会叫孩子在这时候就沾染上对皇权的敬畏。
所以,马上就要抓周了,啾啾这才总算除了叠词外,第一回喊出不同的两个字。
方荷高兴极了,也没非要啾啾多喊几声,陪着她玩了会儿,见孩子困了,就叫奶嬷嬷抱过去,哄孩子睡觉。
她则叮嘱翠微:“叫膳房做些肉泥粥过来,还有啾啾最喜欢的鱼丸汤,再要几个苹果。”
“啾啾会叫人了,怎么也得给她点奖励,往后她才会更积极地说话。”
昕珂赶忙就出去了,只是跟刘喜说的时候,还有些纳闷。
“我听着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呢?”
刘喜捂着嘴笑:“猫狗房那些祖宗们,不都是这么伺候——哎哟!”
后脑勺挨了昕珂一巴掌,刘喜赶忙咧着嘴往外跑。
“我错了错了错了,我这就去给小主子提奖励回来!”
昕珂:“……”
这话也耳熟,一个两个没事儿都跟主子上梁不正……咳咳,都不学主子点好!
殿内方荷不知道昕珂的腹诽,她还有点遗憾呢,女儿第一次叫额娘,她都不能给她做土豆泥吃。
那位爷说叫人去找,不是说大清已经有人在种植了吗?
怎么好几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找到,这效率是不是太低了些?
巧的是,她正嘀咕着,外头就传来了梁九功熟悉的笑声——
“奴才请昭妃娘娘安,给昭妃娘娘贺喜!”
方荷好奇地走出大殿,“喜从何来?”
梁九功笑着叫人提了三口半大不小的箱子过来。
“万岁爷口谕,朕想明白了,不负卿卿,特以此物表达朕的诚意。”
蹲安听吩咐的方荷眼神蓦地一亮,是她的黄金粮来了吗?
不愧是她家啾啾的好阿玛,就是会赶时候。
“快打开,本宫这就叫你们看看,万岁爷的诚意到底有多香!”
梁九功:“……”当,当众打开吗?!
第97章
魏珠摩拳擦掌上前, 梁九功心底一急,下意识上前拦了一下。
真当众打开,主子的脸往后可往哪儿放啊!
方荷挑眉,“怎么, 梁谙达不想叫我看?”
梁九功赶忙躬身道不敢, 迟疑了下, 咬咬牙还是让开了。
这东西是皇上自个儿准备好,封上的箱子, 梁九功大概能猜出里头放了什么。
毕竟顾问行送东西过来的时候,那脸色之精彩,之复杂, 叫他生生笑了一晚上。
可皇上只吩咐他亲自送过来,却没叮嘱要昭妃娘娘避开人看,他这做奴才的, 自然也不能替主子越俎代庖不是?
翠微仔细打量着梁九功的迟疑, 却冲魏珠摇了摇头, 轻轻拽了拽方荷的衣袖,凑到方荷耳边。
“主子您看那箱子的长度啊!”翠微有些压不住兴奋, 嗓音微微发颤。
“您看, 浆洗处的搓衣板可就这个长度啊!!”
老天爷,万岁爷指不定是要跟主子玩儿什么侍卫对昭妃的戏码, 她们若是看了,还能保得住吃饭的家伙事儿吗?
最多……避开人的时候,偷偷看两眼, 明面上她们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行。
方荷颇为无语地看了眼翠微,康熙要是能给她跪搓板,汉武帝就能给卫子夫泡脚。
做什么美梦呢。
她拨开翠微, 失笑看向魏珠。
“打开吧!”
魏珠看了看翠微,又看了看自家阿姐,到底提着几分心肠上前,小心翼翼打开了第一口箱子。
翠微呼吸都停了,赶紧低下头,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看。
梁九功竟也如此。
延禧宫主殿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都莫名有些心慌和好奇,一个个拼命把脑袋往胸口扎,只侧着点脑袋用余光去瞧,这到底是什么要命的诚意。
但第一口箱子打开后,竟然只有两幅画。
梁九功都愣了下,这可不是顾问行准备的东西。
魏珠叫了刘喜上前,就着半下午耀目的天光徐徐展开了第一幅画。
画的是宫宴之上,皇上端坐九层玉阶上的龙椅,接受王公大臣和妃嫔皇嗣的跪拜。
画风瞧着像西洋流派,康熙在画上格外伟岸,一股磅礴的威势扑面而来,引得现场诸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翠微也被画中皇上的威严震慑住,可她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皇上送诚意过来……是吓唬主子的?
方荷眼神闪了闪,淡淡道:“打开另一幅瞧瞧。”
魏珠和刘喜赶忙展开另一幅画,这画得是木兰秋狝观猎的景象。
满蒙数万子弟跪地高呼万岁,皇上高立看台之上,挥舞着长刀砍下鹿首,血溅金甲。
这画中的血腥和杀气,叫魏珠和刘喜都不由得有些腿软。
从未随行北巡的昕华和昕梓几个,还是头回得见这种场景,都后退了几步,吓得脸色隐隐泛白。
翠微也头皮发麻,却不是吓的,而是……皇上的用意,除了叫主子意识到,皇上天威不可冒犯,也没别的可以解释了吧?
梁九功都有些这想法,跟翠微一样,颇为担忧地看向方荷。
方荷唇角却勾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抬了抬下巴示意魏珠,继续打开第二口箱子。
魏珠在格外古怪的氛围中,硬着头皮打开箱子。
他小声道:“是一扇炕屏。”
他和刘喜将炕屏抬出来,炕屏上也有画,这回倒是让所有人都很眼熟。
画的是畅春园,其他地方的风景都云山雾罩,只有云崖馆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里面的几棵石榴树都栩栩如生。
皇上和玛瑙色宫装身影背对着众人,望着前湖风光,双手牵在一起,角落里还有个矫若惊龙的‘烨’字。
翠微稍稍松了口气,赶忙笑着开口:“奴婢瞧着,万岁爷的意思应该是遇见您之前端坐高堂,遇到您之后……携子之手与子同老,愿与您一起欣赏这大好风光呢。”
她紧张地冲方荷眨眼,小声提醒,“主子,万岁爷毕竟是皇上,就算是服……示好,也得顾虑天子威严,这就已经很能表达万岁爷的诚意了,您可别冲动。”
她甚至包括昕华她们都觉得,皇上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厚爱主子了。
虽说主子们吵吵闹闹也不见嫌隙,可伴君如伴虎啊!
如今主子已经有了九公主,将来还会有其他小主子,万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得罪皇上了,万一真失宠可如何是好。
方荷看了翠微一眼,微微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梁九功也在一旁提着心肠,他心想主子爷怕是舍不下脸面,把太过骇人的服软手段,换成恩威并重来唬这祖宗?
见方荷皱眉,他赶忙上前笑道:“昭妃娘娘,奴才觉得——”
方荷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垂下眸子打断梁九功的话,“我猜第三口箱子里,应该是金银珠宝?”
梁九功:“……”坏了,昭妃这是要发飙。
给一棒子,再给一口甜枣,太像主子的作风了。
但魏珠屏气凝神打开箱子后,里面并没有金银珠宝,而是一摞地契。
方荷接过来看了眼,“昌平的温泉庄子,顺义的别苑,南苑的皇庄……”
梁九功听得心口直抽抽,殊途同归,只是这回的甜枣格外甜一些。
问题是,昭妃她是个受吓唬的吗?
但他一抬头,看到方荷扬起的灿烂笑容,愣了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怎么着,难不成这回的甜枣,甜到了昭妃娘娘心坎上?
不能够啊!
先前往延禧宫和云崖馆送的赏,有些奇珍异宝之珍贵,完全不输这些地契。
可方荷却再也憋不住愉悦,唇角疯狂上扬,甚至龇出了两排小白牙。
别人看不懂康熙的寓意,她却完全明白了那个男人的意思。
画中的台阶纹路很是眼熟,像极了搓板的木齿所印,炕屏右下角的落款处花纹,竟跟绿头牌上的花纹不谋而合。
那两幅画是说这天下都是他的,而他却属于云崖馆的主人。
他在告诉她,权势、尊严、财富……天下山河都是我的,我是你的。
这是她从康熙这里,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性格很相似,才总会有那么多矛盾。
这个男人跟她一样,不懂什么是爱情,也没那么多浪漫心思和对虚无缥缈的感情的信任,却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证明感情的存在。
她在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的疑惑下,捂着笑得发酸的脸颊,冲梁九功道:“劳梁谙达帮我跟皇上递句话,就说年礼我想收回来,换一样给皇上。”
梁九功愣了下,脸上立刻露出喜色,赶忙应下。
“奴才这就去!奴才先行告退,先行告退啊!”
说完他撒腿就颠。
他们不明白怎么回事没关系,反正这俩祖宗懂其中的奥秘。
昭妃这是要翻主子爷的牌子嘿嘿……可算是雨过天晴咯!
方荷叫魏珠将东西搬进寝殿,“把我现在的炕屏换下来,这两幅画也摆在寝殿内。”
“地契翠微你先收着,回头估摸着得问问皇上,看怎么管。”
翠微看主子活跃的几乎要穿着花盆底在殿内舞一曲,瞧得一愣一愣的。
“主子,奴婢可好久没见过……”
方荷笑着捂住她的嘴,调侃,“你可别抢魏珠的差事,说好久没见我笑过了,我哪天没笑才新鲜。”
从寝殿出来的魏珠:“……”怎么就抢他差事了?
翠微也没听懂主子的调侃,她无奈抓下主子的手。
“奴婢是想说,您如今愈发有一宫之主的威严,但这会子,奴婢想起在御茶房第一次看到您的情形了。”
翠微说的不是刚进乾清宫那会儿,那时谁都没将几乎没存在感的芳荷看在眼里。
她说的是第一次与方荷对上眼神,抱着南瓜子一起闲磕牙的时候。
那时方荷眸子里的光芒特别耀眼,肆意,又带着一种叫人不自觉跟着笑的鲜活劲儿。
不像现在,越来越平静,冷凝。
翠微其实想说,越来越像后宫妃嫔,才能在宫里过好日子,像以前那样……锋芒太盛,未必是好事。
可想起刚才方荷的皱眉,翠微迟疑了下,还是忍下了劝谏。
方荷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是在乎的越多,越懂事吧。”
因为在乎的人越来越多,即便被人青睐,也清楚一切馈赠都有价格,一切进展都有规则。
她只能被这世道裹挟着,在规则内挣扎,社畜能有什么光?
“那您现在怎么又变回去了呢?”翠微格外好奇,昕华把炒好的南瓜子推到方荷面前。
方荷一本正经嗑着瓜子,“我算了算自己如今的身价,应该仅次于太后和皇上,我不横着走,谁横着走?”
桎梏她的枷锁终于解开,世界把自己馈赠给她,她改变不了世界,但她可以改变规则,当然不需要再懂事啦!
翠微:“……您正经点儿!”
方荷哈哈大笑,这是属于恩爱狗之间的秘密,她怎么好意思刺激延禧宫的单身狗呢。
康熙确实很忙,休息的几天全用来准备给方荷的诚意,剩下的时间都在南书房忙着召见大臣。
等他得闲往延禧宫来的时候,方荷和啾啾已经用过晚膳,正在重复叫额凉有果泥吃的游戏。
啾啾乐得咧着小嘴一直合不上,拍着巴掌嗷嗷叫。
“凉,凉凉!”
方荷探出去的木勺转了个方向要往自己嘴里填。
“啾啾说错了哦,感谢啾啾让额娘吃香香!”
啾啾张着小嘴往前探脑袋,急得直拍软榻。
“额额,额凉,啾啾,凉,啾啾啊~”
方荷被逗得哈哈笑,然后勺子上的果泥就落到地上去了。
啾啾看了眼勺子,又探头看了眼掉落的地方,吸了口气,眼眶霎时噙起了泪。
方荷赶紧又刮一勺子果泥喂啾啾,啾啾偏着脑袋,吭吭唧唧不肯吃,指着掉落的地方吭唧。
“辣~辣~下~不呜~”
康熙进门就见闺女眼泪汪汪的,看着方荷一勺子把果泥塞进自己嘴里,叫翠微重新拿个木勺过来。
他哭笑不得地拍拍方荷的脑袋,将啾啾抱起来。
“你怎么还跟孩子抢吃的呢?”
方荷冲他轻哼,“人家就要掉在地上的那一口,我这里这一口不算,你瞧着吧。”
果不其然,翠微背后拿着半个苹果,在小主子看不到的角度挖了一勺果泥,伸到啾啾面前。
啾啾含着泪,也不耽误张开小嘴,嗷呜一声吃下去。
她腮上还挂着泪,可怜巴巴看向方荷,刚才额凉可是用另一口哄她呢,现在该给她了。
属于啾啾的香香,一口都不能少!
方荷没好气地小心将新挖的果泥喂进啾啾嘴里,啾啾这才破涕为笑。
康熙:“……”他好像看到为一个菜能记他好几年的混账缩小版。
“您说,她这是随谁?”方荷冲康熙挑眉,笑眯眯问。
“自然是像朕。”康熙面不改色夸赞。
“不愧是朕的公主,这聪明劲儿……青出于蓝胜于蓝!”
不等方荷继续吐槽,康熙颠了颠啾啾,转移话题。
“都会叫额娘了?会叫阿玛了吗?”
“啊啊啊——”啾啾抬头看着说话的高大身影,冲他咧开小嘴。
方荷冲他微笑,“您不在这儿,啾啾对着谁叫阿玛合适?”
“……无妨,已经会叫一半了。”康熙接过翠微手里的勺子,给啊啊个不停的啾啾喂了一勺子果泥,不动声色挽尊。
“等她学会叫玛嬷,回头肯定会叫阿玛了。”
方荷:“……”啊啊啊玛吗?
她托着腮,藏住唇角的笑意,很是微妙地点了点头。
啾啾已经吃过饭,喂果泥也不能太多,不一会儿,就叫春来抱了下去。
翠微和昕华几个都特别有眼色,上好了茶,很快退出了大殿去。
方荷这才肆无忌惮地啧啧出声,用手托着腮,笑着注视康熙。
康熙知道她肯定是看出画里的真意了,否则也不会要换年礼,叫她看得略有些不自在。
平衡朝堂,策马杀敌,他都游刃有余。
偏偏剖白心肠,以赤诚示人,对自小就习惯了尔虞我诈的康熙而言,实在不适应。
他无奈摇摇头,将方荷拉进怀里。
“既然不高兴,为何不当面与朕说?”
方荷被戳得顺势仰起脑袋,顺势装个可怜。
“我是觉得,先前跟你闹腾的太多了,怕你会腻烦,会厌我不安分,所以想用更和缓些的法子与你沟通。”
现场说,哪儿有写信来得引人深思哇!
康熙沉默片刻,过去的方荷不会怕,现在她怕,是他没能叫她安心。
“朕是恨你。”
方荷:“嗯?我再给皇上一次机会,你好好说哦!”
“朕为帝王,本该无情,只恨你叫朕明白了情为何物,患得患失,鲁莽如稚儿。”他抚住她的脖颈儿,在她唇上轻啄。
“果果,是朕愚笨,自以为予你盛宠,却连普通儿郎都不如,往后不会了。”
顿了下,他又轻啄了一下,“不论你如何闹腾,朕都不会腻烦,只怕自己让你失望。”
方荷像是被顺了毛的猫,靠在他臂弯里寻思,这狗东西是不是又上哪儿进修去了?
原来的康土包去哪儿了?
“那我要是捅破了天呢?”
康熙眼睛眨都不眨便道:“算朕一个。”
方荷笑得花枝乱颤,他终于不再说,他会护着她这些自以为对她好的话了。
“那我若是要对付你的妃嫔和阿哥们呢?”方荷故意挑衅。
康熙捏捏她的鼻尖,“皇玛嬷不是给了你三件宝贝?阿哥们……有时候朕也在想,孩子不打不成器。”
方荷笑得更厉害,眼珠子一转,长长哦了一声,坏心眼地以食指挑起康熙的下巴。
“我瞧着今儿个梁谙达过来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儿啊!”
“我要当众打开箱子,他还下意识拦我,皇上原来准备的应该不是这些吧?”
康熙不动声色看了眼殿外,成事不足的狗奴才,这是又想去慎刑司了。
梁九功倒没听见这话,却莫名觉得后脖颈儿一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这会子才刚过倒春寒时候,夜里也不算暖和,他揣着手还在心里琢磨,搓衣板和绿头牌到底去哪儿了啊?
“自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康熙没跟方荷说是什么,只捏着她的小手把玩,云淡风轻道。
“你不是说明知故犯是罪加一等?今日是朕给你的第一件赔礼,梁九功以为的,是朕给你准备的另一样赔礼。”
方荷定定看着他,见他不打算说,鼓着脸儿在他胳膊上拍了下。
话说一半上官房会没有手纸这狗东西知道吗?
“那什么时候才给我?”
康熙轻点她脸颊,笑道:“出了孝期,朕知道昭妃娘娘性子急,不会让你等太久。”
方荷心想,莫不是升职加薪?
要是说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她立马端正坐起身,一本正经伸出小手。
“那皇上先把牌子给我吧,往后本宫夜夜都翻玄烨侍卫的牌子,如何?”
康熙从腰侧拽下一个荷包,在她手上轻拍,“挺好,但避免娘娘往后说撂牌子就撂牌子,往后这东西还是保存在朕这儿。”
方荷露出几分好奇,她那翡翠搓板,这荷包应该装不下啊。
她打开一看,好家伙,原本方方正正的牌子,不知道被什么能工巧匠给做成了绿头牌模样。
一双鸳鸯在碧波之上交颈,右下角还刻着个非常不明显的‘果’字。
这分明变成了她的绿头牌。
她要往自己怀里收,“你耍赖,这是我的牌子!”
康熙动作比她快,轻巧地将玉佩抢过来,顺手挂在自己腰侧。
他握住方荷要去抢的手,额头抵着方荷的,笑意盎然与她四目相对。
“朕的绿头牌在你身侧,你的绿头牌自然也得日夜伴着朕,这才公平。”
等出了孝期,她会明白这块绿头牌的意义,就当他补给她的生辰贺礼。
方荷被他顺势一拉,变成了环抱他的姿势。
见康熙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她又想笑又好气,不甘示弱哼哼两声。
“那就让本宫的绿头牌去陪皇上吧,皇上答应本宫的黄金粮还没有消息,本宫现在要翻乾清宫太监小烨子的牌子,给本宫暖被窝。”
康熙:“……送进京的都是粮种,已经在皇庄子上了,等内务府叫人试过再送进宫,朕不能拿你和啾啾的安危开玩笑。”
“是朕忘了说,朕认罚。”只是先前忙着排兵布阵,年前送进京的时候他怕方荷要粮种,年后他一时给忙忘了。
“行吧,那本宫要罚你睡软榻!”方荷端起昭妃的架势,咧嘴笑着推开康熙就要往寝殿跑。
“被窝还是本宫一个人……嗷,放肆,你敢亵渎本……错了错了错……”
殿内的打闹动静渐渐隐没下去,很快就变成了另一种打闹声。
翠微、魏珠和梁九功脸上都露出了蜜汁笑意。
虽然搞不懂主子们为何闹起来的,又为何和好了,可好像每吵闹一回,两个主子之间就更和睦一些。
如此说来,他们突然觉得,其实这两位主子能一辈子打打闹闹也挺好。
二十九年四月初一,出国孝除服之际,天还没亮,宫里各处的白纸灯笼和素纹装饰就都换下来了。
太后和皇上天不亮就出了内城,他们要去黄辛庄行宫祭拜太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祭冥诞。
康熙提前几日就专门下了旨意,九公主的抓周宴改在四月初二,这也算是出孝期后难得的热闹,要在乾清宫大办。
先前还等着看方荷热闹的妃嫔们,这回是连生气都气不起来,只一个个颇为绝望。
这皇上跟昭妃甭管怎么闹腾,反正到最后,皇上总会更加宠爱昭妃,回回如此。
昭妃是给皇上喂了迷魂药了不成?
倒是贵妃、惠妃和荣妃她们,并不算意外。
其实从一开始方荷跟皇上‘吵架’甚至打架,她们就将信将疑,疑还更多一些。
自方荷从江南回来,贵妃和惠妃、荣妃三人心里就明白一件事,皇上对方荷生了情。
帝王的情意不属于她们这些陪伴已久的妃嫔,她们心里有酸意,有难过,但也就那样。
她们之所以一直跟方荷明里暗里的不对付,说到底还是宫权和皇嗣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之争。
贵妃如今掌控宫权,她知道皇上早晚会封方荷为贵妃。
到时候宫权只怕就不在她手里了,才会想提前让方荷与惠妃、荣妃和宜妃一起分管宫权。
只要方荷接手,她自有法子能让方荷犯错,堵住她晋位的路,堵不住,也能将宫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却没想到,方荷并不上钩。
贵妃在惠妃和荣妃、宜妃来禀报宫务的时候,便隐隐提了几句。
“眼瞧着昭妃复宠……哦不对,应该说她一直都没失宠,如今更得宠了些,说不准咱们很快就要给她行礼了。”
“到时候各位妹妹手里掌管的宫务,连同本宫这里的金册宝印,怕是都要交到她手里。”
“往后咱们怕只能看昭妃的脸色过活,本宫无所谓,好歹养好了身子能多陪胤俄些年头,各位妹妹们还是提前做好打算。”
宜妃早投靠方荷,她也清楚贵妃这番话是为什么,只当没听懂,听过也就算了。
荣妃想要宫权,是因为胤祉年纪还小,如果失了宫权,再没有宠爱,也许胤祉往后的日子连四阿哥和八阿哥都不如。
可还有一种法子,那就是让胤祉投靠太子。
有太子照拂,再加上马佳氏在前朝的根基,胤祉日子也不算难过。
荣妃没那么聪明,但她有种直觉,从在草原上没有弄死方荷开始,她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撺掇着别人动手,旁敲侧击嘲讽方荷几句无所谓,若是非要跟方荷作对,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迟疑了一夜,第二天就借口要为除服斋戒,在钟粹宫闭门不出。
可惠妃却不然,她实在没办法放弃宫权。
纳兰明珠如今只是南书房行走,还没重新入朝,胤褆能得到的助力少了许多。
如今还没分府,胤褆在宫中被太子压得越来越狠。
若再没有她借宫权的方便照拂一二,谁知道太子会不会借凌普之势,对胤褆下毒手?
话又说回来,惠妃比荣妃更清楚惹方荷的下场。
景嫔怎么撺掇都一副怯懦模样,始终没有跟方荷对上的意思。
贵妃明摆着就是要站干岸,不会轻易下手。
法喀的前程还捏在皇上手里,胤俄也进了上书房,钮祜禄氏不想惹恼皇上。
惠妃思来想去,也没有个稳妥的法子,烦得厉害。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过来请安,惠妃想起阿哥所两朵金花,更为烦躁,带着大福晋去御花园散心。
无独有偶,方荷想着啾啾错过了满月、百日,这回打算给啾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抓周生日宴。
听闻御花园的花开了不少,天儿也稍暖和了些,方荷干脆带着啾啾来御花园放风,顺便摘些花布置延禧宫。
两拨人马自琼苑右门和左门进入御花园,一开始还没发现对方的身影。
等惠妃带着大福晋进浮碧亭歇脚,很快就看到带着九公主在花丛间笑闹的方荷一行人。
她这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昭妃真是阴魂不散,到哪儿都能碰上她。
她起身就要走,向来柔顺恭敬的大福晋赶忙跟上,可没走几步就撞到了停下脚步的惠妃身上。
伊尔根觉罗氏趔趄了一下,诧异出声:“额娘……”
惠妃厉喝出声:“瞎叫唤什么!冒冒失失的,这是什么地儿,由得你横冲直撞,规矩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凭什么要躲着昭妃!
看脚程是她先进御花园,是她先伺候万岁爷,保清还是长子,就算昭妃受宠,她也非得压压昭妃的锐气不可。
否则等方荷接手宫权的那一日,她们怕连口汤都喝不上。
大福晋被婆婆骂红了脸,无奈地福礼。
“是儿媳错了,往后儿媳定谨言慎行……”
方荷正抱着啾啾认花,听到动静回过头去,就见惠妃正在训斥大福晋。
她不耐烦地啧了声,捂住啾啾的耳朵。
惠妃本来就不痛快,看见唯唯诺诺的儿媳,不由得就想起油盐不进的景嫔。
再想到她赏去阿哥所的格格,胤褆一个都没碰,连大福晋都看不顺眼。
见方荷转过身来,她扬声训斥大福晋。
“你光跟本宫保证有什么用?也没见你有任何悔改之意,本宫摊上你这么个儿媳妇也是劫数!”
“你自个儿肚子不争气,连着生了两个格格,还好意思霸着胤褆不放,你娘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翠微和春来脸色都倏然一变,当即看向方荷。
春来是请示主子要不要动手,翠微却心下一动,赶忙凑上前。
“主子,先前您不是还说皇上不去承乾宫,太后不好问责?”
“如今惠妃指桑骂槐,您只需要红着眼眶出御花园,回头等太后和皇上回来了,借机发难,封贵妃——”
“翠微。”方荷淡淡打断翠微的话。
她将啾啾递到春来怀里,认真看向翠微。
“你总是忘了,我不是徐芳荷,你也不再是御茶房的小宫女,而是延禧宫的掌事姑姑。”
有些话方荷一直不忍说,如今却再不能不提醒。
啾啾正在长大,她不允许任何人给啾啾留下忍让才能海阔天空的印象。
“若你碰上事,最先想的是怎么说服自己,怎么后退一步,我不会亏待你,但往后我不能再让你在身边伺候了。”
翠微愣了下,脸色渐渐发白,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误区。
她总觉得主子还是徐家绝户女,与她一样没什么依靠。
所以皇上再宠爱主子,每回吵架她还是会胆战心惊。
一对上妃嫔为难,她总怕主子闹腾得太过。
其他妃嫔都有母家,唯独主子没有,她怕主子总是倚仗万岁爷,总有一天会求救无门。
翠微摸着自己的心口,神色越来越自责,她一直都没摆脱额娘去世后,亲爹那一脚带来的阴影。
可她忘了,即便不相信皇上,她也应该相信主子。
方荷撸起袖子,一脸兴致盎然地进了浮碧亭。
“惠妃这是骂谁呢?再大声点,也好叫紫禁城的人都知道,你有多瞧不上皇上赐婚的大福晋!”
惠妃冷冷看向方荷:“我作为婆婆,训斥自家儿媳,我劝昭妃还是别多管——啊!”
她话没说完,方荷就一巴掌扇了过去,把惠妃打得跌坐在圆凳上。
刚从琼苑右门进来,站在角落里的景嫔饶有兴致地挑高了眉头。
昭妃……原来这么有意思吗?
“你——”惠妃捂着脸,不可思议极了。
她可是妃位,昭妃怎么敢!
方荷笑着打断惠妃的话,“惠妃说错了话,我替你醒醒神,你只是庶母,大福晋的婆婆准确来说是两位皇后。”
不等惠妃说话,方荷冷喝:“魏珠!去请大阿哥过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你不过一个妃嫔,凭什么请我儿——”
方荷不耐烦地抓起一个茶盏就摔了下去,四分五裂的碎裂声惊得惠妃蓦地起身,喊着昭妃疯了就要走。
“给我拦下她!”方荷慢条斯理吩咐,看向春来。
“今儿个浮碧亭里走掉一个,本宫拿你是问!”
春来将好奇以为在玩儿的啾啾给昕珂,也没理会失魂落魄的翠微,铿锵上前。
“是,奴婢记住了,保管一个都走不了!”
惠妃气急败坏,心里却莫名慌乱的厉害。
除了乾清宫对上宣嫔那回,和给僖嫔巴掌那次,昭妃基本没有跟妃嫔起过正面冲突。
她怎么突然就跟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了呢?
她憋着火气问: “你到底要怎么样?”
方荷冷笑:“你一口一个格格无用,瞧不起女人?那你瞧不起自个儿就够了。”
“敢当着我和九公主的面儿指桑骂槐,你当大阿哥是死的吗?”
走近的胤褆:“……”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魏珠过去的时候,胤褆正在上书房指导弟弟们课业,所以过来得特别快,后头还缀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臭崽子。
最讨厌的那个,穿着杏黄色袍子,明晃晃藏了半拉身子在胤褆和胤禛后头,叫胤褆脸色黑得厉害。
胤褆进了浮碧亭,看到额娘脸上的手印,还有几乎要昏过去的福晋,再看向耀武扬威的方荷。
情况一目了然,昭妃欺负他额娘和福晋。
他目光瞬间冷了不少,“昭妃娘娘叫我过来,是要我看看你怎么欺负我额娘和福晋的?”
“不,我叫你过来,是要替万岁爷教训不孝不悌不忠的儿子。”昭妃冲胤褆笑了笑。
为了收服老板的心,她已一年多没造作,大刀早就饥渴难耐。
如今恋爱和升职加薪都渐入佳境,不干票大的给老祖宗贺冥诞,都对不起老祖宗赐她的宝贝!
在胤褆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方荷倏然收了笑,厉声喝道——
“混账东西,跪下!”
快气晕过去的惠妃,软软坐在一旁的大福晋,还有几欲发火的胤褆,都愣住了。
连躲在一旁的太子、三阿哥……包括才刚进上书房的胤裪,全张大了嘴,脑海中都不自禁蹦出一个想法。
这好端端的,昭妃说疯就疯啦?
第98章
胤褆反应过来, 看着方荷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
他居高临下睨视坐在亭子里的方荷,冷冷道:“昭妃娘娘,你今日莫不是出门前吃了酒?”
惠妃等人立刻想起方荷在乾清宫那番‘看猴论’, 唇角嘲讽地上扬, 连勉强在旁边‘躲藏’的太子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别说, 看起来还真挺像。
方荷不以为然,“你就当我是喝了酒出来的好了。”
眼看着胤褆还要说什么, 方荷不耐烦地掏出玉佩,在惠妃和胤褆等人面前晃。
“有话跪下再说!”
惠妃和胤褆母子俩定睛一看,脸色猛地一变。
惠妃的惊呼脱口而出, “皇上的龙纹佩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太子等人也愣了下,赶忙探脑袋看,发现还真是汗阿玛登基时所佩戴的那块龙纹佩, 不由得面面相觑。
汗阿玛连这个都给昭妃了?
这可是仅次于玉玺能证明皇上身份的东西!
太子心底微微发沉, 他竟然有点明白后宫为何屡屡针对昭妃了。
若任由昭妃在汗阿玛身边恩宠不断, 也许将来他这个太子就不再是汗阿玛最喜欢的儿子……
亭子里,方荷见他们还站着, 被逗笑了。
“原来皇上说见此玉佩如同御驾亲临全是唬我的, 也没那么厉害嘛。”
“又或者……皇威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春来,你给本宫做证哦, 回头我得好好嘲笑嘲笑皇上不可。”
惠妃牙都快咬碎了,但却不敢不跪,胤褆也只能铁青着脸跪下。
他咬着牙问:“敢问昭妃娘娘有何指教?”
“那可太多了。”方荷提着龙纹佩, 站到母子二人面前,笑眯眯看着他们。
“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呢?不如就先从你不孝说起?”
惠妃扬声反驳:“昭妃慎言,攻歼皇子你可知是何罪过!”
“春来, 掌嘴!”方荷脸上的笑倏然落了下来。
胤褆虎目圆瞪,冷冷看向春来,“我看谁敢——”
“啪”的一声,他话音还没落,春来的巴掌就已经利落打完了,与先前方荷的巴掌在惠妃脸上的痕迹极为对称。
太子呼吸一窒,其实,要是昭妃所出的弟弟妹妹都这么彪,他应该也不用太担心?
胤祉和胤裪都不自觉吸了口气,老天,昭妃这都不只是疯了吧?
“你找死!!”胤褆气得眼眶都快沁出血来,冷喝出声。
任谁看着额娘在面前受辱还无动于衷,都妄为男人,胤褆当即就要暴起。
“大阿哥要打我?”方荷面无表情站到春来前面,声音比胤褆更冷。
“我打惠妃,我能负得起责任,只要大阿哥觉得你能付得起代价,我就站在这儿,躲一下我是你孙子!”
惠妃赶忙拉住胤褆,“保清你冷静点!”
她铁青着脸望向方荷,“昭妃今日几次三番辱我,也该够了吧?昭妃可想清楚,如若你继续纠缠,皇上面前,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方荷轻嗤,这会儿想起皇上来了?
“那就先从大阿哥不孝说起,惠妃娘娘刚才口口声声大阿哥的两位格格不中用,质疑大福晋的教养,公然视皇上的赐婚于无物,大阿哥可知情?”
胤褆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大福晋。
一旁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大福晋眼泪落了下来,头也不抬,只安静跪在方荷身后,丝毫不看大阿哥。
见胤褆不说话,方荷冷笑,“若你知情却纵容自己的额娘欺辱大清功臣之后,便是对皇上不孝。”
“若你不知情,便是不尊嫡妻,对妻子不忠,嫁给你这样的丈夫,该是大福晋的劫数才对!”
惠妃心下越来越慌,莫名不想叫方荷说下去了。
“昭妃你不要信口雌黄,我方才根本不是那意思!”
“那你就是承认自己指桑骂槐了?”方荷面上嘲讽更重。
方荷哼笑,“大阿哥,你额娘当着满御花园的人,指桑骂槐骂九公主,还骂我不该霸着恩宠,怀疑我的教养,我打她两巴掌不冤吧?”
胤褆:“……”额娘是不是也喝了酒出的门?
他就不该过来!
方荷步步紧逼:“难道太子和阿哥们是你的兄弟,公主不是你的姐妹,还是姐妹就能任你额娘欺辱?”
“大阿哥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往后公主们有脸叫你兄长,你有脸答应吗?”
“若你觉得我打得不对,那你就是不悌,我叫你对着龙纹佩下跪反省,有错吗?”
太子听昭妃一句一句质问胤褆,心里直呼干得漂亮,听得恨不能给昭妃拍几巴掌助兴。
也不知怎的,明知索额图说得对,他该警惕昭妃,但他总觉得跟昭妃友善些更好,如此彪悍……妙人,应当不会做蠢事。
胤褆被质问得特别憋屈,却只能往肚子里咽。
“今日之事就当是我不对,有些事没跟额娘说清楚,才叫额娘误会了,我与昭妃赔礼道歉,可以了吧?”
他无奈拉住要开口的惠妃,冲额娘摇摇头。
他已经跟额娘说了好几次,他想要嫡子,如今表舅没落,他在宫中本就艰难,额娘到底为什么……
“保清你凭什么要给她赔礼!昭妃如此侮辱我,我不活了!”惠妃见不得儿子被逼着卑躬屈膝,站起来就要往柱子上撞。
“额娘!”
“主子!!”
胤褆和宫人们赶紧拦。
“让她撞!”方荷举起龙纹佩,拦在胤褆面前,“我看谁敢拦!”
她可不觉得惠妃真敢死……反正宫女已经拉住了。
今儿个既要立威,她就半点都不会手软,如果惠妃真敢死,她也付得起代价。
胤褆被阻,目露杀气,“昭妃,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今日要逼死了额娘,到汗阿玛面前我也定要你的命!”
方荷偏头看向惠妃,目光嘲讽。
“行啊,我等着你们娘俩!”
“惠妃娘娘今儿个若敢自戕,就是置大阿哥和母家于不顾,看样子甭管什么格格还是儿子,都没有你自己的脸面重要?”
“那你就撞,到了皇上面前,我负全责!”
惠妃动作一顿,气血攻心,软软倒了下去。
胤褆咽下嗓子眼的血腥,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道——
“昭妃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够了吧?”
“当然不够!”方荷定定看着胤褆。
“谁给你们的胆子瞧不起女人,天底下有哪个不是女人生出来的?这道理连畜生都知道!”
“惠妃以这个来指桑骂槐嘲讽于我,她倚仗的是什么?是你,是你的外家。”
方荷目光越来越冷厉:“你不妨好好回忆回忆,从我入宫至今,与你额娘的冲突,可有一次是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主动挑起来的?”
“我不喜欢麻烦,不代表我怕麻烦,本宫几次三番隐忍,换来的是什么?真当我没脾气呢!”
“她倚仗你,我倚仗皇上,你的外家就算是功劳再大,难道不是皇家的奴才?我凭什么要受这份屈辱?”
她看向躺在一旁宫女怀里,眼皮子轻颤的惠妃。
“用当年惠妃送给本宫的话来说,她也配!”
胤褆被方荷这番极尽刻薄的话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恍然之间好像站在汗阿玛面前一样,字字句句都叫他心如火焚,却无可辩驳。
“你……”胤褆看着额娘眼角落下的泪,指甲掐进了掌心里,闭了闭眼,无奈跪地。
“儿臣替额娘给昭额娘赔罪,以后定不敢再犯,若昭额娘有任何不满,只管冲着儿臣来,胤褆全然接着!”
不知不觉间,后宫听到动静,悄悄过来瞧热闹的越来越多。
太子和几个阿哥都忘了躲藏,已经站在亭子一侧了。
现在看胤褆被逼得跪地认错,现场所有人的呼吸声都不由得轻了许多。
明明那么多人,御花园却安静得仿佛没人一样。
方荷冷笑了声,现在知道跪了?
她绕开胤褆,带着春来,面无表情向外走。
路过太子等人时,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眸子以示敬意。
胤裪下意识开口,“请昭额娘安。”
胤祉他们几个大一点的,在心里直骂小崽子沉不住气,也不由得跟着躬身喊人。
一直被哄着在一旁玩儿的啾啾,听见有人喊额娘,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看过来。
等看清楚他们叫的是谁,啾啾急眼了,努力往方荷那边挣扎。
“额凉!啾啾!凉!!”
额娘是她的,谁也不许抢!
看着方荷走过来,啾啾噘起嘴,瞧见方荷身后还注视着她们这边的太子等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被哭声惊醒的众人:“……”
不至于,真不至于,这样的母老虎,真没人跟九公主你抢啊!
胤祉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看着往御花园外去的方荷母女,喃喃出声。
“不疼,果然是做梦……”
刚才方荷不经意看过来那一眼,他好像在汗阿玛面前一样,就算胤裪没有先开口,他也不敢不问安。
胤祺嗷得一嗓子喊出声来,“三哥你掐我干什么?疼死了!”
胤祉:“……”
所以,昭妃到底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本来温柔恭顺甚至还有点上不得台面的昭妃,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上来就大杀四方了??
这不合理啊!
太后和皇上半下午回宫后,也听闻了御花园的热闹。
啾啾因为被人‘抢’额娘,一直不肯离开方荷,大半天都哭唧唧的提不起精神头,方荷便带啾啾来寿康宫花房里玩儿。
太后也满脸好奇,问了方荷差不多的问题。
“你这怎的突然就想开了,不跟皇上闹了?”
方荷净了手,在一旁给太后剥橘子,闻言嘿嘿笑。
“瞧您说的,倒像我原来是个傻子似的。”
“也差不多了,好好的日子不肯好好过,偏要自找苦吃,后宫妃嫔如今不将你放在眼里啊,一半缘由都在你自个儿身上。”
方荷笑得更灿烂,“那您说的太过偏颇了,至少得有七成吧。”
太后:“……”你还挺有数。
见太后满脸解惑,方荷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用比较含蓄的话解释爱是作出来的道理。
她先将橘子瓣放在太后面前的碟子里,擦了擦手,这才开口。
“若是一个月前,我闹今日这出,即便万岁爷偏袒我,依然会权衡利弊,为惠妃母子找补体面,私下里给我擦屁股,觉得我锋芒太盛,明里暗里地要我改。”
“可今日您就只管瞧好儿吧,回头乾清宫的动静保管比我还大。”
太后刚催着乌云珠问这是什么道理,柳嬷嬷就从外头进来了。
她先看了方荷一眼,才跟太后禀报:“太后娘娘,今日几个阿哥逃学,被皇上压在乾清宫地坪前,各打了二十板子,连太子都没躲过去,刚被抬出乾清宫。”
太后愣了下,追问:“那惠妃和大阿哥呢?”
“惠妃娘娘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柳嬷嬷摇摇头。
“倒是阿哥所那边,皇上派了张御医去给大福晋请脉,留了养身的方子。”
太后仔细一琢磨,对上方荷笑弯了的眉眼,心下便什么都懂了。
在宫里啊,不怕主子责骂打罚,就怕无人问津,看先前郭络罗贵人那件事便可窥见一二。
皇帝一句都没问责惠妃和胤褆,只大张旗鼓罚阿哥们不该逃学,旁人可不会觉得惠妃和胤褆在皇帝那里面子大。
所有人很快就能明白皇帝的意思,御花园的事儿,皇帝觉得昭妃做得对。
太后恍然间,突然想起了海兰珠和董鄂氏。
说起来皇太极和世祖对这二人的宠爱众所周知,可他们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去宠爱,把两人性命都给宠没了。
那种宠,更像对自己心爱之物为所欲为,丝毫不在意被宠之人的想法。
玄烨小时候喜欢的那只波斯猫,他也不在意猫的喜好,由着自己的性子将猫藏在龙床下头……
可现在,他对方荷更多是爱重,依着方荷的性子与她默契同行。
“你……”太后不由得仔细打量着方荷,像是才认识她一样。
“你先前与皇帝吵闹不休,甚至纵容妃嫔们对你的冷嘲热讽,几番与皇帝别扭,都是为了今日?”
不为胆小怕事,不为贪财懒惰,不是愚笨,倒是下得一手好棋!
方荷失笑,坦然对太后道:“那您可高看我了,我先前跟皇上闹别扭,确实是舍不得浪费后宫姐妹们的心意嘛!”
见太后似笑非笑看她,方荷摸了摸鼻子。
“您先把门打开,皇上最爱听墙角,大实话可不能被他听到。”
柳嬷嬷憋着笑去门外守着。
方荷这才趴在太后脚边的绣凳上,跟太后一五一十说了。
天知道她憋了多久,很多话如今跟翠微也不能畅所欲言,可算是能跟人八卦一下了。
“我知道自己斗不过后宫妃嫔们,推人由己,用了些笨法子罢了……”她冲太后眨眨眼。
她没有大宁子那么缜密的逻辑思维,但她清楚自己和康熙性子很像。
她只模拟着,如果她是康熙,如何才能叫康熙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重。
所以从二次入宫开始,她就一点一点压着自己的性子。
从觉得委屈到委屈自己,从犀利吵闹到收敛锋芒,叫康熙渐渐发现,她越来越不像当初他喜欢的那个她,心里辗转反侧。
在乾清宫前站的那一炷香,就是为了叫康熙注意到她的失魂落魄,景嫔的事儿更是最好的导火索,逼康熙认清自己的心意。
太后听得失笑不已,“这点你倒不像乌林珠,姑姑说得对,你果然比她更适合这宫廷。”
方荷仰头看着太后,“太后娘娘,我是方荷,不是曾祖,这世上有许多比我聪明的人,也有比我更好的法子能得到皇上的心。”
“但我只能做好自己,走我自己的路。我一直都相信自己不会失败,因为我最爱的永远是自己,才有能力去爱别人,您说呢?”
太后愣了下,清楚方荷是发现了她去过黄辛庄后的伤神,变着法儿地劝她呢。
她笑着抚上方荷的脑袋:“好好好,哀家一定好好照顾自个儿,往后才能给你们母女俩继续撑腰。”
等方荷带着啾啾离开寿康宫后,乌云珠捧了一碗按着方荷的方子做的甜奶茶,并一碟子点心上来,奉给太后。
“您尝尝,昭妃娘娘说,这是她特地试了好多次,叫咱们宫里好几个嬷嬷尝试了许多次,觉得最好入口的口味。”
“里面还添加了些养身的药材,喝了晚上您也能睡得香一些。”
想到方才方荷坦然的那些话,乌云珠笑着摇摇头。
“也不知昭妃是聪明还是笨,她在讨人喜欢上总有叫人无法拒绝的魅力,却低估了皇上的丘壑。”
太后拈了块奶糕,喝了口奶茶,甜滋滋的一点药味儿都没有。
虽然不如北蒙奶茶喝着顺口,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已经大半日没怎么好好用过膳的太后,不知不觉就喝光了奶茶,吃了大半碟子奶糕。
听到乌云珠的话,太后笑得开怀,“她啊,这是大智若愚,她才不怕皇帝知道呢。”
方荷的法子确实不聪明,后宫妃嫔有一百种比她更好的方法,盛宠不减,潜移默化也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可多少都脱不开古往今来宠妃的路子。
以皇帝的聪明劲儿,后头慢慢琢磨,定会明白方荷这殊途同归的目的。
只是心态已经变了,再发现同一件事,与先前反应也不会相同。
太后打了个哈欠,扶着乌云珠的手往寝殿内走。
乌云珠还有些不解,“就算您说得对,只是如此一来,瞧着倒是痛快了,却没办法借机提昭妃的位份了不是?”
太后笑着躺下,“你以为这满宫的妃嫔们为何都钻尖了脑袋想要皇帝的恩宠?”
“只要皇帝愿意,这妃和贵妃,不过就只是一字之差而已。”
两人之间最根本的矛盾已经解决,那丫头上天的梯子谁也抢不走咯。
看今日方荷的大胆和惠妃母子的退让就知道了。
她闭上眼:“不过已经出了孝期,那丫头早些怀个孩子也好,到底贵妃、皇贵妃听着好听些,哀家还挺想听那丫头叫我一声额娘的。”
无独有偶,纳兰明珠府上,明珠夫人觉罗氏也在说这事儿呢。
乾清宫里太子和阿哥们挨了打,也没避着人,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前朝后宫,明珠这边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他本来在南书房伺候着,得到消息后,脑子一转,当即就借病告假回府里了。
方才惠妃宫里的太监出宫来纳兰府送信,那拉氏族长也叫人上门送信。
惠妃和大阿哥受到如此大的屈辱,都觉得明珠作为那拉氏最举足轻重的一支,不能不管。
明珠一个都没见。
当年他祖父没了,那拉氏借口他根子上属叶赫那拉氏一族,与那拉氏非同族的理由,将他弃之如履。
他自那时起,就没将那拉氏当作亲族过。
再说,他是正黄旗,惠妃是正黄旗包衣,哪怕同一个先祖,还差一代就出五服了。
若非看好大阿哥长子的身份,他也不会成为胤褆口中的表舅。
先前他失势的时候,那拉氏连个屁都没放,这会子想起他来了?
觉罗氏听自家老爷说得粗鲁,笑得不行,点点他脑袋,“你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多精明是吧?”
“总不好做得太明显,该为大阿哥求情,还是得在万岁爷跟前提几句。”
纳兰明珠清楚这个道理,无奈叹口气,“皇上本就忌惮我参与太子和大阿哥之争,先前将我推上去,如今用我,无非是为了遏制索额图而已。”
“这会子我说出去的每一句话,将来都是皇上与我清算的理由,以前瞧着这母子二人还算聪明,如今……”
只能说,不怕人太蠢,就怕对比得太狠。
有昭妃在,往后哪儿还有惠妃的出头之日。
觉罗氏心下一动,“这昭妃不是绝户出身吗?即便明面上,扎斯瑚里氏如今可也没什么人了,若是昭妃能早些生个阿哥出来……”
嗯?纳兰明珠眼神一亮,蓦地坐直了身体,这思路可比拉扯大阿哥有意思多了。
“万岁爷春秋鼎盛,瞧着就是福泽绵长的,往后进宫请安,倒是可以替惠妃致歉的名义,隐晦些送些好生养的方子给延禧宫啊!”
觉罗氏笑着点头:“还用老爷提醒,我早就备好了,正好趁着这回的事儿,回头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我就送进去。”
纳兰明珠原本不想蹚浑水的头疼都止住了,要想借惠妃的名义搭上昭妃那条线,这事儿他还真不能不管。
“那此事就辛苦夫人了,我这就去书房写奏折!”
宫里宫外各方的反应暂时都还压在水面之下,延禧宫这边,还在为给啾啾抓周做准备呢。
虽然要去乾清宫抓周,可方荷觉得,到底是过生日,还迟了一天,委屈自家闺女,其他地方自然该尽善尽美。
翠微身子不太舒服,方荷叫福乐给翠微诊了脉,开了对症的方子,让她好好休息几日。
方荷带着春来和昕华、昕梓她们,给啾啾住的东偏殿梢间布置小花房。
虽然啾啾话都还说不利索,又是个小吃货,但已经看出爱美之心来了。
每回去寿康宫花房,啾啾都特别开心,别一朵鲜艳的花儿到她耳朵上,能嘎嘎乐上好半天。
先前天儿冷,方荷怕养不活会叫啾啾哭,这会子天渐渐暖和,就不怕了。
但她才刚开始动手,魏珠就过来叫她。
“主子,顾太监来了。”
方荷诧异地转身,“顾太监?他来做什么?”
她洗干净了手,出来偏殿,就见顾问行捧着个木匣子,在廊庑下候着。
见到她,顾问行利落打了个千儿。
“奴才请昭妃娘娘安。”
方荷上前虚扶一把,“顾太监快请起,什么风儿把您给吹过来了?”
顾问行心想,大概是邪风吧。
他垂着头,恭敬道:“回昭妃娘娘话,奴才来,一是传达万岁爷口谕,请您带上九公主,去乾清宫侍寝。”
方荷:“……”哪个好人家的妃嫔侍寝,是带着闺女一起去?
顾问行解释:“明日一早就要办九公主的抓周礼,如今早晚仍旧天寒,万岁爷怕九公主着凉,叫九公主在偏殿就寝。”
方荷憋笑,行吧,只要康师傅不怕自家闺女捣乱,她不介意啊。
她问:“还有第二件事?”
顾问行将手中的匣子奉到头顶,跪地。
“奴才欲请辞敬事房总管一职,为娘娘鞍前马后,还请娘娘收下奴才的诚意。”
如果说前一句话只是叫大家啼笑皆非,这句话就叫延禧宫所有宫人和太监都惊住了。
尤其是魏珠,眼巴巴看着方荷,顾太监来了,他怎么办啊?
可他又知道顾太监的本事,如果将来主子接管宫务,有顾太监坐镇,可就不怕内务府使坏了。
魏珠咬牙露出个喜不自胜的笑来,上前笑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有顾太监任延禧宫大总管,奴才愿为顾太监鞍前马后!”
方荷没急着说话,先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眼,只一眼‘嘭’的一声就合上了,连春来都没看见里头是什么。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又打开看了一眼,里头写着‘金烨’二字的绿头牌,仍好端端地在盒子里呢。
这怎么着,皇上的绿头牌是先给顾太监,然后才给她?
这关系……她得捋捋。
“这是皇上的意思?”她憋着笑,眼神微妙问道。
顾太监道不是,“奴才老迈,过几年本就该退了,听闻昭妃娘娘名下多了许多庄子,便想着能在您跟前伺候几年,好歹帮主子尽几分心力。”
“奴才想着,等奴才伺候不动了,总得厚着脸皮请主子赐个养老之地,特地求了皇上,皇上便给了奴才这个,说您一看便知。”
方荷听明白了,康熙叫顾问行做绿头牌,顾问行明白皇上的心意,主动请辞,没叫皇上开口,这算师徒二人之间的默契?
而康熙叫顾问行给她这个,就是叫她明白,顾问行得他的信任,这样……不要脸的事儿都交给顾问行办,帮她掌管宫务肯定也不在话下。
她示意魏珠将顾问行扶起来,试探问道:“可你不在御前了,这敬事房怎么办?”
“乔诚在外库年头已久,素来行事稳妥,还有救驾之功,奴才已举荐他接任敬事房总管一职。”
顾问行回答得特别淡定,含笑看了魏珠一眼:“若是奴才来了延禧宫,也不好委屈了魏珠,外库的差事奴才瞧着倒是不错。”
魏珠眼神一亮,干爹从外库任敬事房总管,他去外库,那岂不就是下一任……
他咧开嘴冲着方荷笑:“奴才听主子安排,甭管去哪儿,奴才保管都把主子和主子爷的差事给办好!”
方荷没急着给两个人答复,想了想,只道:“先去乾清宫吧,此事我要想想。”
方荷到乾清宫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那个木盒子,啾啾早就睡着了,被春来和昕珂伺候着直接去了偏殿。
方荷进了昭仁殿,就见康熙还在批折子,似乎都没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头都不抬。
她心里偷笑,看样子这位爷是又知道害臊了?
“哎哟!”方荷低呼出声,蓦地扶住了一侧的博古架。
康熙立刻抬起头,“怎……”
见方荷冲他笑得促狭,康熙无奈隔空点点她额头。
“淘气!”
方荷哈哈笑,抱着盒子挤进康熙怀里,更促狭了些。
“您都把自个儿送到臣妾怀里来了,臣妾迫不及待想让皇上侍寝,自然要引起您的注意呀!”
康熙似笑非笑揽住她,“哦?今儿个不要小烨子了?”
“唔……皇上在乾清宫大发雄威,引得臣妾悸动不已,只想学一学那话本子里的妖精打架,耍一耍冰火两重天的威风给您瞧呢。”
康熙没听过这故事,不过只听打架二字,他一双丹凤眸就不自觉暗了下来,将怀里人搂得更紧。
“你在江南到底看了多少话本子?嗯?”康熙低头咬住她的唇角。
“今儿个晚上,光耍一个本事可不够!”
方荷:“……”拼车速是吧?
她这老司机能怂吗?笑话!
她迅速从康熙怀里溜出来,一脸严肃点头。
“那您先等我大干一……三碗饭再说!”
康熙:“……”这混账是想撑死自己,就不用侍寝了?
第99章
用过晚膳后, 康熙和方荷有了默契,趁晚风温柔,绕过交泰殿,并肩至坤宁宫的小花园消食儿。
小花园里早就燃上了宫灯, 朦胧托起头顶一钩弯月, 颇有几分浪漫意境。
梁九功带着李德全和昭华等人落后几步跟着。
方荷这才提起在殿内一直没好意思问的话:“那绿头牌是皇上原本要放在箱子里的东西吗?”
康熙面不改色问:“你觉得朕会给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的机会?”
方荷:“……”狗东西影射谁呢。
她轻哼了声, “那您用过的搓板呢?作完画,留在殿内时刻观摩?”
康熙:“……”他早叫人劈了当柴火烧了。
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朕问过顾太监了, 他真心愿意奉你为主,但你若不想顾太监去延禧宫,让乔诚过去也可。”
“不过他在内务府的面子没有顾太监大, 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没有顾太监清楚。”
方荷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坦诚直言,“您给我选的人, 我自然信得过, 只是姑……乔诚和魏珠到了御前, 往后乾清宫的消息可就瞒不住我了哦!”
康熙失笑,顿住脚步, 拢了拢方荷的披风, 认真注视方荷的丹凤某中,倒映出几许灯火, 还有她。
“果果,爱故生怖,爱故生忧, 朕始终拿捏不准你的心意,才有惊疑,现在不会了。”
方荷唇角微微上扬, 故意抿了抿唇,冲他挑眉。
“怎么,皇上现在肯定我爱死……爱你爱得不得了?”
康熙低低笑出声,敲了敲她脑门,“朕是肯定,从你再次入宫,便再无离开之意,偏朕气运实不知好还是坏,碰上个狡猾的小狐狸。”
方荷心下微动,这么快康熙就回过味儿来了吗?
不能够吧,多少衬得她有点蠢了。
她轻咳两声,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装作没听懂。
“那顾太监臣妾可就收下了,但执掌宫务的事情暂时不急,皇上叫人给我的资料我还没吃透,回头先跟顾太监请教一二再说吧。”
康熙最清楚她的性子,捏了捏她的手,“你是想躲懒到皇后冥诞过去?”
“臣妾是怕自己过不了几日就先揣上崽了!”方荷在康熙掌心勾了下,语出惊人。
“至于什么时候接管宫务嘛,那就得看皇上的本事咯。”
她还是想升职加薪再上岗。
怎么也得坐稳了三个月的胎再说,而且钮祜禄氏那里,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放手。
她在后宫低调了太久,立一次威还不够震慑贵妃。
康熙听得胸口一窒,什么都没说,只淡定揽着方荷的肩转了个弯,往昭仁殿去。
方荷心跳也蓦地加快了些。
不得不说,虽然上次躺了两天那回有点吃撑了,但……也很刺激。
他们这算是说开了以后的头一回,还有大宁子反复跟她形容过的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儿在前头吊着……
一想到温水和冰水都已经提前备好,还没进殿,方荷的脚步就已经像是踩在了云端一样,轻飘飘的。
康熙没叫任何人进殿伺候,他们现在谁也不用底下人伺候更衣。
梁九功了然地叫人将昭仁殿的门关上。
朱红门扉彻底闭合的那一瞬,方荷后退几步,仰头笑望康熙,康熙亦然。
四目相对,不知名的野火在眸底倏地燃了起来,比殿内的烛火还要炽热。
她复又上前几步伸开手,康熙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让方荷顺利抱住他,连片刻工夫都等不得,垂首抬头间,唇齿已然纠缠在了一起。
方荷不自禁轻哼出声,捧着康熙的脸,比任何一次都要投入地回应。
康熙感觉到了,心底的滚烫掺杂了惊喜,让他迫不及待抱着方荷就要进入东暖阁。
可他刚迈出去几步,就听到了殿外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方荷瞬间便从青玉中回过神来,赶紧推康熙。
“皇上,是啾啾在哭,您快放我下来!”
而且那不大不小的哭声越来越近,好像就在门外。
康熙无奈地低头看了眼张扬的龙袍,深吸口气,将方荷放下来。
“你先去哄她,我过会儿过来。”
方荷理了下衣裳,憋着笑往外走,可不是她非得叫啾啾过来的。
她一出门,就见啾啾抱着春来的脖颈儿,吭吭唧唧,腮上的眼泪跟连串的水晶一样往下掉。
听到动静回过头,一见方荷,她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还直冲方荷伸手。
“呜呜~额凉,没,啾啾,凉凉呜~”
春来硬着头皮小声道:“主子恕罪,小主子怕是换到了陌生的地儿眼生,怎么都哄不好。”
去寿康宫的时候,方荷也陪了好久,叫啾啾熟悉寿康宫偏殿,啾啾留宿的时候才没闹。
方荷赶紧将啾啾接过来,轻轻拍着她哄。
“额娘一直都在啾啾身边呀,谁也抢不走额娘,额娘只是啾啾的额娘,没有人会跟你抢哦。”
啾啾还哭得一抽一抽的,咦咦呜呜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
方荷也是做了母亲以后才明白,原来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哪怕听不懂小崽的话,也能明白孩子的意思。
她侧头亲亲啾啾的脸颊,“宝贝记不记得,明天额娘要请好多人来陪啾啾玩儿呢,所以额娘才会带你来阿玛的宫里,明天咱们就回去啦!”
……
随着方荷轻柔的说话声,啾啾好像听懂了一样,也哭得有些累了,趴在方荷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等康熙好不容易和缓了些,过来偏殿,就见啾啾抓着方荷的衣袖,已经睡着了。
看到依偎在一起的娘俩,康熙还未彻底消退的青玉也渐渐隐没下去。
他躺在方荷身边,以指背轻轻抚了抚啾啾肉嘟嘟的小脸儿。
“委屈你和啾啾了。”
方荷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漾着笑意。
“能等到如今的皇上,我和啾啾都不觉得委屈。”
场面话还是得说的,反正她和啾啾绝不吃亏,委屈的地儿早晚都要找补回来。
康熙:“真不委屈?因你生辰宫里都在准备万寿节,啾啾生辰又恰逢皇玛嬷冥诞,朕原本还打算,往后每年万寿节都叫你和啾啾与朕一起贺寿……”
方荷赶紧握住康熙的手,深情万分。
“皇上,别说了,臣妾和啾啾为万岁爷受多大的委屈都甘之如饴!”
如果寿辰能放到万寿节上,那岂不是谁给康熙送礼,就都得给她和啾啾也各准备一份?
啧啧,这样的委屈,她们母女俩受定了!
康熙眸底闪过笑意,抽出手去解她的衣裳。
方荷惊了,赶紧捂住自己的衣领:“您这是干嘛?孩子还在呢!”
万一教坏了孩子怎么办?
康熙敲敲她的手,没好气道:“朕是留下你的衣裳给啾啾,免得她醒了会害怕!”
太子小时候也在乾清宫睡过,有一段时间太子除了他谁都不肯要,但那时候正是三藩起乱子的时候,他没办法时刻陪着保成。
后来还是将他穿过的龙袍裹着,保成才肯安分些。
见方荷一副要留宿偏殿的模样,康熙凑近了咬住她的耳尖。
“你放在昭仁殿的冰快要化干净了。”
方荷呼吸一乱,对哦,不能浪费,啾啾……其实平时睡觉也不是非得她陪着,毕竟她的睡姿,谁也不放心叫孩子跟她睡。
她小心翼翼将外衫脱下来,轻柔盖在啾啾的小肚皮上。
走之前她还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春来:“若啾啾醒了还要找我,你就抱她去叫我。”
春来刚要点头,就见皇上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动作一顿,没敢吭声。
方荷刚想问,就被康熙揽着出去了。
虽然如今天气不算冷,可更深露重,方荷只穿着中衣,他还是怕冻着这小狐狸。
进殿之前,康熙又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不动声色点头,早在九公主刚才哭的时候,他就叫人去找李嬷嬷了。
奶嬷嬷在乾清宫过于束手束脚,论起哄孩子来,还得是在景仁宫伺候过的李嬷嬷,保管不叫九公主再害怕到扰了两位主子。
等两人重新进入寝殿,消退的青玉伴随着衣裳一件件离了幔帐,很快又燃烧起来。
方荷被亲得喘不过气,乌发汗津津地贴在额上,冲幔帐外伸手。
“等等,先歇会儿,冰唔……”
康熙勃发着青筋的大手不容拒绝地与她十指交握,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促狭。
“不急,朕会叫你体验到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儿……”
要冰,自然得先叫这混账先热起来。
方荷难耐地扬起修长的脖颈,拽着康熙的耳朵,想要催促,又想制止,只是张开嘴却吐不出完整的话来。
康熙看着她眼角几近沉沦的湿意,身体里的火烧得更旺,再也忍耐不得,拈弓搭箭,眼看就要将猎物钉住,门外却突然响起了梁九功颤巍巍的声音。
“万岁爷……”
已感觉到攻势的方荷:“……”
几乎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蓦地落了回去,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荒谬感,叫她偏开脑袋,突然笑了出来。
反正她算是小满足过了,至于这位爷……噗,大概今儿个晚上就不适合这位男妖精发挥。
康熙额角的青筋都蹦起来,他深吸了口气,黑着脸坐起身。
他清楚,若非大事,梁九功不会打扰他。
见方荷拽过被子,翻个身,背对着他懒洋洋挥挥手,他恨不能将她先揉进身体里再说。
努力和缓了下自己,康熙冷着脸叫了进。
他掩住幔帐,一脸杀气盯着梁九功:“你最好给朕一个不打死你的理由!”
梁九功苦着脸跪地:“万岁爷,宫外突然传来消息,安亲王殁了。”
嗯?
方荷转过身,掀开幔帐一角,从康熙胳膊弯里挤出脑袋来,满脸好奇。
“叫扎斯瑚里氏顶罪的那个?”
康熙的脸色也立刻好了不少,“是,他倒是有福气。”
能跟皇玛嬷赶上一天忌日,往后香火供奉,只怕是得为了皇玛嬷的冥诞受些委屈。
想起安亲王明里暗里支持辅政大臣,曾仗着自己的军功和世祖的偏爱,给他和皇玛嬷找过多少麻烦……康熙觉得,自己没笑出来,就算是给这位堂叔面子了。
康熙立刻吩咐梁九功:“你去一趟毓庆宫和阿哥所,明天叫保清和保成代朕去一趟安亲王府,吊唁安亲王。”
“叫礼部官员大办安亲王的丧事,着拟谥号,建功德碑赐路祭,不得怠慢!”
“另叫福全携皇室宗亲前往吊唁,朕要他风光大葬!”
方荷:“……”可这语气听着,倒像要挖坟鞭尸啊!
梁九功并不意外皇上的吩咐,丧事办得越隆重,曾经被安亲王压制的宗亲就会越不满,回头有的是算账的时候。
他只用余光偷觎了一眼枕在皇上膝上的祖宗。
“那九公主的抓周礼……”
康熙没有问方荷的意思,直接道:“传朕旨意,九公主抓周礼改为四月初九,先办安亲王的丧事要紧。”
等梁九功出去后,康熙才打算跟方荷解释,却与方荷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朕嫌他晦气。”
“臣妾也觉得他晦气。”
话音一落,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尤其是康熙,他心里的欢喜,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翻涌不息。
他早该知道,他和这小狐狸是一样的人,只要走对了路子,很多事情他们俩比其他人都更默契。
被打断了两回,再加上康熙这会子的兴奋劲儿已经完全不在幔帐里,只将被褥一起搂着,靠在了床头。
“原本朕想以太后的名义提你的位分,有些不踏实,前朝那些言官杀不得,越骂他们越来劲儿,多少要叫你添些口舌上的腻烦。”
“如今好了,谁也拦不住你——”他低头,丹凤眸中的熠彩灿若星辰,薄唇勾起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不,是谁也拦不住朕与果果并肩。”
方荷勾着他的脖子抬起头亲了他一下。
“好,我等着您牵我上高台。”
思及那般景致,康熙心里的悸动愈发昂扬,叫他忍不住想翻身纾解一番勃发的喜悦。
方荷打了个哈欠,推开他,翻身躺下。
“别折腾了,过不了多久,啾啾该醒了,睡觉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康熙:“……”
四月初二,安亲王去世的消息在京城传开,很快被京城各路人马送往大清各处。
康熙下旨为安亲王上谥号为和安亲王,在太子至安亲王府吊唁过后,下旨历数岳乐功绩,钦赐岳乐嫡子玛尔珲为新任安亲王,享亲王双俸。
皇上对安亲王的圣眷还犹在眼前,到了四月中旬,情况急转直下。
盛京和湖广都有宗亲进京,状告已故和安亲王。
盛京来人是方荷明面上的母家一脉,扎斯瑚里氏族长阿达努。
他状告和安亲王为遮掩其子罪行,令正蓝旗下都统扎斯瑚里瓦尔达为其子抵罪。
阿达努手里,还有当年随着扎斯瑚里老福晋乌林珠的遗体一并送到盛京老宅的信件。
其中就有一封提及了瓦尔达贪污受贿的罪名,可信里具体罪名言辞不明,只要求瓦尔达认罪的话意味深长,看到此信的人都能发现端倪。
最重要的是,上面盖了岳乐的私印。
湖广来人则是郭络罗明尚的堂兄,他当朝供述,当年在皇上颁布禁赌令后,依然诈赌孙果弼及其家人的,并非和硕额驸明尚,而是安亲王庶子塞楞额。
他甚至带来了人证,是被灭口的孙家后人,他手里有当年塞楞额诈赌时一开始输掉的玉佩。
连福全都从宗人府带来了人证。
曾经被岳乐以‘不孝’关押入宗人府多年的贝勒诺尼,攻讦岳乐公报私仇,因父辈恩怨,将他和生母一并关押在宗人府大牢,致其母郁郁而终。[注]
先前岳乐的丧事办得有多风光,这件事在朝堂上就有多沸沸扬扬。
安亲王一脉的官员并新任安亲王高呼冤枉,但面对人证、物证乃至罪证,却始终无法拿出有力的反驳。
康熙令刑部彻查,确认证据确凿后,于朝堂震怒,痛心将其降爵为郡王。
但又念及岳乐戎马一生,康熙传旨其子平袭爵位,以安抚正蓝旗。
玛尔珲亲王才当了十几天,就被削去了一等爵位,变成了安郡王。
翠微在延禧宫内嗑着瓜子,跟方荷说得眉飞色舞。
“您是没瞧见,万岁爷据说泪洒金銮殿,亲自将扎斯瑚里氏族长和郭络罗明德扶了起来,拍着胸脯说一定会给两家一个交代呢!”
方荷噙着笑看着好像去掉了一层枷锁的翠微,见她比在御茶房的时候都要更活泼些,唇角笑意更甚。
她也抓起一把瓜子,给足了情绪价值地捧哏。
“了不得啊,话说你也没瞧见,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跟冉霞打听来的啊!”翠微靠在矮几上,得意冲方荷眨眨眼。
“好歹我也曾经是御茶房的姑姑,怎么也有些不为外人知的经验之谈,冉霞再过几年也能接新来的刘姑姑的位子了,自然要跟奴婢互通有无咯。”
彻底打破亲爹带来的阴影后,翠微发现她其实不擅长耀武扬威,昕华和昕梓都比她更合格些。
因为她本身的性子就没那么张扬,可这并不代表她就对主子无用。
她最擅长的还是打探消息,如今她可是宫里最受宠的昭妃身边的掌事姑姑,往后跟着主子出去办差,也未必非得她嘛。
她只需要管好延禧宫,掌控好宫里宫外的消息就够了。
即便内务府的人换了一波,好歹富察氏、田佳氏她都有不少相熟的长辈和新进宫的后辈。
她把这话跟方荷一说,方荷也很高兴她能找到自己的定位,给了翠微每个月五百两银子的额度,让她尽快掌控内务府和后宫各处的消息。
往后叫翠微跟着顾问行办差,把宫务这一块儿给管起来就够了。
冉霞既负责上茶,虽然进不去大殿,可在侧殿站桩,也能听到不少。
翠微继续道:“万岁爷召见了南书房的高士奇大人,还有明珠大人,说是要拟旨为扎斯瑚里都统和和硕额驸翻案呢。”
方荷隐隐知道康熙要干什么了,哇了一声,笑问:“要怎么翻案,有旨意了吗?”
“还没,不过……”翠微摇头,正要继续说,就见魏珠满头大汗从外头跑进来了,激动得脸色涨红。
“主子!礼部尚书明珠大人和汉尚书王琰大人,捧着圣旨往咱们延禧宫来了!!”
满汉礼部尚书为正副使,来后宫传旨,只有一个可能——晋位!
翠微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比魏珠蹦得还高。
“主子要晋贵妃了?”
“老天,快快快,昕华、昕梓,你们赶紧来给主子更衣!”
翠微疾步走到门口,迭声吩咐:“福娥,福娥,你快带着几个小丫头把天井扫一下,对了,把蒲团找出来。”
方荷有些好奇,“明珠什么时候变成礼部尚书了?”
魏珠笑道:“就昨儿个早朝的事儿,原本那位赫舍里大人,是安郡王的舅舅,被万岁爷降为了笔帖式,迁任工部。”
方荷心想,工部尚书,如今不是佟国维吗?
那就是叫佟国维那老狐狸不动声色继续找岳乐的麻烦呗。
也未必,赫舍里氏,族长是索额图,如今提拔明珠,降了赫舍里的官位,一提一打,大阿哥的体面应该能找回来不少……
她正想着,就见纳兰明珠和内阁大臣兼太子太傅王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延禧宫。
纳兰明珠抢先一步,格外恭敬地给方荷打了个千儿,单膝跪地请安。
“臣见过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道喜了。”
被闪了一下的王琰:“……”艹,明珠这老狐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谄媚了。
他迟疑了下,毕竟是传旨官,又还未传旨,到底只是躬身作揖,并未下跪。
“臣请昭妃娘娘安,给昭妃娘娘道喜了。”
方荷只笑着道免礼,但从延禧宫宫人的反应也能看得出来,这两人谁更受欢迎一些。
怪不得人家都说,如果不是明珠太贪,索额图绝对斗不过他。
就为人处世方面的造诣,明珠比起朝中大臣们都高出了不止一点。
明珠不动声色看了王琰一眼,王琰教导太子多年,却始终没能得到太子的重用,一直都在礼部,被索额图压得死死的,就这看不懂眉眼高低的模样,一点都不冤。
皇上明摆着要给昭妃体面,贵妃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提前喊一声会死吗?
但面上谁也没露出声色来,方荷笑眯眯带着延禧宫众人跪在蒲团上,明珠含笑打开圣旨,抑扬顿挫宣旨。
那些辞藻华丽的夸赞,都被方荷当作背景音给忽略过去了。
她只重点听了最后一句——
“……仰承太皇太后遗命,特封扎斯瑚里氏为贵妃,赐号昭元,钦此!”
延禧宫所有人都愣了下,昭……元?!
这个元字,除了太宗为宸妃海兰珠追封时用过,连董鄂氏都没能得到这个封号,这可是嫡妻才能用的封号。
方荷也有些意外。
因为宫里如今有两个贵妃,按规矩贵妃满制时会赐予封号,康熙先前问过她要不要改封号,她觉得昭字挺好,说是不改了的。
没想到,康熙一声不吭给了她个大惊喜。
等王琰念完御赐礼单后,方荷谢恩起身,示意翠微给两位大人递上了茶资喜钱。
她向明珠打探,“不知道永寿宫贵妃的封号赐下了吗?”
明珠眼神闪了闪,“臣和王大人这会子从延禧宫出去,就该去永寿宫,为温僖贵妃贺喜了。”
翠微和魏珠等人脸上的喜意完全遮不住了。
先来延禧宫,这就代表主子压了温僖贵妃一头啊!
等明珠和王琰离开后,翠微立刻带着所有人跪地,齐呼出声——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请贵妃娘娘大安!”
方荷也很高兴,往后这宫里,除了太后和康师傅,她终于不用再对任何人跪拜了。
“都起来,所有人都赏三个月月例!”她大手一挥,难得用自己的银子大方了一把。
这回她可一点都不肉疼。
没办法,后宫妃嫔们准备给承乾宫的礼,很快就要送到她库房里来了哈哈哈!
想想妃嫔们在寿康宫说过的好东西,方荷笑得眉不见眼,不由得更大方了些,又挥了挥手——
“魏珠你带着银子去一趟膳房,叫两桌席面……”
但这回,她没来得及大方完,顾问行就身着后宫太监总管的衣裳进来了。
“奴才请贵主儿安,万岁爷口谕,今日延禧宫所有的席面,您只管吩咐御膳房便可。”
先前方荷叫魏珠给顾问行传了信儿。
顾问行这些时日一直在带乔诚,看样子是彻底交接完,准备过来替换魏珠了。
方荷对上这位有半师之谊的老太监,下意识端庄了些许,很矜持地客气一番。
“这等小事怎么敢劳动御膳房,万一耽搁了皇上用膳如何是好。”
顾问行沉默片刻,垂眸静立,声音古井无波。
“万岁爷还有口谕,太后娘娘想九公主了,请娘娘送九公主去寿康宫,皇上今晚来延禧宫用膳,请贵主儿提前准备着。”
方荷叫顾问行一本正经的话,搞得突然就正经不起来了。
听起来这晚膳……大概不在桌上?
第100章
方荷还没来得及体会上次错过的冰火两重天滋味, 后宫得知她晋位,先一步体会到了。
皇上对安亲王不满,如温僖贵妃和惠妃、荣妃、宜妃等人,这么多年下来, 早心里有数。
她们并不意外皇上针对安亲王府突如其来的发难。
若能拿下正蓝旗, 皇上已掌三旗, 为安抚八旗老姓儿的功勋,也不会自个儿担任旗主。
将来得利的, 是她们的儿子乃至有牵扯的亲朋家族,她们乐见其成。
可她们万没想到,扎斯瑚里氏还能趁此翻身。
方荷名义上的堂叔趁机拿回正蓝旗的权柄, 虽只是牛录,假以时日也会成为正蓝旗的实权人物,彻底翻身了。
没人会戳穿方荷的身份, 因为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戳穿, 她徐芳荷反倒成了扎斯瑚里最嫡系的血脉, 改变不了扎斯瑚里氏成为她的助力。
郭络罗明尚的堂兄,从湖广从六品骁骑卫, 提拔到兵部任正五品员外郎, 一下子提了四级。
明尚的女儿,先前被养在安亲王府的郭络罗颖慧, 被康熙封了郡主,赐住郡主府,与舅舅安郡王平级。
这是皇上对被冤之人的补偿。
此举一出, 很快就会传遍天下,百姓们只会交口称赞皇上赏罚分明。
有了这一出,皇上再封扎斯瑚里氏‘之后’为贵妃, 就一点都不突兀了。
前朝后宫甚至不能说皇上偏心,因为明面上皇上一视同仁。
宜妃的母家是郭络罗主脉,郭络罗明德是分支,但都是同支,能入兵部,郭络罗氏就绝不会允许人反对方荷封贵妃。
惠妃这边,明珠劝她和大阿哥低调行事,不要再被当了出头的椽子使。
荣妃就更不必说,自内务府大清洗过后,马佳氏早就大不如前,更不会出头。
所以各宫的娘娘们火大得碎了不少瓷器,却也心如冷冰。
她们甚至连对方荷冷嘲热讽都变成以下犯上了,再大的火也得跪在昭元贵妃脚下,血泪都往肚儿里咽。
“主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钮祜禄身边的舒嬷嬷急了。
“这个‘元’字是在打前头两位主子娘娘们的脸,如今她身下连个阿哥都没有,却生生压您一头,若还放任下去,往后钮国公府怕是都没脸见人了!”
温僖贵妃倒是不着急,只轻笑。
“嬷嬷急什么,就算打脸,最没脸面的也不是本宫,如今跟皇上对着干,你是嫌钮国公府太安生?”
舒嬷嬷迟疑了下,“您是说……太子?”
毓庆宫内,索额图确实火冒三丈,快要蹦起来了。
“一个绝户女,明面上还是个寡妇,她有什么资格用‘元’字,传出去,往后我们赫舍里一族会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太子脸色也不大好看,但还算理智劝索额图。
“汗阿玛应是考虑到外戚干政之事,先前钮祜禄氏和佟佳氏对毓庆宫伸手,就犯了汗阿玛的忌讳,提扎斯瑚里氏做贵妃,对我们未必是坏事。”
“眼下看是如此,可若是她生了阿哥呢?”索额图依然脸色发黑。
“太子不是不知道,因为四阿哥和十阿哥的存在,赫舍里氏在朝堂上多了多少麻烦。”
“若扎斯瑚里氏接了正蓝旗,再叫延禧宫生下阿哥,说不定皇上会叫她的儿子接掌旗主,将来就算您……也会留下不少隐患!”
胤礽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胤禛他倒不是特别担心,以胤禛眼里不揉沙的性子,因为皇贵妃的死,他跟佟家联手的可能太小了。
可胤俄背后的钮祜禄氏却让他如鲠在喉,等胤俄能上朝的时候,他在朝中的势力一定会受到影响。
如果再多几个贵妃之子……胤礽微微皱起眉。
以索额图的性子,是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
他眸底闪过一丝杀意,“皇上旨意不可违,可昭元贵妃却没必要生孩子,如此方可拉拢一二。”
太子垂眸端起茶来,轻啜了一口,没说话。
明珠也在府上跟福晋提起此事。
“过阵子端午入园子给太后请安,你找机会跟昭元贵妃隐晦提几句,索额图心狠手黑,不会善罢甘休。”
觉罗氏有些吃惊:“你担心他在园子里对贵主儿动手?可如今内务府十司监管愈发严谨,他就不怕惹恼万岁爷?”
龙椅上那位的性子,但凡圣眷优渥过的人家其实都明白,看似好说话,性子也比太宗、世祖温和,可但凡触及他的底线,这位才是最不容情的。
看鳌拜死后,瓜尔佳氏的下场就知道了。
明珠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意味深长道:“他自然不敢,但这世上就没有利益打动不了的人。”
但凡给够了筹码,深宫大内又如何?
被世祖视为第一子的荣王,不还是死得查不出端倪?
觉罗氏沉吟半晌,问明珠:“扎斯瑚里氏眼看着就要起来了,那拉氏也给出了诚意,大阿哥到底是长子,老爷确定要选贵主儿?”
明珠冲觉罗氏露出个颇有些无赖的笑。
“你不用说得太明白,大阿哥那边我自会帮扶着,等贵妃平安生下阿哥,彻底站稳脚跟再说其他,也不迟嘛。”
觉罗氏:“……”得,她多余担心。
她家这位老爷,还是浑身心眼子,是打算先做墙头草,看看昭元贵妃的本事。
贵妃娘娘初得封,确实打算使出浑身的本事来,好好回报一下康师傅给的惊喜。
这养狗……咳咳,谈恋爱嘛,就得给足付出者情绪价值,才能叫付出多的一方,心甘情愿付出更多。
光冰火两重天,方荷觉得车速已然不够了。
她先将啾啾送到寿康宫,把啾啾哄睡了才回延禧宫。
一进寝殿,她就把翠微等人都撵出去,只留下不善言辞但嘴巴最严的昕梓。
她小声问昕梓:“先前我给你的那几个图样子,都做好了吗?”
昕梓脸颊微微泛红,从箱笼最底下翻出做好的三套……寝衣。
刚看到图样子的时候,昕梓就已经面红耳赤过一回了。
哪怕这寝衣是她做出来的,再瞧见,昕梓脸上的红,还是一路烫到了衣裳里。
她压着害臊小声道:“您吩咐的,黑红,金红和红白三色,奴婢都做好了,按您的吩咐,洗干净避开人收起来,只要熨烫一番就可以穿。”
方荷满意地拿着轻薄如纸的纱罗和绸做的寝衣,在身上比划。
夏初早晚天凉,里衣的料子多是稍微厚一点的绸,可夏日却多为绫罗,罗又比绫更加清透。
这几件衣裳,将该遮住的地方,用细软春绸遮得一丝不漏。
其他地方,则用几乎没有蔽体作用的纱罗贴在肌肤上……昕梓都看得呼吸窒了好几息。
她们家主子皮子白,不管哪一个穿在身上,深夜赤火,抑或金凤朱颜,又或者白雪红梅,对比都足够强烈,看得昕梓脸颊更滚烫,几乎可以煎鸡蛋了。
方荷想着,古往今来黑红永远流行,要给惊喜,自然得挑最惊艳的来。
她叫昕梓把另外两件收起来,等下回有惊喜的时候再用。
“你叫人给我提热水进来,我要沐浴,再叫刘喜提前去御膳房给我多要几碟子点心回来。”
“对了,请顾太监给乾清宫递个话,就说我这边还要清点各宫送来的贺礼,请皇上晚点再过来。”
昕梓红着脸退出去,就对上了翠微格外意味深长地打量。
她头皮有点发麻:“姑姑……”
翠微微笑着点头:“我懂,你只管去办主子交代的差事,我去找福乐。”
昕梓:“……”还是宝妞姑姑更了解主子。
她也觉得,今儿个晚上估计少不了得用药膏子。
因为‘昭元’封号,几个御史并钮国公阿灵阿,在御书房里文武轮着来,又掉书袋子又是哭闹,烦了康熙一个多时辰。
毕竟阿灵阿现在是一品国公,还是胤俄的舅舅,康熙没撵他出去。
至于御史……那就更不必提,撵出去这几个就能撞柱子,打骂更是给他们脸。
左右他批折子的时候,康熙不会为外物所扰,干脆就由着他们呜呜嗷嗷了一阵子,先把岳乐去世引发的一些变动给处理了。
等批完折子,康熙这才端起茶喝了一口,撩起眼皮子淡淡看向几人。
“说完了?”
阿灵阿张嘴又要嚎,“万岁爷啊!奴才……”
康熙打断他的话:“你要是觉得没脸,不如去宁古塔镇守?到那边去做土皇帝,旁人肯定不敢笑话你。”
“京城你也不必担心,法喀虽然不是国公了,朕将他带在身边教一教,应该也能勉强撑起你国公府的门楣。”
阿灵阿:“……”
他哭嚎了半天,叫康熙一句话就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就刚承袭一等公爵位没多久,法喀还虎视眈眈在侧,这会子要是去了宁古塔,往后京城还能有他站脚的地儿?
“皇上,您此举不公平,我三姐到底伺候您那么多年,还给您生了两个皇嗣,您就一点都不顾及她的颜面吗?”
康熙冷冷看他一眼,“若朕不顾忌她的颜面,二十三年朕就该剥了你国公府的爵位!”
阿灵阿心底一寒,再不敢说话。
当初被乌雅氏撺掇着,闹出的太子坠马一事,确实跟国公府脱不开干系。
虽然不是他做的,但谁叫他现在才是国公呢。
至于几个御史,康熙就更懒得跟他们说什么。
他只站起身,对李德全吩咐:“传朕的口谕给陈廷敬,问问他督察院的职责到底是监察百官,为百姓谋福祉,还是招子天天往朕后宫探,这左都御史的差事他若当不了,朕不勉强他。”
几个御史被康熙拐着弯儿的刻薄,挤兑得脸色涨红,他们又何尝不知这事儿本不该他们管,应该是礼部来说。
但纳兰明珠那老狐狸压着王琰,什么话都没有,他们得了索中堂的吩咐,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
见皇上有发怒的意思,御史也没傻到愿意罔顾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非得为无益于扬御史清名的小事,跟皇上不对付。
等康熙简单几句话就将闹腾了半下午的几个人撅出御书房,梁九功这才笑眯眯上前,安抚主子微不可察的火气。
“皇上,贵主儿叫顾太监过来传话,请您晚点到延禧宫去,说是等清点完了贺礼,才有工夫给您准备惊喜呢。”
康熙:“……”感情他还不如一堆死物重要?
这混账敢叫人如此传话,那他能等得了吗?
还不到掌灯时分,康熙就从日精门出了乾清宫,大跨步往延禧宫去。
一进延禧宫的大门,康熙就感觉出来不对劲了。
除了守着宫门的两个太监,整座延禧宫安静得像是没人了似的。
只有一盏盏琉璃宫灯,顺着廊庑摆在角落里,一路往主殿延伸。
康熙微微勾起唇角,冲梁九功和顾问行摆摆手,叫两人不必跟着,他兴致盎然顺着宫灯的方向走。
不出康熙所料,他很快就在其中一盏宫灯旁边的地上,看到了用剪纸映出来的一行小字。
「奶糕:我很好吃,被贵妃娘娘摆在殿内桌上,皇上快来吃我。」
康熙呼吸一顿,这是真正的奶糕,还是某个身如脂玉的混账?
他不由得脚步更急促了些,大跨步进了殿内。
殿内宫人和太监也全不见踪影,更不见某个引得他火气越来越旺的混账。
倒是桌上,还真摆着一碟子叠在一起,龙眼大小的奶糕。
清淡的奶香里还透出丝丝清甜,萦绕在鼻尖,叫人里里外外食欲都提了起来。
他走近,拈起一个奶糕塞进嘴里,定睛一看,就发现碟子底下露出半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叫他呼吸略见不稳——
「青梅:奶糕在桌上,青梅在床上,您想先吃哪个呢?」
康熙:“……”
这哪儿是青梅,这分明就是梅子成了精!
他心窝子被酸得火烧火燎的,连想都不用想,转身就往寝殿内去。
一跨入寝殿,康熙不由得就愣在了门口,定定地看着幔帐内跷腿半趴在床上看话本子的……梅子精。
半透的黑色纱罗将那姣好的枝丫包裹着,隐隐约约拱卫熟透的梅子,挤挤挨挨出来的沟壑,引得人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只想尽快采撷,吞吃入腹。
方荷听到动静,抬起头,露出刚才遮住的青玉执壶,像极了托起梅子的嫩绿叶子,却让人目光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你……喝酒了?”康熙一开口,就觉得嗓子发干,嗓音哑得厉害。
方荷笑着将话本子扔开,坐起身,冲康熙勾了勾手指。
“皇上还没来,臣妾怎敢自己喝酒,这不是等着您吗?”
她变换姿势,却叫康熙的眸色更深邃了些。
原本还只隐约得见的风光,如今彻底映在他眸底,被鲜亮软绸裹得严严实实,偏昏灯如豆,那抹赤红却如火焰般耀眼,也染红了康熙那双格外犀利的丹凤眸。
他站在床榻前,以昂藏身影温柔却坚定地拢住这梅子精,手轻轻拂过幔帐里的枝枝蔓蔓,且惊且喜,心跳早乱了节奏。
“就你这酒量……”康熙沙哑的声音带笑,在她唇上轻啄。
“是打算叫朕入你的梦里尝梅?”
方荷轻轻推他,叫他站直,笑吟吟提起酒壶,于烛火晃动间,缓缓斟酒,清甜酒意浸染了整棵梅子树。
在康熙几欲噬人的注视下,她无辜眨眨眼——
“臣妾的意思是,等您来喝……唔!”
康熙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犹如最锋锐无匹的猎人下山,扫落银钩,银红幔帐遮住了所有悸动。
惊喜已够多了,他太馋那壶美酒,泛着清甜的上好梅香,应是江南进上来的贡酒,实在不好浪费!
‘撕拉——’几声裂响,伴随着方荷的呢喃抱怨,刚穿上还没一个时辰的寝衣彻底寿终正寝。
康熙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方荷也没打算再说话,两个人的嘴都忙着,实在顾不上说话。
一个忙着尝尽青玉执壶的最后一滴酒,一个忙着在这初夏时节容纳更多种子落地,只待一场暴雨来临,便能生根发芽,生出新树。
精怪与人间帝王的对决,到底不是小打小闹。
冰火两重天的威力在幔帐内一次次炸裂开来,帝王骁勇善战,直引得精怪不甘示弱,酒香如水,漫上明黄金山,叫战局更动人心弦。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直至天将明,才以精怪被彻底收服落下了帷幕。
梅子精的泪与汗混在乌发间,贴在朱红唇侧,衬得那呜咽声更叫帝王满足,终是将吞吃入腹的梅子收入怀中,沉沉睡去。
一连好几日,延禧宫内的宫灯再没熄过。
昭元贵妃原本准备以后再用的惊喜也都被翻了出来,甚至乾清宫还送了几件过来。
仿佛天上地下都知道了这桩喜事,九天神凤与花仙子仙,人间精怪和小妖轮番入殿,全都成为帝王的掌中宝,反复流连,夜夜不休。
到了月底,昭元贵妃顶不住了。
方荷又一次大中午地才醒过来,根本没等乐此不疲的康熙叫人再送什么play过来,忙不迭乘着软轿滚去了寿康宫。
不行了,再在延禧宫留下去,甭管她多少年的道行,估计都得身死道消了,必须得休战!
一进寿康宫,方荷就满脸深情地呼唤:“太后娘娘,啾啾想我了没?您想我了没?”
太后思及方荷这数日的专宠,意味深长,“你倒是还记得寿康宫里还住着哀家和啾啾呢?”
上次逢五请安,满宫等着给昭元贵妃行礼的妃嫔,只等到了李德全,来替新任昭元贵妃告假。
只说是身子不适,却又没叫御医和太医,傻子都知道这身子到底是怎么不适的。
妃嫔们所有的心不甘情不愿,都化作了无语和酸涩。
她们又是咬牙又是嫉恨了好些天,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人家反倒不稀罕。
这衬得她们更像个笑话。
“瞧您这话说得,我下午不总过来吗?”方荷冲太后嘿嘿笑。
她要是敢消失好多天,啾啾那脾气,估摸着能哭倒延禧宫。
但她也知道太后说的是什么事儿,笑道:“臣妾先前是怕给各位姐妹们过了病气儿,快端午了,天儿也热,正是五毒最重的时候,哪个病了您不都得心疼?”
太后:“……”你干脆说怕气病人家得了呗。
方荷又道:“皇上说过几日就去畅春园,延禧宫收拾东西狼烟动地的,我这几天在寿康宫陪您好不好?”
太后:“……你和皇上又闹腾起来了?”
“那倒没有。”方荷一言难尽地揉着腰坐在太后下首,幽幽看着太后。
“但要是再伺候几天,我估摸着就有得闹了。”
毕竟人吃得太饱,容易撑得脑子不清楚,指不定怒从胆边起,会做什么以下犯上的事儿……也未可知嘛。
太后上下打量方荷一番,见她这浑身的春情和眼角眉梢止不住的娇媚,心下便有数。
旁的不说,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那方面确实贪了些,不然当初她也不会那么害怕伺候福临。
反正以太后所见,董鄂氏刚进宫时可没那么柔弱,听姑姑说,海兰珠也差不多。
她只笑着叫乌林珠翻译,“一会儿叫伺候哀家的郑太医过来,给这丫头开些补身子的方子。”
其实福乐已经给方荷准备了,但方荷也不拦着太后对她好,只左右张望。
“怎么不见啾啾呢?”
先前几天她过来,这小美女都积极得很,迈着还不太利索的小鸭子步伐,嘎嘎嘎地往她这儿跑。
今儿个怎么不见人影儿?
太后失笑,“在花房呢,今儿个倒是巧了,宜妃也在,胤禟带着胤俄还有胤祥都在后头。”
她嫌太闹腾,回来歇会儿。
太后也不说留方荷住下,到底不合规矩。
“你自个儿过去看看吧,过会子你们都留下来用午膳。”
方荷有些奇怪,胤禟和胤俄还有胤裪今年不都进上书房了吗?
难不成……逃学了?
清朝阿哥们一旦进学开始,就格外苦逼。
一年到头只有千秋节和万寿节并过年能休息几天,其他的日子甭管刮风下雪,全年无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这也太不人道了,可旁人的儿子她也不能管。
她眼下也就是还没儿子,回头要是啾啾有弟弟的话,她肯定要改改这条规矩。
方荷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带着昕华兴冲冲往后头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八岁的胤禟跟个坏蛋一样在殿内大笑。
“小啾啾,你要是跟九哥一边,肯定就不会摔啦,你非要跟着你十哥,啧啧,再给你个机会,要不要跟着本将军?”
方荷:“……”怎么着,九阿哥都无聊到跟才一周岁多的孩子玩儿打仗的游戏了?
这比脚踢幼儿园还牛逼啊!
她倒也不紧张,宜妃和啾啾身边的人都不会任由啾啾被欺负。
方荷冲门口的宫女比了个嘘的姿势,戳破窗户纸往里看。
花房内的花都被挪到了角落里,中间铺着厚厚的毡毯,叫孩子们玩耍。
两个八岁崽,还有四岁的胤祥,都围在坐在地上的啾啾身边笑闹。
提起胤祥,方荷不由得想起章佳氏。
这个被乌雅氏护着生下孩子的贵人,从乌雅氏离了宫后,就再没什么动静了。
她生的胤祥和八公主也都跟隐形人一样,住在咸福宫里,孩子被宣嫔养在身边。
宣嫔从行宫回来后,为太皇太后哭过灵,就再也没出过咸福宫。
如今看胤祥这虎头虎脑的模样,还有早产却一直养得好好的八公主,方荷心里隐约清楚,宣嫔心里的戾气,应该是叫孩子给抹平了。
对此她乐见其成。
就算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她也不愿意对宣嫔下死手,宣嫔自己能看开最好。
里面啾啾还抓着胤禟的手指,白嫩宣软的小手摁在自己脑门上,看样子是被胤禟给戳倒的。
她也没露出委屈模样,只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胤禟,口齿不清地冲宜妃嚷嚷。
“大九,坏,凉凉,啪啪!”
宜妃在一旁捂着肚子笑,“可你们打仗,凉凉不能插手呢,回头等你们打完了仗,凉凉再替你啪啪好不好?”
啾啾懵了一下,听懂了宜妃的意思,又转头去看胤禟。
胤禟冲啾啾咧开一嘴小白牙,“啾将军,你认不认输?你认输就可以啪啪哥哥了哦!”
方荷:“……”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赢了还要挨打?
正疑惑着,啾啾动了。
她迅速翻身撅腚爬到胤禟身边,抱住胤禟的腿,噘起嘴来撒娇。
“锅锅,不啪,疼,啾啾吹,锅锅,腻害!”
胤禟得意地蹭了蹭鼻尖,“那是……嘶!撒嘴,撒嘴!”
他还没得意完,啾啾一口就咬上了胤禟的腿。
这会子天儿热起来了,衣裳穿得薄,即便啾啾一嘴小米牙还没长全,但好吃的她嘴劲儿已经练出来了,咬得还挺疼。
换成旁人,胤禟肯定就踢出去了。
但面对抱住他不撒手的胖团子,他要赶用力抻腿,他额娘就能吃了他!
“十三,快救九哥,快——”
“九哥!嗷呜~好重,九哥救我!”胤祥艰难地嚷嚷出声。
胤俄摁住胤祥,连胳膊带脑袋都枕在胤祥腚上。
见胤禟看过来,胤俄下巴在胤祥屁股上得意地磕了几下。
“怎么样,你认不认输,不认输,十三可要被小爷压出屁来啦!嘎嘎~”
胤禟:“……”就你这姿势,压出来也是你闻,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一旁宜妃全然不顾疼得吱哇乱叫的儿子,看着长在胤禟腿上的团子,被带的一起一伏的,还在嘿咻嘿咻使劲儿,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胤禟感觉皮都快破了,赶紧蹲下哈气,要挠啾啾的胳肢窝,抽着凉气哼哼。
“啾啾看招!”
啾啾怕痒,一听到哈气声,就笑着松了手,在一旁翻滚着落了地。
方荷怕啾啾笑岔了气,憋着笑进了门。
啾啾原本泪花都要笑出来了,跟个小乌龟一样努力翻滚着爬起来,一看见方荷,愣了下,眼珠子转了转,又软软趴了回去。
肉乎乎的小脸蛋就贴在垫子上,她伸着手看着方荷,开始干打雷不下雨。
“额凉,锅锅坏,打啾,呜呜~可年~~”
胤禟气坏了,抬起裤腿,指着自己腿上的牙印哼笑。
“啾啾你看看九哥的腿,再说谁坏?”
啾啾才不看,只颤巍巍抬起胳膊,捂住自己的嘴,呜呜得更起劲。
“额凉,做主哇~嘴,苦啊呜呜~”
胤禟:“……”怪小爷腿太硬了呗?
宜妃笑得快要从凳子上跌下来了,她看向方荷。
“不愧是你闺女噗……哈哈哈,随你!”
她还记得僖嫔那隔着八丈远就叫方荷摔倒的巴掌呢。
方荷心想,她闺女不随她随谁?
她过去抱起啾啾,先看了下胤禟的腿,见没破皮才松了口气。
她先点点啾啾的额头,“额娘教你什么来着?”
“情势不如人的时候,记得先保护好自己,等大腿来了再威风,而不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知道不?”
啾啾当然听不懂,她只是个不到两岁的宝宝诶。
但她听出来额娘不高兴了,立刻抚着方荷的脸颊,露出小米牙笑了出来,还抱住方荷的脖子跟她贴贴。
“啾腻害,嗷呜~脑斧~吃锅锅~”
“锅锅笨,吃屁,咯咯~”
胤禟赶紧跳着脚躲开,露出胤俄来。
“可不是我,吃屁的是胤俄。”
胤俄:“……”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胤祥:“……”还有没有人管快被压出屁来的小爷?
笑闹了会儿,方荷叫人带几个孩子去洗漱,坐在宜妃旁边,冲她翻白眼。
“你这额娘倒好,带着孩子逃学,还眼睁睁看着孩子打架,他们皮痒,你也皮痒啦?”
“您贵人事忙,不像臣妾,左等右等,等不来贵妃娘娘,闲着也是闲着。”宜妃耸耸肩,酸溜溜地上下打量方荷一眼。
“正巧碰到皇上骂我儿子,本宫玩玩皇上的儿子,找回点面子呗。”
“你尽管揍,不然回头皇上也得动手,正好叫他们避开上书房的热闹。”
刚走到门口的胤俄:“……”
宜额娘心疼地拉着他们过来,还兴高采烈捡了个出宫冒险的小十三,那时不是这么说的啊!
胤禟也幽幽转头,汗阿玛的儿子和额娘的,不都有他吗?
这可真是亲娘!
方荷听出宜妃的意思了,等孩子们出去后,她赶紧从荷包里掏出瓜子,递给宜妃一把,眼冒精光。
“快说说,又怎么热闹了?打起来了?谁跟谁啊?打得厉害吗?”
她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吃了睡……跟个猪一样,都好久没听过新鲜八卦了哇!
宜妃:“……”都贵妃了,你还这么爱凑热闹,合适吗?